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有些懵懵懂懂,听不出他的含沙射影,也不知怎么接话。
白鑫自他身边走过,冷笑一声,“三叔莫忘了,我们大房已经分出来了,这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家如何过,我们自己有分寸。”
三叔被他无礼的言语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小声咒骂了一句,“不知好歹,我是看这附近不是女支馆就是瓦肆的,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倒是被当成了驴肝肺。”
白鑫若有似无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问道:“我们在这住尚且不知哪个是女支馆,三叔倒是清楚的很。”
三叔一噎,略磕巴说:“我,我,我走街串巷送水,自然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
三叔几乎被他盛气凌人的态度弄得恼羞成怒,脸色通红,眼看就要发火。
白鑫懒得和他斗嘴,把头一扭,说;“娘,我饿了。”说完,递过了羊肠、羊肚。
“哎呦,又乱买东西了,你买生的,娘也会做,何必要卖做好的,可贵了不少钱。”曹氏接过,下意识唠叨几句,可眉眼却带着笑。
三叔见曹氏反应,很是吃惊,又眼红地看着那吃食,再次吞咽了下口水。
曹氏不可能将三叔扔下,扭脸就走,看向他,犹豫开口,“三叔,天也不早了,你不如就……”
三叔猜到她接下来的话,刚要应承,谁知白鑫猛地截过话头,用更高的声音盖住了曹氏的话,“是啊,三叔,天色不早了,奶奶他们定在家中等着你了,你不如早些回去吧,等天黑了,路更不好走了。”
三叔脸上火辣辣的,一双眼睛闪着愤怒的光芒,他粗声粗气哼了一声。
曹氏不赞同地看向白鑫,面上有些歉意,好在这几个月白鑫的作为,让她习惯性地听从儿子的话,一时没有拆台,只尴尬地站在原地。
三叔望向曹氏,指望她说几句挽留的话,但让人失望的事,她一句话都没说,饶是三叔再厚脸皮,也不可能自己说要留下来吃饭,强忍着怒火,推着车转身走了,他每一步都沉甸甸,直觉后背上火辣辣的视线。
实际上是他多心了,三叔推车走没两步,白鑫就将娘拉进了屋。
“大娘,出来将羊肠、羊肚切一切。”曹氏招呼着,五娘一听有好吃的,高声欢呼着,围着曹氏团团转。
大娘出来,看起来也不太高兴,见了白鑫,挤出一丝笑容,这就接过羊肠、羊肚,走回厨房。
不用白鑫开口询问,曹氏先自顾念叨起来,“你奶奶他们一家都来了京城。”
白鑫其实早知道了,但还是顺势问道:“怎么都来了?”
“说是为了陪二郎考试,不过二郎却没考中。”说到这,她幽幽叹口气,好像感同身受似的。
“既然没中,那他们怎不回去?难道要在京城住三年?”
“是啊,你奶奶他们将地都卖了,回去也没用,索性就留在京城,你三叔从城外运水来卖,这买卖也没个成本,稳赚不赔,倒是不错,我估摸着算了算那一车的水,他一天,能赚个二三百文。”曹氏一提起钱,便滔滔不绝起来,又忽然想起之前说房租的事,声音猛地拔高,赶着问:“三郎,咱们这房子是多少租钱?”
白鑫支吾几声,没说话。
曹氏虽有些笨,但多少还是了解自己儿子,顿时猜到三叔所说不假,她惊叫道:“真是一个月几贯钱。”
“恩……”
曹氏捂着胸口哎呦哎呦几声,幸而她是如今才得知的,至少白鑫已经能赚到钱了,也供得起房租,若是一开始就让曹氏知道房租这个价钱,她非昏过去不可,死活都不会同意留下。
直到全家人坐在桌上吃着饭,曹氏还一个劲地喃喃,“京城物价竟如此高,小小几间房子,一个月就要几贯钱。”
其他人得知,脸色也跟着白了起来,纷纷看向白鑫,叹他大胆,一开始竟就敢在京城租房,心中越发以他为主心骨。
桌上添了两道菜,众人呼噜呼噜都吃的热火朝天,倒是白鑫这会没什么胃口了,今个遇见三叔,让他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香喷喷的羊肠,看在眼里也变成油腻腻了,尤其对方如今还知道他们住在哪,这一刻,白鑫甚至想干脆搬家算了。
曹氏不知儿子哭闹,热络地夹了羊肠到白鑫眼里,一边斥责五娘别尽挑肉吃,一边又嘱咐白鑫多吃点。
64.嘱咐
白鑫自从在京城遇见三叔以来,真是宛如吃了苍蝇般恶心,唯恐他们见自家过得好了,黏上来。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没几日,丁氏就带着一双儿女过来串门,只不过是赶在白天,白鑫不知情,那三人坐下后不走了,一直到中午,谁都拉不下脸开口赶人,只得留他们做饭。
三娘、四娘缠着满娘,丁氏则抽身去厨房,说是要帮忙,可见她只杵在门边,唯有一张嘴动个不停,“大嫂,我瞧着你们这小日子过的不错……哎呦,炒鸡蛋啊,再多搁一个呗,才三个,炒出来没多少……你们离开村子,就直接来的京城吗?怎么就赚的钱啊?”
曹氏被她一说,少不得从篮子里又拿出个鸡蛋,敲碎了打在碗里,手指头在蛋壳内壁抠了抠,虽然她极为心疼不舍,可性子使然,也不晓得拒绝。
大娘猛地截过话头,“三婶,厨房地方小,你还是回前面等着吧。”
“没什么,我跟着搭把手。”声虽至,人却未动,她并没将大娘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认为之前沉闷闷的小姑娘懂得什么,继续道:“大嫂,三郎呢?他是在哪帮工?还是谋了什么还差事?”
这次回答的仍是大娘,她算是卯上了,手里的菜都择的心不在焉,一双耳朵光顾着听对方话了,“三婶,别人家的事,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丁氏这才面露不悦,瞪她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你这样……”她原本想像以前习惯地用婚姻说事,说你这样没规矩,以后嫁出去也被休,但猛地想起这次来的目的,不能闹僵,连忙把话止住。
大娘被她说的多了,早猜出她接下来的话是什么,心中不可避免地一阵刺痛,脸上火烧火燎,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可她咬紧牙关,让自己还站在原地,直直迎上对方视线,“家都已经分了,我们怎么过,就不用三婶操心了,三婶若是不想在我家吃饭,还是回去吧。”直白的赶人话说完,大娘心口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脸上也因吵嘴而红彤彤的。
丁氏脸色一变,眼中冒出火星,“你……”
“大娘!”曹氏叹息般叫了一声,只不过她声音小,被丁氏粗声粗气盖住。
“往别人家来打听如何赚钱,亏你也好意思。”大娘发现,有的话一旦说出口,接下来也就无所顾忌了,“当时我大哥躺在床上等死,你们没有一个人管,狠心地将我们分出去,如今我们刚过上平稳日子,你们又想着从我们身上分些好处?这天下怎么好事全要落你们身上?”
曹氏被勾起了伤心事,低头抹泪,一想到刚分家的无助,眼睁睁看着儿子等死,她如今想起来还会打冷颤。
丁氏脸上讪讪的,又是心虚,又是愤怒,强忍着没发火,见曹氏哭哭啼啼一句话不说,也知从这问不出什么了,眼睛骨碌一转,道:“这厨房小,我去前面等吧。”
大娘在这一刻忽然有所领悟,人要是脸皮够厚,就能过得更好,怪就怪他们一家子之前脸皮太薄,连吵嘴都会觉得羞赧。
丁氏说完,扭脸就走了。
大娘原本没动,然后猛地想起前面就大嫂和五姐在,脸色一变,提脚急匆匆要跟过去。
“大娘……”曹氏幽幽叹道。
大娘脚步一顿,微微侧着头,“娘不要心软,想想若是如今情况互换,他家赚了钱,我们上门去询问法子,他们会告诉吗?怕是早用扫帚将我们赶出来了。”
曹氏无法反驳,大娘不在耽误,脚下生风,又黏上了丁氏。
三娘、四娘在满娘那也没打听到什么,见对方还想之前一样,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一问三不知,心中不免鄙夷。丁氏将主意打到了五娘身上,道小孩子最好哄,刚随口扯了两句闲话,就见大娘缠了上来,她心中一阵气闷,问些什么,都会被对方接过话头。
五娘最小不假,可她也最为敏感,就是再不懂,也察觉出大姐浑身戒备,不让她说话的意图,于是五娘便躲在大姐身后,唯恐自己说错话,紧紧抿着嘴巴,问什么都是点头摇头。
丁氏今次来,问不出个所以然,心中早将大娘臭骂一通,又发了恶毒诅咒,中午吃饭时,泄愤似地夹上桌上菜。
满娘要喂狗子,如今狗子快两岁了,已经能跟着众人喝稀粥,自己就顾不上吃,曹氏不好意思,五娘在心里也有些惧怕三婶,便只顾着喝跟前的粥,那一碟子黄澄澄的炒鸡蛋,转眼就被丁氏母女夹光了大半。
三房自从从白奶奶要到了五十两银子后,过得算是不错,不敢说顿顿有鱼有肉,却也每顿都能见到油腥,实在不将这盘炒鸡蛋放在眼里,可她们为了泄愤,报复性地胡吃海塞着。
这几个鸡蛋,对于如今的白鑫家来说,也不算什么,说破天了,十文钱,可大娘就不想让她们占便宜,且自从刚刚有了领悟后,便将维护家庭利益的重任扛在肩上,知道不能指望娘和大嫂,于是一筷子夹向早盯好的目标,夹起一大块鸡蛋,放在娘的碗里,“娘,你也辛苦了,多吃点。”
曹氏心中烫贴,微微一笑。
丁氏知道这是大娘的反抗,以为她也只好意思夹一筷子,谁知仅几个眨眼功夫,大娘又接连夹了好几下,“大嫂,你也别光顾着喂狗子,自己也吃点。五姐,别光喝粥,多吃菜。”最后,大娘还给自己夹了块鸡蛋。
丁氏母女低头再看盘子,只剩下几点碎屑,和绿油油的小葱,三人脸色十分难看。
一顿饭,几乎所有人都食不知味,丁氏想着今个怕是问不出所以然了,又不敢闹得太僵,只得离开了。
饶是如此,大娘还觉得愤愤不平,晚上白鑫回来时,冲他告了一状。
白鑫一听说丁氏来了,心中顿时沉甸甸的,后来听说大娘的对措,又忍不住一乐,总算好受点,冲她竖起大拇指,“好样的,对付这种人就该这样,下次再来,干脆门都不给开。”
曹氏却不赞同地看着他们,“好歹亲戚一场,若是将人闭之门外,倒是咱们不对,传出去也不好听。”曹氏受礼数教条束缚,做什么都要顾虑着“名声”二字。
大娘望过去,紧紧抿着嘴,“娘,话不是这么说,他们若天天来,不说吃饭的钱,有他们在,咱们也不好帮三哥研磨药材香料了,研磨不出来,三哥就做不出皂团子,之后就没得卖,难道为了应付他们,三哥的生意都不做了?”
曹氏显然没想这么多,听了女儿分析后,瞪着眼睛连连摇头,然后又小声问,“那他们来怎么办?你说不给开门是小孩子话,他们在门外梆梆梆敲,难道真就不理?”
“那来了也不给他们饭吃,我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要他们在咱家吃饭,他们若是问,就说咱家中午不吃饭,几次下来,他们也得退缩了,哼,我就不信他们挨的住!”说到后来,大娘赌气地哼了哼。
白鑫在心中赞了句,又因家中有大娘守着,多少放心些,但他不得不跟娘好好说说了,“娘,咱们赚钱的法子若是让他们得知,他们定会跟咱们分一杯羹,我赚的少了,咱家怎么过活?”
“我知道,我懂。”曹氏也并非傻的完全没有成算,或者说丁氏的意图太明显,她并不打算告诉他们自家是如何赚钱的,她难办就在于如何将人拒之门外。
“你如今可怜他们,可换我们落难时,谁来可怜我们?”
这话,今天大娘也说过类似的,她下意识看过去,大娘冲她重重点了下头,忿忿道:“想想当初大哥。”
曹氏一下子没话了,算是默认了。
白鑫想,比起娘,大姐更适合管着家,至少不会让家人吃亏。他一想到自己不在时,家让人从内部瓦解,就一阵齿寒,态度跟着强硬起来,“娘,以后我不在,你多听听大姐的吧,不要因心软,最后弄得没人来可怜我们。”
之后,白鑫冲全家人嘱咐一通,满娘因没分家之前的待遇,和自己男人差点死掉,心中是恨透了二房、三房,她是懦弱,却不傻,不敢像大娘那样大吵大闹,但闭口不言还是做的到。
白鑫主要担心的是五娘,毕竟她年纪小,一个不慎,就被人套去话,大娘被白鑫交付了责任,只觉腰杆更硬,底气更足,冲着五娘三申五令,别人问什么,一概摇头说不知道。
五娘被说的有点怕了,唯恐自己日后说错话,让家人倒霉,于是将大姐和三哥交代牢牢谨记。
说完这些,白鑫总算心情好点,他抱起竹篓拍了拍,冲大姐道:“我今天买了新的东西,要做胭脂膏,等做好了,留几瓶搁家里你们擦脸用。”
大娘一听胭脂二字,嘴角顿时绽放出嫣然笑意,满娘也竖起了耳朵,心中雀跃不已。
65.制作胭脂膏
白鑫抱着背篓回屋,搁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若仔细看不难发现,里面的东西将背篓撑的都有些变形了,他先是拿出堆在上面的香料等物,而在背篓底下,则放着一个大罐子。
掀开罐子,上面一层映着烛火的光,如绸缎般亮晶晶,竟是满满的殷红液体,不知情人看了非吓一大跳,以为是血了。
这里装的自然不是血,而是白鑫买来的胭脂汁,低头嗅了嗅,一股子酸醋味扑鼻而来,简直像什么食物放馊了,不知情的门外汉怕是想不到,香气袭人,能勾勒出一张樱桃小口的胭脂汁,在熏香阴干之前,会是这种气味。
杀花取红,才有了这艳丽的胭脂汁,其中必要用栗饭浆等极酸等物淘之,所以难免是这个气味,可若要做成供人妆点的胭脂膏,则必须完全遮住这股味。白鑫这次调配香水的关键,则是甲香,这种配法颇有渊源,自不必说。
白鑫打开新买的香料,先是将甘松香、零陵香、藿香、兰泽香,和水做汤,洗净尘土浮气,第二遍再添加乌麻油,细火慢煎,滤去渣滓,留油备用。
白鑫俯下身子,用手扇了扇,浓郁的香气顺着白烟飘了出来,他满意地点点头,便先将这熬好的香油搁置在一边。
接下来,白鑫又用甲香、苏合香、白胶香分别研磨,和以白蜜,同煮成甲煎。这甲香本是蝾螺的厣,单独燃烧反倒有股臭味,却能发众香,使其他香料越发芬芳四溢,而且做甲煎只是取其汤水,研磨并不需要太细,半个多时辰,这甲煎也就弄好了,因这里添了苏合香,闻上一口,醒人脾肺,开窍辟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他正要继续,门外忽然想起了敲门声,原本以为是大姐,谁想一开门,外面站着的竟是娘。
曹氏还未迈脚,鼻子先动了动,然后脸上荡开笑容,“好香啊。”却又立刻皱起了眉,“你这一开门,先是一股热浪扑来,这么热,待会怎么睡觉?”,说完,便替他将门四敞大开。
白鑫原本全神贯注,也未注意,这会一经娘提醒,才发现口干舌燥,出了一头汗。
曹氏看着白鑫,一脸心疼,“你白天还要摆摊子,不要干到这么晚,有什么让我们来做,横竖不过是研磨、煎煮,如今我们也做的很熟练了,就是五娘也能跟着盯着铫子,瞧你这几日,清瘦了许多。”
曹氏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发现越擦汗越多,索性将帕子又塞进怀里,跺了跺脚,“我去给你打水来。”
“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