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摸摸脑袋,面对这个疑问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摇了摇头。
想了一会才犹疑着道:“昨日听小翠儿她们说,那公子长相端正,气度雍容,光是远远瞅着都心头欢喜。再加上又有几分佛门人出尘气质,想是在国内鲜见的……”
花莫漪顿时明了,各宫侍婢也多处于外界人口中所云的“豆蔻年华”,少女怀春时节,本就易被俊美公子勾魂。
二太子立刻就愤懑了。
真是太不像话,堂堂一个丰神俊逸的二太子摆在这儿两百七十六年了你们不看,巴巴跑去看花妖国外的一介俗人,你们是觉得两相权衡之下,本公子输给了臭和尚不成?
“听说大太子宫里的婢女们还一起赶工,绣了一幅百花绽春图给陆公子做枕巾——”
还、绣、花!他当了这么多年二太子,最多也就是花曜日那天得宫中侍婢们的几杯清酒相庆,刺绣女红什么的从来就没有轮到他头上过!比帅气比英俊比人气,号称花妖国之首的他花莫漪居然会输给那个不务正业的小白脸?!
花莫漪恶狠狠的想, 难怪当时第一眼看到他就有强烈的嫌恶感,那家伙分明是故意来抢他风头,让他娶不着媳妇的悲戚命运愈加雪上加霜的罢!不行,还是要趁早给他点教训瞧瞧,认清楚自己是踩在他花莫漪的地盘上!
忘记了自己信誓旦旦在消除诅咒事成之后才找陆小念算账的决心,花莫漪咻的一声就散作无数花雨,气势汹汹的直奔鸢尾小筑。
脚还没踏入围湖,就听见湖中心那雅致别丽的小筑内莺声燕语,笑语欢声,好不热闹。
注目看去,小筑内门扉开了一半,那个叫人切齿痒痒的绯袍年轻公子,正一脚踏在门槛上,似乎想出门却又犹豫;袖口半抬,像是想遮住口鼻,又顾忌着此种举动对外面围绕着的一圈少女们似乎不敬,便进退两难的卡在门里。
花莫漪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像在强忍不适:“……咳……在下有事须外出,这个……还请诸位姑娘让让……”
“公子有何需要只管吩咐,何必亲力亲为,奴婢们很乐意为公子尽心~~”这位是大哥殿里的婢女。
“是啊是啊,陆公子脸色不好,是不是昨夜没歇息好?奴婢炖了一盅人参燕窝汤,公子要不要尝尝奴婢的手艺?”这个听起来像是五妹身边的心腹。
“我家太子殿里有上等的龙涎香,有安神助眠功能,公子若是不弃,奴婢可去向太子爷商借一二~~~~~”这个声音,绝对无误,是……他花莫漪宫殿里的小翠儿……
花莫漪姣好的脸庞微微扭曲了起来,一片乌云罩顶。
面对众婢女们势不可挡的热情,陆小念边有技巧的后退,避免与她们肌肤相触;一边快速在脑海里想着应对之法,是果断退回小筑内,另寻它途离开,还是不管不顾,运起真气冲出去?
说起来,这花妖国的女子们也着实热情周到了些,陆小念冒着冷汗想,倘若他不是修行中人,怕是会产生一种要被她们生吞活剥的错觉罢。
退回来,还是冲出去?陆小念正左右为难时,忽然感觉一股熟悉的杀气临身。他抬眼一望,漫天花雨聚形而成的花莫漪自半空中当头扑下,纤长手指直取他愕然相视的双眼。
喂,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第七章
花莫漪气势逼人,出手却很有分寸,懂得避让开陆小念前方围绕了一个半圆的各宫婢女们,直捣黄龙。
陆小念纵身后闪,一脚踢关门扉,花莫漪两指直穿梨花木门扉,攻势略停,在婢女们的惊呼声中抽回双指。
“是男人就别躲躲闪闪,出来跟本公子一决高下。”
对花莫漪突如其来的攻势茫无头绪,两人隔着一扇门,陆小念谨慎道:“在下不知何处得罪了二太子殿下?若是绿竹栈前那一次,……咳咳……在下已解释过实乃情非得已。”
“倘或你是真心替本公子解决事态而来,为何这几日鬼鬼祟祟,不见寻思解法,反而在宫内招蜂引蝶,徒惹事端?”
“在下有何惹是生非之处?”越说越一头雾水。
“她、她、她。”手指着一旁围观看热闹的众宫婢女们,花莫漪妖紫眸子一瞪,“还不回自家宫里去,熙熙攘攘成何体统!”再用力瞪着一道拿衣袖遮面,企图隐藏在宫女群中不被自家太子爷发觉的倩影,“小翠儿!给本公子回宫去,罚你清洗十五日的前殿!!”
“殿下……”小嘴一撇,就要卖萌装哭讨同情。
无奈二太子今日很是妒火攻心,平素一哭二闹三求饶的戏码在这遭过不了关。小翠儿只好嘤嘤着边往回走,边还偷偷从袖尾里张望陆小念。
觉得自己身为风雅公子的男性尊严遭到严重挑战,花莫漪长袖一挥,拍开陆小念藏身的门扇,大步迈进门去。“别装可怜,以你身手,那种程度的攻击哪能伤得了你分毫!”喝道,“拿出真本事,痛痛快快同本公子战一场——”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随着门扇被他拍开,徘徊在鸢尾小筑外的漫天花瓣跟着踏进门的人一涌而入,在旁人看来是赏心悦目的胜景,对于陆小念而言不啻可怕的酷刑。绯袍公子立刻抬袖捂鼻,露出微恐惧的光,连连后退。
花莫漪先是一愣,继而深深的误解了。
陆小念退一步,他便咄咄逼人的进一步;陆小念再退一步,他又得寸进尺的进一步。直到陆小念退无可退的被他逼到墙根,花莫漪忽然找回了优越感,决心一报绿竹栈前被他欺压的仇,笑眯眯道:“小白脸,怎么,本公子身上有气味不成?你居然胆敢嫌弃本公子? ”
花莫漪身上淡淡的花香,放在平日是极其好闻,令人心旷神怡的。但是要命的是,这股别有意韵的幽香后面跟着一大堆随风起舞的分不清品种的花粉,其声势之浩大,直让陆小念心里连连叫苦。
“咳,咳咳……”话都不能很好的说完整,陆小念努力屏声静气,压住呛咳的欲望,“二太子,误会了,咳咳……”
强忍的呛咳总会让眼角浮上隐约薄雾,陆小念强撑着睁大眼眸,一双漆黑而微微蕴了淡紫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花莫漪。两人距离极其相近,花莫漪甚至能闻见陆小念身上常年礼佛而带有的悠悠檀香。
那香味又是不同于花妖国诸多香氛的,花莫漪倒是愣了愣,心头莫名浮起一念,无怪乎众多宫女都喜欢赶集似的来看望这个俊小子,他之气息的确有别于普通花妖族人……
而花莫漪刻意拉近距离后又怔怔的愣在原地,只一股脑地拿妖紫妖紫的眸盯望他,陆小念也跟着怔愣了片刻,不解这个二太子意欲何为。在花莫漪出神的当口,陆小念努力抗拒着想咳嗽的念头,把注意力竭力收拢来。
微低头,目光却不期然落在了花莫漪半启不启的薄唇上。
陆小念比花莫漪高了半个脑袋,纵然花莫漪刻意逼近他,身高优势还是让陆小念得以用稍胜一筹的态度,居高临下看着那容貌出众、举止却似个孩童的上等花妖。
谁知本意是为了凝聚注意力而聚焦目光的这一凝眸,竟是久久无法收回。
陆小念发觉那花妖不仅容貌清丽姣好,微微张开的唇瓣竟也浑似有生命力般,带着诱惑般的氤氲水色。芳香气息如勾似引,缠着他油然而生一股想要伸出舌尖,舔舐品尝一下那薄而淡粉的唇究竟作何滋味的强烈欲望。
换作晋息心,大概立刻就会醒悟过来,收心敛神,不为色欲所动。
可是陆小念纵然天生佛骨,修行刻苦,毕竟还是难敌诱惑的弱冠年纪,不如爹爹老成。
他为花粉症困扰,早已先乱了半边心神,眼前朦胧难辨真幻;花莫漪这一趋近,送货上门,陆小念居然当真恍了心智,从心所欲地,微微倾低了头颅。
霎时间,修者的唇瓣好似一股清风,在尚未来得及回过神的花妖二太子唇上,蜻蜓点水,一掠而过。
一片古坟一般的寂静。连原本旋绕纷杂的花瓣雨,似乎都在这一刻慢下了飘飞的节奏。
陆小念心中悠悠给出评断:很香,很柔软,触感极好……
然后他立刻回过神来。在吻过人后才回过神似乎为时已晚,但陆小念心念电转,果断的在脑海里酝酿了无数个为自己脱身的借口。
修者微眯起眼,带着重新审视的目光,隐隐藏了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改变了的温柔,警觉的等待着花妖二太子的炸毛反应。
或许会直接拿出杀手!与自己拼命,再不济也会是赏他一巴掌。
陆小念暗忖,如果是后者,他让他打了就打了,谎称自己亦是不小心触到的。如果是前者,这梁子结大了,倒不如直接就说他被诱惑了,再顺着心意往下演。
但是他等了一会儿,花莫漪还是维持着逼近他、微微启唇的姿势,没有跳起来炸毛也没有跟他生死相拼。他好像是被那云淡风轻,似有似无的一个吻冻结在原地了。
其实在陆小念碰触他唇瓣的那一刻,花莫漪脑子里的确有一根弦,!的一声断掉。温热的触感从唇瓣上传来,又迅疾离去,快得让花莫漪根本来不及捉住那瞬间的感受。
大脑一片空白的二太子,努力让自己回味方才一个瞬间——
小白脸的唇是不是碰到了自己的?
淡淡的檀香味,从自己唇齿间稍纵即逝,那是真实发生过,还是错觉?
那么近的距离,气息交缠,不经意产生错位感亦是有可能,但那快如闪电的微微心悸又是怎么回事?
反应远远不及陆小念灵敏,而且压根不会想到和尚竟会主动亲吻男子的花莫漪,短暂的错乱了。他苦苦纠缠在那一吻的真实性里,许久没有了动静。
直到心生疑窦的陆小念终于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咳,二太子殿下。在下与大太子尚有约,二太子若无要事,请让在下离去。”
第八章
花莫漪受了惊般,猛地从墙根边跳了开去,拿一种万分古怪的眼神打量着陆小念。陆小念有些心虚,他全然没料到花莫漪会用一种不确定又很难辨清情绪的神色这般看着自己。
修者也有点紧张,因为严格意义上算起来,他方才破戒破得很彻底。
这一紧张,陆小念连花粉过敏都不觉得了,这回轻咳只是为了打破尴尬:“咳咳……在下晨间收到大太子托人遣来的书信,约在下午后一晤。算算时辰,该是赴约时候了。”
花莫漪用一种虚无缥缈的口气,眼神也很虚无缥缈的,问他:“我大哥找你作甚?”
“……在下不知。”这个微妙的时刻,还是不要跟他老实说“你大哥找我还不是为了你娶不上女人这事”罢。
花莫漪偏着头,眼神依然很耐人琢磨的,把陆小念认认真真又看了一遍。
陆小念心虚得厉害,既想花莫漪干脆把方才他吻他一事挑明了说出来,私心里又期望方才那个吻太快太轻,花莫漪懵懵懂懂的没有感觉到。如果当做没事发生,双方就都有台阶下,他亦能若无其事的继续任务,任务完成后把这次破戒轻描淡写的带过,再若无其事 的结业出师。
比起一根筋的老实人晋息心,陆小念在为人处事上,承袭自陆子疏的绝对比较多。哪怕入了佛门,狡黠和腹黑亦是不改的本性。
他这边一瞬间起了无数个意念,那边花莫漪已经下了决定。
——看小白脸的脸色如常,而且眼神较之前更加诡谲狡诈,想必心里对本公子有所算计。不能中他的圈套,方才一定是会错意抑或他故意让本公子产生的幻觉。倘若大叫大嚷,没头没脑的说本公子被他轻薄了,一定会反遭一番耻笑,被逼着拿出证据来。
花莫漪想,本公子又没有被他吻得双唇红肿,他亦没有碰触到本公子身上任何一处、留下痕迹。这种死无对证的冤案,还是憋在心里当个悬念好了。横竖大家都是男子,就算退一万步说他吻了自己,双方都不吃亏到哪去。
主意一把定,花莫漪短暂的失措就烟消云散,恢复了颐指气使的平静。
“不行,本公子绝对不会让大哥平白受到外界人的欺蒙,为防万一,本公子要跟你一起过去。”
陆小念略有为难,虽不知那位大太子是怎样脾性,但没有经过花妖王下令,而是暗地里遣送书信过来约他一谈,恐怕是不愿大事张扬。他亦想趁此机会多打听一些关于花莫漪的私人情况,方便对症下药;当着当事人的面还是会有拘束。
“本公子还有帐要同你算,”花莫漪恫吓他,这些莺莺燕燕环绕陆小念,搅乱了宫廷秩序,阻碍了他二太子的正常起居饮食,方才给这家伙一乱都忘记初始目的是要来兴师问罪了,“你别想借机跑人。”
一说到算账,陆小念气势顿虚。花莫漪话中所指其实是他招蜂引蝶一事,但修者做贼心虚,果断认为是在说错吻。
——他陆小念也不是不敢担当之人,花莫漪要算账,他豁着被师尊逐出师门的风险,负起这个责任也就罢了。
陆小念道:“也好,既然二太子有心,陆小念亦不会窝囊。便随在下一同去见大太子罢。”
花莫漪哼一声,拍了拍身上压根不存在的泥土,风流倜傥的一甩长发,率先走出鸢尾小筑。
陆小念灰头土脸跟在他身后,连小筑外飞舞不歇的满眼花瓣都影响不到他了,心里只觉莫名凄切,一失足成千古恨……
******
两人各怀鬼胎,在宫里穿行绕道,彼此不做一句交谈。路上遇见不少宫侍宫婢,纷纷欠身行礼,待他二人一前一后走过后,莫名流言开始在宫里以燎原之势蔓延——
那个外界来的绯袍公子,跟二殿下肩并肩走在一起的模样好登对!
难道二殿下始终未娶,就是为了等一个真正和他缘牵命定之人吗?即便对方不是女子!!!
无怪乎这次王上破天荒大摆筵席,……原来,原来二殿下不是不能人道,是没有寻到真心人啊!!
到底谁上谁下啊好困扰,两个都是美人啊~~~~~~~~
我觉得二殿下比较天然呆,肯定被吃到死啦。
不一定,那个绯袍公子看起来斯斯文文,又稳重又温柔的,说不定是二殿下占上风呢~~~~~~~
所以说任何时代任何地境,人民永远不会缺少的必然是八卦。
幸好花莫漪没有听见这些,不然真会气到吐血。比起说他跟男人断袖,他大概更宁愿被人说成不能人道。
陆小念耳力过人,又兼心思敏慧,与宫婢们擦肩而过时,不经意捕捉到婢女们眸中眼波流转的暧昧,几乎人人都嬉笑盈盈的反复打量自己与花莫漪,露出似笑非笑、似盼似喜的神情。
换做偷吻花莫漪之前,陆小念应是心正身直不做二想,哪怕是他人再多横加揣测、妄作期冀,都同不动尘心的他搭不上关系;但在做了那事之后,修者眼底看到的一切景物、人情,便多掺杂了一些含混不清的意味,暖了一层迷蒙色彩。
是幡动,风动,抑或是人心已动?
“到了。”花莫漪骤然收住脚步,陆小念心思纷杂,收势不及,险些一股脑撞到他身上去。
花莫漪奇怪的看着他,修者莫名困窘,摸了摸鼻尖,暗嘱自己先收起无谓杂念。
抬眼四下略略打量一番,花妖国大太子花示君的宫殿竟是有别于花妖国整体欣赏品味,既不浮夸也不诸多繁杂雕饰,宫殿古朴而雄浑,气态巍峨庄严,宫门守卫亦个个目光沉静,纹丝不动,全然没有花莫漪甚至花妖王宫殿中那些浑水摸鱼、嘻嘻哈哈的下人们的样 子。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自下属行事做派中就能窥见主子的为人与脾性,花莫漪和花妖王很显然是属于那不正的上梁一派。而大太子的宫殿,就比不着调的花妖王和二太子更加具有王者之姿,和一代国君的沉稳气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