毕染眉头一挑:“因为什么?”
小心翼翼的解释,“……似乎是因为,花示君所钟情的爱妃身亡,间接……间接促就了这场王权更迭……”
眉峰更皱,而藏于袖中的手心也渐渐收紧,口吻却仍是不屑一顾:“这两件事,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赶紧随着少主的口气认同:“是啊是啊,属下也是这么觉得,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嘛。但是那些闲人八卦的道听途说里,却说着那个花示君,好似是自巡边回来后,性情大变,行事作风一改往常。……”试探的问,“或者,属下再遣人去探听个究竟?”
“……”他们少主背过身去,好像兴趣不大,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负责回禀外界消息的黑衣人识趣的转了话风,开始说起自从少主回归后,陆陆续续联络上了以往的旧族遗民。
“听闻少主仍然在世,原本早就不对报仇心存指望的族人们又重新燃起了信念,现下正陆续从各地赶来……保守估计,或许能有百人之众。”
百人……
与根深叶茂的花妖国比起来,何止是杯水车薪、螳臂当车。
——但在得知需要正面迎击的变成了那个人后,在意外之余,竟浮起淡淡的不甘愿,和莫名的不肯认输的心情……
毕染理不清心中涌上的懊恼、气忿与惆怅从何而来,他是在与花示君赌气?他又有什么资格跟花示君赌气?
就算明明知道,花示君选择在他逃离花妖国后继位,分明是为了针对他日后的复仇提前做好筹备——就算如此,他也不该如此轻易就被那个人的消息撩动了心绪,让一直竭力想要忘记的过去十年的记忆,再次鲜明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午夜梦回时,耳边不断响起不曾存在的婴儿啼哭便罢了;在清醒时,在眼见身边黑衣罩身、以示为血腥屠戮中丧生的无辜族人终生服丧的残存同胞时,他就决计不能放任那些多愁善感的情绪,缠绕自己。
强自压抑窜涌上心头的阵阵酸涩,毕染敛了眉目,令人将拓印成形的花妖国山水路观图再复画一百份,分发至每个族人手中。
他着重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指令:“务必让每名族人,均将此山水路观图原原本本背熟在心。听清楚了,要求是大到山川河流,小到密道草径,但凡图有标示,一概不准遗漏。十日后,待所有族人稔熟于心,便行布阵演练。”
第七十六章:噩兆 1
花莫漪这几日都睡得不甚安稳,总是会在半夜三更,莫名其妙的惊醒过来。
惊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去摸自己枕头边上,如果枕头边扑了空,便顺着被褥一直摸到床榻最外边,誓要摸到那个人为止。
那个被半夜摸醒的人自然就是陆小念。他经常是睡着睡着,忽然就觉得一个暖呼呼的物体靠近过来,睁开眼一看果然是半眯着眼,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花莫漪。对方压根也不管他是刚刚才睡着还是睡得正香,整个人冷不丁就像只八爪章鱼一样义无反顾的缠上来,双 手双脚都挂在陆小念身上。
……温香软玉投怀送抱,其实也还算蛮惬意的。如果排除掉花莫漪偶尔会突然间不顾一切的死死搂着他脖子,搂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诡异因素的话。
陆小念是自花莫漪确诊有孕后,才开始断断续续在二殿下房中过夜的。
因为花莫漪总是会用这样那样的理由要求陆小念在他房中留宿,譬如“你儿子踢我!本公子睡不踏实!”——而实际上孩子还不到三个月,压根都没成形;譬如“如果本公子半夜肚子饿了的话怎么办,难道要宫婢们给我煮那些难以下咽的俗粥!”——拜托你平时也是 这样喝的好不好;譬如“本公子就乐意看着你乖乖蜷在身边,怎样!”——这种根本不能称之为理由的理直气壮的耍赖……
陆小念问:“要么,我将换洗衣物和其他用品一并搬来你寝房,索性就住在你房中如何?”
花莫漪断然拒绝:“不行!一次两次还能对她们解释,说是相谈甚欢,抵足而眠;若是你长年累月住在本公子房里,再瞎眼的人也会看出不对劲来!本公子绝对不能授人以柄!”
他唯恐被花千秋之外的人知晓他身体的秘密。因为有过毕染族人的前车之鉴,花妖显贵一旦怀有外族人的骨血,那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不仅胎儿难保,连累孩子的爹爹——播种之人,敢于对花妖显贵动手动脚的异族小子——都会给追杀到天涯海角,有家人的灭家人,有九族的灭九族。
借花莫漪一万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冒着惹怒前任或现任花妖王的风险坦言相告,他可不想要失去自己宝贵的小孩子。
虽然陆小念并不在意坦白这件本来就该由他承担责任的情事,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师父九莲禅、爹爹晋息心和爹亲陆子疏,也完全不用在意花妖国的举国追杀。无奈当事的另外一个人死活不肯,而且赌咒发誓他如果将这件事泄露出去,就成天在他寝房里下花瓣雨, 害他花粉症越发严重。
所以陆小念只好委曲求全,闷声不响。在花莫漪的各种死缠烂打下,白天两人心怀鬼胎的正襟危坐,正人君子的彼此告辞;到了晚上陆小念则趁四下无人,偷偷潜入花莫漪房中,陪一直瞪大眼睛等他来的二殿下睡觉。
——如此梁上君子的行为,真是有违师父一直以来光明磊落的教导啊。
但是花莫漪前阵子晚上还睡得好好的,最近几日却反常的总是半夜醒过来搂住自己。被吵醒的陆小念起初觉得他这样依赖的样子颇是可爱,次数久了就觉察出了一点不对劲。
然而花莫漪不仅什么都没说,陆小念问他是不是肚子痛,或者哪里不舒服,他又死活不肯承认。
这倒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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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亥时,看过花莫漪一滴不剩喝完自己亲手煲烫的清粥和煎煮好的汤药,陆小念将他引到床榻上躺好,再将房中香烛一一吹熄。自己就在邻近窗边的美人靠上,阖眸打坐默念心经。
花莫漪起初还不困,就侧躺在床榻上,一手支肘,目光追随着陆小念的一举一动。看着他吹熄香烛,褪去鞋袜,盘坐在美人靠上默念心经。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把修者额带梵印的俊美脸庞映衬得格外飘逸出尘。
——小白脸果然不论从何种角度看去,都是赏心悦目的。
二殿下心满意足的给陆小念打高分,另一只手得意洋洋的在被褥下抚摸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
有他花莫漪这样倾国倾城的好容貌做底子,孩子将来一定也是闭月羞花沈鱼落雁。——唔,小白脸说如果是男孩子就最好用貌赛潘安掷果盈车之类的形容,不过那都不要紧啦——再加上小白脸这副也不讨人厌的皮相,完全可以想见他俩的孩子一定是漂亮得惊天动 地!
啊啊好期待早点看到那个小家伙啊,为什么还要再等上好几个月~~~~~~
“花莫漪?”陆小念做完功课,睁开眼,看见花莫漪还没入睡,反而一脸心花怒放的神态瞅着自己。二殿下食色性也的贪欲还没完全收回来,色迷迷的看着陆小念,还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嘴唇。
陆小念:“……”这到底是想就寝,还是想就餐。
花莫漪还歪在床榻上笑嘻嘻的看着他,陆小念无奈,下榻起身,走到床边来给他拉被子,要将他半支起的身子按回被子里去。花莫漪就势揽住他,也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线,故意在修者耳边热热的吹气:“陆~~~小~~~~~念~~~~~”
陆小念方才念了一大段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感觉都白念了。
身子微微一僵,又好气又好笑。把主动勾搭上来的双臂轻轻从脖颈上扯下,耐心的塞回被子里去。
花莫漪不依不饶的还要缠上来:“陆小念!”
“你在打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不行。”
“什么不行!你一个壮年男子,血气方刚的,就‘不行’了吗!!”
“……喂。”
“还是你果然只是贪图本公子替你将妖气转化为佛气而已!转化之后就将本公子始乱终弃!本公子可还怀着你的孩子,你这个负心……唔。”
陆小念堵着他嘴唇,无可奈何的在他唇间轻轻厮磨:“你闹得很开心是不是?我也从来没说过,那一次就能让我餍足了啊。……”
“……”花妖睁着眸子,相当配合的张开口让他能够顺利的进入自己唇间追逐软舌,微微喘着气:“那你……唔……为什么不……”
“我以为理由是明摆着的。”意有所指的微垂视线,看了看花莫漪小腹。
花妖不知好歹的哼唧着:“书上说就算有了孩子也可以做!”
“那是几个月以后,胎息稳定的情况下,才可以试着。”更加耐心的开导他。
花莫漪偏着头思索他说这番话的可信度,身子还不由分说的紧紧贴靠着陆小念,显然在没想透彻前不肯就这么轻易放他干休。
陆小念一边仍然轻轻亲吻他,安抚花妖突起的情欲;一边也在不断分散自己某方面的注意力,千万不可因为美人在怀,不断磨蹭贴紧他身子,就动了不适宜的念头。
——说起来,花莫漪这几日来的半夜惊醒,难道跟他身子发生变化后,变得有些渴求云雨有关?
四唇交接,陆小念温柔缱绻的吻了花莫漪许久,不带情欲——或说强忍情欲。花妖给他吻得很舒服,不自觉就慢慢阖起眸子,欲睡不睡的,头也慢慢向他肩头侧倾而去。
第七十七章:噩兆 2
这样毫不设防的花莫漪,自己都像是一个还没长成的孩子。低头看着花妖沉沉酣睡的容颜,修者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小心翼翼的把睡着的人平放到床榻上,再给他细细盖好薄被。
想了一下,经书尚有二十几页就可看完,不若趁月色正明,今夜便读完了。
他返过身,脚步声极轻极轻的离开床榻,又挪到方才的美人靠上去。只是手里多了一卷《阿赖耶识》,借着月华,悄无声息的翻阅。
陆小念原本是打算看完剩下的书页,便到床上去就寝;但看着看着,修行之人便心无杂念,全身心沈了下来,思绪也渐渐融入到佛经禅理的奥妙当中,浑不知觉时间流逝。
花莫漪独自一人躺卧在床榻上,起初睡得还算深沉。
但很快的,花妖一直紧紧阖着的眼皮,忽然微微挣动了几下,原本舒展着的眉间,也渐渐聚拢了起来。纤长的手指慢慢抓拢了身下被单,紧闭着的眼皮也颤动得更厉害了。
陆小念一直专心致志的低头看着手中佛经,没有察觉床榻上的异状。
花莫漪在做梦。
一道锐利的冷光,自他梦境里横穿而过,带着呼啸而至的风声,直直射向站在他面前的绯红色袍服的身影。那个身影兀自和旁边什么人谈笑风生着,丝毫没有察觉到那道致命冷芒的射入。侧过头跟人说笑的脸庞,依然俊俏得让人心折,那是化成灰都能认出来的陆 小念。
花莫漪似乎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眼睁睁的看着莫名的冷光自不知何处射出。他知道陆小念有危险,他也知道他毫无防范,花莫漪张大了口,拼命想要尖叫提醒,可是声音像被扼在喉咙中,一丝也泄不出来;他想豁尽全力的扑上前去推开陆小念,可是脚底像踩在 最黏腻的沼泽地中,不仅无法动弹,还随着他剧烈的挣扎,在拉着他慢慢往下沉陷。
花莫漪无能为力,不能叫,不能动,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一无所知的陆小念,一无所知的暴露在危险之下。
手心已经攥出了血来,却是浑然不觉疼痛,他拼了性命的挤出了一个“危——”字——
前方离他很远的修者,好像终于听见了这个字。
陆小念微微疑惑的侧过头来,花莫漪一身冷汗的看着他茫然的对自己露出微笑。
嘴唇微动,像是在问他什么话,但是花莫漪还来不及听清楚。
就见到陆小念的胸口,忽然迸出一朵妖冶至极的血花。
自心脏部位,陡然在衣襟上扩散开来的鲜血,随着穿胸而过的尖锐箭尖,像漫天急雨一样喷薄而出。
鲜血喷出的声音好像非常小,又好似震耳欲聋。花莫漪耳朵里一时嗡嗡作响,脑袋疼痛得像是要爆炸开来。
眼前登时,蒙上了一层浓郁血雾。
陆小念的身体,像失去灵魂的木偶,向后直直栽倒;栽倒的动作又分外缓慢,好像每一个画面都定格在花莫漪的眼眸里,甚至连衣袂飘起的弧度都看得真真切切。
花莫漪不顾一切的向他倒下的身躯伸出手去,然而够不到,怎样都够不到。
他用快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拉扯成碎片的力度,拼了命去够陆小念的衣角,但是手指刚刚触及到他衣角上的线边,那上好的绸缎便像灵动的游鱼一样,自他手指间飘然滑落。他最后仍然是眼睁睁的看着陆小念无所凭依的身躯沉重坠落到泥土里,激起地面一阵剧烈的 尘土飞扬。
花莫漪一手扼住自己咽喉,终于凄惨的尖叫了出来:“陆——小——念——!!!”
床榻上眉头越皱越紧的人,终于是激烈的挣扎了起来。
花莫漪气息凌乱的跟同样的噩梦做着斗争,一厢伸手去摸旁边的陆小念。伸手的瞬间扑了个空,再往旁边摸,仍然是空空荡荡,陆小念不在他身边!
梦里感受到的冷汗顷刻就在现实中流了下来,花莫漪惨叫着睁开了双眸,一叠连声的尖叫着:“陆小念、陆小念、陆小念——”
沉浸在经文里的人,被这一叠连声的惨叫惊得魂飞魄散。陆小念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美人靠上跳下身来,区区几步之遥他甚至运起了轻功,以求第一时间扑到床榻边:“花莫漪?花莫漪你怎么了??”
紧张的伸手去摸他额头,又摸他脸颊,却被惊醒过来的花妖,下了死力死死的抓住他探看的手掌。妖紫色的眸像要吃人一般,恶狠狠的盯着他,眼角还濡湿着淡淡水雾,眼睛一眨不眨的就这么瞪着他。
“花莫漪?”是不是做噩梦了?看起来好像哭过?
“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陪着我?”声音还有些抖,花莫漪瞪着他的视线虽然凶狠,却也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轻颤,像被惊吓狠了的小雀儿。
“我方才在念经……”
“深更半夜念什么经!!!”抓住他的手臂,指甲都要掐陷进他手背中去。
陆小念吃痛,却也在他惊惧的目光中看出这人当真是做了噩梦。
——只是不知他梦见了什么,竟然会惧怕成这副模样,惊醒过来的时候眸子里濡湿得过分?
只好温言宽慰他:“是我错了,方才看着经书,不知不觉竟是忘了时辰。你莫怕,我一直在房间里啊?”
花莫漪就着掐住他的手臂将人拉过来,双手死死揽着陆小念脖颈,仍然在轻微发颤的身体用力贴合住他,像是要感受他真实的体温。
他抱得着实紧密,陆小念觉得自己又要透不过气来了。
修者试图把花妖缠得死死的手臂掰开:“我这就去洗漱一番,然后陪你就寝,好不好?”
“你就这样睡。”花莫漪牢牢揽着他,用的力气十足之大,像是想要把他嵌进自己体内就好。两人胸口相贴,心脏跳动的频率交合在一起,花莫漪尚未隆起的小腹也与陆小念丹田紧密相贴着。近得教人窒息的距离,让房间内的温度不知不觉的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