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洛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了,他眯着眼睛摸过手机,原本想直接扣掉,结果就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温凉。
“喂,温凉?”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一顿,方才轻笑道:“我以为你睡了,刚想挂断电话。”事实上他只打算让电话响三声,他原以为,乔洛会早睡,是听不到电话声的。
乔洛打了个哈欠,人还迷糊着,嘴上却逞强道:“没,今天一个人,睡得不熟。”
温凉仿佛叹了声气,然后道:“阿洛,你让我给你画的画,我都画好了,已经让人给你寄过去了。你以后,好好和秦牧铮过罢。”不等乔洛回答,他又道,“还有,帮我跟纪风然和乔翼说声对不起。”
乔洛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抓着手机,似听非听的“嗯”了一声,良久没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他也很快重新睡着了。
而电话另一头的温凉直到听到了乔洛均匀的呼吸声,方才喃喃道:“对不起。”然后才挂断了电话。
秦家老宅的客厅里,两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正在借酒消愁。
潘远东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过手机,看是温凉的电话,脑袋一空,然后就用拳头狠狠的砸了几下脑袋,这才接了电话:“温凉,我这就回去……哦,也好,你早点睡,不要熬太晚了。我,我不回去了,就在阿牧这睡一晚上,有乔洛能作证呢。”
温凉说罢,就要挂了电话。他打过来,只是确定潘远东回不回来的。
潘远东却忽然道:“等一下!”他觉得心口有些难受,莫名的就说道,“温凉,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我要挂了。”
“我爱你,温凉,我爱你。”潘远东双目紧闭,一手覆盖着眼睛,一手拿着手机,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道,“明天中午,我有事和你说。”
“现在不说?”
“不,见面说。”
“也好。”电话那头的人像是轻笑了一声,然后道,“东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穿的那身衣服么?我给你放在衣柜最下面了。对了,我好像也有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
他好像从未说过,他其实和乔洛不同,他是天生的同。
他也从未说过,第一次见到潘远东的时候,他其实是对他有好感的。只是他这人相当自律,在没有确定对方的人品和心意之前,他是不会有所行动的。只是,他这一点点的好感,很快就被对方自己给摧毁了。
他不接受强迫和威胁,即使是他有好感的人,也不可以。那是他的底线。
温凉心中叹气,也不等潘远东问是何事,就自顾自的道:“算了,明天见面再说罢。东子,你,照顾好自己。”然后好好地活着,好好地享受那些愧疚而自责的日子。
潘远东很高兴的答应了。
二人说完电话,秦牧铮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也喝多了,“你回去,让秦甲送你,我也上去了。”
潘远东脸上还带着一抹傻笑,“不,我不走。温凉今晚要画画,不让我打扰,我就赖在你这了。”
秦牧铮踢了踢潘远东,“不走你就自己喝了,我要去陪阿洛了。”说完他就上楼了,隐约之间,他仿佛听到了潘远东的自言自语。
“他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衣服都还留着……我想,我真的可以放手试试了……也许,就成功了呢。”
等到明天,他就放手。
潘远东和温凉的公寓里。
温凉准备了两瓶白酒,他这几年因为严重失眠而攒下来的安眠药,还有刀片,慢慢的躺在了盛满了温水的浴池里。
他听说,伤口浸在温水里,比较不那么容易痛。而且,温水还会加快血液循环,阻止伤口凝血,总之对他而言,泡在温水里,总归是有益无害。
这样,就够了。
69.遗愿
第二天,早上,五点。
乔洛接到乔翼电话的时候,还有些将醒未醒。
“乔翼,出什么事了,你……”
不待他说完,乔翼就道:“哥,你要帮我。让纪舅舅一起来,你们一定要帮我!”
乔洛脑袋立刻清醒了,跳下床就去了卫生间:“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九点钟。
潘远东宿醉将醒,捂着头接起了电话。要不是电话响了那么多声,执着的劲头都能跟他对温凉的热情相比了,他大概还是不肯接的。
“东子,你、你养的那个根本就是个精神病啊!他竟然、竟然……”拿着手机的潘夫人声音都有些抖。她这是第一次,这么近的面对一个人的尸体。直到现在,她还觉得一闭眼就是那个躺在浴池里的人。
一池子血水,而那个人竟然还穿了白色衬衫,唇角含笑,仿佛还活着一般。
潘夫人浑身发冷,她心中战战兢兢,语气上却不屑且鄙视的道:“一个大男人,竟然自杀,还学人家割腕,弄得满池子的血,他也不嫌丢人……东子你听妈说,这种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你要喜欢他这样的,妈能给你找一打这样的男人来,他,你就忘了罢。”
潘远东想,他果然是醉的太狠了,竟然都出现幻觉了。
“妈,你在说什么呢?难道你不是真的?你是在我梦里出现的?唔,那我继续睡了啊。”潘远东直挺挺的躺倒在床上。
“东子,东子!”潘夫人心中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担心。不管她口头上如何诋毁温凉,如何诋毁儿子对温凉的感情,她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温凉之于潘远东,那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温凉曾经消失了四年,整整四年的时间,潘远东都做不到忘了温凉,和别人在一起。潘夫人心中一慌,生怕儿子也做出什么傻事,立刻又打给了秦牧铮。
“阿牧,你听我说……”
秦牧铮愣了片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餐桌旁边,正悠闲地吃着早餐的乔洛一眼,一连串的问道:“您是说,他死了?您确定他是死了么?有没有医生检查?确定没有呼吸和心跳了么?是不是还能抢救的回来?”
潘夫人急道:“那一池子血,还能是假死不成?检查?那个他捡来的儿子过去给他检查了,然后就开始失声大哭起来,他哭着哭着,差点就要上来打我了,你说这是真的假的?要不是有人拦着,那个贱……温凉的儿子,一定敢对我动手的!他好像是恨死了我们潘家。”
秦牧铮已经站起了身,乔洛抬头看他,他还反射性的冲他一笑,才离开餐厅,站在远一些的地方继续问:“那您那现在还有谁在,随便找个人去检查一下,是不是,真的没了。如果可以,还是要抢救回来的。”
“死了!是真的死了!他的那个干儿子还拿着他的遗书,说是要一起烧了,让东子永远都见不到他,甚至连他的遗书他都要烧了!”
潘夫人的声音陡然变大,她的话穿过秦牧铮的手机,扩散到了整个房间里。
“她说,谁死了?谁留下遗书了?”
秦牧铮猛地回身,就见乔洛还穿着一身白色的家居服,拿着勺子站在他身后,直愣愣的盯着他。
“快说,是谁死了?不是温凉的,对不对?”
秦牧铮喉头一阵干涩,竟然突然说不出话来。温凉对于乔洛的意义,远远超过好朋友的界定,是仿若亲人的存在,他竟是不敢说出真相。
乔洛的声音很大,潘夫人也听到了,于是她同样大声的回道:“就是他,就是温凉!那个神经病,已经死了,死了!他再也不会耽搁我们家东子了!”
乔洛面色惨白,踉跄着就跑了出去,脚上还穿着拖鞋。
“阿乔!”秦牧铮一时情急,竟又叫出了这个名字,他抿了抿唇,挂断了电话,立刻就追了出去。
“秦甲,快去叫醒东子,把事情,慢慢的说清楚。”
留下吩咐,他就和乔洛一起奔赴温凉和潘远东的公寓了。
而秦甲,则去叫了潘远东。可是秦甲怎么叫他都叫不醒,潘远东一直以为他还在做梦,他说什么,潘远东也当他是在说、梦、话!
秦甲立刻联系了秦牧铮,秦牧铮正头疼着,立刻恶狠狠地道:“给我把他按到水池里让他清醒!再不肯醒,就给我绑过来!”
秦甲傻了眼,刚要说是,又听秦牧铮道:“告诉他,要是晚来一会,估计温凉的尸体都见不到了。”
乔翼从九岁就跟着温凉了,和温凉相依为命四年后,才跟在了乔教授夫妻身边,乔翼依然跟着温凉学画。两人之间,既是师生,更是父子。秦牧铮能感觉得到,乔翼甚至比温凉更恨潘远东!
方才潘夫人说乔翼要烧了温凉的尸体和遗书……秦牧铮完全相信,这件事,正处于青春期、性子极不稳的乔翼,绝对是做得出来这件事的。
秦牧铮握着乔洛冰凉的双手,使劲搓着,“阿洛,阿洛,你不要怕,没事的,没事的。”
乔洛抬头看他:“你之前……是不是早就知道,温凉可能会自杀了?是不是?”他还记得秦牧铮之前有意无意的暗示,还有不愿意自己和温凉走得太近。
秦牧铮顿了顿,道:“他有抑郁症,心态又过于悲观。纵然你喜欢他,我也不愿意你太接近他,受他的影响。”
乔洛这才不说话了,同时也将自己的手从秦牧铮手里拽了出来,不肯靠近他。
而潘远东,在听到秦甲说,乔翼要烧了温凉的尸体和遗书时才彻底清醒了。
他抓着秦甲的领子大声喝道:“你说尸体?你说谁的尸体?温凉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他明明昨天还打电话关心他,他怎么可能会死?”
乔洛很快到了两人的公寓,公寓里只有潘夫人和她的保镖。
乔洛看了潘夫人一眼,就冲了进去,浴池里真的一片血红,却没有人。
乔洛只觉浑身冰凉,他冲回客厅,看着潘夫人道:“温凉呢?乔翼呢?他们人呢?”
潘夫人也是怕的。可她依旧挺直着背脊,立在那里,一副不屑与乔洛说话的模样。乔洛还想逼问,潘远东和秦甲也过来了。
潘远东重复着乔洛方才的动作,先进浴室,他看着那一池血水的时候,险些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他努力着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让它们还能保持站立。
“妈,温凉,他在哪?”
潘夫人心疼的看着儿子,对温凉的厌恶更深了:“我哪儿知道他在哪儿啊。昨天我打电话给他,让他放过你,让你好好地走回正常人的路,结婚生子,他也说好,就和我约了今早在你们公寓见。结果,哪知道,我一来,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遗书,然后那个乔翼就冲了进来,我们就看到了温凉躺在浴池里……东子,温凉死了啊,他死了就死了,他是自己死的,和咱们没关系,你、你就忘了他罢。”
潘远东对潘夫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肯信,他执着的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妈,你告诉我,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我不信他会因为你要我结婚而死!”温凉根本不爱他,又怎么可能在意他结不结婚?
潘夫人正踌躇着,腕上的包包突然映入潘远东的眼底,他一把夺过了潘夫人的包包,里面竟有一张被捏的皱皱巴巴的温扬帆的旧作!
而这张旧作,过去是一直被潘远东收在自己那里的。
几乎是刹那间,潘远东就明白了温凉为何会死。
他是那么的弱小,弱小的无法和强权对抗,无法保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除了死,温凉大概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只有他死了,潘远东才会拼死保住他曾经那么在意的东西。
“东子,东子!妈不是故意的啊,妈只是想,吓一吓他,就吓唬他一下,等他不缠着你了,这画肯定是要还给他的,妈……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潘夫人一直掩饰着的恐惧和愧疚终于也让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潘远东却顾不上她,他抓着乔洛的手腕:“找乔翼,是乔翼带走温凉的!”
乔洛慌忙联系上了乔翼,乔翼也不避讳说出他们在哪,可是当乔洛和潘远东赶到的时候,他们见到的,却只有火光,隐约能看到里面躺着一具尸体,看体型,大致便是温凉。
潘远东大叫着要冲进去!
可是大火已经烧了起来,没有人肯让潘远东进去的。除了乔翼。
乔翼指着潘远东就开骂了:“你要进去?你想要和爸爸一起死,想要追着他上奈何桥?你做梦吧你!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配得上爸爸吗?你对他做过那么多恶心肮脏的事情,你以为他会等你么?他不会的!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乔翼一面笑着,眼泪一面流了出来,“哦,我忘了啊,我把爸爸的东西全都烧了,他生前穿过的衣服鞋袜,相片,电脑,手机,用过的被子、毛巾,床被,作画惯用的画笔,还有那些草图,我统统都给烧了!”
这样说着,他还扬了扬手里仅剩的一双家务手套,一挥手就丢进了火海里,他冲着潘远东就开始笑:“爸爸说,他不喜欢你,他不希望他用过的东西被你弄脏了,才让我把东西都烧了的。你不是威胁我,要我听我爸爸的话么?我现在好好地听了,你打算怎么奖励我呢?”
潘远东跪坐在了地上,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淌着。他不是不想止住,而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在哭。
“对了,你知道他的遗书里,只有一句话,只有那么一句,是跟你说的!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潘远东声音沙哑的道:“是什么?”
“他说,他想让你活着,长命百岁,孤独终老,永失所爱。潘远东,你,做得到么?”
潘远东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火海,却在最后停下了,然后乔翼听到了他的回答。
“做得到。你要我活着痛苦,那我便如你所愿。”
我爱你,温凉。
70.消失
温凉死了。
潘远东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为温凉办一个盛世丧礼么?他会喜欢么?而他又该以什么身份来办?
挚友?恋人?还是一味单相思的暗恋者?
潘远东不知道。
每一晚,他都抱着温凉的骨灰盒,安静的坐在他们两人自己的公寓里,摩挲着那些温凉画过的画。乔翼已经把温凉用过的所有东西都烧的一干二净了,他如今所有的,只有温凉的骨灰盒,还有他生前画的画了。
白天的时候,他就会正常的工作,应酬,仿佛温凉依旧在的时候的样子。笑着,说着,正常的像是温凉还活着。
潘母见状,这才放心:“我就知道你能走出来,那个温凉算什么?一个小白脸而已,你要喜欢,妈能给你找出百八十个来,喜欢哪个不成?哪里又非得是他了?你看你现在,多好啊。等过段时间,再去相亲,找个媳妇儿,生个孩子,这辈子妈也就没心思了。”
潘远东低头笑着,过了一会才抬头道:“妈,我小时候一直不喜欢我那两个哥,总觉得他们会分了你和爸的宠爱,现在……我突然觉得,有他们真好。”至少,他不用担心他父母的养老问题了。
潘母没听懂潘远东的潜在的意思,却也和他一起乐呵呵的笑着。她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终于放下了。
温凉因为她那日的威胁而死……潘母心中,不是没有愧疚的。只是她愧疚是真的,恨也是真的。如果不是温凉,她的儿子能三十好几了还不结婚?要是东子肯游戏人间也就罢了,他们这样的家庭,她也由着他多玩几年,可是温凉这个贱人,竟然能让东子碰都不碰女人一下,只枯守他一人,而温凉,却一丁点都不在乎东子,甚至还中途逃离了三四年的时间,潘母如何能不恨温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