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睿已经恢复正常,也扭头望向祖天戈,不过其刚才的表情早就像一颗打破心湖的石子,在祖天戈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他是黄泉,你的老熟人,心理学专家。”文睿介绍。
祖天戈哦了声,马上会意过来。文睿说起老挝任务时没有交代过黄泉的名字,只说是心理医生,现在想来,肯定就是眼前这位“老熟人”,所以文睿见到他才会这么惊讶。
也是,特工先生千里迢迢跑来朝鲜做什么?给营地里的军人做心理辅导?
“我是专为你来的,也算你们大队长徇私。”黄泉笑道,“还有你爸爸,他已经知道了,很担心你。”
“哦。”祖天戈看着黄泉的脸,想在脑海中调出关于他的记忆。黄泉啊,这名字真够晦气,不过来得好嘛,父亲跟大队长专门为他派来的心理学家,还是当年参与催眠自己的人,看来找出文睿隐瞒的真相指日可待。
祖天戈的眼睛熠熠发亮,在黄泉与文睿身上不断游移。
奚文浩觉得这三人间的气场有些奇怪,本着不打扰别人叙旧的心态,早就急急地走开了。
文睿脸上泛起浅淡的笑意,黄泉瞥了他一眼,道,“别假笑。”
祖天戈马上附和,“文睿你这笑容真难看。”
文睿瞪着祖天戈,“放屁。”
“为什么只骂我,他也说了。”祖天戈挺委屈。
黄泉哈哈了半天,“行了,吃完办正事,我给你做个检查,看你是摔成失忆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祖天戈大力点头,“最好想办法让我全记起来,文睿根本不告诉我过去,憋死人了。”
“人的大脑不会真正抹去记忆,只会尘封在某个角落。”黄泉的笑容十分有深意,这让祖天戈更加肯定他是打开记忆之门的关键人物。
然而此时的文睿说不出什么心态,他既想祖天戈恢复记忆,又害怕他恢复记忆。恢复了,必然忆起他拒绝自己的那刻,时至今日,他忘记自己的这份感情也是好事,至少没有心理负担,以后可以开开心心娶妻生子,否则以祖天戈的性格,估计会内疚一辈子。
这有什么好内疚呢?可是他俩关系不一般啊,精神上,肉体上……
祖天戈最核心的记忆永远无法恢复,这就注定他俩没有结果,其实恢复了,他俩也没有结果。每次想到这,文睿的头就疼,尤其现在特别疼。祖天戈,你最后一层暗示到底是什么?
祖天戈盯着文睿渐渐苍白的脸,还有他眉间不曾见过的疲惫,胸口觉得很难受。同时,他下定决心,这隐藏在记忆中的真相他是找定了,谁都不可以阻止他!
黄泉莫名感觉到了压力,作为一个知情者,他判断替祖天戈检查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先跟文睿谈一谈。
31.破解
检查的地方是在新竖起的医疗帐篷里,除了黄泉,还配备了一名军医,一名卫生员。军医跟卫生员不在,正接受上级命为营地内的所有人检查身体。
“来,躺这儿。”黄泉指着行军床,“条件艰苦,凑合着用。”
祖天戈看着那床直笑,“还有床呢,我以为要打地铺。”
“不至于,对待病人必须温柔。”黄泉摘下帽子,随手扔在旁边的椅子上。
温柔?祖天戈脸上笑意更浓,黄泉可不像一个温柔的人。
黄泉准备了几分钟,这医疗帐篷虽然简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见上头十分重视营地人员的健康问题。
祖天戈躺下来,双手交叉放于胸前,眼睛盯着军绿色的帐篷顶。
黄泉说:“我先给你检查,军医排我后面,现在可以闭起眼睛了。”
祖天戈的眼睛没闭上,反而还眨了几下。
“怎么,不配合?”黄泉坐到祖天戈身边,似笑非笑地问。
“黄医生,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标准是什么?”祖天戈突然开口道。
黄泉没回答,只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什么意思?”
祖天戈瞄向黄泉的脸,笑道,“我没什么意思,别多想。”
黄泉往后挪了挪,翘起二郎腿,也笑,“找心理医生的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希望别人替自己保密,你是吗?”
祖天戈摇头。
“那是什么?”
“既然是职业道德标准,第一条自然是诚信了。诚实信用,诚实还排在信用前面。”祖天戈的眼睛炯炯有神。
黄泉突然松了口气,本来以为祖天戈会给他出难题,说不上为什么,可能难缠的祖少游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
祖天戈勾起嘴角,“黄医生,我希望你不要帮助文睿隐瞒真相。无论你在我记忆中发现什么,或是你原本就知道些什么,我都希望你如实相告,因为这是我本人的记忆。”
刚松口气的黄泉心中一个咯噔,看向祖天戈的眼神隐藏着窥探,好奇,以及淡淡的伤感。他也算一个见证者,见证过一段不容于世的爱情,或者说两段?他看过祖天戈的心理报告,其核心记忆没有恢复,其他人都想起来了,唯独想不起文睿,也没有祖少游的记忆。现在,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要表达什么,把真相告诉我,对我们都有好处。”
“我们?”
“我跟文睿。”
“祖天戈……”
“我很认真,黄医生,我是你的病人,你要对我负责。”
今天是个好天气——据说,因为飞机可以起飞、降落,这是专家的意见。罗子山与这位动物专家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让步。
“同志,在这里,听我的。”罗子山用大拇指指自己的脸。
“我说了,这里离地下核设施太远,不利于取样。”专家有些生气,“天气这么好,赶快搬家吧。”
叶耀扬抬头看了看灰白的天空,密密麻麻的雪花,小声重复,“天气这么好。”
文睿走过来,站在叶耀扬背后,就听那位专家接着说:“你们选的营址太奇怪,武大队长说,我们有意见可以随便提。”
“报告都读过了吧,你们不怕吗?”罗子山没好气地问。
谁知专家轻蔑地笑了,“亏你还是军人,怕就回北京。”
这地方离地下核设施的地上部分确实比较远。一开始选择这里,主要原因是为了避忌会走动的死人,还有一个原因是卫星通讯。来这里的专家见过延吉的影像资料,但没见过实例,心中比较急,想早些开展研究。
“对不起,专家同志,你想近距离观察它们,它们也想近距离吃掉你们。这里我最大,有意见向上头打报告!”罗子山撂下这句话后转身走了。
文睿说:“真牛。”
叶耀扬听到声音扭过脑袋,见是文睿,便笑道,“以前有没这么牛?”
“没。”文睿微微一笑,“一段时间不见,越来越牛。”
专家气呼呼往文睿这边瞥来,叶耀扬一看不对劲,立马拉着文睿进了信息帐篷。在叶耀扬这里混了几个小时,文睿不断看着手表,叶耀扬知道他有心事,也不吵他,一个人埋头捣鼓仪器。过了会儿,军医带着卫生员过来给他俩体检,一项一项检查,一项一项打钩,再报回北京。终于,黄泉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我说,你们谁看到文睿了?”
文睿站起来,对叶耀扬说:“有人找我。”
叶耀扬点头,“你去吧。”
黄泉立在风雪中,也不嫌冷,非要等到文睿出现才肯挪位。文睿将他领到一个刚扎好的帐篷里,估计是专家们的宿舍,里面堆满了私人行李。
“这里不好,换个位置。”文睿就要出去。
黄泉一把拉住他,“不用,我也住这,避什么嫌,还怕你堂堂少校偷东西不成?坐。”
两人一人一个小马扎,面对面坐下。
“他怎么样?”文睿比较着急,也不想在黄泉面前伪装。黄泉未说话先叹气,文睿的脸色难看起来,“很糟糕?”
黄泉摇头。
“记忆怎么样?还是身体有毛病?”
“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文睿怔了怔,“你说。”随即脸上浮现苦笑,“思想准备早就做好了,只要他不死,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没那么严重,哈哈哈,军医给他检查了,头是摔过,但淤血早散了,没大碍。身体各项指标棒棒的,比记录中还好,也不知道他在朝鲜怎么练的。”
“那你还说做好思想准备?”文睿奇怪地问。
黄泉又笑了半天,笑到文睿以为这人神经了才轻轻挤出一句,“他的核心记忆已经破解了。”
文睿耳边嗡了一声,有些转不过来。
“已经破解了,我问他怎么破解的,他说不知道。”黄泉望着文睿。
对此结果,文睿难以置信。破解了?也就是说关于自己的一切,祖天戈全都想起来了?不对呀。
“他不记得我。”文睿的脸色相当难看,“怎么会破解?”
“这个嘛,通俗点讲,因为不是按照正确步骤引导破解,他的脑子在短时间内涌入大量记忆,就像一个城市里忽然开进许多汽车造成交通拥挤,然后连环撞车,最后一起爆炸。摔了脑袋也是外部因素,具体的还要等我下次给他做详细检查才能知道。”
文睿闭起眼睛,笑得极为苦涩,心情矛盾复杂。最初听到这消息,心中确有一丝狂喜,他爱的人终于有了爱他的记忆,谁能不开心?然后,狂喜转瞬即逝,祖天戈再次失去这段记忆才是事实。好的是,虽然没有记忆,可是记得他的脸。
文睿深吸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口吻说:“你告诉他没有?”
“有。”
“他没疑问?”
“有啊,问了一堆。”
“那你……你告诉他……”
“没有,你们的事我没说。”黄泉大力摇头,“我才不想多事。”
文睿叹了口气,“别告诉他。”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说了些祖天戈的近况,确定他的身体没事后,文睿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帐篷。
黄泉追出去,文睿已经走远了。
“哎,”黄泉微扬眉毛,自言自语道,“本来还想提醒你,现在看来还是算了。不管哪个祖天戈都不是善茬,他质疑我的职业道德标准,我如实相告也没做错,反正特工的十句话里有九句不能相信。”
32.誓言
祖天戈走出去透气,脸被北风刮得生疼,气是透了,再这么迎风站下去,该喘不上气了。
“祖天戈。”文睿老远地跟他打招呼,“站外面做什么?”
祖天戈比划出一个V字造型,“抗寒训练。”
“神经。”文睿跑过来把他推进帐篷。
营地里很热闹,帐篷外全是晃动的人影,专家同志与军人同志的唇枪舌剑尚未结束,不得不说专家就是有耐心。祖天戈看了片刻,觉得没趣,回过头找文睿。
“我做完检查了,”祖天戈笑眯眯地说:“身体没事,情况良好。黄医生是不是都跟你说了?”
文睿点头,神色如常。
祖天戈望了他一会儿,不禁笑了笑,“我的核心记忆已经破解,却还是不记得内容。”
“没事,慢慢来。”文睿安慰道。
祖天戈无法忽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轻松,心道你这家伙好得狠嘛,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敢瞒着我,好,很好。他原本以为这是始自自己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他原本以为会有很长时间不能明白这感情来源于哪里。现在,他不说全知道,至少最重要的一点已经知道,那就是在感情上他并不孤独。黄泉与他的谈话进行了两个小时,期间黄泉挑了些重点细细说明,那时的黄医生不像心理医生,倒像个爱情辅导大师。
“有条件的话,我继续给你催眠,将你沉睡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引导出来。”黄泉掏了包烟扔给祖天戈,“只要你不继续质疑我的专业性。合作愉快,战友,以后别威胁我了。”
祖天戈眼睛一亮,将香烟塞进兜里,“成交,这事儿你不能跟文睿说,我自己处理。”现在,祖天戈在文睿面前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愉快地拿出万次火柴点燃,吐出一个烟圈。
“我活过来了。”他说。
文睿微微皱眉,盯着祖天戈,“你好不容易戒了,还抽?”
“这可是粮食,哪能轻易戒啊,记忆慢慢回来,烟瘾也回来了。”祖天戈表情严肃。
文睿觉得祖天戈有些异样,但说不出哪里异样。其刚做过检查,估计黄泉又给了什么暗示,有异样也正常,殊不知黄泉根本就“出卖”了他。
祖天戈走过去,亲热地揽住文睿的肩膀,将抽了小半截的烟强行塞进他嘴里,“你也试试?”
文睿蹙起眉头,准备扔掉这烟,想了想,又给塞回祖天戈的嘴巴,“敬谢不敏,自己享受!”随后飞快地离开了帐篷。
他又去找黄泉了,黄泉正抱着笔记本写东西,见他进来,怔了一怔。
“还有事?”
“你确定他没有恢复记忆?”文睿站在门口问。
黄泉想笑,忍住了,“确定。”
“真的?”
“文睿同志,我知道你心思缜密,多疑,可你要相信我,我们是共同经过生死洗礼的革命战友。”
文睿没话了,他能说什么呢?再次默默地往回走,路上遇到罗子山,罗子山对他发牢骚,说那个专家真给上头打了报告,并且意见被采纳了。
文睿抿起嘴,这是很危险的做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罗子山气鼓鼓地道,“等他哭都来不及的时候,我看就不会这么想了。”
“什么时候搬?”文睿问。
罗子山答非所问,“文睿,你跟队长要帮我一个忙。”
山峦上建设了卫星干扰站,既然要重新选择靠近发源地的营址,通讯问题不得不解决。目前,朝鲜这片土地极度危险,苍狼就那么几个,人手不足,于是罗子山想让文睿他们帮忙破坏卫星干扰站。说是破坏,其实是关掉里面的干扰设备,以防真有损失,朝鲜方面来索赔。
“准备准备,出发吧。”罗子山表情凝重地说:“万事小心,我这也是情非得已,看好队长。”
“行了。”文睿拍拍他的肩膀,“反正我是他保姆。”
“保姆同志,你任重而道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后面省略,出发前向你报道。”文睿朝罗子山笑了笑。
文睿赶回去找祖天戈,后者已经换了身衣服,终于不再穿着针法稀疏的旧毛衣,还有那件可笑的大衣。
“祖天戈?”
祖天戈应声抬头,“哟,怎么哥太帅,你看傻了?”罗子山为祖天戈准备了一身雪地迷彩,臂膀上有苍狼的标识。
文睿缄默无语,直直盯着他。那个人站在那里,眼神温柔,笑容美好,恍如隔世。
“文睿?”
文睿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是的,很帅气。”
“那当然。”祖天戈将付荣泽的包提起来背到肩上,“我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