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鑫听他因担心而语速极快,心中不觉有些怪异,相识几天的人能对他如此实属不易,他咳了一声,打断了程少爷的唠叨,“我没借钱,我自己赚的。”
“自己赚的?”程少爷声音猛地扬高,担心不减反而更盛,他怀疑地看着白鑫,“你怎么赚的钱?”
“我去山上采香附子,拿到镇上去卖,自己攒了点钱。”白鑫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娘都不愿意说出的始末,对程少爷,轻而易举说了出来,并且丝毫不觉得担心。
程少爷诧异地看着他,半响,吐了口气,赞道:“你还真挺聪慧。”
程少爷没问白鑫为何不告诉自己娘攒钱的事,今天见了曹氏一面,他也能大体猜到曹氏的性格,不由得感叹,三郎小小一个人,却要撑起一大家子,难得的还不骄不躁,没有愤世嫉俗,也并未变坏偷鸡摸狗,心中越发对他喜欢起来。
俩人说了会话,不觉关系又近了些,眼见快中午了,就分开了。
白鑫愉悦地往家走,以前将事埋在心中,如今有个能说上些话的人,便觉舒服了许多,只是他的好心情在看见堵在自家门口的奶奶时,立刻烟消云散。
“只是让你分半只鸡给我们,这就不行了?没良心的东西”白奶奶叉着腰,破口大骂起来,她的叫骂,引来了越来越多的村民看热闹。
白鑫冷眼看了会,然后拨开人群,众人见是白家三郎,自觉让出一条道。
白奶奶见三郎回来了,心中莫名有些发虚,但同时,邪火烧的更旺,就不明白程家少爷怎么就和这么个东西交好?二郎不比他好上百倍?
“怎么回事?”白鑫站在院子中,只见大娘牢牢堵在门口,见他回来,松了口气。
白奶奶这会酸溜溜地道:“那程少爷送你们这么多东西,让你分出半只,你瞧瞧你那大姐,就跟要割她肉似的!”
白鑫心底闪过厌恶,挡在大娘身边,“凭什么给你们半只?你们付出了什么能换那半只鸡?”
“你!”白奶奶想不到他态度如此冷硬,气得浑身颤抖,然后尖利叫了起来,“不要脸的东西,不就跟程家少爷说上些话,就以为攀上了高枝?你们在那程少爷眼中,就是条趋炎附势的狗!还真当自己了不得了?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不孝长辈,不悌兄弟,将来会遭报应的!”
她将孝义搬出来,不少人开始冲着白鑫指指点点,说些不好听的话。
白鑫眼神逾冷,毫不客气地说:“我没这样的兄弟,当初是谁为了能攀上程家,拾掇人将自己弟弟打一顿,就为了给程少爷赔不是?又是谁将我生病的大哥扔在床上,不闻不问?是谁隔三差五就能吃上鸡蛋,我家兄弟姐妹却连多吃几口咸菜就要挨骂?”
白鑫一连串的问话,让白奶奶无言以对,周围人又将视线投到白奶奶身上,眼神怪异,老白家偏袒二郎是出了名的,可具体是如何,其他人不知,如今听白三郎说的这些,就是随便一个人也该寒心了。
“当初在里正见证下,我们大房分了出去,说好以后互不相干,这才一天不到,奶奶就要反悔?你怎么不问问这个房子,我们住的怎么样?我大哥病好没好?我们一家有没有饭吃?”
众人将视线投向这破旧的房子,见里面连门板都掉了,窗户只剩下四四方方的框子,顶上的茅草几乎烂光了,比破宇烂庙都不如,周围的人,不乏心软的妇人,这会跟着红了眼眶,心中骂白奶奶偏心太过。
这时,有人开始替白鑫说好话,“白婆,你也别将人逼的太紧了。”
“是啊,我听说三郎还找程少爷借了钱,估计今天这些东西,是想着卖了换钱吧?”
“这房子哪能住人啊?眼看天越来越凉了,他家那小的,受的住吗?修房子也得要钱吧?”
“我听说,老张答应给他家修房子,钱先欠着。”
众人七嘴八舌,说得白奶奶抬不起头来,尤其白鑫又是将矛头指向的二郎,白奶奶又怕二郎之后有了什么不好影响,骂骂咧咧走了。
36.松脂
自从那次白鑫在乡邻面前搁下那些话后,白家再没人来企图占些便宜,除了偶尔在村里碰上时,对方眼中赤裸裸的凶恶,简直像要给大房一家生吞活剥般。白鑫才不信白奶奶他们会被一些闲言碎语吓怕,真正在乎名声的,也只能是二郎,他甚至都能预想到二郎因此会发多大一顿脾气。
短短几日,房子修葺的也有了些眉目,院子里的烂木头和野草都铲了干净,墙角的石料上重新砌了草泥,土黄色的墙面带着潮气,茅草顶也用蔑片编出了好几张,密实周正,像是一张张毯子。
白鑫将欠了张伯的钱悉数还上了,就推说是卖了程少爷送来的鸡鸭鱼肉,反正他和程少爷交好的事,全村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大郎的病渐有了好转,也能下地溜达了,面色红润了些,甚至脸颊都好似鼓了起来,双眼炯炯有神,又恢复了往日光彩。果然如白鑫一开始猜测那样,大哥流了这么多的血,之后整日只吃些清汤稀粥,哪里补得回来?光是饿都要饿出毛病了。
大郎见白鑫还欲给他抓药,不免心疼,忙拦住他,说:“三哥,我已经好了,别再抓药了,这一两日就能出去找些活计来干了……哎,这阵子多亏了你,是大哥没用……”说着说着,想起之前躺在床上那股子无能为力,他以为自己撑不过去了,大哥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又觉得不好意思,借故背过了身子。
白鑫又打了几样必不可少的家具,这下子,钱就变得捉襟见肘起来,白鑫并不着急,因为他早想好了赚钱法子,对他来说,村后的这座山,里面装满了钱。
这一日,白鑫背着竹篓,里面放着新买的斧子,大郎看见后,吓了一跳,一把拦住了,“三哥,你是干什么去?”
“上山转转。”
大郎猜到他要上山砍柴,又见他身形瘦弱,心中酸楚,就要去抢他的背篓,“砍柴还是让大哥来,这几日你忙个不停,今个就好好歇歇,或是和虞小宝他们出去玩一玩,他们这两天可总是来找你。”
且不说虞小宝被他娘逼着天天来这边露个脸,白鑫也和他玩不到一块去,“大哥,我上山也一样是玩啊,和其他孩子,反而没意思。”
“你这孩子,打小就不合群。”大郎怀念起三郎小时候的事,瘦瘦小小的,偏又十分倔强,那时家里还没这么艰难,每每出去,都要带一身伤回来,眼中却闪闪发亮,诉说着又跟谁谁谁打了一架,往事历历在目,好似一眨眼,三郎就长大了。
大郎摇了摇头,甩开了多愁善感,“你拿着斧子我不放心,再伤了自己?”
大郎是说什么都不想再在家歇着了,也不放心三郎一个人上山,以前跟白奶奶过,他说不上话,这会单过了,不知不觉间,找回了为人兄长的责任,“我去砍柴,你若想上山玩,咱俩一起吧。”
白鑫想也不可能真靠自己一人赚钱,唇边浮起一个小小微笑,跟着点了点头。
俩人往山上走,按大郎的意思,是就近砍些柴禾就好了,又节省时间,又省力气,可见三郎还低头闷走,丝毫没有停的意思,他奇怪问道:“三哥,别往里走了。”
“没事,再往前走走。”
大郎这才看出三郎好似有目的似的,于是也就不催了。
走到茂林深处,树木越密,苍劲挺拔,阳光无力地穿过繁枝茂叶,在地上投下斑驳影子,白鑫放缓了速度,抬起头来慢慢从树旁边走过,一双手不停地摩挲着鳞片状的树干,他看向向阳处的一节枯老松枝,想伸手拿斧子,才想起斧子一直是大哥背着的。
“大哥,斧子递我一下。”
大郎心中奇怪,没有动弹,反而抬起脖子打量跟前的松树,他看三郎不像是要砍树,忍不住问:“三哥,你这是要做什么?来时不少败棘残柴,怎么偏偏选了棵粗壮的树来砍?没得浪费力气。”
白鑫摇了摇头,“我不是砍柴,是要取松脂。”
“松脂?”大郎声音里充满困惑,“那是什么?”
“那是松树分泌的脂膏,可以合香入药……”白鑫顿了顿,又道:“拿到镇上可以卖钱。”
大郎一听能卖钱,立即两眼放光,又有些不敢置信,这满山这么多松树了,若是里面有脂膏能赚钱,怎么不见别人来砍?
“三哥,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白鑫眼睛闪了闪,心想也不能一直拿程少爷当借口,于是道:“是镇上郎中跟我说的,还教我怎么取脂。”
大郎一听是救了自己命的郎中教的三郎,心中对那人更是尊敬,恨不得亲自上门磕几个头,大郎信以为真,当即拿出斧子,呸呸冲手心吐了吐唾沫,迈步上前,“三哥,让我来,你在一边看着就行。”
说完,咣咣咣砍了起来,顶上的叶子扑簌扑簌往下掉,惊得上面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没一会,那根树枝就砍了下来。
“你看这样行吗?”大郎忙捡起来让三郎看了看。
白鑫点点头,俩人继续在这片林子里砍树,没一会,就堆了不少,白鑫负责将它们束在一起,短短两个时辰,就束了三大捆。
白鑫想着再多就搬不回去了,于是大郎背两捆,他背一捆,慢慢下山。
曹氏一见俩人砍了这么多柴禾,连忙迎过去,先从白鑫瘦弱的背上接过,然后道:“家里还不少柴禾了,要不,大郎你待会劈了它们,拿到镇上去卖?”
大郎放下柴禾,擦了擦汗,他下意识看向白鑫,“这个,三郎说要取……取那叫什么来着?”
“取什么?”曹氏也看了过来。
白鑫索性解释道:“镇上郎中教我用松树取脂膏,可以卖钱。”
曹氏的反应和刚刚大郎初听闻时一样,迫不及待问:“能卖钱?”然后又看了看干枯树枝,“如何取脂膏?”
白鑫指了指,“要用锅蒸煮,不过在此之前,先将它们劈成一尺来长的小段。”
大郎听了,拍了拍胸脯,“交给我吧。”
大郎说干就干,喝了碗满娘递来的水,歇也不歇,就在院子里劈起了柴。
这砍柴可是力气活,尤其要砍成能放进锅里的一尺长小段,大郎到底大病初愈,没一会就有点气喘吁吁,大颗大颗的汗珠自他头上滴落,速度也慢了下来。
白鑫见他已劈了不少,长短几乎相差无几,这就劝他歇一歇,自己则抱着这些柴禾走到灶台边,大郎跟自家兄弟也不矫情,扔了斧子,他好奇如何从树枝中取出脂膏,于是跟着来到了厨房。
白鑫将其码放在大锅中,盖上盖子,底下生大火,不一会,木板气味顺着白气飘出,就听里面噼啪闷响,又似乎有细微流淌之音。
掀开盖子,就见锅底聚了不少白色脂膏,等蒸完这一锅,白鑫将那脂膏投入冷水中,立刻冷却下来,这就形成了淡黄色晶状松脂。
37.卖松脂
白鑫用蒸煮法取松脂,反复做了一晚上,大约取了数斤左右,装在了罐子里。
曹氏他们看着罐子里宛如干涸的浆糊一般的东西,不敢相信这东西能卖钱,更不敢相信这东西还是能入药,是供人吃的。
“三哥,这东西真能卖钱吗?”五娘不确定地问。
“当然能。”白鑫答道,然后看着罐子里的松脂又为难起来,这时的松脂质不纯,真正入药合香,还需进一步炼制,理所当然,精纯后的松脂卖价更高,只是提炼过程繁琐,白鑫也犹豫到底是这样直接卖掉,还是自己提炼?
曹氏并不指望这东西能卖多少钱,甚至她在心里盘算着是煮木取脂卖价高,还是直接卖柴禾合适,毕竟蒸煮的话,还要费不少柴薪烧火,曹氏算了半天,也算不明白,反而头疼起来,最后干脆道:“三郎,要不明天你拿镇上卖个试试,看能卖多钱,回来咱合计下,若是不比卖柴禾合适,还是不费这劲了。”
白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柴禾一捆才卖多钱?若能卖上价钱,这满山树早被人伐光了。松脂即便因不纯而价低,也肯定会比直接卖柴禾赚的多。
“行,我明天拿到镇上去卖,看能卖多钱。”
曹氏等他说完,又在厨房翻找起来,从角落里拿出程少爷送的四个盒子其中一个,先掀盖看了眼,忍不住叫了声,“五娘,你又偷吃躺了?”
五娘面上一红,一溜烟跑到大郎身后躲着。
曹氏不轻不重数落了几句,“三郎,明个你把这酥糖糕点都拿到镇上卖了吧,能卖多少是多少。之前那鸡鸭鱼我也说卖了,你偏自作主张让大娘炖了。”
五娘望着那盒子一脸不舍,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砸吧了两下嘴。
“娘,大哥当时还病着,是该补一补,这糖也不卖了,留着吃吧。”白鑫对于这种不是长久之计的换钱法子,并不上心,他原本不是个爱吃糖的人,只是好几个月一丁点甜味都没沾过,就是再不爱吃甜,也该怀念了。
他随手捏了块酥糖放在嘴里,感受着甜蜜蜜的滋味在舌尖融化,奶香四溢,他吃完一块,又给家人分别递了一块,大嫂和大郎连连摆手,大娘和五娘接了后,没立刻吃,而是看向曹氏,等她点头同意。
曹氏一看女儿可怜巴巴祈求的眼神,心中早软了,点了点头,但还是不同意将糖留下,“那鸡鸭鱼的我也不多说了,你大嫂还要给狗子喂奶,补一补,奶水足,我孙子也能吃的饱,只是这糖又不解饱又不驱寒的,又不是必不可少,还是卖了吧。”
“娘,这酥糖本不便宜,拿到镇上若当一般糖卖了,未免可惜,若卖的高呢,一般人家也不会买,咱还是自己留着吧。”
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曹氏,只不过曹氏还嘱咐道:“那你们也少吃些,留到过年,摆着也好看。”
五娘捡糖能留下,心里乐开了花,忙不迭地点头。
第二日一早,白鑫欲往镇上一趟,将昨天炼的松脂卖了,顺便探探价钱,刚要走,就见五娘一脸期待看着他,小声道:“三哥,我也去好不好?”
白鑫还没说话,曹氏抢先道:“你跟着去干什么?你三哥又不是去玩,带着你,不定多前才能走回来,别走一半你闹着累,还要你三哥背着你。”
五娘闻言,连忙保证,“我不让三哥背,我自己能走,娘,就让我也跟着去吧。”说完,扭糖似的在曹氏身上撒娇起来。
“娘,就让五姐跟着去吧。”因五娘模样像极白鑫上辈子的亲妹,所以白鑫对她最为宠溺。他刚说完,眼神随意一瞟,就发现大娘一副渴望的样子看着他,漆黑的瞳孔无辜可怜,不知怎地,就想起没分家之前,连他上山,大娘都是羡慕表情,心中猛地一抽,又因分家时,大娘表现的坚韧,白鑫对她越发心生好感,于是紧接着道:“让大姐也跟着一起去吧。”
大娘没想到自己被点名,身子一抖,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曹氏。
“大娘还要在家跟我纳鞋底了,带这么多人去干什么?”
大娘失落地垮下肩膀,眼中黯淡无光。
“娘,不在乎这一天,平时娘就在家里跟着忙和赚钱,今天就让她跟我去吧。”
五娘也从旁说着,“娘,让大姐跟着去吧。”
曹氏看向大娘,见她想去又不敢的样子,心都软了,一手拍着小女儿的后背,一边点头,“行行行,你俩都跟着去吧,不过你俩可跟好三郎,听他话,莫走丢了。”
大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眨了下眼,才反应过来娘同意她出去了,脸上霎时如绽放的烟花,明亮美丽,“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