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哥哥。
受够了。
刑天突然感到愤怒,他把画像狠狠摔向墙面,穿过幻象,在地上发出巨响。面前的置物架在重击下轰然倒塌。他看见他坐在侧面的窗台上静静望着他。
“关心”的人都以为他痊愈了,不再是看见死人的招人讨厌的小孩。而真相不过是长大的人学会了伪装。他学会与他们拉开距离,虽然他从未享受过亲密无间的家庭时刻。
这会儿刑天不在意自己究竟在哪儿,他顺着架子滑坐在地上,抬眼盯着房顶的电棒管,眼前白茫茫一片。他什么都不想看见。
“怎么了?”匆忙跑过来的卫小二弯腰关切的问。以为他不小心碰翻架子摔倒了。
恍惚中的刑天看见那人的脸从卫小二脸里面慢慢透出来。
卫小二被他突然的面如死灰吓了一跳。他发觉刑天眼中透出强烈的惊恐,他在忍耐什么,攥住衣服的指节泛白。
“没事。”刑天扭过头,可幻觉之中,他无处藏身。
卫小二沉默着站了一会儿。
他看出他在害怕。
即使他并不想说出来。
卫小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离开,也许是因为这人前后强烈的反差让他产生了好奇。也许仅仅可惜这样一双眼睛。
都不好看了。
总之,他蹲到对方跟前。也不管他听没听,自顾自的开口。
“你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发烧躺在床上看电视,姥姥把屋门锁上出去给我买药。突然停电了,哪儿哪儿都是黑的。怕黑的哭包只会哭,鼻涕眼泪糊了我一脸,可周围还是那么黑,像个怪物要把我吃掉。
然后我就想起姥姥给我讲的故事。她说有一天在蒸馒头的时候,听到一阵哭声。她一低头,看见案板上的小面团在哭。他们一边抽抽搭搭一边说。
‘别吃我,别吃我,我给你唱个好听的歌儿。’
我就开始在床上唱歌,从头唱到尾,从尾唱到头——”
卫小二一边缓缓的说着一边用没来得及放下的画笔在拇指上涂满红颜色。
扳过刑天的头,让他正对自己,笑兮兮的伸出手指要往他额头上面抹一道红。
他印象中哪个少数民族这样治疗惊吓过度。
但他没有得逞。刑天攥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
卫小二笑了,目光灼灼。
“驱邪!”
第13章:“我就是有病”
卫小二促狭的笑让刑天突然察觉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在别人眼中有多么可笑。
别吃我,别吃我,我给你唱支好听的歌儿。
他心里有种异样的违和感。
“不需要。”他垂下眼睛,放开卫小二的手。
“劲儿真大。”卫小二不满的揉着手腕。
这人性格太差。完全不领情。压箱底的故事都翻出来了,要不是看他怕的要死,谁会把他当小孩哄。
卫小二后退一步,拽着刑天的袖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我不管你是看见耗子还是蟑螂了,既然有精神凶别人了,就赶快收拾残局吧,不然我这一个月都别想进门上高老头的课。”
他绕开柱子一样立在原地的人,弯下腰去抬倒塌的架子,可一只手使不上力。
“过来帮——”卫小二话没有说完,被一股大力推翻在地。撑地的左手没有支住身体,额角碰到架子上,一阵发热。
他发觉一片阴影覆盖过来。
那人无声的站在他身后,卫小二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从地上爬起。眼前的高大男子跟刚才判若两人,神情愈发乖戾。卫小二不动声色的往门口退。
“你干什么。”
刑天一步步接近卫小二,看着对方强装镇定的脸,心里涌起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卫小二的衣领被他攥起,“砰”,后背狠狠撞上墙。
刑天凑到他耳边,扼住对方脖子的手不断揪紧。
“别说出去。”
卫小二一言不发的瞪着他,用尽力气也掰不开对方的手。他胡乱踢的腿被刑天的身体压在墙面上。脸渐渐憋红。
“你、有、病!”他伸手去撕刑天的脸。却被对方用另一只手扣在墙上。卫小二感到肩膀关节一阵疼痛。
突然之间,这人怎么了!
“我就是有病!”刑天进一步逼近,几近碰上卫小二的额头。他声音低沉而沙哑。
他的目光射进卫小二眼底。卫小二觉得自己眼睛上结了一层冰凉的膜,被动的承受对方逼迫的视线。眼前放大的眼瞳,黑的发蓝。
但他并不觉得恐惧。
“你想让我说,什么。”他觉得呼吸带来刺痛感,太阳穴涨的发疼。
“你以为,我知道什么。”卫小二用力挣扎。
“放开!你要憋死我!”
刑天微眯着眼,看他徒劳的挣扎。卫小二总觉得对方不是在看自己。
毫无预兆的。他放开手。
卫小二脱力的瘫坐在地。发麻的手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喘气。
刑天站在灯光下扣好袖口的扣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额头伤口的血流到眼角。卫小二靠在墙上,没有力气去擦。
“你一定不记得我。”刑天蹲下来,他把卫小二眼角的血擦掉。
“你每次遇见我,都会流血。”
“什么意思?”卫小二侧过头,躲过他烫人的手。
这人的情绪变化无常。卫小二无法预计他下一刻的行动,觉得自己要赶快离开。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那天晚上图书馆里被你弄脏的那幅画,欧阳飞宇的《雨·人》,放哪儿了。”刑天观察着卫小二清丽的眉眼,他隐约明白了对欧阳飞宇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卫小二知道他说的那幅画,不是在图书馆墙上吗?被自己弄脏是什么意思。喝醉那天?古跃然他们没说这事啊?
“我知道了。”刑天看出他眼中的疑惑,他确定卫小二不知道。他站起来,拍掉衣襟上的灰尘。他环视四周,除了几个架子外别无他物。
就像一场自娱自乐的闹剧。
别吃我,别吃我,我给你唱支好听的歌。
刑天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他早已没有资格唱这样的歌。
他回头,墙角的卫小二猛的坐直身子。警惕的看着他。
刑天突然笑了。
这笑容让卫小二脊背发凉。不过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刑天踩过地上那幅肖像画,走出资料室。
推门出去的那一刻,他不经意的回头,一团热烈的色彩强势的闯入他的眼睛。让他忍不住驻足停留。
半开的窗户送进来草地的清香,一只燃烧的眼睛,静静的望着他。
他微微的眯起眼睛,又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资料室。
办公楼二楼的值班室里,顾云北和唐宛在整理票据。
她发现顾云北看起来心不在焉。她以为是为了名额的事。
“参展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以防万一我会跟我爸说给你留一个名额。何况你本来就是数一数二的。”
顾云北抚上她的手,笑着摇摇头。
参展又能怎样,每年都有上千人的作品参加展出。但能留在人们视野中的只有区区几幅。他想抓住这次机会,他研究生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女孩关切的注视他,目光写满羞于问出口的询问。
她被优越的家庭保护的太好了,她没有机会体验生活中的残酷竞争,她未来的道路已经被安排好。毕业、出国进修、高收入的工作、社会地位、安逸舒适的生活,这些多少人挤破头也得不来的机会她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
她单纯而又善良,但她不知道,这在顾云北眼中才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她跟卫小二有一个共同点,一个拥有唾手可得的机遇,一个拥有天赋的才华,但他们浑然不觉,却让所谓的“感情”占去了自己全部的心智。
真是可悲。
他嫉妒卫小二,从第一次看他画画那次他就知道。难以比拟的知觉和灵感,他除了嫉妒外别无他法。绘画也是他的挚爱,但卫小二让他尝到了被拒之门外的滋味。
他们越是因为“富有”而善良,越是让自己感到衣衫褴褛的羞耻。
但自己为什么把那幅画送给卫小二?仅仅是因为知道他喜欢?不应该是这样,这不像自己。
唐宛发觉顾云北的脸上越发的阴沉,他陷入某种深思,他总是不跟自己分享。但他对自己的温柔让她相信,对方喜欢自己,就像自己喜欢他一样,毫无保留的。
她绕过桌子,打开大窗。深夜的气息总是令人迷醉,散开的长发轻抚她的肩膀。校园外的民房亮着次第的灯火,就像跃动的音符,她开始轻轻的哼一支南方小调。
她感到一双手环上自己的腰。她侧过脸,闭上眼睛。
第14章:刑天究竟是何方神圣?
周末卫小二做家教回来,顺便去校医院拆了个线。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胖乎乎的医生居然认识他。一边拆还一边笑眯眯的调侃他说,“放心放心,拆线一点都不疼。”
卫小二回寝室的路上穿过校园。经过东操场时,不知道哪个学院在举办春季运动会。锣鼓喧天,呐喊阵阵的。看台上,跑道边,围成黑压压一片的女生,一个个喊的声嘶力竭。
卫小二把自行车停在路边,靠在车座上开心的看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发觉有女孩子开始频频往他这边看,一边傻兮兮的笑着一边窃窃私语的小声交流。他赶快跨上车,灰溜溜的逃走了。
骑车走在栽满梧桐树的林荫大道上,路过湖边,放了一下午风筝的人们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有个小男孩躺在草地上撒泼打滚,非要天上飞的那只穿黑丝的乌贼,他爷爷气的胡子都直了。
卫小二回想着刚才在运动场上看到的那一幕。划旱船比赛里,一个队人握着竹竿浩浩荡荡的杀过去了,喧闹过后,草地上留着一只孤零零的鞋子。引的众人哈哈大笑。
一瘸一拐去捡鞋的还是个看起来很壮的男生。想起他回队后被女朋友揪耳朵的样子,卫小二忍不住趴在车把上嘿嘿笑出了声。
下坡路上,卫小二张开手臂,从别人跟前“嗖”的经过。他本来是打算带飞几个裙摆的。
他正美着,看见什么都觉得心情特别畅快,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的响,寻思趁春光大好,跟老大他们去黄河滩吃一顿烧烤。
卫小二突然发现路中间有个人影,他忙往左拐,那人往左移,他往右拐,那人又往右移。路上的人都好好走着,就卫小二这儿着急慌忙的在路中间“蛇行”,难免引人侧目。
“唉?你怎么!”卫小二都快发火了,没见过躲车躲的这么不伶俐的。
结果他骑近了一看,是李天扬。
古跃然有一句话说的好,“珍爱生命,远离李天扬”。卫小二也没认识他多久,就连着被坑。
这次他学聪明了,脑袋骄傲的往水平方向90度一扭,行车路线扭转180,这条路,我不走了!
“唉唉!”这下轮李天扬急了。也就是这人运动神经发达,一个箭步,愣是死皮赖脸拽住了卫小二的车后座。
“你听我解释!”
卫小二扭脸嘿嘿一笑,“我不听,我不听”。说着长腿往地上一蹬,唉?还是没走成。
“跃然都好几天没搭理我了。”他又开始在卫小二面前装可怜。
卫小二头都没回,他使出吃奶的劲用力往前蹬,两人一车以蜗牛的速度缓慢的前进。
“刑天是我发小,他脾气虽然古怪,但他绝对不是个不好的人——”
何止是脾气古怪,喜怒无常的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卫小二默默在心中腹诽。
“——他让我帮忙,我也没多问,我要知道他会欺负你,我铁定不会告诉他的。也许他恰巧心情不好,我敢肯定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对,他不是故意的,我就算被他弄死了,他一神经病杀人也是不犯法的。卫小二学着古跃然的样子,往斜上方45度翻了个白眼。
卫小二心里很明白李天扬这么拼命解释的原因。他们是同类,所以他明白他对古跃然的心思。可是古跃然——
“跃然是不行的。”他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李天扬从后面把头伸过来。
就在这时。
“咦!会长?你干嘛呐?”路对面四五个刚下课的女生诧异的叫住姿势很奇怪的李天扬。
“啊!”李天扬猛的直起身子,立刻换上了一副温文尔雅的派头,对着她们摆摆手。
卫小二一脸灿烂的冲着那几个姑娘喊了声“谢谢”。
被解放的自行车就像撒欢儿的小马驹,“嗖!”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拎着给展言买的牛肉烩面回到寝室,卫小二惊讶的发现王凯也坐在床上。
他诧异的看看表,才七点刚过。
“你不是说下午要出去吗?”卫小二把面放进饭缸里,转身给上铺的展言递过去。
王凯不好意思的搔了两下后脑勺,两腮轻微的泛红。
“我今天下午不小心睡过了,到五点才起。所以我就没出门。”
展言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认真盯着画画绿绿的电脑屏幕。正常情况下,室友之间的对话他都很少参与,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卫小二决定去洗个澡。他一只脚迈进卫生间,听到王凯床上大声的自言自语,他又悄悄的退回来。
“我就说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哼,原来还真是不一般呐!”
“谁!”床栏杆边露出卫小二的脑袋,吓的王凯一哆嗦。
“你怎么不出声啊!吓坏爷爷了,小心我未来的媳妇找你拼命!”他故作惊惶的拍着自己的胸口。
卫小二对他奴奴嘴,扫开王凯挡住电脑屏幕的胳膊。
“我来替你未来的媳妇看看你有没有看不健康视频。耶?”他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有点发愣。
怎么是这人?
王凯乐呵呵的伸手揉揉卫小二的头。
“唉!何必如此客气,叫老大足矣。”
“他是谁?”卫小二诧异的问王凯。
“你对你喝醉那天一点印象都没有?”
卫小二摇摇头。
王凯盘起结实的双腿,自然的过度到“唐僧”模式。絮絮叨叨的把下雨那天的事给卫小二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包括他怎么咬了对方一口,还有那幅画。
“你怎么不早说!”卫小二目瞪口呆,在王凯眼中与被雷劈个正着的火鸡没有什么区别。
“我哪知道你忘的那么干净,再说你又没问我。”
卫小二在心里默默的发誓以后在也不喝酒了,就算喝,也不能喝醉。
不对,这不是重点。
他站在凳子上踮起脚尖,把电脑屏幕拉近。
王凯继续在他耳朵旁絮叨。
“他原来是刑家的,这就有意思了。我还纳闷他一个正读研的学生,靠的什么背景,能代表那么大一家公司——”
卫小二把他的个人资料点开,果然空白一片。整篇报道除了宣传作为独家赞助的非宇集团,剩下的整个篇幅都是在介绍即将到来的书画界盛会。就是高昂告诉自己的那个重要画展。
这跟那幅画有什么关系?
正琢磨着,卫小二的眼前猛的一亮。
“主办方曾提出,届时将邀请国际著名画家欧阳飞宇亲临现场——”
卫小二顿时喜不自胜。他一直非常喜欢这名画家,早在此人出名之前,他就开始关注他的作品。抽屉里收藏的几本杂志也都是关于他的。
要是我去参展,肯定能有机会见到他。
卫小二越想越高兴,在凳子上蹦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