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然真的很想追上去道歉,可又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原地蹲下靠住了楼梯栏杆。
敲两下门,里面传出陆悦明低低的一声“进来”,易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十一章
敲两下门,里面传出陆悦明低低的一声“进来”,易然推开门走进去。
陆悦明正靠在床头上抽烟。头发垂在额前,一手夹烟一手托着烟灰缸,一条腿曲膝搭在床上,另一条腿伸得笔直戳在地上。已经七扭八歪的白色浴衣只遮住了肚脐到大腿根之间的部分。露在外面的脸、胸、腿,甚至手指、脚踝、脚趾,都很好看。屋内灯光暧昧,这么个长手长脚面目阴沉的男人大剌剌地陷在深蓝缎面的被子里,劈面而来的是种性感又压抑的气息。
“对不起。”易然站在床脚像犯错的小学生双手背在身后不敢靠近。
陆悦明微微抬起头吐了口烟,视线穿过淡蓝的烟雾聚焦到易然脸上,似乎刚刚神游归来,停顿了几秒才问:“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打断了……打断了……”易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陆悦明收低下巴眯起眼睛居然笑了一下,“打断了什么?”
他明显是故意的,易然涨红了脸低下头,“反正让你女朋友跟你分手了,对不起。”
“你过来。”陆悦明正正身体又恢复成严肃的样子。
易然一抬头,“啊?”
“我说让你过来。”
“你要干嘛?”
“来完成被你打断的事。”
易然瞪大了眼睛傻在那里。
陆悦明表情僵硬地看了他一会儿,“我在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吗?”
易然闭上眼睛鼓起腮帮子吐了口气,“真的看不出来啊!不带这么吓人的。”
陆悦明无奈地扯扯嘴角,“我对男人没什么兴趣。再说就你这吊丝样儿长得再美也白搭。过来坐这儿,长夜漫漫的,我得跟你好好聊聊。”
易然看着床上陆悦明旁边空地儿,“你不是不能跟别人睡一张床吗?”
“我又没要跟你睡,坐坐而已,我没那么多事儿。”
易然走过去的时候暗暗翻了个白眼:你没那么多事儿?这才是个笑话吧?!
陆悦明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个袖珍瓶装威士忌递给易然。
易然摇摇头,“我不喝。”
陆悦明掐掉烟屁把酒打开,“随便,你不喝我自己喝。口渴的话冰箱里有饮料你自己去拿。”
“好。你想跟我聊什么?”
“嗯——”陆悦明眯起眼睛想了想,“先说说‘小明’的事吧。”
“小明?”
“嗯,你为什么跟我叫小明?”
“你名字里不是有个‘明’字吗?”
陆悦明愣了愣,这理由听起来似乎还挺合理,“可是……”
“什么?”
“这样,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好啊。”
“有个小孩儿叫小明。这天小明新理了头发,第二天来到学校同学都笑他,说小明你的头型好像风筝。小明觉得委屈跑到外面哭,然后哭着哭着他就飞起来了。”
“哈哈哈哈……”易然捶床大笑。
陆悦明傻了,“这是个着名的‘冷’笑话。”
“哈哈哈哈……很好笑啊!”
“冷笑话就是一般人听了不会笑的笑话。”
“可我觉得很好笑啊。”
“那我再讲一个。”
“好好!快讲快讲!”
“老师在课堂上提问小明,小明站起来不说话。老师喊他:小明!小明?小明?!小明一直不说话。老师很生气:小明你怎么回事?!到底知不知道答案?好歹吱一声啊!小明看看老师:吱。”
“哈哈哈哈……”易然笑得趴在了床上。
陆悦明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最后忍不住伸手在眼前满是蓬松柔软浅色头发的后脑勺上抓了一把,“你赢了,爱跟我叫什么就叫什么吧。管他大明小明,也许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个笑话。”
易然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坐起来,“咦?大明,也不错啊。”
“大明儿”是陆悦明出国读书之前关系好的同学和身边几个发小儿叫的,有时候也会加上个“子”变成“大明子”。后来分开的久了逐个失去联系,回来后找到几个见面吃饭,大约因为不在一起的时候正是由少年成长到青年的重要转变时期,所以坐到一起聊了聊,发现几年间际遇各有不同,最后竟然聊到无话可说。再加上陆悦明特殊的家庭背景,他渐渐地又远离他们重新划定了自己的交际圈子。“大明儿”、“大明子”这种带有地域色彩又略显乡土气息的称呼自然就再也没人叫过。
“你在想什么呢?”易然发现陆悦明捏着酒瓶呆住了。
陆悦明回过神,“没什么。对,你非得见到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要拔人家头发吗?”
“我要检测DNA。”
“没有别的方法吗?”
“那……”易然想一下,“要求别人吐口唾沫给我?直接给人抽点血?抠块皮?更不好吧?”
陆悦明皱起眉头,“不检测不行吗?”
易然很果断,“不行。”
“你们未来的人一见面都要互相拔头发?那上个街多遇到几个认识人,头发还不拔光了?”
“不需要,我们都有ID芯片,不需要检测DNA。再说也没头发可拔。”
“什么叫没头发可拔?”
“我们水很缺的。喝都勉强,洗澡什么的就更不够了。所以大部分人都是剃秃,尽量减少洗头洗澡的次数。实在要洗也舍不得用水。”
陆悦明想起了白天张晓在的时候自己就好奇的问题,“不用水用什么?”
“干粉,有一种专门用来洗澡的干粉。在身上搓一搓就能带走大部分脏东西和死皮什么的,还有消毒杀菌的作用。虽然没有水洗起来舒服,但也可以洗得很干净。等以后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想看谁有钱有权利,看头发就知道了。秃头的一定是平民老百姓,头发又长又顺的,非富即贵。”
“干粉?”陆悦明很嫌弃地撇撇嘴又用手挑了下易然奶油松糕一样的头发,“这么说你在你们那儿过得不错?”
易然自己也在头发上搓了一把,“我都说过了,我的样子是为了给你们现在的人看。你不要总是用我来衡量未来的人。”
陆悦明又摆出一副“怎么编都随你,我懒得跟你争辩”的表情,“反正你的意思是,无论怎样都得检测喽?”
“是的。”易然点着头用的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陆悦明叹了口气,“那,给我搞出这么多麻烦,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人、是谁想要害我?”
“我不知道。”依然很果断。
“那你为什么要保护我啊?”
“既然派我来带你走,你肯定就是很重要的人。现在走不成,我们的死对头可能就会乘虚而入。”
“‘你们’是指……”
“派我来的人。”
“什么人?”
“主张以基因技术延续人类物种的人。”
陆悦明点着根烟,“那‘死对头’呢?”
“想用人工智能改造甚至取代人类的人。”
陆悦明深吸口烟,“你是说,在未来这两种科技会分化对立?”
“嗯,变成了两派。太空人们抛弃地球之后就剩下这两派的人明争暗斗。”
“太空人?”
“移民去别星球的人。”
“找到外星人了吗?”
“没有。”
“呃……他们为什么要抛弃地球?”
第十二章
“呃……他们为什么要抛弃地球?”
易然盯着陆悦明犹豫了半天,“好吧,反正等你跟我回去也是会知道的,提前告诉你应该没什么。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后地表上基本就没法呆人了,幸存下来的人们开始移居地下和加速发展太空移民。一百年后人类逐渐失去生育能力。极力主张人类向太空转移的人,简称太空人,最终决定永远离开地球不再返航,并利用自己的优势带走了地球上本就已经稀缺的大部分资源。导致留下的基因派和人工智能派斗争日益激烈,直至现在——未来的现在——已经有了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趋势了。明白了吗?那帮机器……哦,‘机器’是我们对人工智能们的蔑称,他们背地里叫我们‘杂菌’。那帮机器妄图要让计算机来统治世界呢。虽然我不知道派我来带你走的具体原因,但肯定跟阻止他们有关。我们一直滞留在这里的话,他们可能很快就追过来。所以你说你是不是很危险呢?我是不是应该保护你呢?”
陆悦明听傻了,手里的烟灰烧出一大截儿,掉到大腿上把他烫着了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第三次世界大战?人来还会失去生育能力?”
“嗯。”易然很认真地点头,“确切地说是留下的人失去了生育能力,太空人们应该还是可以继续繁衍后代的,最起码他们离开的时候是那样,不过以后又怎么样就没人知道了。”
陆悦明把大腿上的烟灰收到烟灰缸里,“你说的第三次世界大战是在什么时候,哪年?”
“这我不能说。穿越法规定回到过去的人不能透漏未来将会发生的任何事件的具体时间、地点、人物和事情经过。我只能跟你说个大概,我在这儿的所有行为都会被记录下来的,我不能冒险触犯穿越法。”
陆悦明喝口酒,有了种边喝边看末日科幻大片的感觉,“没有丧尸围城吗?”
“什么?”
“丧尸啊!”陆悦明的脑袋歪到一边,双眼放空摇晃着身体模仿了一下电影里的丧尸,“那种片子,你知道吧?”
易然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无知确实挺可怕。”
这话从来都是陆悦明说别人的,这会儿他发现,其实被说了,自己也不会怎么样,最起码他现在没有觉得生气。我明明就温厚和善,陆悦明甚至有了点儿无辜的感觉,“那失去生育能力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呢?不能生了还能不能做?”
“具体为什么会失去生育能力还没有研究明白,能研究明白大概就能解决了。做当然还是能做的,而且没有了法律和道德的限制。”
“法律和道德?”
“嗯……大方面来说就是就是没有了婚姻和性别的限制。”
“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没有,有些东西任其自由发展的话,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出现自我约束。未来人与人之间的性关系没有比你们现在更混乱。”
陆悦明算了算自己交往过的女朋友,“好吧。你是纯洁的未来克隆人。唉?那个……”
“什么?”
“你说的‘人与人之间’,也包括克隆人和人工智能机器人?”
易然难掩嫌弃的神色,“机器怎么会需要做那些事?它们联机一下就可以了。克隆人么……”
“怎么?”
易然的目光闪烁一下,“克隆人分两种:一种像普通人出生那样,从胚胎开始培育,慢慢长大。这样的克隆人成形之后跟一般的婴儿没两样,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白纸一张。一种是像我这种,继承零级母体大部分先天和后天的性格、习惯、技能甚至是记忆,不到一年就可以从细胞长成成人的速成克隆人,也叫方便克隆人。婴儿克隆人都是被当成孩子来养的,而速成克隆人都是有功用性的。所以……肯跟速成克隆人交往的只有速成克隆人。”
陆悦明明白了,“平时受到的待遇什么的也不大一样吧?”
易然低下头,“嗯。”
陆悦明也低下头,抬眼去看他的表情,“原来你们受歧视?”
易然的嘴唇抿抿之后抬起头笑了,“凡事都有个过程,慢慢会好的。”
陆悦明把手里的酒瓶递到他的面前,易然犹豫一下接了过来。小小喝一口,除了酒,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道。易然知道那是因为刚才陆悦明抽了烟又喝酒的缘故。
“克隆人也有女的吧?”陆悦明忽然改变了话题的方向。
易然咂咂嘴,火辣辣的液体流进喉咙,他的表情放松下来,“当然有。还不少呢。”
“都像你这么漂亮?”
易然又笑,“我这样子在一百四十年后不算很漂亮。我说过,我的长相是为了迎合你们现在的审美改造出来的。”
“啊?”陆悦明有些惊讶,“那未来的人得多美啊!”
易然还是笑笑,未置可否。
“这么说来,你还真是穿回来的未来克隆人?”
易然不笑了,“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相信我?”
陆悦明撇着嘴垂下眉梢,“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啊。不过……最起码我现在相信你不是老狐狸派来的了。”
易然也撇嘴,“老狐狸老狐狸,到底谁是老狐狸?你干嘛总说我是他派来的?”
“老狐狸……是我爸爸的好朋友。也是我曾经最喜欢的郑叔叔。”陆悦明摆弄着打火机,慢悠悠讲起了从未与其他人提及的往事。
“他叫郑光承,是我爸读研究生时的同学。本来我爸毕业之后被分配到地方的一个研究所干得好好的,然后就在我出生的那年,郑光承突然从北京跑去找到我爸说要跟他合作研究个什么项目。两年后我爸因为忙着那个项目被批‘疏于正务’给开除公职。于是他们两个就势下海跑去了深圳经商。到九十年代中期竟然赚得盆满钵满,这样他们又回到北京开了现在的公司。不过那时候规模很小。公司名字叫‘启光科技’,陆启天,郑光承,从他们名字来的,可见两人的关系有多好。那也是我比较喜欢郑光承的一个时期。
“不瞒你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爸总不在身边,后来他没那么忙好些了,我又进入了叛逆期。所以我们父子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倒是那时候郑光承经常来我们家跟我挺聊得来,还常送我礼物。其实后来想想,我当时是很渴望能跟我爸多交流交流的,可又放不下脸,于是家里来个跟爸爸年纪差不多,兴趣爱好也差不多,甚至连经历都差不多的人,就很想跟他交流。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永远不会训斥责骂我。
“后来我被我爸强行送去美国读书,他本来是让我去学管理,可我从小喜欢画画,尤其是机器人什么的。到了学校之后我自己把专业改成了工业设计。我爸气得直要跟我断绝关系。那几年跟家里联系都少,就更别提没什么血缘关系的‘郑叔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