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几十页的文件看的给逼急了的时候,安塞尔也会露出罕见的咬牙切齿的表情。他宁愿不眠不休的同野战部队呆在一起,也不愿窝在办公室里直到过劳死。
几次冲动之下,他都恨不得去冻结掉斯托克所有的银行账户,让那只只会贪图享乐的笑面狐狸在异国他乡花不了一个子儿。
被气到晕了头的安塞尔忘记了,就算斯托克刷不了他的黑卡,也会有一堆抱大腿的人等着前赴后继的给将军把钱双手奉上。
远在中东身着民族服装穿金戴银,正在替自己最亲的亲弟弟挑选纪念品的斯托克将军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若有所思的咧开嘴,笑得无比的女干诈荡漾,吓得站在他身旁的店员失手打翻了盛有各式珠宝的托盘,项链手镯叮呤当啷的掉了一地。
所幸隔着十万八千里远的安塞尔少将没有被斯托克将军那恶心渗人的笑容给刺激到,否则他真的会当机立断的侵入斯托克府宅最保密周全的防卫系统,抛掉他所有的资产,让将军回来一个人去喝西北风。
濒临躁怒边缘的安塞尔毫无形象的拿着本厚的可以砸死人的法律法规拍着脑袋,以此来缓解如电钻钻脑子般的头痛。
他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入目的,是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幅从Ryn那里得来的油画。
画面中,一辆装满干草的马车在清浅的小溪上缓缓的涉水而过,近处还有一只好奇的小狗在驻足回望。整个画面洋溢着恬淡的生活情趣,有着极强的感染力。
于是乎,在盯着这幅画走神五次以后,注意力完全不能集中于工作,被惬意温馨的画面给感染了的安塞尔少将起身迈开步子走到门口,从木架上取下大衣和军帽,一面在内心里打着去医院领病假条的算盘,一面动作迅速的逃离了还有十分钟就要召开的冗长而又无聊的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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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内线电话的铃声响起在这间私密的VIP病房里,君非倾身旁的傅永隽的目光浮起了一丝警惕。Ryn让签了保密协议的主治医生继续正在进行的治疗,自己走到床头柜前,接起了听筒。
连到这一间病房的电话线是单独辟出来的,接线员是舒曼的人,全部的职责就是传达外部的必要消息,比如说,诊治时间的变更,再比如说,与病人有关的突发事件。
通话的时间并不长,Ryn放下电话的时候,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在目光触及到更加严肃的傅永隽的眼神的时候,Ryn倒是笑了笑,顺了顺耳边的头发:“嗨,别那么紧张,你的脸会影响到病人的情绪的。好在发现的及时,事情不算严重。”前面带着调侃性质的话语接着的下一句话,就是这一通电话打过来的真相。
安塞尔来到Ryn的办公室找她,刚要举手敲门的时候,正巧碰见Ryan的助理打开门从室内准备走出来。Ryn的助理一见到他,就告诉他说Ryan不在办公室,还有就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请少将暂时不要进入Ryn的办公室。
安塞尔瞥了一眼除了那台办公桌上拆解开来的台灯,几乎是规整有序的室内,不发一言,选择了先放下叫随便哪个科室的医生开几张病假条的打算,跟在那名神色紧张凝重的助理后面,去了一趟楼上舒曼院长的办公室。
当听完Ryn的助理的汇报以及看到放到办公桌上的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舒曼陷入了思考,沉思了片刻。几分钟过后,他考虑好了接下来应对的措施,转头看向了双手抱臂,站在他办公室内那排整整占据了一面墙的位置的书柜前,扫视着书目的安塞尔。
感受到投来的视线,安塞尔转过头。他闭了闭眼,将眩晕的感觉压制下去。静静的等待舒曼的发话。
舒曼医院说起来,在他安塞尔的管辖范围之内;院长本人还是斯托克的远房表亲(同时也是他安塞尔的亲戚),与斯托克及其幕僚有着一定的利益关系;况且舒曼院长的宝贝千金,目前就职于自家医院的Ryn大小姐,颇受斯托克的宠爱。三个重要的因素相加在一起,让安塞尔不得不分出精力插手一下这件事。
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免不了的要来收拾局面。安塞尔不确定自己以目前如此受压迫的情况之下,还能忍受的住与各个机关、政府官员打交道,以及,制止得了斯托克有可能因此而采取的一系列小事化大的围剿行动。
光是想想,就让他本来就已难忍的头痛和眩晕感雪上又加了层霜。
舒曼与安塞尔商量之后,两人达成了协议。医院的事情舒曼会亲自处理,安塞尔无需花工夫来调查这件事,抽派人手到舒曼医院。舒曼怀疑陷害君非倾的人已经查到了蛛丝马迹,安装摄像监控的事情极有可能与之脱不了干系。
现今的万全之策就是尽快的秘密的转移君非倾。至于将君非倾安置于哪一处隐秘而又安全的地方,倒是安塞尔提出了一个绝好的隐蔽之所——他名下的,远在瓦尔河的一座小古堡。远离市区,清幽雅静,无人打扰,适宜隐居以及,休养生息。
事后,Ryn大小姐曾经问起过安塞尔当时怎么会想到要帮君非倾这个忙,骑着斯托克从中东带回送给他的名马小跑步溜鹰的少将大人拉了拉绳缰,缓了缓马儿的步伐,认真的回忆了下,然后回道:我那个时候主要想的是正好借此机会,从舒曼那里得到一个月的病假单,去瓦尔河附近打几场猎,放松放松身心。
Ryn在听到安塞尔如此诚实的回答之后,禁不住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明了笑容。
这样的真相,果然是带着少将大人一贯超然脱俗的风格。
舒曼在叫接线员打了那一通内线电话后,和安塞尔一同走员工通道,来到了君非倾的病房。
进了病房,安塞尔只是径直走到窗台口,坐下,事不关己的欣赏窗外的风景,负责解释说明的是舒曼。
医生早已被遣退,Ryn留了下来。
四十分钟过后,舒曼与君非倾达成了一致意见,先行告退,去着手处理摄像头窃听器的事去了。
一直面部表情放空,出神的望着窗外的安塞尔在Ryan唤了他两次之后,才收回没有焦距的视线,淡淡的回应了Ryn的问话,简单的三言两语之后,从窗台上坐起身,就要告辞离开。
起立的动作快了些,安塞尔眼前一黑,头痛像是一道划裂脑海的闪电,带着深入脑髓的刺痛一闪而过,强烈的眩晕感瞬间笼罩了他的双目,眼前的场景像是坏掉的电视机一般闪现出越来越多的雪花,几秒之后,归于黑暗。
传入耳畔最后的话语,是Ryn压低了声音的一声惊呼,以及,躺坐在病床上的东方男子的一句“小心!”。
从昏沉中醒来的时候,安塞尔发现自己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大衣和军帽被叠好放在了一边,手背插上了针头,吊瓶正往下一滴一滴的输着液。
视线从贴着胶布的手往边上看,身着一袭冰丝质地的便服的君非倾手支着下巴,似是非是的打量着他,薄凉的嘴角噙着似是而非的弧度。
床的另一边,Ryn大小姐的声音在他转醒的一瞬间同时响起,听在安塞尔的耳朵里,像是隔了堵棉花墙般,模糊不清:“安塞尔你到底有几个晚上没有好好休息了?!看看你的黑眼圈,重的不用化妆都直接是烟熏妆的效果了。有头痛的老毛病就要多注意别让自己太累太紧。我刚给你挂了葡萄糖,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的睡一觉……”
Ryn大小姐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安塞尔有点头疼的闭上眼睛继续假寐,心里默默的回道,我就是准备找你来开病假的。
君非倾瞥见安塞尔的微表情,意味不明的笑意加深了些许,连那双清冷幽深的眼眸中,都染上了薄薄的清和的温愉。
番外2:非倾(下)
哒哒,哒哒,哒哒。
周身泛着白金色光泽的骏马,以一种流畅而优美的小碎步,慢慢的行进在一条幽静的林荫道上。
小道两旁的高大树木枝叶茂密,傍晚的太阳正散发出最后的金色光芒,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从缝隙之间透射进来,打下一线一线的光束,斜斜的。空气中的微尘在光线的照射下清晰可见,漂浮游荡,好似五线谱上优哉游哉的音符。
哒哒哒。
马蹄踩着轻松的节奏,给大自然无声的音乐打着节拍。
林荫道的尽头,凉廊式的窗户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而逐渐显露出来,依稀可见整栋建筑屋顶的装饰尖塔。
这是一座隐藏于德雅河畔树林间,称得上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典范的小古堡。
安塞尔穿过城堡的正门,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恭候一旁的佣人,吹了声口哨,雪雕拍拍翅膀,稳稳的站在他的臂膀上。
他将猎来的狐一并交付给佣人,擎着雪雕,走进了大会客厅。中世纪时期的会客大厅还保留着晚期哥特风格的细节,天花板上的浮雕栩栩如生,精致华贵。
体态丰腴的伊芙老管家上前接过安塞尔的猎枪,告诉了他客人们在二楼的会客厅内,仍在交谈。安塞尔听完,简单的比了个手势,先送雪雕去了鹰舍,然后再折回,走上直梯,去了三楼的书房。
直到安塞尔,这座城堡的主人,身影消失在空心拱形的廊柱处,一个小脑袋才怯生生的从伊芙那宽大的围裙背后探出一点,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胆小而紧张的,小手紧紧的攥着祖母的裙摆。
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拥有小孩子单纯而直接准确的感觉,表现出对不苟言笑的强大男人的畏缩与惧怕。
伊芙挂好猎枪,转过来,半蹲下身,慈祥的脸庞上,一双笑起来有着美丽鱼尾纹的眼睛温和带笑。她比着手势:【我们现在去厨房叫雷恩准备晚餐。】
小脑袋听话的点了一点,晚餐的消息打消了些小男孩对于冷漠男人的畏惧。伊芙牵着他的小手,祖孙俩往厨房走去。
过了一个半小时,安塞尔翻完了手中一篇早上未读完的小说剩下的部分,没有按桌上的铃叫人上来,而是自己端着空的点心盘子,掩了门下楼。
经过会客厅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瞥了一眼合上的雕花木门。越过走廊拐角处的大理石雕像,下楼,到厨房,搁下手中镶有金边的白瓷盘,然后绕到鹰舍去,放了斯诺出来,一人一鹰再次进到厨房,端走那盘摆在料理台上新鲜出炉的煮田螺鹅肝酱沙司。
安塞尔捏起一小块田螺肉,喂给站在他肩膀上的斯诺,自己又拣了一块,一边吃,一边上了楼。
角落里,捧着小份的提拉米苏,舔着手指头的小男孩张了张嘴,目睹了少将大人偷食的全部过程,他迅速的坑下头,埋首于甜蜜的糕点之中,用以驱散对那个大人的害怕。
半个小时过去,伊芙来到二楼楼梯口处的会客厅,敲了敲门,在征得里面的人的允许之后,打开门往里走了两步,比划着手势,跟在身后的小孙子一边看她的手势,一边奶声奶气的为她翻译:“伊芙祖母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她问,你们准备现在就餐吗?”
端坐于镶金边的,蓝色天鹅绒缎面木椅上的君非倾略欠了欠身,回复一句:“多谢,即刻便来。”
君非倾结束了与傅永隽以及赶赴到这里的傅红岩的对话,傅红岩将笔记本电脑收回公文包内,起身,跟在君非倾的后面,由走在前面的伊芙领着,去宴会厅就餐。
纯白的宴会厅虽然不大,却很是精致,不显得单调乏味。墙壁的四周以及天花板上装饰着各式各样的浮雕,自然一体,不觉杂乱。门的旁边和壁炉的两侧分别挂着几幅大型的风景油画,画面宁静优美。
君非倾三人落座于长方的餐桌上,伊芙让下人端菜上桌,今天的晚宴是法式料理。松露、鱼子酱、鹅肝,这些常见于高档餐厅的食材,经由斯托克专门派给安塞尔的私人顶级大厨烧制出来,口味绝对正宗地道。
不过比起松露鹅肝,安塞尔喜爱的菜肴是焗蜗牛,田螺肉一类的,搭配着香溢满口的芝士,一餐只吃它都没有问题。
所以我们可敬可爱的厨师长特地为挑食的少将大人烧了份芝士焗蜗牛,让人送上三楼。当然,不会是堆成小山状的满满一盘。他得为少将大人的身体健康着想。
君非倾没有动刀叉,而是淡淡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站立在一侧的伊芙招呼手边的佣人解释道:“请三位先吃吧,不必等安塞尔大人。”
此时估摸着安塞尔是呆在书房里看书看的废寝忘食了,伊芙在席间,抽了趟工夫,给少将大人把晚饭给端了上去。
三个人安静而迅速的吃完了这一餐,君非倾不是个吃饭的时候爱讲话的人,傅红岩傅永隽在他的面前更是如此。他们一同进餐的次数,从未突破一只手的手指数。
晚餐结束,君非倾坐安塞尔的老爷车送了傅红岩一程。驾驶室与车后座是分隔开来的,除非你按键连接上驾驶室的通讯喇叭口,否则就算你在后座吵架吵的炸开了锅,驾驶室里也不会听到一点点的动静。
“该交代的基本上都交代了。至于王冉(君敬兰的心腹),随便你怎么处置。别让他死得太快太容易就行。”
“那君敬兰那边?”
“找个理由,随便说是把王冉外派或者找他小情人厮混去了都可以,君敬兰听你的,目前。不是么?”君非倾浅淡的嗤笑出声。
傅红岩点了点头。
君非倾斜靠着车窗,以手支着下巴,望着窗外这段时间以来早已熟悉的风景,闭上了眼睛:“快了,不出半年……”
像是说给自己听,又或者只是简单的阐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君非倾的自言自语消散在擦着车身快速流窜过去的空气当中。
再后来,事情的预期比君非倾的保守推测早上了三个月。他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安塞尔的力量,如虎添翼,一举夺回了原本就是他的所有一切。
只是,当安塞尔站在君家后山的山坡上,逆着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向他伸出手来握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了四个字,礼貌而疏离——“合作愉快”。那个时候,他强压下去的,隐约冒出的遗憾念头,如今想来,究竟是什么。
不过,纵使他君非倾当初如何错过,错过了什么,叫他重回那时,不管多少次,他的决定都是一样的,从来都不会改变。
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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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傅红岩,回到小城堡,问了正抱着睡着了的小孙子去卧室的伊芙安塞尔在哪,君非倾点点头,上了二楼。
小会客厅的房门半掩着,透出来的白炽灯光明亮而温暖。君非倾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会客厅的风格与餐厅的不同,整个房间洋溢出的,是一种华贵而温馨的氛围。四周的墙上挂着巨大的壁毯,一幅画就是一个生动的中世纪小故事。整个房间的基调,是金色与淡蓝色,辅以柔和的米色。
单是色彩,就要丰富于纯白的宴会厅。木质地板的中央铺着厚实绵软的花纹地毯,左右两边各摆放了一个金边蓝面的小圆桌,桌子的四周散落安放着三四把相同款式的靠椅,有有扶手的,也有没有扶手的。桌子上还放有过去贵族们用于休闲以及打发时间的棋类游戏和书籍。
墙边的台子上,随意摆放着一两件德国的金银船,和烛台。
安塞尔背对着门,支着一条腿,坐在壁炉前,脚踩在沙发上,让斯诺抓着他的膝盖立着,沙发旁边的矮脚凳上放着几盘已经吃过的饭菜。
他手中托着一盘油炸小黄鱼,嘴里叼着一条,在给爱宠斯诺喂食。
少将大人只有在面对爱宠斯诺的时候,才会如那在壁炉中尽情燃烧的壁火一般,展露出他全部的生活情趣与爱心。
君非倾走到他的身后,静静的注视着一人一鹰的有爱互动,站了一小会儿,抬手拂去一根不小心落在安塞尔发间的雪白绒羽。
发间的细小动静让安塞尔注意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君非倾,他后仰起头望向他,嘴里还叼着油炸鱼的半边尾巴。
君非倾不禁有些想笑,笑出声的那种。
但他并没有笑出声来。
在灯光的照射之下,泛着淡淡银灰的浅淡双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这是君非倾第一次看清安塞尔的眼睛,完完全全的,毫无遮掩的。它们美得实在是不像话,文采飞扬的君非倾此刻,竟找不到合适贴切的词句来形容这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