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板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走出来,一双眼睛瞟向盒子里用过的皂团子,见上面湿哒哒的还沾着黑色污水,不免嫌弃,略略俯下身,并用手扇了扇气味,这才看向白鑫,问:“这皂团子里添得零陵香?气味倒是别致。”
白鑫闻言一愣,这零陵香虽不是珍贵香料,但因产自岭南,路途遥远,贩到京城来卖也不便宜了,他用的是比较普遍的白胶香,且白胶香气味清新,零陵香芬芳馨烈,两种气味截然不同,这浴堂老板不应该闻错了。白鑫没立刻揭穿,怕惹得对方恼羞成怒,谈不成买卖,可他心里觉得怪怪的,一开始他以为老板故意说种名贵香料,为了日后欺瞒客人,抬高价钱,可但凡经常用香的人,都不会错认这两味香气,反而他觉得对方眼底充满试探。
一瞬间,福至心灵,白鑫已有了猜测,当即扬起个大大笑脸,客气道:“老板,我这皂团子里添的是白胶香,并非零陵香。”
老板脸上有些小小吃惊,又上上下下打量遍白鑫,却没有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
白鑫觉得自己猜对了,悄悄松了口气,对方故意说错香料,为的就是试探这皂团子究竟是白鑫造的,还是花钱从别人那买的。
老板将白鑫表情尽收眼底,知对方并非冲动无知小辈,当即收起了散漫心思,叉手道:“在下姓林,乃香温泉老板,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白鑫叉手回礼,“我姓白,在家排行老三。”
“原来是白三郎。”老板说完,见这门口人来人往,就给白鑫让了进去,这浴堂左边是男浴池,右边是女浴池,虽本朝开放,但来浴堂的小娘子寥寥无几,所以只占很小的一个地方,象征性挂了个牌子,靠左侧有个穿堂,正通后院,后院是一排二层楼房,如家宅一般的布局,那林老板给白鑫请进了厅堂。
守在门口的人见白鑫被让进去,就知他贩卖的皂团子被看上了,一个个又嫉又妒,拿眼睛狠狠盯着他背影。
白鑫坐定,有下人上了茶,林老板开门见山道:“不知白三郎这皂团子何价贩卖?”
白鑫不直接说价钱,而是道:“想必林老板也闻的出我这皂团子里添了白胶香,还有十数种药材,这成本便不低了。”
林老板称是点头,同时不免感慨,自己竟和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后生谈起了生意,且一直让人牵着鼻子走。
“我这皂团子是祖传秘方,且京城独一家,能来您这浴堂的人定都是豪门公子,他们贪图享受,并不在乎这些小钱,相反,这皂团子定能让您生意翻个几番。”
林老板心中像猫爪挠,迫切想知道价钱,但他面前十分淡定,轻轻抿了口茶,道:“你这话意思,难不成皂团子只卖给我一家浴堂?”
白鑫一噎,很快回神,说:“不敢保证是一家,但能保证您的香温泉是头一家,这还不够吗?”
这回换林老板无语。
白鑫说完了这皂团子的价值,总算开口道:“我这皂团子,一块一百二十文。”
林老板听后直咋舌,下意识道:“就是用花香熏的豆面,这么丁点一块,也没有这么贵。”
白鑫身子放松,不显焦急,“那豆面满城都是,有什么新意?能比我的皂团子好?”
林老板又琢磨了下价钱,见有个二十文的零头,就知对方故意为之,提前留出了讲价空间,心中叹口气,难得不想绕圈子了,伸手比划了下,“一百文一块,成就成,不成只怪我这店小,用不起太珍贵物什。”
白鑫也不想拖拖拉拉,于是点头应允。
林老板看向他背篓,问:“白三郎带了多少块皂团子?”
白鑫从背篓里拿出来,道:“原本带了十块,却用了一块,只剩九块。”
“额……”林老板以为他要掰扯被自己伙计用的那块皂团子。
“那块不算,就当是我的,今个只能卖您九块了。”
林老板在心中赞他痛快,又为自己刚刚揣测而觉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这就自身上取了钱。
白鑫得了钱,俩人叙了会客套话,白鑫就离开了。
57.租摊位
白鑫回去后又做了数十块皂团子,且有了香温泉开了先例,后面的浴堂一听说,便也跟着纷纷效仿,唯恐落后一步,被其他浴堂抢了生意。
这皂团子因要用十数种药材,又添加白胶香和白面,一块的成本要有六七十文左右,单卖一块,也就赚个二三十文钱,看起来比以前卖辟汗香囊多赚不了多少,但白鑫卖给浴堂,十块八块的出售,转眼就是二三百文。
白鑫想整日在寺庙道观门口摆摊也不是个事,虽这两处地方都香火鼎盛,但到底有人多时有人少时,比不得正经街上,熙熙攘攘,尤其他还指望着靠皂团子打出口碑,便打算寻个固定地方。这寻固定地方可不比在那犄角旮旯找个地方摆摊了,那是要交租钱的。
这摊位不是说随便往街上一找就能找到的,白鑫少不得托了牙郎,曹氏见自己儿子次次能赚到钱,总算不再说三道四。
找来牙郎,白鑫便把想法说了出来,“我想在新瓦子门附近找个摊位,劳烦牙郎留心觅处好地方。”
那牙郎能将京城整个地图装进脑海里,当即有了数,却没表现出来,而是说:“那地方热闹,一面挨着瓦肆,一面挨着门户人家,你就是随便做几张炊饼沿街叫卖,也够一家老小吃喝了,那地方的摊子,可不便宜。”
说完,滴流打量起白鑫来。
曹氏一听“不便宜”三字,心立刻跟着揪起来,有心想说几句,或是暗示地拽拽儿子,可最终咬咬牙,什么都没说。
白鑫笑容不变,他看上新瓦子门,本就是因那地方挨着门户和瓦肆,往来之人皆豪门公子,就是手指缝里露出来的钱,就足够普通人一家子过活的了,他道“价钱好说。”
牙郎想了想,立刻道:“还真有这么个好位置,就在新瓦子门外,原先是卖蒸梨枣、黄糕麋的,滋味实在好,后来那家做大的,直接租了个门面,在之前,有个卖肉脯的也发了,都说那处地方带财。”
曹氏信这个,心中暗叹那地方好,直到见对方伸出三根手指,说:“那处地方,一月要三贯钱。”
曹氏听了,舌头都伸了出来,吓得一个惊呼,忍不住问:“可是有门面?”
牙郎看过去,摇头道:“自然是没有,只是一块小小地方,够挺辆太平车,摆张桌子。”
曹氏声音有些变调,“只是处一丈都不足的地方,竟然要三贯钱?”说完,又看向白鑫,“咱们那镇上的门面也才刚刚这个价钱。”
牙郎忍不住嗤笑一身,“这里是京城,地价自然金贵。”
曹氏并不知他们租下这间房子多钱,还兀自惊慌,“都说京城寸土寸金,真是邪乎的吓人。”
“若是要便宜也有,新郑门的地方,几百文也有。”
牙郎口中的新郑门算是京城外城了,曹氏不知,看向白鑫,小声道:“这三贯钱一个月,要卖多少东西才能将这地方钱挣出来?”
“娘!”白鑫不赞同地看着她,新瓦子门那里实在得天独厚,就是门户家的小姐,日进斗金,一个个又爱美攀比,他的香料水粉若真的好,就是卖的贵点也有人买。
曹氏嘴角向下撇了撇,不说话了。
牙郎暗暗打量这一家,见老大反而一言不发,像个陪衬,倒叫老小操持决定,不免啧啧称奇。
白鑫实在喜欢那地方,暂且定下,下午时由牙郎领他去看了看,指着某处空缺道:“就是那里。”
新瓦子门离白鑫家不远,他之前路过这里,见两旁热闹非凡,当街水饭、爊肉、干脯,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纱糖,又卖河娄头面、冠梳领抹、胭脂水粉、珍玩动使之类,应有尽有。
见了这热闹景象后,白鑫二话不说就定下了,交法也是押一付一,共给了六贯钱,曹氏知道后,心疼的难得,晚上饭都吃不下去了。
这六贯钱对于白家其他人来说也是项巨款,一个个兢兢战战,唯恐钱赔进去,饶是曹氏平时胆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会也在家坐不住了,一早去庙里求神拜佛,求了个上上签,这才将心放回肚里。
交完钱,白鑫是半天都不敢浪费,这就觅了块木板,用俩箩筐垫脚,将木板往上一搭,再铺上块崭新的艾绿色绢布,摆上头油、香囊、皂团,这小小摊位算是开张了,远远看去,水灵灵的绢布让人舒服,上面红的黄的花团锦簇,着实吸引人眼球。
周围卖吃食的见新来的摊位是卖头油一类,心中松口气,热情寒暄起来,有的算是和白鑫半个同行,不免瞧着不顺眼,哼哼两声,眼皮一番,偷偷瞄了眼上面的东西,见只几样,幸灾乐祸起来。
白鑫这摊子是新来的,摆的又好看,惹人眼,不一会便有人过来凑热闹,起先也并非想买什么东西,就是处于好奇想看两眼,一问见是最近渐渐时兴的皂团子,不乏家业殷实的,二话不说掏钱买下,短短半天功夫,十来块皂团子卖了精光,又卖了几盒头油,几个辟汗香囊,且他卖皂团子就不是一百文卖了,他若还卖一百文,倒对不起浴堂老板了,他这样零散出售,自然价高些,卖一百二十文,这就看出了地点好的优势来。
白鑫神采焕发,笑逐颜开,晚上收摊时,大哥特意来接他,见他卖的好,跟着喜上眉梢,扛起了板子,一路上话也多了。回家后,曹氏见状,直道阿弥陀佛,又说那天清寺当真灵验。
因皂团子是白鑫独一家,效果又好,每天摆出多少块,就能卖出去多少块,火爆程度简直超了他当初预料,原本还只他和大姐研磨制作,这会不得不又买了几套小臼小槌,全家齐动手,一部分送去给浴堂,一部分白鑫拿出去摆摊卖。
这日,白鑫刚收完摊,大哥正扛起木板要走,就见一个人靠了过来,支支吾吾说有话要问,三人走了几步来到个少人地方,那人道:“你这皂团子是自己做的还是从哪里买的?”
白鑫心生警戒,板起脸问:“你要干吗?”
那人连连摆手,说:“我见你卖的好,也想贩点来卖,不过你别怕我跟你抢生意,我是欲去宋门那里卖,离你这八丈远了,挨不着你。”
白鑫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有些错愕。
那人见他不说话,以为还在怀疑,忙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塞进白鑫手里,又说:“兄弟,帮帮忙,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你只在新瓦子门这里卖,我去别的地方。”
白鑫将铜板又塞回了对方手里,那人以为没戏了,瞬间垮下肩膀,这时却听白鑫说:“这皂团子是我家造的。”
那人愣了一下,回愁作喜,心底又有点不信,“真是你家做的。”
说完,却拿一双眼睛看着大郎,这人也不傻,见两人兄弟相称,大的一看就憨厚实诚,小的精明机警,有心看看这位当大哥的反应。
大郎见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忙不迭地点头,指着白鑫说:“真的,这皂团子都是我弟做的。”
那人心中了然,暗道怪不得这大的唯小的马首是瞻,于是冲白鑫深深一叉手,“我想拿些你的皂团子去宋门贩卖,按规矩,只取其中十之一当利。”
白鑫多少也有些耳闻,这都民多骄惰,一些买卖之物却不自己制作,而是去作坊行贩已成之物,转手而卖,取其中十之一为酬劳。
这种买卖,白鑫自然是乐意的,他点头应允,那人说一次先要十块皂团子,并他在别人家取的蚊香等物赶明一并拿去宋门贩卖,只不过,他却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想先赊五百文。
白鑫又不认识他,今个第一次见,若对方行骗怎么办?五百文也不是小数目了,他自然摇头不答应。
那人有些为难,急得脑袋上冒了汗,信誓旦旦保证转日晚上将卖剩下的货和钱送来,又说自己家穷,实在拿不出更多钱了。
白鑫仍是不同意,不会因对方说的可怜就让步,不过他见这人也不容易,于是道:“我每块皂团子算你一百文给你,你拿到别处贩卖,一天下来若没贩卖出去的,可以找我来原价退还,但是退回的皂团子不能有损坏。”
一块皂团子,由原来赚十二文,变成了赚二十文,甚至更多,那人大喜过望,语调不自觉升高,“你真算我一百文?卖不出去还能退回来?”
白鑫点点头,“不过却不能赊钱,退回的皂团子包括盒子都不能有损坏。”
那人知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心里乐开了花,一咬牙道:“好,十块就是一千文钱,我去借也要借来。”
“明天一早你来我摊子找我吧,我会多带十块皂团子。”
那人欣然应允,迫不及待跑走了,看他急火火的样子,没准真是借钱去了。
58.含香丸
要拿白鑫皂团子去宋门买的人姓张,家中排行老大,人唤张大郎。这张大郎,第二日早早就来白鑫摊位守着,见了他不疾不徐走来,方松了口大气,忙凑上前道:“钱我筹来了。”说完,抹了抹头上的汗。
白鑫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催债讨钱的,他低头瞄了眼张大郎放在脚边的担子,上面蒙着块布,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他伸手从背篓里掏出皂团子,张大郎忙把一串钱递给白鑫,又小心翼翼将皂团子放在筐里,白鑫见那里面最上一层是蚊香等物。
张大郎装好皂团子,简短寒暄几句,挑起扁担匆匆走了,他人矮干瘦,走起来却脚下生风,转眼就看不见了。
白鑫将东西摆好,也开始了一天的买卖,他原本以为张大郎晚上至少要再来打声招呼,若皂团子卖不出去,八成要来退还,若卖的好,就会约定明天的,可白鑫左等右等不见人,最后实在看天都有些黑了,这才跟大哥一道回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张大郎就回来了,停下后还有些气喘吁吁,左右见不着人,懊恼地跺了跺脚,询问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人知道这新来的白家住在哪。
有那好事的,见他表情焦急,忍不住打趣道:“看你急的团团转,怎么,他欠你钱不成?”
张大郎连连摆手,猛地喝道:“去去去,瞎说什么呢?别乱造谣!”
张大郎见白三郎已走,也没别的办法,只得慢吞吞回家了。
转日,张大郎来的更早,见了白鑫,跟见了亲人似的迎了出去,白鑫怕让对方误会,以为自己成心躲他,抢先道:“我昨晚等了会你,见你不来,就回家了,你若想退,现在也可以。”
张大郎一愣,转瞬明白过来,见他笑得合不拢嘴,“哪还有的退?那十块,昨天全卖了!”
原来这张大郎昨天走的远,是以回来的晚了,十块皂团子都卖了,他不敢将价抬的太高,也卖的一百二十文的价钱,本来这皂团子就开始渐渐时兴起来,再加上他能说会道,十块全卖出去了,一天就赚了二百文,尝到甜头的张大郎恨不得多跟白鑫定几块,可回来后找不到人,又不知道白家在哪,这才急得团团转,唯恐转日定不到皂团子了,愁得他一宿没睡好觉。
“昨天那皂团子全卖出去了,我昨晚回来晚了,没遇着你,想再跟你定一些的。”算上昨天回的本,再加上他少从别家作坊拿货,他今个带足了两贯钱,说到这,他下意识瞄了眼白鑫背篓,“今个想拿二十块。”
白鑫皱起眉头,有些为难,“我不知你还要,今天不曾多带。”
张大郎有些着急,哭丧着脸道:“啊?那你少给我来点也行啊,我今个没怎么从别家拿货,总不能让我今天一天喝西北风去吧?我家里还有老的小的等着吃饭了。”他说可怜,还特意掀开扁担给白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