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似乎有所指,便讪讪地问道:“你是想骂我非让你夜夜与我同床而眠吗?”
“哈,”尚香一拍手,翻过身看着我道:“没有,这么久了,你从不碰我,我知道你没有拿我当个小倌看,你对我好我知道,只是让我喜欢上你是万万不能了。”
“哦,那万一呢?”我觉得他说得好生没有道理,还没试过怎知就不能了?也才过去一年多而已,我还有的是时间。
“恩,你说得对。”尚香捏了捏我的鼻子,“说不准真的会有万一。诶?你现在定不是处子了吧?那你初夜如何呢?不如也说来听听好好?”
我拿开他的手,心里想着我的初夜,想说我的初夜不就是你吗,但还是想了一会儿道:“我的初夜啊,给了我的心上人,情之所至时,我叫他的名字,他叫着我的名字,好不快活呢。”
真的是好久了,那一天于我而言已过去了一千多年,但却仍记得真切,想忘都忘不掉。
那一日我不止是挑拨起了靳尚的欲望,况且那欲望还是对熊祗的欲望,我还挑起了他的怒火,这怒火却真真切切是对我的怒火。靳尚一只手捂住我的眼睛,我却把眼睛瞪得很大,我什么也看不见,靳尚捂得实在是严,连丁点的微光也没有,但我的眼泪却都从他的指尖渗了出去,让我颇有胜利之感。靳尚起先是骂我下贱,我本想要反唇相讥,却还没来得及张口,就生生被撕裂的疼痛感给堵了回去。我不知这事会如此的疼,且我平生最怕疼,我试图推开他,奈何我十八般武艺皆是他身授言传的,我在他面前的一切反抗都像是笑话。后来我全身麻木,他却情之所至,终于拿开附在我眼睛上的手,瘫软在我身上喃喃地一遍一遍唤着小祗。我也终于是流干了眼泪,既然不哭了我便笑,笑得甚是张狂。
记忆里也唯有那一次他喊出的是我的名字,那也是我唯一一次求他做一件事,我收敛起往日冷嘲热讽地难堪嘴脸,我说今日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你能不能叫一次我的名字,就当给我的生辰礼物吧,就这一次好不好,哪怕骗骗我也好。
其实生辰也不是真的生辰,我在酆国从没过过生辰,也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月何日,后来靳尚便说那就把我带你回来的那日当做你的生辰可好?从此每年的那天靳尚都会一大早就拿着红鸡蛋来敲我的头把我从梦里敲醒,笑着对我说小寿星又长了一岁了哈,我则会懒懒地坐起来摊开双手讨礼物。
从什么时候起,我与靳尚,竟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了。
靳尚毕竟不是什么狠心之人,他愣怔了许久,抬手摸了摸我的头,说好。那一日他没有蒙着我的眼睛,那一日他温柔细碎的吻落遍了我的全身,那一日他情之所至时唇瓣微张便轻轻唤出了我的名字,他唤着如愿,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如愿,那是我在床第之间第二次哭,我也不知为何,我明明该高兴,却比初夜那日十倍甚至百倍的难过。我说你能不能说你喜欢我,他便真在我耳边说如愿我喜欢你啊,如愿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趁着他对我百依百顺的机会,便得寸进尺道:“你能将你腰间那玉佩给我做礼物吗?以前以你年年都给我礼物我便觉得也不用太过珍惜,到如今那些个物什竟一个也找不见了,你给我这个玉佩我定会好生收着以后断不会再向你讨了。”本以为他也会觉得我实在贪得无厌,谁料他竟真的拿起衣服将那玉佩摘下递与我,我碰到那玉佩时指尖还在发颤,虽然那玉佩我从前从没见过想必是靳尚随便戴戴所以也就不甚珍惜,可于如今的我而言已是太过难得,我把玉佩放在胸口,心脏还跳动的甚是厉害,连带着玉佩也好似在上下跳跃着。
从那之后,靳尚再也没来过,就连熊祗也搬回了养心殿去住,那是我被送进宫的第二年,那年我十七岁,而我在宫中却一直待到了二十四岁,整整七年,来来回回地也只我一人而已,堪堪是醉也无聊,醒也无聊,梦里不曾到谢桥。
“你怎么了?”我回过神来,尚香在一旁玩弄着我的头发,他说你头发可真是长,留了多少年啊?
我再不能假装,蜷进他怀里颤抖的不能自己,“今日是我生辰,你抱抱我好不好?”我说话时牙都在打颤。
尚香翻过身轻轻搂住我说:“你生辰吗?那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岁。”我想我若说我今年一千三百多岁了还不吓死你。
“哦,看起来更小,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吧,似是少年郎。”尚香咯咯笑着,“我也要十八岁了呢。”
第五章
其实我只要还有些脑子,就会想一想尚香被迫和我睡在一张床上本就不情不愿,一向冷冷淡淡,那日为何会突然对我温柔起来?
因为三天后,尚香就不见了,连同望月一起不见了。
我独坐在河边,身穿锦衣华服,带着一张狰狞的面具,双肩鬼火明灭,身后是上百个小鬼,尖耳,长尾,獠牙,利爪,他们静静伏在地上,只等我一声令下。
湖面早已结了冰,冰面照不出我的影子,因为鬼魅没有影子。我看不到我的脸,不知我的表情是怎样,我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很久,久到我都忘了自己是何模样了。
我突然有些后悔当初跳下忘川河了,这是这一千多年来我第一次后悔,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早已不是鬼,连投胎转世也轮不到我。
那年熊祗说,何苦呢?害人害己。
竟是到了如今也是依然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
阴风乍地起,百鬼之主笑。
我毕竟是酆都之主,在人间找个人还是容易得很,我困惑的不是要去哪里找他,而是找到他又该如何。
果然,只得一天尚香和望月就被抓到了酆都鬼牢里。我去见他们的时候尚香紧紧拥着望月,让人看了心生厌烦。
我用法力分开他们,懒得去看他们的表情,人见了鬼大多如此。我挥了一下衣袖,鬼火瞬间照亮了整个大牢,我飘到尚香面前,拇指摩挲着他的嘴唇,喃喃道:“我对你不好吗?你还想怎样呢?怎的还是要逃?”
尚香啊了一声,复而又盯了我许久,迟疑地问:“如愿?”
我哈的拍了一下手,对着他把面具稍稍掀开又快速放下,但也足够他看清我的模样了。“既然我是人你也不会喜欢我,那我就告诉你我就是鬼那又如何?”
我将尚香囚禁在我的房间里,将望月囚禁在大牢里,并以望月来要挟尚香。
我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不对,但我已坠入了一座偌大的迷宫,不见天日,没有出口。
“你可恨我?”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洋洋洒洒的落雪,一丝一丝冷意透进了五脏内腑。
尚香自被我用法术缚住强行从地牢带到房间后就不再挣扎,他像是痴傻了一般,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我可是恨死你了!”我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撕碎他的样子,“你很久以前便认识我了,大概四百多年前吧,那一世你叫靳尚。”
我忽发现他在我说出靳尚二字时眼睛不自觉的动了一动,甚是欢喜,我瞬间移过去欣喜地问道:“你是想起什么来了吗?还是,你觉得这名字熟悉?”
他又恢复了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好不气人,不知当年我痴傻时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我忽想起了脚镯,便翻身去寻,自找到尚香我便把他封了起来,否则它一直响也当真是烦人得紧。
“你看,”我把脚镯放到他手里,铃铛响的比平常还要厉害,叮叮当当的似是在诉说着与主人的前世今生。“这曾是你的紫金枪,后来小白,就是鬼差白无常,他将枪头做成这脚镯赠与我,这脚镯只有见到主人时才会响的。”
尚香的手动了一动,他终于肯抬头看我一眼,那眼神太过复杂,我半天没有看懂。我有些泄气地问:“你不信我吗?”见他没什么反映,我便把头埋进他膝盖里,闷闷地说:“你怎能不信我?我为了你在忘川河里受了一千年的折磨,你怎能不信我?你怎么能?怎么能呢?靳尚,靳尚,靳尚”
自那日起,我时刻守着尚香,他老实得很,不哭也不闹的,给饭就吃,抱他上床就睡。
我不再叫他尚香,而叫他靳尚,我每日都给他讲靳尚的事,说那年我六岁,你问我愿不愿意和你走,我说愿意,从此你便收养了我;说我七岁生辰那年你送了我一把枪叫破军,从此你便教我习武,我一身武艺皆是你亲授的;说我十二岁那年你带我上战场,你说我长相太过柔美没有气势便做了这面具赠我,不过我带着的这个不是当年那个,当年那个后来被我烧了,这个是我又做的,也是为了震慑百鬼,与你送我那个一模一样呢,那年我一举擒了敌方将领,你夸我是天生的良将之才;说我有眼疾只能看见黑白之色,你便答应定会带我去漠北看雪,至今还没实现呢,等哪日你陪我去可好;说你很会堆雪人呢,每逢下雪你总会堆个叫如愿的雪人给我
转眼落雪已化,酆都没有春暖花开,花红柳绿,有的只是阴风里的点点湿气。
那日清晨,靳尚摘下我的面具,他眼波流转,轻柔地抚着我的脸说:“我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了,你我既是前世便缘定了三生,这世便就该接着再续前缘。”
我愣怔了好久,想我不曾对他说过他前世喜欢我呀,又哪里来的缘定三生?但我觉得此时不该纠结那种事,我兴奋地搂住他,一遍一遍叫着靳尚,只觉心都化成了一汪春水。
“我在这酆都城里也待了许久,看这雪已化了,怕是到了春天了,我想去外面走走,看看春天的样子可好?”靳尚轻抚起我的发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我心里一顿,只觉这动作甚是熟悉,“你可是又要逃跑?”
“哈哈,”他在我嘴上轻点了一下,又突然咬住我耳垂,在耳边喃喃道:“你说过你死时也二十有四了吧?又在这人间活了上百年,怎还像个小孩子?”
我耳根忽地便红了,惹得他咯咯笑个不停,我有些不好意思,从前靳尚也时常会逗得我面红耳赤,但却从不做这种事,忽想起那一世靳尚不喜欢我断不会对我做这事,而这一世他在风月所里待了太久,怕是这种事也习惯的很,便不再去在意。我想他毕竟是人,在这阴暗之地待太久确实不好,便觉得的确该带他出去见见阳光了。
第二日一早我便换了一身常服带靳尚出了酆都城。之前不甚在意,忽发现这几月他个子窜了不少,竟已与我一般高了!怕是不久就要高过我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笑了笑,在酆都里他便不再浓妆艳抹,平添了一份英挺俊朗。我把右手拳起来塞进他手心里,嘻嘻笑着说:“握一握嘛,我小时候你都是这般牵着我的。”
靳尚斜了我一眼道:“那是儿时,你现在又不是垂髫小儿,再说了这么多人”
“他们看不到我的。”我打断他的话,伸出左手抓起他左手强行让他握住我的右手,“我没有化成实体呢,太阳太大,消耗太大。”
靳尚皱着眉头,疑惑道:“那我为何看得见你?”
我咯咯笑着说:“你已经是鬼了你不知道吗?哈哈!”
见他面色一变我赶忙摆手:“骗你的啦!只是我略施了些法术而已,我是千年的灵,想让谁看见我都行,同样的,不想让谁看见我那人也绝对看不见我。”又走了一会儿,我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可是,你若是人,便不能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你可愿也变成鬼?和我永生永世的过日子。”
靳尚被我的话吓得着实不轻,愣怔了大半天,才缓缓道:“再,过些时日吧,我,还想多过几日人的日子,我见你似是不用吃饭睡觉也不能经历暴晒,身子常年冰冷还畏寒,月晦时灵力还微弱得很,想来做鬼也有诸多烦恼。”
“你知道的还真多。”我嘟哝着,但想想也确实如此,且他并没有说不愿意,便就先不提此事了。
“我想去拜访一个朋友,他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朋友,可以吗?”靳尚似是在询问我,但语气却丝毫没有要征得我同意的意思。
“我与你一同去吧,你是想他看见我呢还是看不到我呢?”我双手挽起他的手臂,忽有种新媳妇见公婆的感觉。
遥遥望去,靳尚朋友家甚是平常,小门小户的人家,但是隔着老远我便有种不适感,且离得越近越是难受,我停下脚步问靳尚:“你朋友可是道人?”
“道人?”靳尚微皱着眉似是不解,“没听说他学过什么道术呀,穷书生罢了。许是家中有什么道家物什,保平安的。”
我点了点头,想那人家中定是有什么法力强劲的宝贝,虽不至于真将我怎样,但总是让人压抑得很,便说:“你自己去好了,我在路边等你。”
靳尚点了点头,便独自去了。他刚走不久,就有一人蒙上了我的眼睛,我邪魅一笑,忽地从他怀中消失转到他身后,吃吃笑着道:“今日是又来抓哪个新鬼啦?”
小白顺势靠在墙上,道:“哪有什么新鬼,我是心情郁闷,出来透透气。”
“哦?”小白也有心情郁闷之时,我甚是好奇,“怎不见大黑呢?”
“别提那呆子!提他就心烦得紧!”小白脸一撇,似是的确又心烦了不少,忽地脸色一变,凑我耳边道:“刚我跟了你一路,那小人儿长得甚是俊俏,怎得你要吸食他阳气不成?”
“我是千年怨灵,还用靠吸食人的阳气?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说着不禁也笑起来,“那是靳尚。”
“靳尚?!”小白脸色古怪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哦,你寻到他了呀,怎得这一世他心系于你了?”
“是,也不是,”我微皱起眉头,“是我将前世之事告知于他了。”
小白倒吸了口凉气,又问道:“他去那道人家中做什么?”
“不是道人,是他朋友,”我赶忙解释,“许是家中刚做过法事存了什么法术颇强的宝贝吧。”
“哦,”小白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不是泼你凉水,只是你自己,还是小心为好。”
第六章
自那日从外面回来,靳尚越发地开朗起来,心情好时还会缠着我陪他喝酒,他嘴刁的很,专挑我那些百八十年的陈酿。
后来小红儿与桥姬也与他熟识起来,经常一起玩儿的不亦乐乎。
那日他从我的酒窖里寻到了一坛整整千年的醉花酿,兴奋地不得了,非要与我一决高下。
“你是想将我这酒窖喝光了不成?”我把玩着金樽,看着他微醺的样子吃吃笑着。
“你是酆都之主!酒什么的好弄得很吧,再说你那酒窖里的酒就算喝死我也喝不完啊!”靳尚哈哈笑着,摇摇晃晃似是坐也坐不稳了。
“这么快就醉成这样,还说什么要与我一决高下!”我把杯中剩下的也一饮而尽,“记得以前,你总不让我喝酒,说是酒喝多了不好,我却总偷偷地喝,每每被你抓住,定要罚我三天不准吃饭!”
靳尚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愣了好久,才缓缓道:“我以前在相公馆的时候,爹爹就教我们喝酒,不仅要会喝,还要学着喝出道道来,喝一口,便要说出是什么酒,酿了几年。人间的酒,确实不如你这里的。”
“哈哈,”我一起身,“那是自然,我这里有千年佳酿,那人间怕是”忽地,一阵寒意自胸腔泛起,瞬间游走遍全身,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靳尚,他却站得挺直,全没了刚才的醉意,一脸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