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揽月——风子雨

作者:风子雨  录入:03-18

譬如说七岁的时候,娘死了,他跪在灵堂里哭得歇斯底里,好像越这么哭,娘就会回来。

譬如说他谈的第一笔生意,被人坑得很惨,活活郁闷了一个月。

玉琴就听他讲,忽然觉得他好像离自己近了一点。原来他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原来他是这么过来的。

玉琴想着常玄小时候竟然要去钻狗洞,觉得反差极大,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常玄看他抿着嘴偷笑,伸手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笑什么!以为爷治不了你?”

玉琴当即敛了神色,正襟危坐。

天色将晚,两人在湖边吹了一天的冷风,吹得自己都觉得有些冷了,才往回走。

车夫不知道将车赶到哪里去了,此时完全没有露面的迹象,常玄发觉事情不大对劲,他揽月山庄的下人不可能这样懒散。

“回去吧。”

常玄站起来,看了一眼玉琴。

玉琴站起来,将衣裳上的树叶子拍掉。

两个人沿着小路走,常玄一边留意着四周的状况,一边往前走。

湖水在冷风吹拂下微微荡起涟漪,枯叶在枝头颤抖几下,旋即落进了湖水里,漂浮着,像一叶扁舟。

“谁在那里!”

常玄看着那棵树,树后人影斑驳。

玉琴被这声高喝惊到,也往那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常玄只是凭这一声给他试上一试,却也没有那么好的功力去知道这个人到底武功怎么样,是恰巧路过还是有意窥探。

这一试没有试出结果,他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是说了句,“快走。”

玉琴忽然觉得有些心慌,觉得这次出行必将是一次劫难。

忽然林中风动,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像是有几千几百个阴魂一起唱歌,挂在树枝上,倒吊着,一手拿着皮鞭,一手拿着枷锁。

玉琴老老实实的跟在常玄身后,他看到常玄转头,跟着自己被一股力道往后拽。

常玄的手伸在半空中,玉琴看见他微微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将手缩了回去,背在身后。他的嘴角微微弯了弯,神情又恢复了镇定的神色。

玉琴觉得自己快要被掐死了。

常玄瞄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个人,笑道,“兄台这是怎么了?何必要找我揽月山庄的麻烦,你若是要钱,直接来问我要便是,这么大动干戈,实在是不值得。”

那人警惕的看这常玄,手中力道不松,“交出白玉奉仙琴!”

常玄眸色一沉,“白玉奉仙琴早就不知所踪,兄台问错人了!”

那人冷哼一声,眼中闪过轻蔑的神色,“谁不知道那场火是你揽月山庄自导自演!一面又放出假消息,让各个门派自相残杀,自己却渔翁得利!”

常玄看了看玉琴,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还算不上惊慌失措。

常玄刷的一声展开折扇,笑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得罪的是揽月山庄,你就得给爷小心点儿!马上放人!否则,你可能会后悔。”

从黑衣人这个角度看,面前的人一拍云淡风轻,泰山崩预定而面不改色,好像自己真是个跳梁小丑,无足轻重。

他心里也有些着慌,但也得堵上一把,“我既然敢那么做,自然不怕你揽月山庄的麻烦,除非你舍得他死!”

常玄背在身后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他微微捏了捏拳头,微笑,“你以为你抓的是什么人?可有可无罢了。但你既然惹到我……”

他似乎说得很烦了,无所谓的道,“你的武功还没有高到让我束手就擒的地步吧?你也不确定我是不是有侍卫在,不敢冒然出手,所以才选择挟持人质。但现在你好像又错了……”

他转身就走,一丝留恋也无,“你好好等着,如果你真的很想死。”

深色的绿,好像染上了一层墨,晕不开,凝固在树梢,凝固在风中。

玉琴低下头,微微的叹气。

也许常玄真的只是在用策略和那人周旋,也许常玄真的觉得他没有什么分量,连作为一个筹码的资格都没有。

他想不通常玄那些稀奇古怪的思绪,他忽然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难道他在这世上走了那么久,始终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走的时候,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不管怎样,常玄是在拿他冒险,要是这个人恼羞成怒杀他泄愤怎么办?要是这个人真的为了考验常玄是否在意,将他杀死怎么办?

所以说,他是真的不在意。

玉琴看着远处,觉的那些花枝好像是活着的妖怪,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等着他用血来喂。

那黑衣人果真恼羞成怒,他顺手将玉琴推到一边,从袖口处抽出一支短箭。

玉琴看着那只箭,忽然觉得心头一凉。

对面的人影已经很淡了,相信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但他若不阻止的话,他一定会后悔。

敢来挟持人质要挟揽月山庄,只能说明那个人有几分胆量,但是不是有勇有谋就很难说了。

第二十七章

此刻被人这么一激,自然很是恼火,先想着的就是出一口恶气再说,什么顾忌都通通抛在脑后。

此时手中仿佛着了火一样,眼看那暗箭就要脱手。

却被人拦住,那暗箭就直接刺到那人身上。

玉琴眼睛一花,觉得那人这一箭肯定是下了狠力气,可真是疼。疼得他好像把这辈子的血气都耗光了似的。要是这暗箭真的射出去,那说不得会怎样呢。

还好。

他站立不住,就要往地上到。那人一把将他踢开,怒道,“你倒是个多情的人!也不知道你这是死给谁看!”

回头看,那影子已经没了。黑衣人暗道晦气,转身就走,想着以后揽月山庄的麻烦,心里也是不痛快。

玉琴浑身都透着冷意,他微微蜷缩在地上,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快要病死在坟边的样子。

他看着那些活灵活现的花枝向他伸出手来,嬉笑着,要将他拖到地底下。

血光之灾。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道士说的话。

也许那个道士真的是天上的某位星君下凡。

常玄往回走,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去管那么多。他调整好了步伐,不快不慢,不要显得急切,这样容易让人看出破绽。

你是一个商人,商场上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有时候你堵得就是运气,看谁先输了。

你是揽月山庄的少主,你要无情无义才能让手底下的人不敢造次,让江湖上的人望而生畏。

一边对别人好,一边又在冷静的算账。

有什么朋友比你这个人更划算呢。

他觉得自己的一呼一吸都变得有点困难,他觉得很奇怪。

他忽然看见远处的马车,马车夫的尸体摆在那里,已经没了声息,看来是早就被人暗算。

他头一次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他不应该就这么把玉琴带出来,却没有本事带着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回去。

一张惨白的脸,死了的,以后就什么表情也没有了。

以后,你就算是痛哭流涕的求他回来,也必定毫无结果。

他停住脚步,觉得脑子里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忽然断裂,“咔嚓”一声,像是被人用剪刀给剪了。

他转身快步往回走。

如果一切都还来得急。

他往回走,也走得非常理智,没有脚步急促,就好像是忽然掉了一样不算贵重的东西,要去捡回来。

他回到原地,看着湖面,死水微澜。

原处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好像一切都归于平静。

风中带起淡淡的血腥气,草叶上沾染这些许血迹,像是东西被拖动蹭到上面的,大部分都流到了褐色的土地里,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他忽然预料到了什么事情。

由于他的失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心里一痛,觉得眼睛上雾蒙蒙的,越来越看不清楚。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从地上站起来,往回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游绛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脸色苍白,不用说,这个人总是这样倒霉,每次见他都是这副憔悴的样子。

第一次见是被人逼着做杂活儿,挑水。

第二次见是被人调戏,要抢回去做宠物。

第三次倒好,直接身上多了个血窟窿,要死不死。

他皱眉。旁边的白巽也跟着皱眉。

“长安城里有名的大夫是那些?平常大夫好像也治不好这种伤。”

白巽道,“名医?这长安城里的名医全都在皇宫里!我们怎么请得到?再说,你看这伤,明显就在心脏的位置,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游绛一时之间也束手无策。

玉琴闭着眼睛,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像是在做梦,被人掐着脖子,喘不过气来。

“送回揽月山庄去!”

游绛下结论。

在这种情况下,揽月山庄是最佳选择,揽月山庄好歹也被称作名门正派,不可能见死不救,况且,玉琴还和揽月山庄有点交情。

两个人打定主意,立即就要往揽月山庄送人。

江湖大乱好像是从揽月山庄开始的,从揽月山庄揽月楼走水,白玉奉仙琴不知所踪。

此刻,揽月山庄好像是中了邪一样,本来一响谦和礼让的少主,变得更加刻薄计较起来。商铺们被揽月山庄打压着,抬不起头来。江湖之中,也有门派被灭,传言说是揽月山庄的暗卫作为。

一时之间长安城里,隐隐风波渐起。

揽月山庄这次做足了表面上的威严,愣谁也不敢这时候在揽月山庄面前造次。

常玄本就知道玉琴凶多吉少,此刻虽然将刺客赶尽杀绝,但也丝毫没有打听到玉琴的消息。

他看到桌子上的雪白流苏,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将这流苏给他,一时之间也觉得有些惘然。

此时半夜三更,月向东沉,常玄猛然间看向桌案上的白玉奉仙琴,白玉无瑕,隐隐透着一缕荧绿光芒,妖异好似鬼魅。

白玉奉仙琴?

如果你真的活着,白玉奉仙琴又如何,只要你想要,全都给你。

他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额角,觉得这几日烦心事多了去。

“少主,有人求见。”

方管家站在门外,颔首道。

“让人进来。”

直到门外的人走进来,常玄才正了神色,他看着来人,眉头微微皱起。

但随即又和颜悦色起来,笑道,“原来是你,别来无恙?”

当初游绛被揽月山庄打包送走的时候可没见着这位少主什么好脸色。

游绛也不多说,直接道,“前些日子捡了个人,要死不活的,不知道少主愿不愿意救治?”

常玄听到此处,隐隐压下心底的烦躁,他迫切希望他说出来这个人是谁。若是玉琴……他同时又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人,揽月山庄时半点没有看出这个人有什么非凡的特色,但此时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心下警惕,如果这个人是有意潜入揽月山庄……

游绛看这个人目光闪烁,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阴谋诡计的事。

他不喜欢那些算计的东西,不慌不忙道:“那人可是被一箭穿心,你要是在等会儿,说不得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常玄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是一道风吹得太冷了,那滚烫的茶水微微倾斜,“碰!”的一声,茶杯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他有些愠怒,“少在这里磨蹭!把人带进来!”

游绛看见他不耐烦,也知道伤势不能拖,只好告诉了揽月山庄客栈的位置,叫人把玉琴接过来。

月影斑驳,常玄看着那人脸色苍白的脸色,衣衫上还沾着血迹,越发显得凄婉凌烈。

肖太医从皇宫之中赶来,思索着,摸着胡须,皱眉道,“看这伤势,虽然是被箭刺伤,但按照常理来讲,也不应该有这么重。除非那箭离得近……但,也不至于此,这箭上还有毒。至于这毒,老夫也不知道怎么解……”

常玄听到此处,已经将当时的情景猜到几分,如果是近距离,一般情况下,没有谁会用箭刺人,何况对方没有武功。如果实在是要趁着对方不注意行刺,那也不会是从正面穿过。

现在,他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他转身的时候太大意,刺客气急败坏想要用箭刺他,但被玉琴挡了一下。

他想到这里,心里剧痛,如果他没有那么自以为是……他太嚣张了,这是对他嚣张的惩戒!

他紧紧抓着他冰冷苍白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止不住的微微声音颤抖,问道,“既然如此,那这世上有谁可以救他?”

肖太医捏着自己的胡须,也听得出来常玄的着急,不禁有些诧异,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才斟酌着道,“漠北狼城有神医沈染,应当能解此毒,但漠北狼城此去甚远,只怕……”

只怕这人熬不住。

常玄脸色一白,“那肖太医可有办法将这病情缓上几日?”

“最多十五日,十五日之后,回天无力。”

就算是快马加鞭,十五日的时间也不够从长安到漠北。

“多谢。

与肖太医道谢之后,常玄别无他法,偏偏要不可为而为之,立刻派人去漠北狼城请神医。

常玄静静的看着这个人,他发现他不再是有些喜欢玉琴了。他是很喜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那么在意了。

没有理由的,总是喜欢抱着他,亲他,和他说话,尖酸刻薄的惹他生气,又不愿意别人伤害他,不想让他受一丁点委屈。

先前他总是将他看得太轻了,以为他真的是毫不重要的,似乎轻轻松松就可以舍弃。

可一切都不是那样。

他想错了。

这世上,万千人之中,仿佛只有他才是他在意的。

他就站在旁边,月光照着他光洁的侧脸,朦胧的,玉一般无瑕,他忍不住低下头,轻柔的在他的眼睑上吻下。

白玉奉仙琴就放在他的床头,他就站在他的床边。

如若你醒来,我什么都给你。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

不知道是哪个地方传来的流言,那白玉奉仙琴还在揽月山庄呢,原来一切都是揽月山庄搞的鬼把戏,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痛心疾首的要追查凶犯,结果却是自己在贼喊捉贼。

侍剑门被人耍了,耍得彻底,这几日,它战战兢兢的私藏着“白玉奉仙琴”,以为江湖上的风波都要冲着自己来了,自己心甘情愿的背着黑锅。但实际呢?正真的白玉奉仙琴根本不在自己这里,好好的摆放在揽月山庄。

揽月山庄这次为着这表演,是下了血本的,连揽月楼也一同烧了。

一时之间,揽月山庄在江湖中又掀起千层浪。

第二十八章

一时之间,江湖中人算是深刻的意识到,揽月山庄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一边和颜悦色的和你聊天说地,一边又在阴险的算计着。

江湖中自然有人不服气,想着要集结在一起,给揽月山庄一点颜色看,当然,这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得到白玉奉仙琴。

“少主,江湖之中似乎对揽月山庄颇有怨言,我们是否……”

常玄冷笑,水墨描绘的折扇展开,层叠交错的乌黑,“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能长久。随他们怎么闹,不要管,我揽月山庄家大业大,只要是个商人,巴不得和我们做生意,难道这些人还真的让我揽月山庄走投无路不成?我们不管,呵!自然有人要管!”

那人听出这话的意思,这皇城之中,可容不得别人放肆。

常玄无心管这些琐事,他心里只是关心一个人罢了。

玉琴没有转醒的迹象,呼吸好似停止了似的,很微弱。他清楚的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活下来的人不多。

他很清醒,但还是不可抑制的希望玉琴快点醒过来。

哪怕再次露出一个无措的微笑,或者就算是憎恨的眼神也很好。

推书 20234-03-18 :先下手为攻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