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心底厌恶着这个名字,可秦牧铮却是坚持这样称呼他。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显示出他对乔钰的不同似的。
然而不论秦牧铮对于“阿乔”这两个字是一种怎样的执念,他只知道,这个称呼,于他来说,屈辱的意义更甚。
秦牧铮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有多么厌恶这个名字,多么厌恶这种被当成他人替身的生活。当然,秦牧铮也不会知道,他每叫一次阿乔这个称呼,乔洛就会条件反射似的提醒自己一次,这个男人给他带来的是怎样的羞辱和蔑视,而这种情形下,乔洛也永远不会看到男人的任何优点。
乔洛唇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他前世可以不管不顾的和秦牧铮闹,可以费尽心思设计逃脱的计划,就为了能逃离这个疯子的身边;可这一世,他却只能畏于权势,顾念父母,而不得不和秦牧铮虚与委蛇,他甚至都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权势,如果他能和秦牧铮一样拥有权势,那该多好!
乔洛脑袋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嘴上却是回应着秦牧铮的话:“秦牧湘今天来我家了,她说了很多话,你,都知道了吧?”
秦牧铮一顿,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丝道,“嗯。你放心,她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我也不会让她再来打扰爸妈了。”
就为了乔洛和秦牧湘说的那几句仿佛是情话的话,他也不会再允许秦牧湘接近乔洛了。
乔洛蹙眉瞅着秦牧铮:“就这样?”
“爸妈那里,”秦牧铮认真的盯着少年道,“我会跟他们解释的。”
他没有料到秦牧湘会选择用他对乔洛的称呼打击乔家人。阿乔这个称呼,他曾经叫过那么多次,又在心底默默唤了那么多年,想要改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愿意现在就对乔洛将当年的事情托盘而出,可说出一部分,让乔洛不再多想,让岳父岳母大人放心还是必要的。
“我唤你的阿乔,是乔洛的乔,不是乔钰的乔。”秦牧铮定定的注视着少年,一字一句的解释道,“我的阿乔,一直是你,也只有你。”
乔洛哪里会把秦牧铮的解释放在心上?
这样的话,他前世就听秦牧铮明里暗里的说过很多遍了。甚至秦牧铮为了让他相信,还特意编出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言来,说他们幼时就相处过,是真正的竹马竹马什么的,这个名字,是那时候就有的。只是乔洛哪里肯信?
都说眼见为实,乔洛所见到的,听到的,就是周围的人只认乔钰这么一个“阿乔”,而叫他阿乔这个称呼的,也只有秦牧铮一个而已。
退一步说,秦牧铮口口声声说他们年幼时就认识,可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恰好秦家的三少走丢了,恰好乔家的乔洛也走丢了,恰好二人走丢都走丢到同一处了,恰好两人还和谐友好的相处了好几年?
甚至于,秦牧铮离家的时候还不到十岁,乔洛就更年幼了,才两岁多一点。乔洛好歹也跟了秦牧铮十年了,他才不可能相信,以秦牧铮的冷酷,会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还会带着一个两岁多点的小萝卜头一起在外面讨生活,甚至过后还一直养着这个累赘六七年的时间。按照常理和对秦牧铮的性格来推,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乔洛的确是在幼时失忆,不记得两岁多到七八岁时的记忆了。可这并不代表他就能随便相信秦牧铮编纂的谎言了。
阿乔,阿乔,他的姓名里的的确确是有一个乔字。可是好巧不巧,乔是他的姓氏,而不是名字,正常人都不会把自己的姓氏当成昵称吧?他可没听说有谁的昵称是阿陈,阿王,阿赵什么的。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大概就是秦牧铮对乔钰的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乔洛并不觉得,秦牧铮是因为对他一见钟情才把他带回去。而如果不是一见钟情的话,那么那时秦牧铮会果断的照顾乔洛,究其原因也只剩下这个替身的缘故了。
所以,乔洛觉得自己再糊涂,再愚笨,也绝对不可能相信秦牧铮的谎言,以为自己真的和秦牧铮曾经相处过,亦或者是以为,秦牧铮的那声“阿乔”,唤的当真是自己。
只是腹诽归腹诽,乔洛嘴上还是应付道:“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叫的是我。可是,单单我知道是不够的,旁人可不知道。”
见秦牧铮眉头都竖起来了,乔洛接着道:“三人成虎,这个秦哥一定听过的吧?虽然我愿意相信秦哥,可我爸妈却没有理由相信秦哥。他们用来判断事实的凭证,就是周围人的言论。如果他们知道c市人,所有认识乔钰的人,都把我当成乔钰的替身,而你却坚持你的阿乔只是我,秦哥你觉得,我爸妈是会相信你,还是选择相信大家的火眼金睛?”
秦牧铮这才神色舒缓。
只是大手还是紧紧的握着乔洛的手,“既然这样,阿乔放心,那我会和爸妈解释清楚的。”
乔洛听不惯秦牧铮叫的那么亲,仿佛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便道:“秦哥你只要答应改了称呼,不要再叫我阿乔了,至少不要在我爸妈面前叫这个名字就行了。别的事情,我会跟我爸妈解释好的。”
秦牧铮一怔,刚要说话,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说来,这么晚敲乔洛房门的,必然是他的岳父岳母大人啊,他们这是,要被捉女干了么?
34.觉悟
果不其然,门外恰好传来张教授带着疑惑的声音。
“洛洛,你还没睡么,”
秦牧铮见状,就要亲自起身开门去道歉——如果张教授夫妻没有发现便罢了,既然他们有了疑心,他也就不愿意隐瞒了。
然而乔洛却是拧了拧眉头,按住了秦牧铮的手背,轻声道,“我爸妈年纪大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自个儿的爸妈自个儿疼。上了年纪的人睡眠本来就浅,如果秦牧铮大喇喇的出来,把张教授夫妻一吓,他们二人是一晚上都不用睡觉了。
秦牧铮一怔,便点了点头,任由乔洛如何施为。
乔洛见男人应了下来,心里松了口气,便抓了抓脑袋,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这才乒乒乓乓的起身,佯作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打着哈欠开了大半扇门,露出了房间里大部分的空间。
“妈,你也没睡呢。”乔洛又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道,“刚刚接了个电话,吵醒您了么?爸呢,也醒了?”
张教授仔细打量了困倦的乔洛一眼,又顺着半张着的门瞅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内,这才道:“你爸还睡着,他没醒。这么晚了谁给你打的电话?是不是那个姓秦的?”
乔洛当下只好一面点头一面开口否认道:“没有没有,我们说好一月不见面,不通话的。”
张教授看着乔洛苦笑不得,她太了解乔洛了。乔洛一说谎,就会言行不一,仿佛方才那样,明明点着头,却张嘴否认的样子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揭穿这一点,只叹了口气:“你能守得住,那个姓秦的能守得住么?像那种……”张教授一顿,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脏话来,“他们那种人,总不会委屈了自己,到时候,委屈的,就只能是我的洛洛了。”
乔洛又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抱了抱张教授就道:“妈,您快去休息罢。至于秦牧铮,他不会为难我的。”
张教授看着哈欠连连的乔洛,到底舍不得让儿子受罪,又嘱咐了几句便回房间了。
乔洛关好门,斜了一眼僵直着身体站在门后的秦牧铮,伸出手指指了指床上。
秦牧铮心中一动,又迅速按捺住心头浮现的涟漪。上一次他失控般的和乔洛在这张床上做爱,已然有些对不住岳父岳母大人了,如今他虽然不想承认,可的的确确是处在“妾身未明”的状态,他还是不要刺激岳父岳母大人的神经了。
这样想着,秦牧铮将少年和自己身上的衣服扒了个精光,身体贴着身体的一同蜷在被子里,磨蹭了几下身体,就没有旁的动作了。
乔洛倒是没有料到秦牧铮这一次这么守得住。
他呆愣了一会,想到方才还没有得到答案的话,便靠在男人赤裸的胸膛上,旧话重提,声音低低地道:“秦哥,我刚才说的,以后不要在我爸妈面前叫我阿乔的话,秦哥能做的到的,对不对?”
秦牧铮抿了抿薄唇,忽然道:“你不喜欢?”
乔洛微怔,“什么?”
秦牧铮将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少年的额头,同样将声音放低:“爸妈不喜欢我叫你阿乔,你也,不喜欢么?”
阿乔这个称呼,他很早很早之前就叫了,他早就习惯了这个称呼。可是如果乔洛不喜欢……秦牧铮猜想,他也只能改掉这个称呼了。虽然他完全不明白乔洛为何会不喜欢这个称呼。
如果乔洛喜欢这个称呼的话,说不得他天天叫,时时叫,乔洛还能有朝一日能想起他们幼时的相处。可若是放弃这个仅剩的称呼,秦牧铮就更没有把握能让乔洛记起他遗忘了将近十年的幼年记忆了。
乔洛听到秦牧铮的疑问,迟疑了片刻,还是“嗯”了一声。他的确不喜欢这个称呼,如果可以在接下去的时间里避免听到这个令他作呕的称呼,他还是很高兴的。
乔洛这样打算着,就期望能听到秦牧铮的承诺,承诺不再用这个称呼来唤他,可是一直到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也没能听到男人的承诺。
在沉睡过去的最后一秒,乔洛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意,他果然,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殊不知待他睡熟之后,男人终究还是让了步,轻轻在少年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乔洛翌日清醒的时候,难得秦牧铮已经不再了。
他揉了揉额头,从床头柜上摸出手机来,果然看到了一条短讯——是秦牧铮发过来的,告诉他晚上会来家里跟他的爸妈“请罪”的短讯。
乔洛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
他刚要撂下手机,突然记起来,秦牧铮那里好像还有一笔钱没有给他——他之前“自力更生”收受的那笔贿赂,秦牧铮说是要折成现金给养父母的,结果就没有了下文。
乔洛不明白秦牧铮怎么打算的。就如同前世,秦牧铮待他的确是千好万好,物质方面从来不肯亏待,可是在金钱方面,乔洛不明白秦牧铮是如何计较的,明明为他花钱秦牧铮不在意,但如果是给他钱,秦牧铮就一百个不乐意了。
乔洛郁闷的叹了声气,想到自己干瘪的钱包和四位数的银行卡,顿时觉得压力山大。他的确不缺钱花,可他目前也挣不了什么前,更遑论在他十年后死去以后,能给他的养父母留下什么花销了。
十年,他可以成长到原本应当年轻力壮的二十七岁,他的养父母却已经是六十几岁接近古稀的高龄了,而乔钰也会在那时醒来,重新站在秦牧铮的身边,甚至不顾世人的眼光结了婚。
十年后,乔钰和秦牧铮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自己会死亡——死便死了,一了百了,乔洛并不在乎那对狗男男将来会如何,可是他的养父母,怕是真的就会老无所依了。而他这个不孝顺的儿子,怕是连一分钱都留不下来孝敬养父母。
乔洛不太灵光的脑袋里,勉强记得看过一本书,书里有句话大概是这样说的,如果没有爱,有很多很多的钱也是很好很好的。
他无法在他的养父母身边尽孝,那么能留给他们很多很多钱,让旁人替他尽孝,这大概也是十年后已然变成阿飘的他所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了。
乔洛思及此,又重新拿回了手机,无论如何,那笔他自己挣来的钱,他总要拿回来的。
发完短讯,乔洛揉了揉脑袋,也没有等秦牧铮的回音,就自顾自的爬起来了。
家里只有三个人,爸妈,还有他,乔洛作为一个男人,实在想不出来他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于是顶着一头鸡窝头,穿着皱皱巴巴的睡衣,睡眼惺忪的就走了出去——他们家虽然不差钱,可也不是啥大富之家,卫生间只有一个,他要洗漱什么的,当然只能出去解决了。
乔洛隐约记得,他前世还在家的时候,好像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着,爸妈也从没说过他什么,于是他就像不曾被秦牧铮惯坏一样这么不讲究形象的走了出去。
只是还没等他跟养父母打招呼,就听到“扑哧”一声怪笑。
乔洛瞪眼看去,就见那个昨天刚刚见过的纪风然瞅着他朗声大笑,那模样仿佛他现在就是逗人开心的小丑一般。
纪风然斜靠在沙发上,好不容易在少年明显不善的目光里收了笑,扬着手,便跟少年打招呼:“一天之计在于晨啊,洛洛你还年轻,贪睡可要不得哦。”然后不等少年答话,他又从身后摸出两张邀请函来,“舅舅可是等了你很久了啊,你要再不起,这场画展咱们可就要错过啦!”
乔洛咬牙切齿的重复道:“舅舅?”他就说,他那天根本没听错。
不等他再发问,纪风然就已然将手里的东西扬了扬,意味深长的道:“是那位两年前刚刚过世的温扬帆温大师的画展哦!”
乔洛脑袋登时一空。
温扬帆,温凉的父亲,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35.挑拨
纪风然看到乔洛的反应便乐了。
按照他连夜搜集的资料里,乔洛和温凉并没有见过几面,可是两人之间的相处却意外地和谐。就是乔洛回家之前,还送过一些字画给温凉来着。
纪风然一开始时倒是没有打算从温凉这个现成的悲催例子入手,然而事实有变,他家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温扬帆的画了,昨儿还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至少拍下一副温扬帆晚期的作品回去。
既然得了老子的画,纪风然里做当然的想到了儿子。温凉比之乔洛还要悲剧,至少秦牧铮对待乔洛的态度,一直是宠着惯着,也没想过要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言周教乔洛。
可温凉就不同了,潘远东遇到温凉时正值年轻气盛,蛮横不讲理的年纪,他对待温凉初时的态度就仿佛是对待一个宠物,还是一个需要言周教的宠物,也正因此,温凉当初的确是吃了不少苦。如果不是后来潘远东真的控制了温扬帆,温凉那时怕是仍旧不肯低头。
只是到底可惜了。
纪风然玩味的一笑。
温扬帆的确是颇有才气,然而识人的本事实在不怎么样。他竟然真的相信了潘远东会对他的儿子好,相当配合的和潘远东作出了一副他还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变相的逼迫着他的儿子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待在潘远东的身边。
可惜了那个温凉。
纪风然的脑袋里将将闪过这个念头,就迅速将注意力放在了乔洛的身上。
乔洛已经回过神来了。他一双猫眼正直直的瞪着纪风然,咬牙切齿地道:“先不提画展,你刚刚说什么?舅舅?你是谁的舅舅?我可不记得我有一位姓纪的舅舅来着。”
纪风然打着哈哈道:“我叫你爸妈大哥大嫂,那就是和你爸妈是平辈的了,你叫我一声舅舅又怎么了?舅舅总比叔叔好听罢。”
乔教授蛮喜欢纪风然的,再加上纪风然年长乔洛十几岁,叫声长辈也不亏。因此替他说话道:“小纪很好,又帮过咱们家的忙,洛洛不要欺负你小纪舅舅。”
小纪小纪,他明明不小了啊!直接叫舅舅不是很好么?
纪风然脸上一阵抽搐。
乔洛眼睛一转,很快就盯着纪风然,一口一个“小鸡舅舅”叫的亲切了。
乔教授一脸欣慰,纪风然心道果然如此,只是他不能改姓,又不好抓着这个明显听起来恶意的称呼不放,只好郁闷的转移话题:“温大师的画展,洛洛下午要去看吗?温大师过世后,他的画展就很少举办了,这一次要是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温凉父亲的画展,乔洛自然是有兴趣的。只是他始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如果去了,那么回到c市以后,潘远东估计就会直接把他和温凉隔绝,生怕他把温扬帆的消息告诉给温凉,即便他保证不说,潘远东估计也不会相信。如果不去的话,那么将来若是有一天,他计划好要告诉温凉真相了,偏偏又拿不出证据该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