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知道自己婆婆要亲自料理这虫子,于是守在一旁看着,白奶奶先是扯去油壳螂的翅膀,然后过水清洗几遍,这时的油壳螂已经半死不拉活了,接着白奶奶将油壳螂悉数倒进锅里,不停翻炒,炒干水分再加盐,继续翻炒,油壳螂的壳和贴过摩擦发出咔咔的清脆声。
白鑫也站在厨房门边看着,听着那声音都能想象出那口感,咕咚又吞了口口水。
不一会,盐炒油壳螂就出锅了,黑漆漆的一盘,黑白分明,一股焦香味也飘了出来,白奶奶刚炒好,二郎就从外面回来了,他脸上的汗跟小溪似的,面有疲色,白奶奶一见他,整个眼睛都亮了,一边招手一边喊:“二郎,回来了,今天有好东西吃!”
二郎听奶奶这么说,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期待,下意识往厨房看了看,又抽鼻子闻了闻。
白奶奶喊完,二郎也走近了,她瞧见了宝贝孙子神色疲惫,白奶奶一脸心疼,转而迁怒曹氏,“看见二郎回来,还不倒些热水给他洗洗脸?就知道傻站着,一点眼力价都没有。”
二郎往这边扫了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然后昂着下巴走回了屋。
曹氏闻言,连忙喏喏应声,舀水倒水,跟在二郎身后将盆子送进了主屋。
白鑫狠狠闭上眼睛,牙关紧紧咬着,他觉得自己一张口,肯定会大骂起来,鼻子里嘶嘶往外喷了几口气,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再次在心中警告自己,一天不摆脱白家,一天就不能脱离这种情况,右手拳头紧紧攥着,只恨不得赚更多的钱,这种迫切心理让他全身骨头充斥着一股无力感。
等二郎洗濯完,晚饭也都摆好了,白奶奶将油壳螂摆在了二郎跟前,用献宝的口气说:“二郎,奶奶给你炒了瞎瞎碰,可香了,多吃点。”
二郎原本还期待好吃的至少是鱼或者肉,谁知竟是光看着就恶心的虫子,他根本不领情,反而因期待落空,而心生恼怒,一脸嫌恶地往后仰,右手频频挥动,没好气地说:“快拿走,快拿走,谁吃虫子啊!”
其实往年,白家也用油壳螂打过牙祭,但二郎平时伙食就是全家最好的,隔三差五还有鸡蛋,有时书院的同窗也会请他吃碗面什么的,他当然瞧不上这虫子,和虞小宝的想法一样,恶心还来不及了。
白奶奶脸上有些受伤,还不甘心地劝着,“你尝尝,可香了。”
二郎声音冷了些,“拿走,我不吃。”
二叔见状,瞪了瞪他,喝斥,“怎么跟奶奶说话?”
二郎丝毫不惧,反而啪的一声搁了筷子,站起身就要走,看意思像是不打算吃晚饭了。
二婶是最心疼这个儿子,连忙拉着二郎,嘴里冲着自己男人抱怨,“孩子累一天了,你还冲他嚷嚷!”
白奶奶见状,也忙说:“好好我拿走,二郎你快坐下吃饭,莫饿着。”
二郎慢悠悠坐下,身体还是往后仰着,没有动筷子的意思,白奶奶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忙将油壳螂拿到了离他最远的位置——白鑫跟前。
乡下人吃饭没有讲究,也不分男女席,白奶奶左边自然坐着二郎,然后是二房一家,另一边则是三房,大房一家坐在白奶奶对面。
白鑫看了看二郎又看了眼奶奶,心中暗爽,心想真是一物降一物,同时又高兴油壳螂到了他们家面前。
白奶奶还在哄着二郎,“这样好了吧,你赶紧吃饭吧。”
二郎动筷了,极其斯文地夹了筷子咸菜,放在嘴里慢慢嚼,白奶奶看他真的吃的起来,也跟着吃了起来,其他人见状,这才都举筷子。
白鑫一下子就夹了个油壳螂放进嘴里,入口香脆,咔嚓一下,带着一点油腥的香味,对于白鑫来说,不异于人间美味。
他一下子就连吃了好几个,恨不得将一盘子都吃了,白奶奶愣了下才想起还有油壳螂,只因离着她有点远,又不敢拿到跟前来,略着急地让人给她舀了一勺,白奶奶吃进嘴里,那表情跟白鑫一样,一脸享受。
但二郎离她最近,连是听那咔嚓咔嚓的声音都受不了,不着痕迹地往另一边挪了挪,白奶奶起先没察觉到,后来见白鑫都快贴上了他娘,这才反应过来,心中像被针扎了一下,虽然还是馋,但很少再吃了。
二叔和二婶本来也爱吃这口,但理由跟白奶奶一样,只吃几口就不吃了,三房一家却一口不吃。
大郎也极爱吃这道菜,他也没注意二郎那边的反应,又离得远,咔嚓咔嚓吃了不少,大嫂腼腆,吃的不多,大娘和曹氏也吃了点,五娘年纪小,嫌吃虫子恶心,无论白鑫怎么劝,一个都没吃。
白鑫抓了不少油壳螂,但却不禁吃,一人一筷子,不一会就下去半盘,要是将这一大碟子都吃了,白奶奶肯定不乐意,于是大房一家后来就不怎么吃了,有意留了半盘子,但几乎那一多半都是他们家人吃的。
吃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白鑫想不能做好事不留名,于是偷偷跟白奶奶说:“奶奶,我见你餐桌上没吃多少,留了半碟子。”
白奶奶此时心中感概良多,刚刚被二郎刺过,现下又有三郎的体贴做对比,她也意识到三郎这孩子当真不错,脑子又活,人又机灵,又孝顺,心中生出一些对白鑫的喜爱之情,眼神都柔和了,只是一想到白鑫再听话,往后也是庄稼汉,没什么出息,二郎就不同了,考取功名,以后还得指靠二郎,于是她不冷不热地说:“恩,给我端房里去吧。”
白鑫不明白奶奶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他要是知道奶奶心中想的什么,非抽自己嘴巴子,怪自己犯贱不可。
12.和虞小宝交好
白奶奶吃了半碟子油壳螂,勾起了馋虫,却没吃过瘾,转天,她又催促白鑫去地里给她抓些回来,正好白鑫不愿意在家呆着,也就顺水推舟。
但距离雨后已经有一天了,再加上村里人不少好这口,白鑫实在没找到太多,半天时间只抓了不到半袋子。
白鑫专往潮湿的草丛里走,一只手拿着根长树枝棒来棒去,只是草丛里不止有能吃的油壳螂,还有带花纹的大蚊子,不一会,白鑫腿上全是包,连成一片。白鑫只觉那股痒痒似钻进了心里,他不停地抓着腿,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没多久,包一个个被抓破了,用汗水一激,又疼了起来。
他走着走着,迎面一抬头,竟又遇上了虞小宝。
虞小宝也看见了他,霎时眼睛亮了亮,几步走了过来,先是看了看他腰上的袋子,然后露出一个几近讨好的笑容。
白鑫一看虞小宝的笑容,就猜对方有求于他。
“又来抓瞎瞎碰啊?”
白鑫点点头,这会也看见虞小宝身上挂着昨天那个铁罐子。
虞小宝的视线不自觉又瞥向了白鑫的袋子,嬉皮笑脸道:“给我来点吧?”
白鑫一噎,显然没想到虞小宝会直接开口找他要,他没急着同意,也没急着拒绝。昨日虞小宝说是替他老爹来抓油壳螂,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今天他表现却十分积极,像是出于本心想来抓油壳螂。
虞小宝也知和白鑫不熟,再加上也知道白家指着瞎瞎碰打牙祭了,不可能让白鑫平白无故给他,于是忙补充道:“我给你一个钱,你把你抓的都给我吧。”
白鑫眉毛挑了挑,显然为那一个钱十分心动,但他没立刻表态,而是问道:“你爹竟这么好这口?”
虞小宝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搔了搔头,然后说:“其实这次不是我爹……昨天我听你说这瞎瞎碰好吃,回家后,我娘弄好了,我爹又让我尝尝,我想着尝一口也没什么损失,结果……嘿嘿,就吃上瘾了。”
白鑫了然,小孩子都是这么奇怪,家人说什么,他可能不会信,非要一个外人也这么说,他才信。白鑫问清了原委,更加想赚这一个钱,不过同时他又有顾虑,虞小宝只是个小孩子,零用钱不会太多,虞家人肯定有数,没准哪天,虞小宝就把用一文钱从他这买油壳螂的事告诉了家人,虞小宝的娘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觉得自己儿子上当了,将这事告诉了白奶奶,为这一文钱,还不知会怎么闹呢。
虞小宝见白鑫久久不说话,也知他心动,加把劲继续道:“一文钱啊,就买你这么点瞎瞎碰,你还考虑什么?”
白鑫不打算赚这一文钱了,但是又不想得罪虞小宝,甚至想和他交好,于是一咬牙,装作可怜兮兮地说:“这个不能给你。”
虞小宝没想到白鑫会拒绝,面上露出了不悦,刚要抱怨几句,就听白鑫接着说:“我奶奶也想吃这个,我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多抓点,我要是一只都抓不回去,我奶奶会打我的。”
白奶奶的强悍,虞小宝也有所耳闻,想起那个精瘦的老太婆,虞小宝缩了缩脖子,现下也不生白鑫气了,甚至觉得他有点可怜,于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白鑫偷偷瞄了眼虞小宝,“不过如果你爱吃的话,我给你一点,你不要告诉我奶奶。”
白鑫今天抓回去的油壳螂,肯定都让奶奶自己打牙祭了,绝不会分给大房一只,与其这样,不如给一些送虞小宝做人情。
虞小宝显然没料到能白得一些油壳螂,一文钱不用花,这种宛如天上掉馅饼的情况让他呆了呆,接着大喜过望,一把抓住了白鑫,“真的吗真的吗?你要白给我?”
白鑫点了点头。
虞小宝嘿嘿笑了几声,又伸手拍了拍白鑫肩膀,好像遇见天大喜事一样,见牙不见眼,“你可真够意思。”
说完,就迫不及待看向白鑫的白袋子。
白鑫顺势解开袋子,伸手往里抓了一把,虞小宝早将自己的铁罐子打开,凑了过来,一脸垂涎的表情直勾勾盯着,白鑫抓了差不多十来只,扔进虞小宝的铁罐子里,只能里面顿时传来啪啪几声细微闷响,还有一两只趁机想从白鑫手指缝里跳走,结果被虞小宝一把抓住。
虽白鑫回家后吃不上了,但他还要应付奶奶,所以也不打算多给。
虞小宝见白鑫勒紧了袋子,就知他不给了,本就是白得的,这会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他将罐子系好,看向白鑫,越看越觉得对方顺眼,白白净净眉目柔和,看着就是容易亲近的性子,再结合对方刚刚的举动,虞小宝已在心里将白鑫认定成自己的小伙伴,以后可以一起玩耍,“白三郎,以后你找我玩来,二虎要是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打他。”
白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知这次收买虞小宝算是成功了一大半,之后只差慢慢维持,于是也不管他以后是否有时间玩耍,先爽快地点点头,应道:“好,以后我找你玩,小宝哥。”
虞小宝被那声“小宝哥”叫的心生豪迈,顿时感觉自己就是这村子里老大似的,浑身飘飘然。
俩人说了会话,就分开了,白鑫摸了摸身上的袋子,给了虞小宝一些后,更瘪了,他站在原地回忆着村里的地形,想想还有没有哪里落下的,油壳螂会多的地方。
虞小宝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了,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看起来跟只小猴子似的,他回头,看着白鑫模模糊糊的背影渐行渐远,手不自觉摸上腰间,心中生了个鬼主意,眸子发亮,顿时喜笑颜开。
白鑫又抓了些油壳螂,赶在中午之前回去了,白奶奶站在门口频频向外张望,盼他简直望眼欲穿,直到看见白鑫的身影,两步走到门口,还不及白鑫进门,就问:“抓了多少?”
白鑫将袋子递了过去。
白奶奶在问话的时候,已经看见了白鑫腰间的袋子,那袋子瘪瘪的,远不及昨天,白奶奶有些失望,耷拉着脸说:“怎么这点?三郎,你莫不是偷偷跑去玩了?没给奶奶好好抓?”
白鑫对她的话丝毫不痛不痒,理所当然地说:“奶奶,村里好多人都再抓,现在都没多少了。”
白奶奶也了解自己的孙子,知道大房一家都是胆小,她也只是因不满随口说说,并不是真的以为三郎偷偷玩耍去了。
“哎。”白奶奶叹口气,拿着袋子往厨房走,也不理白鑫了,如今二郎一口不吃,放在桌上还一脸厌恶,白奶奶正好趁着中午做了,她怕其他人跟他抢,压根没端上桌,在厨房就都吃了,果然跟白鑫当时猜测的一样。
二叔二婶其实也好这口,但白奶奶都表明要吃独食了,俩人也不好张口。
二婶徐氏在屋里满脸不乐意,一想起油壳螂的滋味,她嘴里就分泌出口水,二婶推了二叔一把,“你去找娘要一碗来。”
二叔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你要想吃,你自己找娘要去。”
二婶哪里敢开这个口,越想越气,小声嘀咕道:“哪有你娘这样吃独食的?”
二叔眼睛瞪了瞪,“你说什么?”
二婶讪讪不说话了,只在心里一个劲地骂“老不死的”。
她嘴上骂不着人,总觉得无处发泄,想了想,又骂起了白鑫,“三郎也是,跑出去一上午,竟只抓了这么点,一准去玩了,他要是多抓点,何至于此?”
说三郎,二叔不管,眯着眼哼哼几声,伴随着难听的骂声,竟然睡着了。
二婶见自家男人睡着了,没人听她发泄,更气得不行,可她也不敢大声嚷嚷吵醒睡觉的男人,只得瞪了会眼睛,然后借故走到厨房,看有没有剩下。
之后几天,白鑫又去抓了点油壳螂,只是这东西越来越少,抓回来也无一不是白奶奶吃独食,二婶憋着气,整天耷拉着脸。
白鑫见道路渐渐恢复如常,琢磨着再开始去山里以采野菜的名义采点香附子,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回家,就撞上了枪口。
白奶奶和徐氏站在院子里,横眉冷目,隐含怒气,徐氏除了带着怒气,隐隐还有点幸灾乐祸,三房一家始终在一旁看热闹,娘和大姐一脸担忧。
白鑫一进门,白奶奶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像拎小鸡子似的给他拎到了院子中间,随手一搡,然后不解气地照着他后背锤了两下,才粗声粗气质问道:“你把钱藏哪了?”
13.什么钱
“你把钱藏哪了?”白奶奶脸有点狰狞,深陷的眼窝和太阳穴上的皱纹连成一片,一开口,喷了白鑫一脸唾沫星子。
白鑫被钱那个字刺激得心中响起警铃,他几乎就要下意识摸向藏钱的胸口,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抬起来的手中途改变方向,改摸着被打的后背,他强作镇定,盯着白奶奶,眼都不眨一下,因心虚,反而大声问:“什么钱?”
白奶奶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心中更是来气,忍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极为清脆。
白鑫只觉像是一张铁饼扇在脸上,身体一个踉跄,先是懵了,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然后才感觉到半边脸如烧起来一般火辣辣的疼,白嫩嫩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五个红彤彤的指头印子。
院中立时安静了,二婶来不及收敛,嘴里发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嗤声,三房一家看了过去,二婶也有些尴尬,故作掩饰咳了几声,只不过其他人没注意她,曹氏和大娘同时大叫一声,齐齐扑了过来。
大娘胆子小,也不敢为白鑫辩解,只顾着半跪在地上死死抱着他,背对着白奶奶,曹氏也张开双臂护着儿子,枯瘦如树枝般的手臂发着抖,曹氏眼泪哗哗,声音带着颤音,“娘,您先听听三郎怎么说。”
白鑫心中燃起滔天恨意,看着眼前的人都好像隔了层膜,不太真切,他甚至想,待会若是让白奶奶翻出自己存的钱,他宁愿将那些铜板都吞了,也不给他们。
二婶这会阴阳怪气开口,“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那王氏可说的清清楚楚,你还是劝劝三郎让他把钱拿出来吧,横竖不过一个钱。”
徐氏想起今天在外面洗衣服时,王氏跟她说的话,她当时都顾不得衣服了,心里像长了草,隐隐有种快感,抱着木盆就急冲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