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楠姐,”蒋立坤嗫嚅了下,还是咬着牙硬扛了下来。
其实真不怪他有和王世荣合作的想法儿,对于国家如今的局势,只是有这么一个大概的方向,这走私货物的罪名可大可小,全在你怎么操作。
王世荣之前打算壮士断腕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儿了,他先前是当兵出身,虽然脑子灵活,身手也过硬,但是没有身份背景的他注定无法在这条路上走太远,后来退伍之后他偶然有了跑私货的想法,在确定可行之后,就拉拢了一众退伍兵迅速,链接成了一条运输线,借了他哥哥的全部老本全力投入干了这行。
这些年零零散散也挣了不少钱,只是他这人心地到底厚道,每次跑货的分红从来不偏不倚的,碰上谁家日子过不下去还主动从自己手里掏了不少钱贴补上,后来路线熟了,钱也挣得多了,那些一同跑货的兄弟反倒更加死心塌地的跟着王世荣干。
但有一点,那就是他们这钱挣得再多,若是后台不够硬,碰上现在的严厉政策,就是金山银山堆到你面前来,那也白瞎。
不退不行啊,搞不好到时瞎猫碰上死耗子,他们就给当了活靶子,出头鸟了。
不过,现在遇到蒋立坤那就如同沙漠里快要渴死的旅人遇上甘露了,蒋立坤有背景,王世荣有人手,有路线,还有这么多年来走南闯北留下的那些暗哨,以及跟各个城市的地头蛇多年打交道的经验和交情,有些事情不必弄到明面上来做,悄声无息,不引人注意的才是最好的行动方式。
当然,国家政策在变,他们的谋生路子自然也要跟着变通,这法子是什么还需要具体仔细琢磨,放着这么好的资源,蒋立坤可不愿意浪费,若是能拿下这次建筑工程的全部运输生意,无疑是对这次‘走货’转型的良好开端。
不运私货,但是也不妨碍他们借用运输这个名号来真正干些实用合法,又赚钱的生意啊。
至于冯臻会怎样看待这件事情,蒋立坤已经不是很在意了,既然他下了决心要搭上王家这条线,那么以后两家的关系势必再也分夺不开,对于擅自拉王家下水这点,自不自私已不在蒋立坤的考量,未来怎样谁也说不清楚,只要以后不觉得遗憾和后悔便好。
路上,冯臻两人慢吞吞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大晚上的夜里格外寂静,蒋立坤走在旁边静静地不说话,只是偶尔瞥向冯臻的视线有些坚忍和灼热。
蒋立坤偷偷探过手去抓住冯臻冰凉的手指,感受到手心那大力的挣扎,抿着唇更加用力的攥紧了往口袋里放,低着眉轻声道,“放这里比较暖和。”
粗壮有力的指节紧紧扣住冯臻的十指,仿似石头一般坚定不移,又动弹不得。
一路走来,冯臻也无法拒绝寒风里这样鲜明炙热的温暖,手指微动了下,也就没再说什么。
回到家的时候,吴楠已经早早将车停在冯家外头了,见着蒋立坤还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来晃了晃,耐着性子等人走近了,才慢吞吞喊道,“嘿,你们回来了。”
两人站在门口面对面说话,蒋立坤笑着眯起眼睛,面容温和,语气轻快地叮咛,“我这几天比较忙,可能没空来找你,”说到这里了,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打电话过来你可不许避着我不接电话,啊。”
松手快步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回来,大手往裤子兜里一掏,面上难得带上几分羞赫的笑意,“这是我前些日子赢来的,送你当新年礼物吧。”
说罢,便疾步走向那车,车门一关,探出手来冲他摆摆手,“赶紧回去吧,啊,外面天冷。”
车子远远离开,冯臻揉了揉再次冰凉僵硬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样式精美小巧还带余温的瑞士军刀,沉默半晌,还是迈着步子走回屋里。
第四十二章:除夕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都在门外挂了几串红色炮竹,这家点了那家接,声声相连似有不绝,噼里啪啦的爆破声响彻通天,按照惯例,这炮竹是要燃到后半夜去的,往日旧俗,除夕夜大家都是要守岁的。
家里总共五口人,客厅的灯光彻夜通明,冯爸爸搂着冯妈妈的肩膀亲密依偎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偶尔颈脖相交,低低地窃窃私语,脸上都难得带上几分轻松和愉悦。
冯小弟全身裹得跟团肉包子似的,揣着兜里的压岁钱就啪嗒啪嗒往外跑,他这年龄的小孩子一般都在家闷不住,邻里的孩子大多会事先说好一个地方,相约在某点某刻一块出来买甩炮玩。
“宗宗,别跑远,别跑远了,啊,”冯爷爷捧着一大碗油炸盐杏嚼得那叫一个嘎嘣脆,嘴里塞得满满的,还能空出点缝儿来喊话,可见一个好牙口是必须的。
冯臻站门口看着冯爷爷端着好几碗刚出锅的吃食到路边去遛弯,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老了可不就如同小孩子一般爱顽爱闹嘛,他已经和邻家的几个老伙计商量好了,难得今天空闲,他们就一块来聚聚,闲着唠唠嗑。
地上的雪变得又厚一些,冯臻皱着眉看冯爷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忍不住扬声叮嘱,“爷,你换新鞋子没有?出去小心些,啊。”
“换了,换了,”老远儿还看见冯爷爷咧着牙回头招手,他有脚上老寒疾,虽然这么些年疗养过来了,但是遇上这下雪的天气还是要多注意一些,省的那雪灌得满脚,又渗进去大堆的雪水,隔天就闹得不安宁,冻伤了脚。
隔壁常威蹲在阁楼小窗户口那里朝冯臻招手,“哎,阿臻,来我家一块打牌么?”他的人不白,但是衬着他那皮肤,牙齿倒是亮得惊人,眸子弯弯的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不了,你还是陪你奶奶去吧,”冯臻摇摇头,也不等常威再说什么。掉了个弯又往回走,眼角瞥了下依旧你侬我侬,粘乎乎靠一起的冯爸冯妈,眼珠子止不住的就往那柜台上的电话头瞅去,那玩意儿已经一天没响了。
正想着,那电话头忽地就激越响亮起来,冯臻脚步一定,一时有些犹豫。
不过,电话可等不得他犹豫这晌,冯妈妈便率先起身接了电话,倾耳一听,嘴角的笑容便自然而然的漾开,“呀,是大哥啊,新年好新年好,哈哈……”
冯臻眼皮子一低,顿时垂下眼睫毛转步回房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儿,往年这时候自己也是一样这么过的啊,怎的到了今年就觉得如此心境不平,镇日惶惶呢。
从窗户里看出去,路边的树头上挂了不少的红灯笼,映着地上的白雪,却也有几分‘淡妆粉颊美人面,柳眉轻腰拂绿裳’的唯美意境。
床头放着几个橘子,年节时分家里一般都会备着不少这类水果,求的就是这么一个好意头,都说‘橘’通‘吉’,不过讲的一个大吉大利,到了年三十早上一起床,家里长辈都会拿着红包等小孩先吃了橘子之后,才笑眼眯眯的拿出压岁钱,再讲上几句吉利话,作为一年压末的收尾。
冯臻歪着脑袋剥橘子,手指灵巧的将整个果肉剥出来之后,那橘子皮还完完整整的保持了它原本的表象。
嘴里塞进两瓣橘子肉,新鲜多汁的甜美一下冲击了整个味蕾,那微微冰凉的口感,还有弹性的粒子颗颗都让人倍感心情愉悦,冯臻嚼着橘子趴在柜子上拿口袋里那把瑞士刀来比划那块橘子皮,先将边上的畸角切割完整,形成一个圆形,然后便在那上面细细雕画。
先是那极具代表性的平头,一个棱角分明的脸型,再然后是嘴巴,鼻子,再到眉毛,唔,这样好像不太像,那家伙总喜欢挑着一边眉毛坏笑,装可怜的时候就会耷拉着眉角,眼珠子下垂,冯臻犹豫了一下,捏着小刀又给小小修改了下,再是眼睛,脑子里适时回放起那人高兴时两眼泛光的表情,不高兴时会小眯起眼睛,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醋时便愈加阴沉沉的,当然,要是讨到便宜了,他的眼睛就会完全眯成一条缝儿,哈巴狗似的尾巴摇摇……
认识这么久,冯臻突然意识到他对蒋立坤的了解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加深,心中一慌,虚虚定在橘子皮上方的手指便不受控制地捏着刀子在那黄色果皮上用力划了一刀。
锋利的刀刃‘呲’地接触桌面,留下一道深刻的划痕,那刺耳的划拉声回荡在整个屋子,再抬眼时,那块橘子皮已经分裂成了两半,再也拼合不起来了。
冯臻瞪着眼,忽地就将手里那把小刀给扔抽屉里,横手一扫直接将桌面上那些碎屑给扫进垃圾桶里,被子一拉,背身窝床角里。
“咚咚咚,咚咚咚,”猛地这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一阵规律有序的敲击声。
冯臻不耐烦地捂紧被子,翻了个身继续装死。
“臻臻,臻臻,我是蒋立坤,赶紧开门啊,快点……”那扇被擦拭的明亮通透的玻璃窗被前几天的一阵小雪给冻了一层薄薄的霜片,今天的太阳一出来,便都化成了雾似的迷蒙,在这灯火通明的晚上也只能将将倒映出蒋立坤模糊的身影。
冯臻在床上打滚,冯臻满心肺的窝火,冯臻……
“闭嘴,闭嘴,闭嘴……”冯臻再也顶不住了。
被子一掀,直接就跳下了床,抓着外套啪嗒啪嗒往门边走,满脸气急败坏的脸色都狰狞了,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正烦着呢,那正主就直接送上门了,实在有够糟心的。
不过,他这手刚摸到门把,顿了一秒,又默默收回去了,撇着嘴冷哼一声,哼,他才没这么笨呢,定住脚又臭着脸往回走。
“哎,哎,臻臻,你怎么又走了啊,真是,”蒋立坤抓了把头发,满头雾水地看着里面那人揪着眉,嘴角都下搭了,不由暗怵自己是不是又惹他生气了?
啧,不会是因为今天太忙,没给他打电话这事儿吧?嘿……
蒋立坤眼珠子轱辘一转,张嘴朝那窗户口哈了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上面轻轻画了个大大的猪鼻子,另一只手还不忘继续敲窗户,垂着眼皮子一边描画,一边不住叫喊,“臻臻,臻臻……”
冯臻瞪着眼转过头,原先有些愠怒的眼睛在对上窗户口上那一张画着猪鼻子,猪耳朵的那张脸,嘴角一弯,当即就有些忍不住想笑了。
手里揪了下衣角,冯臻努力拉直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弧度,敛了下神色,挑着眉慢吞吞地走上前,看着门外那人眯着眼讨好地笑,一张脸对着那画出来的猪鼻子笑得傻里傻气的。
冯臻呆呆地站了片刻,咬着唇上手就是一抹,眼角一瞥,咦?这玩意儿还在。他这是忘了,屋里入冬前就埋了地龙,整个房间都是暖融融的,窗户内根本没有留下半点雪痕。
蒋立坤笑眯眯地在猪鼻子下面加了六个字,无声的念着——‘新年快乐,臻臻。’
修长的手指直接盖住了玻璃窗上倒映出来的脸庞,冯臻没发觉到他耳根子有些发红,却见窗外的那人恬不知耻地,竟然还敢作势凑上来蹭脸,气得冯臻倒退半步。
最后那门还是开了,蒋立坤这死不要脸地在外头叫半天,坐屋里的冯爸爸冯妈妈都探出脑袋来看了,大过年的蒋立坤都蹲门口了,冯臻要再不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别气,别气,咱们出去走走,遛遛,啊,别老窝在家里,”蒋立坤眉开眼笑地拉着冯臻的手不让动,回头还不忘朝探出脑袋来的冯妈妈摆摆手,“干妈,新年快乐啊!我跟臻臻出去走走。”
“哎,坤子,新年快乐。”冯妈妈爽朗一笑,温声叮嘱两句,看着冯臻别别扭扭地拧着脸被拉着出了门,弯眉轻笑,摇着头转身进屋了。
两人走在厚厚的雪地上,‘咯吱咯吱’脆脆地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旁边有小孩嘻嘻哈哈,乱蹦乱跳的围在一块点甩炮玩,若是眼睛再尖点,还能看见冯爷爷蹲在某棵大树底下拿着油炸盐杏逗小孩子玩的模样,那老牙老眼的整张脸都皱吧成一朵花来,偏他还乐颠颠的咧着嘴露出那口不咋的齐整的牙板来。
蒋立坤和冯臻这一前一后的,看着明显就不大得劲儿,上前要找他说话吧,冯臻扭过头却不搭理他,明明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蒋立坤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哎,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心思一样让人猜不懂,哪怕他也同为一个男人。
“哎,哎,别走那么快啊,”蒋立坤长腿加步一跨,直接就抓住了冯臻的手,皱着眉老不高兴的模样,“你这又怎么了?”
冯臻抿着嘴,忽的有一小孩瞎调皮,一脚踹在旁边那树干上,顿时有簌簌掉落的雪花灌进了冯臻的后脖领上,那生冷的温度惊得他一下就跳起来,急急忙忙伸手去抖那后边的雪,旁边有小孩嘻嘻哈哈地了个不停,蒋立坤怒目一瞪,立马吓得小孩惊雀模样嬉笑着跑开。
“别动别动,我来帮你,你这么摆弄待会儿就进去更多雪了,”蒋立坤走过去挡住风,一手伸进去抖落那碎屑般的雪花,按住冯臻的两手,嘟嘟囔囔的道。
冯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中的郁气却已然平静了许多,垂着的眼睫毛无意识抖动几下,他有些茫然的按着胸口,为自己刚才那莫名的愤怒感到心慌,也感到心悸。
感情原本就是患得患失,它看不见抓不住,有时觉得它无处不在,有时却又感觉它离自己很远,总是伸手而不能触及。因为不确定,因为心里急着否定,所以他才更觉得茫然,觉得无所适从,甚至恼羞成怒。
蒋立坤整理好后脖子的领口后,看面前这人还是呆呆地垂着脑袋不动弹,不由有些奇怪的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声问道,“怎么了?”
冯臻摇摇头,对上蒋立坤小心翼翼地讨好着问自己的模样,心中微叹,一时倒也不计较他偷偷牵住自己的手的小举动了,只是轻轻开口道,“我没事儿,走吧。”
蒋立坤忍不住收紧了手掌心里那股温热,细细打量了一阵,确定冯臻没有生他气的意思之后,再度咧着嘴笑眯眯地说起自己这几天的事情,然后便说这雪化了之后,“咱们到时候抽空儿去一趟老山,以前我经常跟阿叙还有几个玩的来的朋友一块去那里打猎,下套子抓野猪,这春天一来,山上雪都化了,咱们下山的时候还能找到许多好吃的东西,到时候再找老山民买些野山货,保准咱们几个满载而归,玩的尽兴。”
冯臻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感觉到那越靠越近的气息喷到耳边,有些不大自然地往边上躲了躲,至于蒋立坤说了些什么他根本没在意。
“臻臻,你要吃巧克力吗?”蒋立坤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歪着脑袋想想,转动眼珠子又随意换了个话题。
摇头,在摇头。
“那糖豆呢?这个可好吃了,我这几天吃老多了,你要不要吃吃看?”蒋立坤哄小孩似的低声哄道,只是牵着完全不在状态的冯臻,那路却是越走越偏了,不知不觉中悄然离开了热闹的人群,往积雪重重的树林边走去。
“臻臻,你都没送我新年礼物,也没和我说新年快乐,”蒋立坤拉着冯臻在一棵大树边停下,耷拉着脸皮闷声闷气的控诉道。
想起刚才被扔到抽屉里的小刀,冯臻难得有些困窘,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简直不对劲儿极了,在蒋立坤面前总有种心虚的感觉,尤其想到那日日准时响起的电话铃声,莫名的他竟然觉得愧疚和不忍。
简直见了鬼了,冯臻心绪不平,嘴上的语气也就不大客气了,“礼物没有,新年快乐。”
“但是我有给你礼物啊,”蒋立坤嚼着嘴里的糖豆委屈地嘀咕着,原先抓着冯臻的手也不由的转移了方向。
冯臻下意识撇开眼角,梗着脖子嘴硬,“我又没有让你给我礼物,唔……”忽而被扣住的脑后勺,和下巴上强硬的力度让冯臻当场有些犯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