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耍赖撒娇的场景难得一见,众侍卫宫婢纷纷行注目礼。
花示君黑线:“你快松手,本宫允你就是!”
陆小念目送花莫漪和毕染乘坐第二辆车辇抵达悬桥中央,花示君也骑上了一匹枣红色高头骏马,一勒缰绳,驱使骏马紧跟在车辇之后五步距离。崖底的风愈加吹刮激烈,呼呼作响的风声就在人脸颊边急刮而过,有如鬼神号泣,触耳惊心。
花莫漪自车辇内探出半个头,视线朝后却被崖底渐渐漫上来的白雾所迷,看不清陆小念站在桥边的清晰身影,只能隐隐绰绰看见一袭红衣。毕染阖眸坐在他对面,并没有睁开眼睛,却像是能够窥探他一举一动和心理情绪:“不用担心,雾霭虽起,他过桥的时间还是 充裕的。”
第五十一章:断桥
毕染道:“不用担心,雾霭虽起,他过桥的时间依旧充裕。”
花莫漪心里却陡然漫过一阵不祥的预感,毕染突如其来给予这样的安慰,反而叫他当场就坐立难安了起来。
桥身在猛然加剧的风势中不算平稳的摇晃着,坐在车辇上都能感觉到脚底的震荡。眼前白雾渐渐弥漫上来,花莫漪已经只能听到花示君骑马紧跟在车后的隐约马踏声和马匹紧张的打喷嚏的声音,看不清大哥的人影。
如此近的距离都无法看清楚花示君,更别说远在桥边的陆小念和最后一辆车辇了。
花莫漪探在车窗外的头迟迟不肯收回来,徒劳无功的瞪大眼眸,在迷雾里竭力想看清陆小念。
“二殿下似乎很着紧那位姑娘。”毕染将眼眸半睁,注目在花莫漪背对自己的身影上,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慢慢收紧。
花莫漪全然没有防备的背对于他,倘若这个时候,他猛然击出一掌,花莫漪有九成可能会直接从车内栽出桥外,坠入万丈深渊。深渊里怪石嶙峋,深不见底,如果花莫漪毫无准备的掉下去,断无生还可能。
但是——
“也不算很要紧啦,只是本公子既然把她带了出来,当然就要平平安安给她带回去。”花莫漪嘟哝着,“不然让人知道,说本公子连保护一个女人的能力都没有,岂不是沦为全天下笑柄。”
“二殿下多虑了,只是过一座桥罢了。”毕染微笑着,听着车后花示君紧赶慢赶驱马跟上的声音,慢慢松了收紧的手指。
——不能选在这个时候动手,花示君就跟随在身后不远处。花妖国第一皇子若援手,花莫漪绝命的可能性又要降低,同时他还会无可避免的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底下。
如果花示君不跟随得这么紧,桥上风大,白雾又浓,毕染至少有把握能在别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花莫漪打落车辇,再找借口推诿。
以花莫漪的简单无心机,他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缜密的安排;因此,那名眉目间英气难掩的女戏子,脂粉涂抹得五官都看不清楚,果然就是——
毕染往车辇壁上靠了靠,半阖的眸子里掠过尖锐利芒。
——我不寻你为手下复仇,你竟然自投罗网主动送上门来。那就别怨我。
车辇平稳抵达悬桥对面,花示君骑着的骏马后蹄也离了悬桥的木板。车驾还未停稳,花莫漪迫不及待的从车驾里蹦了出来,抬眼看见桥对岸已经掩蔽在浓密的白雾中,悬桥的桥身也只看得清两三成了。
此时天色也开始发暗,日头偏移得很厉害,光线渐渐淡了。
花示君下马,回身看到半空中悬桥若有若无的形状,也皱起了眉头:“发信号给对面,让他们赶紧将车辇和人都带过来。”
“是!”
桥对岸还有最后一辆车辇和六名宫侍、三名侍婢,以及陆小念。
花莫漪跑到最靠近桥边的地方张望,心头不祥的预感跟着渐趋遮掩的白雾一般越来越浓,焦躁得恨不得沿着悬桥跑回去。
花示君冲花莫漪喝道:“小漪,回来!”恼火地走过去,攥过二弟手心往回走:“悬崖底下风大,视野不清,你万一踏错一步摔下去,本宫又要去哪里打捞你!”
花莫漪想挣扎:“大哥,我视力很好,我知道自己站得离悬崖还有一段距离——”
“本宫说不准就是不准!”
花莫漪给花示君强制拖得远离了桥边,两人拉扯的当下,谁也没留意到毕染也悄无声息下了车辇,两根手指微勾,一道凌厉的真气自指尖射出,直直冲向桥边拴着悬桥的两根粗大绳索。
轻微的嗤啦声被崖底倒灌上来的风声掩过,在场没有一人听见。
接到对岸花示君派人放出的信号,留下的宫侍头领一挥手,最后一辆车辇谨慎小心的踏上动摇不已的悬桥。
此时的悬桥已经全数浸没在白雾中,渐趋黯淡的太阳光线更是让本就不清晰的视野变得更加模糊难辨,一行人踏在悬桥上,如同踏在云遮雾绕的云海深处,压根看不清自己脚底。车辇和跟在后面的步行者之间间隔着一大段距离,既是出于桥身承重的安全考虑,也 是怕临时发生什么变故,不至于全军覆没。
陆小念刻意拖延,留在了最后。他耳力极好,分辨着越来越远的车轮声已然接近对岸那一头,宫侍和宫婢们也走到了差不多桥中心的距离。
修者便也抬脚,轻而谨慎的踏上悬桥。
可是方一落脚,在咆哮而凌厉的风声中,在车轮渐渐的!辘声,修者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细微得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的古怪声音。
“嗤——”轻微的,绳子松落的响声。
“嗤噗——”又是一声,这次听得明晰无误,绝对不会弄错了。
这种声音来得太奇特,太突兀,陆小念陡然惊出一身冷汗,竟是脚底都开始冒出了寒意。
车辇走到了快接近桥头的地方,忽然间整座悬桥,向着左侧狠狠一偏!
桥上所有人顿时失去了重心,站立不稳,纷纷向着桥身偏转的方向滑倒过去。
蒙上双眼的四匹骏马激烈的嘶鸣起来,宫侍们惊恐的大喊,宫婢们带着泣音的尖叫刹那间混成一片,在悬空的桥上纷乱的响彻。
“!!!!”花莫漪瞳孔骤然紧缩,猛然抓紧花示君手臂,“他们在叫!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又猛然松手,回身就要冲进白雾里。
花示君反手拖住他,这回不得不用了十分力气才能抓住拔腿就想往悬桥奔过去的花莫漪:“等等!”
桥身晃动得更厉害,在一片马嘶人叫的恐慌中,拴住悬桥的一侧绳索已然摇摇欲坠,就要从石柱上滑落开去。陆小念在最后一个,他刚刚走到桥身三分之一处,纵然修炼再深也难以穿透迷雾看清对岸情景,但此时正在发生何事,和即将演变成怎样的后果,却是心 如明镜。
修者再无犹豫,双掌运起充沛佛气,牢牢攥住松垮的左侧桥绳。
清圣而雄浑的佛气源源不绝灌入桥绳之中,沿着偏移严重的绳索直接导向桥头拴住绳索的石柱而去,一时间无形的真气顷刻化作有形的实体,附着在断裂的绳索那头,勉强延缓住了岌岌可危的绳索剥落的速度。
倾斜得几近要翻转过来的悬桥猛然一抖,稳住了片刻,受惊的马匹和宫侍、婢女们趁着这短暂的奇迹,连滚带爬的抵达了对岸。最后一名宫侍踏上坚硬地面的刹那间,勉强维系住平衡的桥身再无法承担重量,左侧桥绳骤然一松,再无挽回的猛然倾颓而落。
花莫漪终于凭着一身蛮力甩脱了紧紧抓住自己的花示君,奔向惊魂未定的人群:“发生何事??!!!”
“桥、桥断了……”为首的宫侍仍在心悸不已,说起方才命悬一线时脸色死白死白,没能双腿一软跪坐下地还多亏了平日训练有素,“走到一半,忽然桥绳断裂——”
“他呢?”花莫漪眼神四处一扫,所有人都在,却独独少了那袭抢眼红色。
“她?”宫侍茫然片刻,啊的回身,大惊失色,“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坚持要走在最后,她、她……”
花莫漪眼前陡然一黑,双耳剧烈轰鸣起来,此时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无一例外的都听见了那座悬桥绳索迸裂的惊心声音,和接下来传来的整个桥身断裂,在白雾中狠狠撞向对面山壁的轰天巨响。
“砰——!!!!”几乎是天崩地裂的骇人声响。
花莫漪心口猛然一痛,一口气半天提不上来,只觉得脚底虚浮。
他踉跄着猛然向前走了两步,一声尖叫哽在喉口就要冲口而出:“陆——”
却见半山腰一道锦红人影如掠空长鹰,半空腾挪而起,原来陆小念在悬桥坠落刹那电光火石的双足蓄力,豁出全部真力扶摇直冲向对岸悬壁,竟是九死一生,给他险险的疾扑到了悬崖裸露出来的一块山石之上。他侧头避过随着桥身塌落滚下的乱石,再积蓄真气, 翻身而上,有惊无险的平安落在了所有人眼前。
红影足尖点地,纱衣长摆,在凄冷的夜风中吹扬得猎猎作响。
“!!!!!!!!”花莫漪哽住喉口的声音吞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猛子扎进了陆小念怀里。
花示君用活见鬼的眼神瞪视着这名身手利落快捷得简直如同鬼神附体的红衣戏子,毫不怀疑“她”自崖底拔空跃上的那个动作,高难度得恐怕放眼全花妖国,找不出第二个能够完成的人。
桥身无故断裂是一惊,但这名戏子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矫健利落得竟连他都会瞠目结舌,这才是真正叫人惊骇万分的问题。
花莫漪狠狠扑进陆小念怀中,手指颤抖着攥紧修者衣袖,死死不放,陆小念抱着他,透过衣裳都能感觉到花妖浑身剧烈的颤抖。他无法开声安慰,只能紧紧揽住他腰身,此际却听得脚步声靠近,花示君低沉而肃重的声音就在耳畔冷冷响起:“真是叫人惊艳的绝佳身 手。”
陆小念缓缓抬起头,花示君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牢牢攫住他面容不放: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五十二章:芒刺
夜色沈了下来,月华逐渐自山头洒下亮色。桥边惊魂未定的人马原地不动的站着,来不及松缓的气氛,在花示君那句尖锐的问话出口后,愈加紧绷。
花示君牢牢逼视陆小念,眸底寒光冷冽。
花莫漪小心翼翼松开攥住陆小念衣袖的手,转过身来挡在花示君和陆小念之间。强作镇定,色若春花的微笑:“大哥,你在说什么?她是‘奴儿’,是我前几日收入房中的戏子啊。”
“寻常戏子,能有这般武格身手?”花示君跨前一步,就要去捉陆小念双肩。
花莫漪侧身一拦,面上虽然还含笑,眼神却绷紧起来:“大哥,‘她’是我的人。”
花示君伸出去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视线微闪,注视着花莫漪难得正色的模样。
花莫漪与不怒自威的大哥对视,不闪不避,微昂着头,重复一遍:“花莫漪以性命担保他。”
“区区一名戏子,你倒是沉溺得飞快。”花示君冷冷道,“忘记那个姓陆的小子了?”
陆小念不为人知的快速眨了眨眼,夜色中看见花莫漪耳根微微泛红,咳嗽着争辩:“本、本公子对她的感情和那小子不一样。”
生怕身后的陆小念听到更加不利于自己的话语,花莫漪急着打破目前窘境,“大哥,方才白雾笼罩,天色又暗,或许大哥没有看清,奴儿是紧跟着最后一名侍婢身后的。虽然桥身崩塌,她失足往下坠落了几尺,所幸双手捉住了崖边岩石,才得以踩踏着凸出之处翻身 而上,死里逃生。她原本离崖边就很近,要逃生没有大哥以为的那么困难。”
“是这样?”花示君威慑目光扫过那名据说是最后一名踏实地面的侍婢。
桥身坍塌时侍婢慌得差一点就要晕厥过去,没命的跑向生天还来不及,哪里还记得前面是什么人后面是什么人。
但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自己投注过来,而二殿下平素温和美貌的面上滑过各种各样精彩纷呈的表情,眼底打着硕大两字“说是!”紧迫盯牢自己不放——
侍婢鬼使神差的点头,再自然不过的冲口而出:“是……禀大殿下,是二殿下所说没错……”
花莫漪立刻抓紧机会:“看,大哥,我说的是实话。奴儿只是个身手比一般女子甚至比一般宫侍要灵活一些的戏子,自幼习剑,反应灵敏,就只有这样罢了。相较之下,拴住这座悬桥的绳索为何会无故断裂——”
转目向一旁石柱看去,花示君不由也跟着将目光调转,“大哥不认为才是真正蹊跷所在?”
花示君沉吟着,这名戏子的真实身份,尚有推敲和质疑的空间;花莫漪很明显是想转移话题。但调查悬桥脱落之因,亦是正事。
扫了眼从头至尾一语不发,藏在一堆浓厚胭脂之下因而显得满脸无辜又茫然的陆小念,花示君决定看在花莫漪拼命卫护她的份上,暂且按下心头疑云,待到得行宫中再仔细盘问不迟。
他走到石柱旁边,花莫漪和陆小念也跟了过去,三人不约而同看见石柱一侧一道浅浅的刻痕。借着月光,看得清楚那道痕迹非常之新,痕迹所在的位置,正是桥绳绷落散开之处。
这道崭新的痕迹,绝非天长日久的风蚀或外力所致,很明显是人为因素,而且,正是他们这些人中间,有人在暗处做了手脚。
意识到这点的花示君和花莫漪心头同时一凛,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
这本是在陆小念预料之中的情景。
不比他二人惊骇,年轻修者面色微沈,修长手指暗暗攥紧又松。
没想到毕染竟是残毒至此,只为替自己畅通逃脱之门,竟全然不惜牺牲后面十数人的性命。
看来这一局,就算是为了那些蒙在鼓中,险些沦为莫名亡魂的人们,他陆小念也已经不能不对毕染奉陪到底了。
“染哥儿呢?”花莫漪忽然问。
花示君一愣,下意识应道:“他自是在车辇中休息。”
却不妨轻柔而略带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在这里。”三人回身,看见毕染披着羽白长氅,唇色微白,在已然有了些凉意的夜风中微微发着抖。
赤足自山间冰冷寒意的地面上朝他们走来,毕染放柔了声音,歉疚道:“方才等候的时候,我在车辇内困倦,小寐了一番……竟是不知发生如此可怕之事。”清冽眼神略看不看的滑过陆小念,眼底冷芒一闪即逝,“大家都还平安无事罢?”
他身形本就清瘦,披着长氅越发显得肩膀单薄,身体孱弱。花示君丢下花莫漪迎上前去,不由分说将人打横自地上抱起。
“他们无事。你总这般赤足行走,换你有事才对。”
毕染没怎么用心的随意挣扎了一下,便不再抗拒,任由花示君抱着他往车辇行去。
花莫漪又仔细看了看石柱上诡异痕迹,忽然重重冷哼一声。
“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一天。”花莫漪一把抓过陆小念的手,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将修者手心攥得死紧,像是唯恐松开一点,这人便会重新坠入到不见天日的崖底一般。
经历了一场严重惊吓的人明显比当事者本人还要生气,二殿下压低了声音,万分恼火的道,“本宫决定不惜任何代价,在第一处行宫就要揪出他的真面目来!”
陆小念好笑的看着他气得脸色都涨红的表情,“你不用先确认他身上到底有没有我所说的路观图?”
“不必,我相信你!”斩钉截铁,把人抓得更紧,“你没看到他方才看你的表情?大哥是被蒙蔽了眼睛,那么明显的杀意他都察觉不出来,这个大皇子真是当得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