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鑫听了后颇感概,只能说娘是穷惯了,胆子又小,乍听赚了钱后,并非一味高兴,难免因不真实而担惊受怕,甚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怕什么。
“娘,我知道了,你就别操心钱的事了,我干的都是正当买卖,虽平时买的东西不少,其实还攒了些钱,差不多能还上程少爷的。”
曹氏听说能还上钱了,心病就去了大半,喘气都好似痛快了,她边抹眼泪,边点头,“能还上钱就好,就好啊!”
她这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这就重新炒起了菜。
大姐却似乎被刚刚娘的话刺激到了,之后有些蔫蔫的,也不怎么说话了,吃完饭倒是像往常一样钻进了厨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帮忙盯着灶上的锅。
她见白鑫忙和过一阵,问道:“三哥,你买蜜究竟有什么用?”
白鑫擦了擦头上的汗,也坐下歇会,“这蜜炼制后,可以合香,还可以调粉,服服帖帖粘在脸上。”
大娘闻言下意识摸摸脸,她还没见过擦脸的香粉是什么样的呢,以前偶尔见过家里买的面粉,她忍不住像若抹在脸上是不是就白白的,人也变好看了,她此时异想天开道:“三哥,你说若是将蜜和面粉搅拌,是不是就能抹脸上了?”
白鑫噗地笑了一声,“哪能这么容易?面粉干巴巴的,蜂蜜又黏糊糊,搅合在一起都粘成团了,若是想擦脸,这蜂蜜也要调在水里化开,粉也不是面粉,里面还要加别的东西了。”
大娘听了,忍不住心生渴望,想了想,忙问:“三哥,你知道这么多,你说咱们能不能自己做擦脸的香粉?”
“能倒是能,只是需要好些东西了……”
大娘听出了他没说完的话,失落地垂下肩膀。
白鑫见她这样,心中不忍,安慰道:“等赚钱多了,我给你做香粉,保证擦上后如玉一般。”
大娘只当他在安慰,勉强一笑。
白鑫今个只买了蜂蜜,炼蜜的东西却没买,只得先将罐子搁在一边,等着东西备齐后再炼制。
转日,白鑫想着等程少爷,就打算今个在家里老实待上一天。
刚刚吃完早饭,就听见外面传来些动静,隐隐听见了程少爷清脆的声音,刚要迎出去,另一个熟悉的,叫白鑫听一句就倒足胃口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徐氏和白奶奶自打二郎中了解士后,就爱堵在白鑫家门口,连带着指桑骂槐,连带着炫耀,只不过白鑫七天中有五天不在家,那俩人便觉得一口气只出了一半,另一半憋在胸口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今个徐氏特意又绕到了白鑫家附近,特意听了会,听里面“三郎”、“三哥”的叫唤,就知他在,卯足劲准备开始,词都想好,一张嘴,还没来得及飘出一个音,就见打那头远远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自上面下来个黛色衣裳的俊俏公子,不是程少爷是谁?
徐氏立刻乐开了花,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于是也不骂了,忙颠颠跑过去,热情地叉手拜了一拜,“程少爷万福。”
程少爷见这妇人有些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究竟是谁,因上次的事牵扯到自己姐姐,心中不悦,不冷不热恩了一声。
徐氏见他这样,心生不满,又想自己儿子考中了解士,以后当官,不比你强百倍?
二郎一直瞧不起商人,反复说着经商的都是下贱行当,不比那奴籍好多少,但徐氏并不这么认为,她光看见程家腰缠万贯了,还一心想着自己女儿嫁进去,又以为儿子考中了解士,为女儿增加了砝码,还怕对方不知道,忙说:“程少爷,我家二郎考中的解士!”
程少爷听了,确实有些吃惊,他恨白家的源头主要就在白二郎身上,那时匆匆一瞥,只觉得是个异常高傲的人,不悌兄弟,轻脱无礼,又因白二郎竟想打自己姐姐主意,而最最看不上他,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能通过解试。
不过单单这样,程少爷也没放在眼里,别人当他家只经商,这一两年,皇上对商户放宽了政策,解了“商人不得为官”的禁令,他哥哥第一时间进纳个不大不小的官,另一个姐夫也在朝为官,虽然当初是“榜下捉婿”,说出去不太好听,但到底有了照应。
程家的具体情况,这乡村僻壤的人自然不清,徐氏还为二郎考中解士沾沾自喜。
但无论怎么说,程少爷的外面还是有的,他不咸不淡道了喜,说了些好话,捧得徐氏都快上天了,更以为自己女儿的事有戏。
徐氏旁敲侧击地感叹,“算命的曾说我们二郎是文曲星下凡,以后少不得有大造化,你瞧,现在往我们家说亲的人简直络绎不绝,就为了日后能攀上个当官的,捞点好处。”
程少爷听出了她话中意思,却误会了,以为她还在打自己姐姐主意,根本没想到二郎现在根本瞧不上商人之女,也没往自己身上想,早将白家二娘丢到脑后了。
他板起脸,声音不觉带了厌恶,“这种事父母媒妁之言,你跟我说是什么意思?”
徐氏语塞,面露微窘。
程少爷趁机道:“告辞,我还有要事要办。”
说完,越过她走了。
徐氏见他去了大房家,恼羞成怒,眼中冒出了火星子,站在原地小声骂了几句,“也不知这人是傻的还是怎地,巴巴上赶着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可捞?”
又看了会,跺跺脚走了。
白鑫早知道程少爷来了,只是刚刚不好出去,这会见他总算摆脱了徐氏,将他迎了进来,叉手作揖,道:“我听说你昨天来找我,我去了镇上,错开了。”
程少爷看了他,好似将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可一想到来的目的,又有些不舍。
白鑫见他不语,微微挑起眉毛,投过去疑惑的眼神。
程少爷下颚动了下,缓慢道:“我要走了,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父兄催我赶快回家。”
45.快过年了
白鑫知道程少爷将自己当成朋友,也十分敬佩他的为人,将他的好铭记于心,但白鑫现在光忙着赚钱,俩人平时也少有交际,如今听他说回京,实际上离别之情并不浓重,但淡薄归淡薄,白鑫还是下意识问道:“这么快就要走了啊?”
“是啊,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要提前动身往回赶。”程少爷忍不住叹口气,像俩人认识时间明明不多,他却感觉格外投缘。
“那你……多保重。”白鑫干巴巴地说,心底生出一股离“不舍”还差一点的情绪,他忍不住感慨,程少爷这一走,俩人日后多半没机会再遇上了,对方如今也不过十五六,怕是再过一两年,就会将村里的人和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也是。”
阳光穿过门缝,照在身上,投出一个落寞剪影,让人生出形单影只的错觉。
空气有瞬间凝结,程少爷呼出一小口气,“三天后我就动身,明年我还来找你玩。”
白鑫敏感地察觉到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众所周知程少爷是和他姐姐一起来的,但看那意思,回去的只有一个人,本来这个时间来乡下就有点奇怪,又不是避暑,穷乡僻壤也没有好景色,不过白鑫装作不知情,点了点头,“行!”
分离总是让人感伤,纵使俩人的感情不深,但到底相交一场,让人好像心头落了一粒灰尘,多少有些在意。
俩人的话并不多,程少爷又随便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三日后,几辆马车驶离村子,众人这才知道程少爷走了,徐氏一边大呼后悔,没有让女儿在他眼中留下更多印象,一边又幸灾乐祸,等着看大房一家没有程少爷接济如何过活,她迫不及待赌在白鑫家门口冷嘲热讽一通。
白二娘为此还偷偷大哭一场,心中怨愤奶奶早早将大房赶走,若三郎还在家中,定会给她牵线搭桥,真要赶人,程少爷走以后再敢不也不迟吗?
村子里不少人抱着和徐氏同样的想法,眼热白鑫,等着看他失去靠山的可怜样。
曹氏对于程少爷的走却松了口气,她本能畏惧那个未成年的少年,如今见他一走,也信了三郎将钱还上了,心中大石落了地。
城东虞家
虞夫人王氏将自己小儿子偷偷摸摸往外走,一嗓子给他叫住了,“小宝,你去哪?”
虞小宝眼神闪躲,小大人似的抱着双臂,“我出去玩玩。”
“你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出去?这天都快黑了,马上吃饭了。”
虞小宝支吾几声,咬定了是出去玩。
王氏面露狐疑,上上下下将他姿势打量一遍人,然后把脸一沉,“你怀里揣的是什么?”
虞小宝吓了一跳,肩膀猛地一抖,嘴里一个劲地说着没什么,却磕磕巴巴。
王氏哪会看不出自己儿子在说谎,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猛地拉开他的手,虞小宝猝不及防,双手没抱住,只见从袖子里滚出几个白花花的东西,摔在地上,啪叽一声,黄黄白白的黏稠沾了一地。
母子俩一低头,虞小宝吓得面色发白,下意识往后退,王氏气得脸色发黑,两条眉毛竖了起来,“你拿鸡蛋干什么?你若想吃就说啊?我还会不让你吃?”
虞小宝摇了摇头,喏喏地说:“不是我要吃。”
王氏也不傻,这会也猜到了八九分,手上用了些力气,声音更冷,“你拿出去是给谁?”
虞小宝一被吓唬,直接说了,“我想拿给白三郎。”
王氏气得,指着儿子一顿咆哮,“他让你给他拿的?”
虞小宝连连摇头。
王氏翻了翻眼睛,“那你上赶着给他送鸡蛋干什么?”
“我不是看程少爷走了,怕他家过不下去……”虞小宝越说声音越小,“之前娘不是还让我给他家送鸡蛋了吗?”
王氏气结,差点没背过气去,“那会是那会,这会是这会,能一样吗?你赶着充什么大头?我就纳闷了,他到底有哪里好?让你们都对他恨不得挖心掏肺,是不是他给你灌迷魂药了?”
“娘!”虞小宝叫了一声,之前他看三郎和程少爷交好,心中始终酸溜溜的,如今程少爷走了,虞小宝就想着赶快去送点东西,让白三郎知道他为人也慷慨仗义。
王氏随手扯了虞小宝一下,正色道:“总之你以后少找他,别哪天借钱借到咱头上来!”
虞小宝不甘心道:“娘,咱家又不是没钱,能帮的话就帮帮他家吧。”
“放屁!”王氏厉声打断他的话,表情狰狞,“你当咱家钱是大风刮来的?而且老白家明显和大房他们闹翻了,现在白二郎中了解士,你别让老白家的看你不痛快。”
虞小宝不满地撇撇嘴,“他们家爱怎样管我什么事?”
王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道:“你怎么就这么傻?”说完,眼睛骨碌一转,似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我记得白二娘十五了,比你大三岁,正好,女大三,抱金砖!”
虞小宝一愣,反应过来后脸色大变,泥鳅似的从自己娘手底下挣出来,边跑边喊,“我可不要她,又黑又壮,跟母夜叉似的!”
王氏没抓到他,不甘心跺跺脚,却并不将儿子想法考虑在内,已经开始盘算将白二娘娶进门要花多少聘礼。
虞小宝直到跑出家,还心有余悸,他没偷出来鸡蛋,有点不好意思去见白三郎,于是在外面溜溜达达一会,直到天黑才回去。
……
白鑫虽然不能一一猜到其他人的想法,但也能感受到众人态度的变化,但他从没放在心上,心地好的人呢,不受外在影响,总会不时帮衬一下,另有所图的人呢,即便对你好,也都是假象。
他现在顾不得其他人,因为眼看马上就过年了,小村子里热闹起来,不时地看着有结伴往镇上采买的,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色,就是那再穷苦的人家,借钱也要买两张红纸贴门上,或是用平时攒乌糯面换几升白面,就为了过年包顿‘角子’。
白鑫为了多赚些钱过个松快年,更是整日往镇上跑,这日,大娘在他走之前拽住他,道:“三哥,捎点红纸回来,过年时贴在门上。”
大娘也因新年将至而染上了喜色,目光澄亮,映着期待。
“好。”
白鑫回来,果然带回了不少红纸,大娘像得到心爱之物一般,小心捧在手里摸了两下,好似看见这红纸就已经是过年了。
自打上次买蜂蜜的事让娘说了一顿后,白鑫就不怎么跟她提钱的事了,好在娘本身就不擅长管钱,日子过的糊里糊涂,只道还了程少爷的钱就阿弥陀佛了。
这一日,白鑫主动说:“娘,今个我带大姐和五姐一块去镇上玩玩。”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带她俩出去?”
白鑫还没说话,五娘先像个扭糖似的缠上曹氏,撒娇地说:“娘,我要去,我要去嘛!”
“好好好!”曹氏也不是真的阻拦,只是随口一问,同样少不了唠叨,“记得听你三哥话,现在镇上人多,莫走丢了。”
五娘连连应了,大娘理了理头发,三人一道往镇上去了。
白鑫还是先卖了松脂,然后似有目的地领着俩人往别的街上走,五娘早被热闹的景色迷花眼了,各种叫卖此起彼伏,也未曾注意,只下意识跟着三哥脚步走,还在想着一会央他多玩一会。
大娘见周围熙熙攘攘,略有不安,好似人一多,真能走丢似的,“三哥,不回去吗?”
“恩,逛一逛,买些东西。”
大娘、五娘都不以为意,还以为他要买盒子一类的东西。
不一会,三人走到一间布缎作坊,还没进去,大娘就有点瑟缩了,扯着白鑫的手直往后退,“三哥,来这做什么?”
白鑫往里指了指,“过年了,裁些布。”
五娘早惊得眼都直了,一双眼睛粘在店铺里的艳丽布匹上再移不开。
大娘也不时往里看,可还是说:“家里都还有衣裳穿,就别扯布了。”
白鑫来来回回看了遍俩人的衣服,浆洗得发白,打满补丁,他摇摇头,“没关系,扯点布,今年是寒冬,往先的衣服不防寒了。”
白鑫见她还不动,又道:“听我的吧,钱的事我有分寸。”
大娘听他这么说,心中动摇,被白鑫一扯,就扯进了店铺,五娘亦步亦趋跟上。
那伙计原本见来了生意,还有些高兴,可一见三人穿着,立刻冷了脸,听他们连进都不敢进,更是不屑,等白鑫挨个问了价,伙计便不耐烦起来,“你问这么多,到底买不买?”
大娘听了价钱,又见伙计这样,吓得欲将三哥往外拉。
白鑫眉头一皱,心中不悦,站直了身子,道:“你这店好大口气,客人来了连价钱都不能问了?”
“你若不买,瞎问什么?”
“合着所有进你店的人,都要买点东西才能走?”
伙计说不过白鑫,脸色涨红。
这时,里面的掌柜听见的动静,忙走出来,他听见了经过,这就训斥了伙计几句,那伙计立刻灰溜溜地站在一旁不吭声了。掌柜换上笑脸,倒是个好脾气的,“小哥,要点什么?”
白鑫将大娘拉到了跟前,又冲五娘道:“你俩选吧,选两匹布,给你们做新衣裳,再给娘和大嫂也选了。”
五娘一脸渴望,大娘连连摇头,“买不了这么多,我们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给你和大哥做身新衣吧。”
白鑫听了她的话,觉得外面的寒风都不算什么了,“你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