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端午流行带长命缕,是用五色丝线编成的,周身还有小件装饰,有用编成的花朵、小鸟、鱼、铃铛等,给小孩子佩戴,能驱邪避鬼。曹氏忙做了几串,给狗子缝在了左肩上,给五娘缝在了右键上。
晚上,大娘借故来找白鑫,烛光下见她眼含春波,说起话来一别往日爽利,支吾几句有的没的,才道:“三哥,我想绣个香囊,你帮我配样好闻的香料行不行?我想自己做。”
也是白鑫酒足饭饱,脑子变钝,没立刻理解过来,“咱们之前不是做过辟汗香囊吗?现下天热了,那个方子就很好。”
大娘脸上红了红,扭扭捏捏道:“那方子是好,却不够香,我想做件香一些的香囊”
白鑫看着大姐表情,这才反应过来,为自己愚钝唾弃几遍,想了想,道:“那我教你样荔枝香,倒也简单,取荔枝壳,浸在酒中一宿,与素馨一起上锅蒸半个时辰,晾干后捣成细末,与香附子合成丸子,这种香制出来后,气味十分清新馥郁。”
大娘听说还要荔枝壳,为难起来,毕竟这荔枝价高,一般人家可不舍得吃。
白鑫知道她顾虑,安慰她道:“如今荔枝也下来一阵子了,价钱并不很高,明个我买几个回来,大家尝尝,剥下来的壳,正好你用来制香,其实这味香料十分好闻,但原料用到荔枝壳,就很不方便了。”
大娘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欢欢喜喜离开。
转日,白鑫果然没忘了承诺,按人头买了八粒荔枝,连狗子和哑巴都算上了,带回家后,众人看着这外表坑坑洼洼的小果子啧啧称奇,他们只听过荔枝,却没见过,原本还当跟苹果似的,如今只见梅子大小,外壳坚硬,实在不知如何下手。
曹氏听说是荔枝后,怪叫道:“这是南方水果吧?这一粒得多钱啊?不便宜吧?这么小,你买点苹果、梨也比这个好啊!”
大娘闻言,心虚地抓紧裙摆,不敢看娘的表情。
白鑫不在意地拿起一粒放在娘的手中,“娘,你就当尝尝鲜,每人一个,也不多,用不了多少钱。”
曹氏无话说,众人将视线都投到白鑫身上,白鑫知他们不知怎么吃,于是先做了示范,剥了壳子,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白色果肉,那汁水立刻顺着手指滑了下来,清新甜香瞬间爆开。
白鑫忙将荔枝放进口里,满嘴沁凉香甜,直达胃里。
其他人见白鑫吃了,跟着砸吧几下嘴,纷纷也剥开荔枝壳,整个吞了进去,接着一脸享受,不停地咕咚咕咚吞咽口水,吸允着果肉的汁水。
他们以为这圆滚滚全是果肉,无防备地一咬,却咬到了果核,硌了牙,待吃完后,曹氏将荔枝核吐在手中,用眼一看,又不甘心叫道:“这也太上当了,统共梅子大小,这里面的核竟占了一半”
大娘见荔枝竟是这样,不免坐立难安。
白鑫不经意看向哑巴,见他平平淡淡吃了荔枝,毫无夸张反应,心中将这一笔记下,双手却搭在娘的肩上,笑道:“买来给大家尝尝鲜吗?娘,你就不要计较了,你喜欢吃,儿子就高兴了。”
曹氏被他说的心满意足,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就你能说会道!”她原本还想说平时省点,攒钱给你娶媳妇一类的话,可一想到大女儿的婚事还没个影子,未免让她联想伤心,就将话吞了回去。
大娘见白鑫将荔枝的事揽在身上,轻轻巧巧揭过,也不提制香的事,心中感激,更觉得吃进的荔枝比蜜还甜,偷偷看了眼哑巴,哑巴也看向她,俩人正好对上视线,大娘快速地转回头,星眸浅垂,脸红耳热。
哑巴望着大娘的方向若有所思,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白鑫教的荔枝香倒也简单,大娘竟也真做了出来,她头一次单独制作香品,兴奋得不行,待合成丸子后,果然是芬芳馥郁,又不失清幽,她越闻越喜欢,因是自己做的,忍不住觉得这是天下间最好闻的香品,将其装进绣有梅枝喜鹊的香囊里,还未送出去了,自个先不好意思起来,双手捧着脸颊,只觉掌下发烫。
端午节热闹,吃了粽子,门口钉了艾草人,也算过去了。
这日,白鑫在摆摊,此时是正午,太阳最火辣的时刻,街上行人纷纷躲回家避暑,树上的蝉叫得人心烦,他们这些摊贩,便有些提不起精神,并阵阵发困,恨不得也躲进树荫下,好好睡一觉。
白鑫哈欠连连,眼皮直打架,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有个提篮子的小姑娘,穿着朴素的衣裳,小姑娘已在对面门户人家溜了好几圈,时不时吆喝几句卖花。
本是很平常一幕,白鑫下意识就要移开眼,却猛地瞧见那小姑娘头上别着一朵喇叭状的紫色花朵,远远看去,倒也俏丽。
白鑫盯着看了半天,周围有那无所事事的摊主就够来跟着打趣,“白三郎,你可是看上人家小娘子了?瞧你一双眼睛,都恨不得粘人家身上了。”
白鑫脸上一红,“莫要打趣我。”他说完,眼见小姑娘要走远,忙托了相熟的人照看下摊子,他脚下生风追了上去。
众人见他冲着那小娘子走去,都道他大胆,跟着在背后起哄。
白鑫走到那小姑娘背后,出声叫道:“小娘子!”
小姑娘猛地转身,见了白鑫,以为他要买花,忙将篮子举了起来,甜甜一笑:“公子,可要买花?”
白鑫顺势看了眼,见篮子里盛了几样鲜花,俱不是什么稀罕名贵品种,倒像是乡下摘的野花,红黄一片。
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已会察言观色,见对方没任何心动表情,怕做不成生意,忙道:“公子别看这花小,却胜在清新,编成花排戴在头上,十分可爱,我这花也便宜,公子买几朵回去给姐姐妹妹玩也好。”
白鑫见篮子里并没有小姑娘头上戴的,于是收回视线,盯着她的头,恨不得立刻拿下来看看,想也没想就说:“我想要你头上的花。”
小姑娘立刻羞红了一张脸,只当对方轻佻调戏,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跑走。
白鑫意识到自己言词孟浪,也有些尴尬,忙解释,“小娘子不要误会,我只是看你头上这朵花俏丽,十分喜欢,想看一看。”
小姑娘鼓起勇气抬眼看了看对方,见他一脸正气,心中略定,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羞羞答答摘了耳边的紫花。
白鑫捧着花仔细观瞧,确定是自己认识的那种话后,忍不住心中大喜,“你这花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见这人真是对花表现出喜欢之情,松了口气,“这不过是乡下的野花,哪有什么名字?”
“你们乡下这花多不多?”
小姑娘一听,更来了精神,以为他要多买,忙不迭地点头,“满山遍野这个花,有黄色的,也有白色的。”这小姑娘还在纳闷,这花因是喇叭形状,摘下来后,不一会就软趴趴的,一般人并不喜欢戴。
白鑫心中却犹豫出来,他认出了这花是紫茉莉,气味属于一般,没有特别的地方,但紫茉莉的果实却十分好用,配合香料做成香粉,擦上后又莹白,又自然,在他那个朝代,十分受欢迎。
白鑫虽然主做香料生意,但和胭脂水粉也分不开家,之前也曾留意过,当下的妆粉,多是白粉和铅粉结合,洁白有余,却并不自然,涂在脸上像是糊了厚厚一层,表情多一点,都能从脸上掉渣。
“公子?”小姑娘见白鑫不说话,眨巴着眼睛,一脸天真。
白鑫回神,他有心去小姑娘说的地方看一看,但人家也不可能给他带路,再说他也没时间去采摘,想了想,索性直说:“这种花的花丛里,是不是还生长着一种果实,如豆子大小,呈黑色?”
小姑娘想了想,然后慢吞吞点点头,狐疑道:“确实有黑色果实,长在绿色花苞里。”
白鑫精神一震,“我不要这花,我想要这花的果实,你明天能不能采些回来?你采多少我要多少。”
小姑娘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你只要这花的果实?”
白鑫郑重地点点头,回身又指了指自己摊子,“我就在那摆摊,你明天采回来,可以去那找我。”
小姑娘顺着视线看过去,那帮着白鑫顾摊子的人见她望过来,还冲白鑫挤眼睛。
小姑娘喜出望外,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他也不管这人要那黑不溜秋的果实做什么,只道能赚钱就行,她已经在心中算着,全家出动能采多少,又能卖多少钱,小姑娘本就是穷人家孩子,想着能白白赚个二三十文,就开心的不得了。
“行!明天我来找你!”小姑娘痛快应道,然后也没心思再卖花了,恨不得能千里传音,立刻让家人上山去采花的果实。
79.紫茉莉粉
白鑫因和小姑娘定了紫茉莉果实的事,便心心念念都是它,一白天摆摊都显得心不在焉,心中翻来覆去想着日后做什么好,各种方子调了又调。
众人见他自从小姑娘走后就一副魂不守舍样子,别人说话总要慢一步才反应过来,更加拿他打趣,嘻嘻哈哈直说他看上人家,赶快去提亲,白鑫庆幸自己娘不在,若是叫她知道,就真要上心,跟着拾掇了。
晚上回到家,白鑫还想着制粉的事,就等着转日确切地看一遍。
第二日,白鑫早早地出去摆摊,虽猜到那小姑娘不会太早来,但他还是忍不住频频张望,众人打趣他脖子都抻长了。
下午未时左右,正是一天中最让人放松警惕的时辰,众人昏昏欲睡,白鑫这一天却神采奕奕,忽然,他见那熟悉的小身影从北面一排楼房拐了过来,头发上戴了紫茉莉编的花排,让白鑫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这次,小姑娘背后还跟着一个弯腰驼背的中年男人。
那俩人先是走到一户人家门口四处张望,小姑娘想起了昨天白鑫指的位置,调整下方向看了过来,发现白鑫正望向这边时,还扭捏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头发,接着回头跟中年人不知说了什么,俩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中年男人皮肤黝黑,晒得油亮亮的,脸上的皱纹像树皮一样粗糙,他卑躬屈膝地唱个喏,“昨个我听闺女说,官人要这山花果实,您看看,是不是这种。”
他说完,就从背上摘下竹篓抱到了身前,掀开上面的白布,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圆溜溜黑色果实。
白鑫看那小姑娘身上还背着个大竹篓,料想也装着紫茉莉的果实,实在惊讶这半天功夫,他们就采了这么多。白鑫伸出手捧起一把,用手指捻了捻,又凑到鼻间闻了闻,这父女俩八成是极想做成这笔买卖,紫茉莉果实处理的十分干净,满满一筐,几乎看不见夹杂绿叶花苞。
“是,就是这个。”白鑫点点头。
那父女俩闻言,眼中一亮,当即露出喜悦表情,男人忙招呼女儿,说:“这里还有,这里还有!”
那小姑娘忙不迭地将竹篓抱到身前,献宝似的拿给白鑫看,眼中有些期待,又有些小心翼翼。
白鑫看了一眼,知这父女的担心,忙给他们吃个定心丸,“确实是我要的东西,这两筐我都要了。”
父女俩不约而同长吐一口气,相视而笑,老汉一开始听女儿说城里有商人欲买这花的果实,他还不信,毕竟这果实其貌不扬,又不香,又不能食用,便以为是那登徒子以此为由借机亲近自家女儿,心中不免忐忑,便商量着明日也跟着进城去看个究竟。
虽说是一味的只把事情往那暗处想,到底还是盼着这一趟能有些有些收货,因此好歹采了满满两筐带上,到了地方,见了白鑫,见这人品质端庄,不是歹人,又见他爽快收了东西,才把才把一颗心咽下肚子,满心欢喜起来。
小姑娘更是喜不胜收,几乎手舞足蹈起来。这东西本来就是取自山里,并没得他们供养浇灌,如今白白的拿着换了钱,谁不高兴?
白鑫到底是商人本色,不可能光看对方憨厚,心一软就给了大价钱,若他一开始就给了高价,日后只会越抬越高,但他也不会说是完全压榨,掂量了一下这两筐果实能出多少粉,心中有了计较,“咱们爽快一些,一口价,两筐五十文。”
这价钱已经出了父女俩的意料,俩人这会止不住地想,若是将漫山遍野的果实都采来,那能卖好几两银子了,这对他们一家来说,不亚于天文数字,一瞬间,俩人被惊喜冲击得浑身发麻,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会,还是老汉颤巍巍伸出五根手指,比划了下,“真是五十文?”
白鑫笑道:“骗你做什么?五十文,不二价。”
老汉脸上褶皱挤得更深,连连点头,唯恐白鑫反悔,“好好好,五十文!”
白鑫数了五十文递给老汉,那老汉宝贝似的贴身放进怀里,总是忍不住伸手摸一摸,不大会功夫,已经做了四五遍动作了。
白鑫将筐搬到推车旁边,老汉见状,忙凑过去示好,跟着帮忙。
做成了买卖,老汉却不急着走,犹豫一下,问道:“官人,这东西,您以后还要吗?”
显然,老汉尝到了甜头,想着多做几回买卖。
按说,这东西若真能做成粉,白鑫那是有多少要多少,但他为人谨慎,虽确认了是紫茉莉,也确认了这是紫茉莉果实,可这里到底跟他的朝代不同,他担心现下的果实再出了什么变异,或是出粉不好,于是不立刻将话说死,“你这样,三日后再来,我若要跟你说一声,若是我觉得这果实用不好,就不要了,也好叫你们知道。”
老汉听他这么说,更觉得这人正直,心中叹自家交了好运,忙不迭地点头应是,直恨不得三天一晃而过。
那父女俩走了,周围这群没事干的人又凑过来打趣,这个说老丈人都来了,那个说还带着嫁妆来,还有的吵着他请吃酒,这群人嘴上花花,说得白鑫差点无力招架。
晚上回到家,吃完饭,白鑫就迫不及待抱着紫茉莉果实回了屋,众人见他又拿回家两筐东西,便知他要做新东西,心中有数都不去打扰。
这果实处理起来倒是不难,只是密密麻麻盛了两筐,看着都眼花,白鑫有些怵头,他静下心来坐在桌边,借着桌上烛光,一粒一粒将果实最外面黑壳剥掉,里面是黄褐色一团,轻轻用手一捻,指肚下能感受到软软一层薄膜,他用指甲一划一挑,就将这层薄膜挑开了,最里面的,就是小小一团白粉,洁白无暇,和摊在桌上坑坑洼洼的黑壳,形成鲜明对比。
白鑫将处理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脖子酸疼,眼前阵阵雪花,他这才抬起头,自凳上站起来,伸展四肢,再看桌上的木盆里,已装了七分满。
他活动了一会,就又重新坐下,用小臼一点点研磨,这紫茉莉果实里的白粉十分轻软,研磨起来也简单,根本用不着花很大力气,轻轻一压,就粉碎了,便隔着手里小锤,都能感觉粉质细腻。
白鑫这会只是试水,看研磨的差不多分量了,当即停手,拿到厨房同鲜花共蒸,蒸好后,这白粉虽已潮湿,却散发出一股淡淡花香。
白鑫将粉拿回房里,摊开来阴干。
因做的少,第二天一早就干了,白鑫特意起个大早,将阴干后的白粉撵得更细,又往里面兑了胡粉,虽胡粉用多了并不好,但有道是不着胡粉,不着颜色,便只兑了两分,又添了密陀僧,好歹能解些胡粉的毒,之后又加了云母,起个光莹作用。这会调出的粉,洁白无暇,但在白鑫看来,太过洁白反而僵硬,于是又往粉里调了一分胭脂,调成淡淡肉色。
这最后一步就是定香,白鑫选的是和花香相宜的降真香,又加了白芷、香附子、安息香等能发香的香料。
做好后,白鑫摊在掌上,见这粉轻、细、白、香,颜色也自然莹润,轻轻一捻,便捻开了,服服帖帖,站在手上。
白鑫做的不多,这就拿着刚做出的粉去找大姐,他今个起的早,都做好了,见大姐才刚刚起床,像是梳洗完毕,正端着盆子往外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