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是我太不了解人心吗?
“你也不想回去吗?”蓝问道。琳达只是他们的领路人,在带晨雾号通过黑洞活跃带之后她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我承认,在弗蕾亚外面我拥有不少财产,还有很多忠心耿耿的手下。在来到弗蕾亚之前我从来没有兴起过将这些东西通通放弃的念头,不过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总长为什么会在临行前对我说,‘假如你想的话,留在那里也无所谓’。这是一个足以令人放弃一切的地方,我想要在这里度过我的余生,在这些美丽的植物之间,我找到了灵魂的旋律。是的,我不打算离开了。我和联盟没有任何关系,你无权要求我返航。”琳达顿了顿,接着说道,“小队其他成员留下的决心也和我一样坚定。假如你坚持要返航,那就只能你一个人走了。”
蓝沉思片刻。现在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队员们团结在一起,使他这个队长失去了实权。他不得不点头:“好的,我同意你们留下。给我一份未来工作的计划书,你们可以以调查员的身份继续留在这里对弗蕾亚进行研究。但是我必须回去。四天之后我会驾驶晨雾号上的救生飞船离开。在我走后,请务必和联盟保持定期通讯。”
蓝知道自己对这些队员负有责任。尽管他可以带走晨雾号,只给队员们留下一些补给,但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在机器人的核心程序中,人类的生命永远优先于机器,他无法放任这些人在未知的危险中。
一艘装备精良的飞船应该可以保障他们的生命吧?
琳达笑了起来,这个结果和她预料的差不多。虽然这是十一位队员的共同决定,不过她在中间或多或少还是起了一些带头作用。机器人在领导人类方面还太嫩,完全无法了解人类复杂的内心。这些队员全都是科学界的精英,怎么可能真的服从一架机器的命令?
“请放心,我们会在这里等待远征队到来。”琳达微笑着说。
其他队员在听到蓝的决定后也纷纷表示同意继续为联盟工作。他们在面对机器人时有一点尴尬,不过这点尴尬在可以顺利留在弗蕾亚的巨大惊喜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四天后,蓝乘坐救生飞船起航。他身边带着一份完整的考察报告。三号星球在他身后渐渐变成一个小点,坐在舰长座位上的机器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真是太失败了。
虽然和队员妥协是当时可以做的唯一选择,但是这样一来,这次由自己指挥的任务也等于完全失败了。一个被队员逼到走投无路的指挥官无疑是最失败的指挥官。回去之后肯定会面临联盟方面的责斥,连带着推荐自己成为指挥官的沃伦的威信也会下降。
最糟糕的是,自己竟然事先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队员的异常。在降落到三号星球之前,他们的确有些过度亢奋。但是在考察工作开始之后,每一个队员都在以十二分的热情开展研究工作,以至于自己完全大意了,没有想到会发生联名“逼宫”的事。
现在想来,那些异样的眼神和悉悉索索的谈话根本早就昭示了这一结果。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呢?
感觉琳达已经实质上成为了这些队员的核心人物,但琳达接触他们的时间并不比自己长。
这就是才能的差距吗?
假如是沃伦在这里,绝对不会这样失败。
假如是沃伦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呢?估计在沃伦面前,根本没有人敢做这样的暗中串联吧?
蓝不禁露出苦笑。
沃伦已经连续两次在通讯中缺席。
他到底在哪里?
他又在忙些什么呢?
很想他啊……
101.亚历山大·卡文迪许
门背后是一间宽敞的房间。
暗色的大理石墙面,大扇的落地玻璃窗,家具的设计既简洁又现代,配上舒适的厚地毯,可见此间的主人对享受颇有一套。沃伦巡视一圈周围,客厅里空无一人,他继续向里走去。
要是真如L所说,那个亚历山大·卡文迪许的身体有严重的问题,那他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应该是卧室。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沃伦发现这个地方干净到不可思议。地面也好,家具的表面也好,乃至放在果篮里的水果,全都一尘不染。在被照亮的空气中也看不到任何细小的尘埃。
是这里的主人太爱干净吗?
口袋里的玫瑰像是在燃烧一样滚烫,沃伦不得不把它包了起来。
他走过一条走廊,来到卧室门口。
卧室的门没有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向日葵的油画,这幅画的用色是这样的浓烈,让人一下子难以移开目光。沃伦瞥了一眼床上,那里没有人,但是在靠近阳台的地方却有一架轮椅。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正坐在轮椅上看窗外的景象。由于防护罩的作用,可以让人类发生变异的迷雾被阻挡在实验室外,金色的阳光挥洒下来,为阳台上的阔叶植物镀上一层亮色。老人的侧脸也在这种光辉下变得模糊不清。
沃伦突然感觉到一种触动。
阳光、老人、植物、金属阳台……这一切仿佛构成了某种奇妙的象形文字,让他犹豫着停下脚步。
沃伦并不是一个完全理性的人,他对艺术有着独特的追求,他热衷于建筑设计,喜爱诗歌,尤其喜欢听蓝朗读那些美妙动人的词句。他的感情世界与众不同,对他重视的人有着非凡的细腻。这一点正是他最为打动人心的地方。
他可以被一段乐曲感动,可以被一幅绘画打动,乃至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总能时不时给他触动。但是像现在这样,胸中涌起难言的感觉,对沃伦来说却是第一次。
和亘古不变的阳光相比,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人会老,会死,会腐朽,会被遗忘。到底什么才是生命的价值呢?就像坐在这里的这个人一样,沃伦相信他的过去必定相当传奇,然而此刻的他却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棺材。
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
“沃伦·斯利姆?”轮椅上的老人缓缓回过头,他的声音并不苍老,相反却带着一股浑厚和优雅动听。
“亚历山大·卡文迪许?”沃伦走近几步。
他终于看清了老人的脸。这张脸上的五官相当英俊,他完全可以想象这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多么风流倜傥。只可惜现在这张脸上却布满了皱纹和暗斑,完全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老人的皮肤干瘪丑陋,脖子的颜色接近死灰,露出袖子的手指也显得枯瘦且毫无生气。
“过来,我的孩子。把你的手放在这个上面。”亚历山大·卡文迪许对沃伦扬了扬下巴,沃伦看到一旁的小桌上放在一台扁平的仪器。
这应该是一台基因鉴定器。沃伦判断。
“不需要这种东西。”沃伦笑了笑,从边上捞起一把椅子,坐到老人对面。“很遗憾,卡文迪许先生,我和你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坦诚地说。
阳光下两人的眼珠都变成了金色的,两双异瞳在同一地点汇聚,让人不得不惊讶于这个罕见的巧合。
亚历山大·卡文迪许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沃伦注意到他从脖子以下全都不能动弹。“L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才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他说道,“只可惜你并不想听他的摆布。”
沃伦耸了耸肩:“如果我说我是主动送上门来的,你相信吗?”
“我当然相信你。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诚实,这是一个好品德,我就从来没有过这种品德。我一向认为欺骗是人类的本能,不过看到你,我突然觉得像你这样也不错。”亚历山大·卡文迪许笑了笑,和全身其他地方的老迈不堪相反,他的眼睛非常明亮。“那么不是作为我的私生子,作为沃伦·斯利姆,你又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我想寻找盟友,共同对抗银盾。”沃伦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
“银盾!”一听到这个词,亚历山大·卡文迪许的眼中顿时流露出明显的恨意。“哈哈哈哈,当然,我愿意接受一切力量来打击银盾。但是成为我的合作者,你凭什么有这种自信?L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你的那点财产在我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沃伦对亚历山大·卡文迪许的态度并不感到意外。要是连这点自大都没有,这个人也不可能和银盾对立那么多年。
“因为你已经老了,我还年轻。”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可能会激怒亚历山大·卡文迪许的话。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身体可能战胜银盾吗?你需要一个代理人,而我就是最佳人选。”
亚历山大·卡文迪许的脸上因为愤怒浮起红潮。
“可能外表看不出来,我还未满五十岁,却必须在轮椅上度过余生,这全都是拜银盾所赐啊!”
沃伦稍稍吃了一惊,对方的脸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十岁的人,说是和齐格辉差不多年纪还能叫人相信,但是五十岁?如果没有记错,行政官亨利·威克汉姆今年刚满五十岁,他看起来可比眼前这人年轻多了,完全是一副威严内敛的军人做派。在贝瑟尔,行政官甚至是排名前三的黄金单身汉,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反观亚历山大·卡文迪许,从干瘪的皮囊下只能依稀看到往日的风采,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衰老速度。
“是的,你说的对,我的确需要一个接班人。”亚历山大·卡文迪许气鼓鼓地说,“要不是有范赛因人在维持我的生命,我大概早就已经死了。让那些潇洒肆意的春秋大梦都见鬼去吧!我这辈子是无法向银盾讨回他们对我做的事了!但是你,我又凭什么相信你?我见过太多人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觊觎我的财富,剩下一些比较精明的家伙,想要得到我获取财富的秘密,L比他们更加聪明,他想要的是远远超过金钱的东西。你呢?你敢说你不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我承认你的财力和你对银盾的了解的确让我颇为心动。不过……”沃伦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肩,“没有你我也照样能达到我的目的。我打击银盾并不是出于个人仇怨,我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将人类推进到一个新的时代,这决定了我必将取得胜利。大商会统治一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应该是有才能的人取而代之的时代了。所以我也不需要任何接班人,时代会让最合适的人选出现。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打击你,不过卡文迪许先生,你最多只是我征途上的一点助力,而非必须。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继续等待某个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出现。不过要是你选择成为我的盟友,我会为实现你的心愿,让你在有生之年看到银盾的没落。”
“……”亚历山大·卡文迪许叹了口气,“我想我大概是真的老了。我看过你创立的自由商会联盟的宗旨,我还以为那不过是一套圈拢财富的蛊惑之词,却从来没想过要从中发现你的思想。人类为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财富而忙忙碌碌,而我恰恰不需要为此发愁。从前我一度认为我是高人一等的,但事实证明我不过是个失败者。说到时代,我承认我从来就没想去看清这个时代。我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我的前半生在挥霍无度中度过,我嘲讽大家族、嘲讽联邦、嘲讽一切可以用金钱建立起的王国。而我的后半生,你也看到了,我在银盾手上吃了大亏,所以便将一切心思都用在了复仇上面。也许你说的是对的,过分执着于私人的仇怨注定了我无法成功。但是沃伦,愿意听我讲一讲我的过去吗?我要说的事和一个重大的秘密有关。”
“那个盒子?”沃伦脱口而出。
“L告诉过你关于那个盒子的事吗?”
“他没有说太多,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很想要得到它。”
“因为他知道的就只有那么多。除了一个人,我从没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其他人。是的,一切都是从我得到那个盒子开始的。”亚历山大·卡文迪许笑了笑,“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外面的厨房为自己泡一杯咖啡,然后再来听我慢慢讲。也请给我泡上一杯,我已经很久没有闻到咖啡的香味了。”
“好的。”
沃伦站起身走出卧室。外面的开放式厨房里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沃伦猜想大概一直有人在打理这里。他从橱柜里挑选了一包咖啡豆,放入机器中研磨成粉,然后再冲泡出两杯咖啡。
料理台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黑发女人的照片。这是唯一一张被摆放在房间内的真人照片,沃伦本能地觉得这个女人对亚历山大·卡文迪许很重要。
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我把咖啡放在这儿好吗?”
“可以,就放在那儿吧!我能闻到。”
沃伦坐回椅子上,端起咖啡杯小啜了一口。
“你的身体情况很不好吗?”他皱着眉问。
“相当糟糕。没有人类可以在这种情形下继续存活,除了我之外。除了头部,我的四肢和身体机能几乎全部坏死。要不是怕那样做太吓人,我甚至可以把头部以外的部分全部切掉。是范赛因人在用他们的力量维持我的生命。我无法进食,也没有办法像正常人那样入睡,你大概无法想象这种头脑永远保持清醒,只能一遍遍想着怎样向银盾复仇的感觉。”
“我只能说人各有志。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也许我在遇到像你一样的事情时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亚历山大·卡文迪许笑了笑:“我很欣赏你。你比我更有自信,而且你的自信完全源于自身。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相当自信,但我的信心却都是来自于那个盒子。好了,让我不要再浪费时间,早一点把这个老套的故事讲完吧!”
102.卡文迪许的自白(上)
我出生在星际旅行途中,一生下来就拥有异瞳。我的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商会职员,因为找到一份新工作带着全家移民去了新的星球。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我很可能会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
在我十七岁那年,银行来信通知父亲去取一个保险柜里的东西,保险柜已经被运送到了我们所在的星球。保险柜的寄存年限到了,根据当年寄存人签署的协议,里面的东西将自动转赠给寄存人的直系亲属,而父亲就是目前血缘和寄存人最接近的人。
由于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东西,突然得到这么一个保险柜让我们全家都对里面的东西充满好奇。父亲特意请了一天假去银行拿保险柜。保险柜的大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那竟然是一个五米见方的立方体铁盒。盒子的制作工艺在当时来讲算是十分精良,即使经过了数百年的时光,看起来依旧和新的一样。
银行职员用一套复杂的工具将盒子打开。盒子上的锁好像是一次性的,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使用。虽然本身的体积很大,真正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却不多。父亲只在盒子的底部找到了大约五百块深空晶体。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父亲的月薪是2500银河盾,他十年的工资才相当于一块深空晶体,可想而知保险柜里的钱对我们一家人来说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了。父亲在看到那些深空晶体后简直乐晕了。
当时还出了一点小插曲。为了证明银行没有动过盒子里的东西,按照程序会有一个称重的环节。奇怪的是,保险柜去掉铁箱本身重量之后的净重只有它寄存时的千分之三。也就是说,以保险柜里装的都是深空晶体计算,那刚刚寄存的时候,里面可能有将近17万块深空晶体,体积差不多是整个铁箱的五分之四。
这可是个天文数字。银行的方面坚称从未动过这个保险柜里的东西。保险柜是前天早晨从总金库运到我们所在的星球的,根据货运记录,当时的重量就已经少了。为了查明这件事,总金库对所有保险柜的重量做了一次核对,并未出现其他错误。也就是说,假如真的有内部的人动过这个保险柜,那他只动了这一个保险柜,而且没有拿走全部深空晶体,还留下一小部分作为证据。深空晶体虽然值钱,但是总金库中不乏比深空晶体价值高得多的东西。所以这种案件发生的概率是极小的。再加上铁箱上的锁也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看起来真的不像是被人取走过里面的东西。最后银行方面以当年的测量数据有误结案,并给了父亲一笔差不多相当于一千百深空晶体的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