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籽对上她盈盈欲落泪的眼眸,“这是我与他的事,钟离小姐还是莫要管了。”
钟离祈咬着唇道,“你要什么我替他给你,他已经受够苦了,为何不肯放过他?”
他纤细而冰冷的手拉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一如既往的语气,一如既往清冷的模样,一如既往不似这凡尘,仿若是生在天界瑶池中一朵莲花般清冷得令人难以接近,他说,“是他不肯放过自己。”
说罢便转身带着非渝走了,钟离祈看着他走掉的背影,眼眸闪烁,泪已阑珊,自是遇了他们,便觉得一辈子也逃不了了。是阿,是他不肯放过他自己,他又怎么肯放过他自己呢?
她走上楼,奚苏柚还在房内,坐在床缘,眼眸温柔,她推门而入。
她本想问的,问他给了长央宫宫主什么,但她知道就算是问了也无用,“怎么样?”
奚苏柚将玉瓶和药方子放在她手中,告诉她如何用量,后又回眸看了看袭清蔚,“接下来便只能看他何时醒来了。”
“苏柚放心啦。”钟离祈难得扬起笑脸,倒是好久没看见钟离祈笑得如此灼眼。
奚苏柚也是微微一笑,道,“我先回房,你找明欢给阿袭熬药。”
见她点头奚苏柚便回了房间,他得先给分桃谷传信,这一年务必要稳住外头的局势,绝不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眼眸暗垂,想着还要给阿螭写一封,免得他又是疑神疑鬼怕自己跑了。
便提笔写了两封信,将小白唤来,分别绑在它两条细小腿儿上去,笑着摸了摸小白柔顺的毛,“小白好久不见,去罢。”
小白恋恋不舍的离开奚苏柚温暖的手心便飞向了蓝天。奚苏柚瘫坐在软榻上,好久未曾好好休息了,修长的手指微微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便蜷缩在软榻上沉沉睡去,然后做了个桃花一般的梦。
小白倒也是尽职尽业,不要小看它是一只无害小信鸽,它飞行的本领可不差,仿佛要划破空气一般带来凛冽的气息,它边飞着边叫着,“咕咕咕——”
阿毒这几日也甚是心烦,谷主不在什么事儿都落在他身上,之前谷主传来信说一时半儿会儿回不来。外头形式可是十分严峻,分桃谷内的人也不敢肆意行动,怕到时候落下什么蛛丝马迹给花满楼的晓得了立刻打到分桃谷来,尤其是这种谷主不在的情况下。
他紧蹙着眉头,全然没了纨绔公子的模样。
“咕咕咕——”正心烦着呢,便听见小白的声音,小白随着声音的到来落到他的肩头。
阿毒一笑,知道谷主来信,便从右腿上取下信,又赶小白走了。他知道,右腿的信是送来分桃谷,而左腿的信却是送去那深宫内院,送给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他走神了会儿,便急忙拆开信,信里头的字十分秀气又十分行云流水,倒是极好的一手书法。
“阿毒,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我便回到分桃谷,到那时便会放下所有。在此期间你要与阿隐等人稳定好江湖局势,不要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时刻。若想将主权掌控于自己之手便要主动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令,要小心花满楼。莫要给他们知了分桃谷之地。”
信里,苏柚以“我”自称,他只习惯这么称呼自己,便多了几分亲近。若是只看信,当真会是觉得分桃谷谷主是个极其温柔的人呢,阿毒无奈的收好信,谷主的命令他不得不听,事到如今他必须要相信谷主——都信了这么多年了。
便去召集众人商讨此事。
分桃殿内,云终于恢复往日妩媚模样,一身红衣绣着艳红花朵,薄唇大红,身子酥酥软的靠在椅子上,眼眸半眯着一股颓靡之气便散发而出。冷公子则一如既往冰冰凉凉的,仿佛连眉梢也结了霜,英气十分。暗公子一身黑衣,十分儒雅地喝起茶来,而子卿则是一身白衣,青丝垂落,飘飘然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想什么。
阿毒又是蹙着眉头走进来,先说话的是云,声音旧是酥软十分,“阿毒,那么急着唤我们干什么?”
阿毒面向他们,神情也算是凝重,当真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经历多了便会变了吧,他道,“刚收到了谷主的信。”
这话一说,在座的人都瞬间坐直了身子,连妖娆颓靡十分的云都微微收敛了眼眸坐起身子,子卿一愣问道,“他在哪儿?”
“这,谷主倒是没说。”阿毒知道子卿担心谷主,但他也确实不知道谷主在哪里。
子卿神情有些落寞,“他说了什么。”
阿毒微微摇头,道,“唤你们来便是商量这事。”
阿毒大概的讲了下信里的内容,总而言之,他们在一年内无论动用什么手段都必须稳定住江湖中的局势,不能给徐诚槺他们夺了先机,那么输的便是自己。因此分桃谷要暗中偷袭各大名门正派,削弱他们的实力,尤其是最近徐诚槺向天下人广招英雄好汉,这般又是巩固了徐诚槺的势力。
经过一番商讨便决定派一些分桃谷弟子混入徐诚槺的手下中,再就是不动声色的行动,一边还要小心花满楼的踪迹,绝不能留下蛛丝马迹。
阿毒当真是累了,从未感到这么累过,想起谷主,便觉得当真是辛苦了他了。
青瓦朱门,金碧辉煌,每一根柱子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盘龙,在阳光下便像是活了一般。错综复杂的结构,更是其实辉煌,这便是皇宫了,却更像是一座逃不出去的囚笼,一生困于此。
养心殿内,纳兰螭穿一身黄缂丝面儿白狐青白朝袍,外面没套褂子,腰间系一条玄色绣金带子,头上并未束紫金冠,青丝便随意高高束起落在肩头,手执一书。比黑衣的他更多了几分阴柔却也多了几分王者之气。
咕咕咕——小白从雕龙窗子飞了进来,立在案前啄着书页。
纳兰螭看着小白傻愣愣的模样笑了下,一边的小李子却上来拿着拂尘扫着说道,“哪里来的野鸟,去,去!”
小白被那毛茸茸的拂尘一扫便跳到了纳兰螭的肩头,纳兰螭伸手顺了顺小白通白的毛,对小李子说道,“你先退下。”
“这鸟……”小李子刚想说些什么,却瞧见皇上那凌厉的目光,便不敢说了,弯九十度的腰道,“嗻,皇上。”
看着小李子退了下去,纳兰螭便把小白脚上的信纸取下,看了一会,起身叹了口气,眼眸里没了凌厉代替的却是一股忧愁。自古帝王便是高高在上,掌控人间生死却自是又有最多烦人之处,再如他不管怎样却也得不到那人的心。
他只说他要了断了自己的尘念,他只说给他一年时间,他只说一年之后必定助他安定天下,可他却未问自己是否安好却未问自己是否快乐与否。
拈来一件雪白貂皮袄披在身上,外头下了点小雨,有些春寒的意味,白底金黄鞋面踏出了养心殿。
候在门口的小李子见状立刻上前,问道,“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宿苑。”他望着有些朦朦胧胧的雨缓缓道,取了他名中的一个字做了桃园的名儿,恐怕他一辈子也都不会知道。
小李子连忙在一旁打起纸扇,走在烟雨朦胧中,湿了衣衫湿了心。
宿苑桃花在雨中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被小雨打得极是凄惨,不知怎的这宿苑的桃花怎么也比不上分桃谷桃花那般入眼,那里的桃花可以迷了人心。
可到底是看人还是看花,竟是连纳兰螭一时间也分不清了,只是立在烟雨朦胧中眼眸惆怅。
第六十九章:他要醒了
近几日下起了绵绵不断的春雨,雨丝儿一根接一根的甚是潮湿寒冷,这一湿冷吧奚苏柚的身子就受不了了,疼得要死要活,这若到了冬天可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明欢便在酒肆里到处生着煤炭,倒也暖和了起来。小酒肆里一暖和,客人都喜欢来了,除了些蹭煤炭的吃白食的还是有正经客人的。奚苏柚也不管谁乐意付钱他便收了,到头来便也赚不了多少,天天却又要用出去许多,明欢便欲哭无泪了,她小姐也是个花钱没度的主儿这公子也是,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奚苏柚倒也享受,在柜台边儿整了个软塌,一雪白柔顺的狐裘盖于身上,惬意极了,半躺着算着手中的账本,还真没见过这么悠哉的掌柜。
今个儿人不多,倒是那老王天天在,蹭点酒蹭点茶又蹭点饭的,到后来就跟进了自己家门似得,老王又在那边噼里啪啦地剥着花生壳,一口一个,“公子,你家今天的花生味道不怎么样嘛。”
奚苏柚抬眸看了一眼老王,便收回眼神继续算着手中的账本,他知道自己不用出口。
“哎哟,哎哟哎哟喂!”老王一声惨叫,只见明欢上前拽着他的尖耳朵一拧,他顿时哭丧着脸,“大小姐快放手,耳朵,耳朵要给您拧掉啦!”
“我说老王你天天来我们家酒肆蹭吃蹭喝,还怪起我家掌柜的来了啊?”明欢瞪着眼,一肚子火气。
钟离祈一身白衣绣着几只小鱼与这天气倒是响应和,她笑着说道,“明欢别折腾老人家了。”
“哼。”明欢听着自家的小姐发话了,便松了手,自己拧着也是怪疼的,见那老王的耳朵通红着心情变也愉快多了。
老王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些啥,又提酒喝了起来,酒温温的,在这种潮湿又带点冷的天气里喝起来感觉就是倍爽儿。
“阿祈,阿袭如何了?”奚苏柚合上书,微微坐直了身子说道。
“刚喂了药。”她弯着眼眸笑着,脸上微微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极甜,“顺便把了下脉,毒素也清的差不多了,筋脉也在愈合。”
奚苏柚终是有些放心了,看着外头密密麻麻的雨丝,像是网一样网住整个天和地,看着看着竟然有些怀念了分桃谷的桃花,然而分桃谷却没有他自是不能留恋太多。
“苏柚可愿意告诉我那央籽是个什么人?”钟离微蹙淡眉坐在木椅上问道。
“……长央宫宫主呗。”他似无心般回答,手里又拈来账本,头也不抬对明欢唤道,“明欢这酒又快没了,去与刘二到城中取去。”
明欢听得刘二一名,便乐开了怀,取了伞来,欢喜道,“好嘞,马上去。”
便撑起伞跑去雨中了,踩起的水花倒是沾湿了她的裙摆,她却什么也顾不得的样子,奚苏柚嘴角微扯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
钟离祈也知道了苏柚是不会与她说的,其实她不知道就算是坐在云端的他亦看不清央籽是什么来头,只知道没有什么是可以瞒过央籽也没有什么可以难道央籽,若是世上真有什么神仙妖魔的,那央籽不是神仙便是妖魔下凡来了。
——但也管不到他头上来,他只要阿袭好着便什么都好了。
“阿祈,我看你家小丫鬟是留不住了。”奚苏柚噙着笑意说道,明欢那丫头喜欢与不喜欢,高兴与不高兴全然是写在脸上的,明眼人一看什么都懂了。
钟离祈微扬起头,有些不高兴了,她同身为姑娘家的自然比苏柚看得更清楚些,道,“竟连那丫头都要走。”
“掌柜的,来壶热茶。”进门一翩翩公子孱弱的很,身后跟着个小书童,小书童收着伞朝里头唤着。
那公子也不说话,只是咳嗽,面色苍白如纸,寻了张桌子便坐下了。
钟离祈起身去跑了壶热茶来,是碧螺春,喜茶的都爱喝碧螺春,连那花袹语也是极爱更何况是钟离祈了。
“公子慢喝。”她端茶壶上前舔茶,热气腾腾的在酒肆里升起袅袅烟雾。
那翩翩公子点了点头便取茶来暖暖身子,这公子看着便不像是平安村的人,可除了想自己一干人为了逃避外头才来这平安村之外又会有什么人来呢,这让奚苏柚倒是有些好奇。
小书童给那公子揉了揉肩膀后说道,“掌柜的可知道平安村姓胥的一家?”
奚苏柚微蹙淡眉,他才刚来到此地又怎会知道。在一旁的老王便吃着酒说话了,“胥家?前些年头不都死光了么。”
“死光了?”那公子轻声低喃道,淡眸有些惊讶。
“怎的小公子是胥家的人?”钟离祈含笑问道。
“我家公子身体不好本想来这平安村投靠亲戚好好养身子的,结果……”小书童便有些沮丧着脸了,那小公子却只是淡淡然笑了笑表示安慰。
“公子若不嫌弃这儿的话……”奚苏柚拈起狐裘披在自己瘦削的肩膀上,笑意凛然道,“便在这儿住下吧,我这小酒肆平日里也是安静的。”
小公子一听便连忙起身,咳了几下,缓缓到,“多谢掌柜的。”
“有什么好谢,本就是酒肆,留宿客人也是应该的。”钟离祈见他这般有礼貌便心生了些好感,觉着这小公子不会是什么坏人——但她也不傻自然是要留些心眼儿,这种时刻万不能大意。
片刻过后,钟离祈便引着那小公子上二楼阁楼去了,奚苏柚算着账本也累了刚打算小睡一会儿,明欢那大嗓门又把他给吼清醒了。
“掌柜的,酒取来了。”明欢合着伞抖落了一身的雨,刘二在身后搬着酒进来,笑憨憨的。
这两人到真有种平凡夫妻的模样,奚苏柚笑着,“别累坏了刘二。”
刘二一听老实人总是容易害羞,便说道,“不累不累。”
奚苏柚见二人在这儿,起身上了楼,去看看阿袭,自己不亲眼去看看还是感觉心上吊着块肉的感觉,心事重重。
推了门即使小心翼翼,就怕惊扰了阿袭。
这回阿袭面色好多了,连干燥苍白的唇也有了些色泽,禁阖着的眼眸,长而卷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阴翳。
奚苏柚看着就笑了,伸手拂了拂他长而卷的睫毛,有些痒痒的刷过自己冰凉的指腹。
“阿袭,不管你对我有情亦或是做戏。”
他伏在他的胸膛,青丝散乱在床沿,他闭着有些湿润眼眸嘴里轻声说道,侧着耳朵细听他微弱的心跳声音,扑通扑通——与自己的心跳频率一致。
“我都认了。”
他喃喃着说完这句话,便睡了过去,睡得极其安稳,已经好久未曾睡得如此安稳了。
绵绵细雨依旧不断,像是情意一般绵绵不断。
——
第二日早,雨还在下,当真是令人烦躁。
奚苏柚猛然醒来,面色微白,右手被自己靠麻了,见床上人儿一如既往闭着眼,他便叹了口气。
起了身,抖了抖褶皱的白衣,眼眸望向窗外依旧是密密细雨,一片青灰色蒙了眼眸。
再回首,却见他纤细而白皙的手指微动,自己便愣在那里,一身白衣傲然忽的就红了眼眸,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只是愣愣上前,跪落在床边,伸出冰凉的手握住少年微动的手,少年的温度传到自己的手心。他便笑了,那是从未见过的笑意,璨若阳光恍若星辰,眼角唇角连眉梢均挂着暖暖的笑意比得过春日开起的花骨朵儿,如仙下凡当真是美好。
“阿袭。”他唤了句,声音柔柔的带着满满的笑意。
袭清蔚只是觉得一片混沌,处在黑暗之中无法动弹,仿佛身子被水紧紧的缠住一点一点的窒息,想挣扎却被水里的水草缠的更深些,出不来,怎么样都出不来。
知道听见一句呼唤,听见一句软软的声音,他在叫阿袭,阿袭,阿袭,便冲进了他心里——那个披着朵朵桃花的温柔少年啊。
袭清蔚紧阖的眼眸微微转动,半晌他缓缓睁开眼眸,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他又闭上眼眸。直到习惯了这柔柔的光线,半睁着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