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没有回答他,他感觉(他的感觉在某些时候该死的敏锐)自己似乎接近了某种呼之欲出的东西。他从那些带着标签的小瓶子里随意拿起一个,把盖子打开,“休,这是……”
瓦伦丁展现了他从未表现过的敏锐的运动神经。他如同敏捷的猫科动物一样迅速而灵活的从伊莱手里夺过那个瓶子,“化学试剂而已。”他生硬地说。
伊莱抬起头看他,布莱恩固执的基因很好的遗传给了他。他执着的站在原地,盯着瓦伦丁有些惊慌的黑色眼睛,“休。”他说,平静的出乎自己的意料,“休。”他又说了一遍瓦伦丁的名字。
他注视了他一会。
瓦伦丁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如同鲸鱼的悲鸣,“是毒药。”最终,他嘶哑的开口,“是毒量很轻的化学毒剂。”
伊莱奇异的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像是从随时都可能发生的背叛中解脱了一样。他的脸上甚至有了一点笑意,“这就是“医院的工作”?”他调侃道。
瓦伦丁怔怔的看着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转而,他有些愠怒起来,“你觉得我在做什么?”他恼怒地问,挑高了眉毛——这样子看起来有些吓人,但伊莱毫不在意,他耸了耸肩,“你不要再做化学试剂了,”他说,“我找到一个教物理的兼职,马上就会好起来了,”他语调轻快,脸上露出这一个一段时间里真正的微笑,“你还是换一份吧,”他轻轻抱了抱瓦伦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Chapter 35
瓦伦丁坐在酒吧里,怀疑这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放松或者是见到伊莱了,实验室和论文占据了他全部的时间,长时间高注意力的工作让他疲惫不已,他现有的实验已经做完了。你需要一点休息,他对自己说。
但或许不是这个酒吧,他嫌恶的看了一眼身旁的一个醉汉——他正在把自己的鞋在空中挥来挥去,假装那是自己的内衣。我应该选择一个更加安静美好的陌生酒吧,他想着,坐到角落的一个位置上,然后表现自己和所有人一样的彬彬有礼,举止文雅;而不像现在这样,和一群失业的中年男女,自大的退伍老兵以及除了尖声傻笑什么都不会的女人一起发疯。
我或许应该让伊莱和我一起过来,他有点恶趣味的想,但随后又有些失望的想起伊莱的研究还没有完成。他喝了一口啤酒。身后的一个男人突然拍了他一下,发出粗哑的笑声以后倒在地上。
瓦伦丁吓了一跳,酒从他的杯子里洒到了他的衣服上(这是他现在仅有的一件没有任何污渍的衬衫,而现在,它不是了),他勃然大怒,却又无法动手——那个男人已经昏倒在他旁边的地板上了。他握紧手里的酒杯,而这除了让他觉得关节发痛外没有带来任何好处。
他愤怒地喘着粗气,对于自己的境地无计可施,只能再喝一大口啤酒——而这丝毫没有平息他的恼怒与尴尬。把这一轮喝完,他对自己说,喝完就走。
酒吧的门发出并不让人愉快地噪音——瓦伦丁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紧接着,他感到啤酒在他胃里发酸,仿佛有冰块顺着他的食道滑过,他感到全身冰凉。
是爱德华博伦那个蠢货。
你有什么好怕的,他在心里激励着自己,他的退学与你毫无关系,是因为他动手打人,所以才会……他看见爱德华扫了一眼酒吧。他努力把自己的身体缩小,并且再次在心里诅咒自己来到这个见鬼的酒吧的选择。如果有上帝真他娘的存在的话,就不要让他发现我;如果他没有发现我,我就他娘的相信上帝。
明显,上帝是不存在的,而有神论者失去了一个他们可能拥有的伙伴。瓦伦丁近乎是绝望的把杯子里的啤酒喝完,并努力克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他匆匆忙忙的站起来,或许,他想着,或许我可以……
“瓦伦丁,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他不可以。博伦恶意而拖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瓦伦丁的胃一阵痉挛,呕吐感与酒精的酸气泛上他的咽喉,他感到一阵恶心。他带着明显的厌恶转过头,看见博伦那张白痴一样的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带着恶意而残酷的笑,“最近过得不错吧?乖乖休,是不是已经开始考博士了呀【1】?”他捏着嗓子,声音矫揉造作,“我想要当大科学家。”
被压制的怒气不可遏制的从瓦伦丁的心里升腾起来,暴烈的燃烧着他的理智,而酒精则是极佳的催化剂,他鲁莽的回道,“去你娘的。你这见鬼的智商怎么进的剑桥?”
酒吧里响起一阵夸张的惊呼和叫好声。
瓦伦丁蜷缩在地上,脸因为疼痛而扭曲,但他的嘴依然脱离大脑指令的动着,把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扔出他的身体,打在博伦身上。瓦伦丁模糊的觉得这种恶毒是他现在所拥有的唯一的武器——他从来都不会打架(黑发的女人嗤笑着“你这可笑的,懦弱的小丑。”冷水泼在他身上【2】),他的手指紧紧抠着地板的缝隙,“你这婊子养的蠢驴,你全身就是一个婊子。”
风声在他耳边爆炸。
瓦伦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酒吧——或许是爬的,或许是滚的,又或者是他无法想象的姿势。酒吧里的人的尖叫与大笑在他耳边化成模糊的声波,灯光如同扭曲的色块在他的眼睛里沉淀。真是绝妙完美的休息,他嘲讽的想。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惊呼。
注:
【1】:估计很难被发现的时间跨度。这一章和上一章其实是有时间跨度的,瓦伦丁已经开始读博了。这大概是在上一章的一年以后。英国本科毕业其实也可以直接读博,只要你能过。
【2】:这个黑发女人是瓦伦丁的母亲
真正的博士还是很忙的(虽然欧洲的会好很多),特别是学瓦伦丁的生化专业的,基本没有分心的时间,更别说谈恋爱了。但为了剧情需要,瓦伦丁他们就还是闲一点吧……最近好像有很多注解啊,真是不好意思……
Chapter 36
伊莱走进房间里的时候,瓦伦丁正对着天花板发呆,他的表情显得呆滞而空洞。如果他的脸不是那么五彩缤纷的话,伊莱残酷的想着,他或许看起来很有诗意。他走过去,重重的把装着黑面包的盘子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吃饭了,英雄。”
瓦伦丁转过头,表情显得有些愤怒而软弱(“这是个很奇怪的表情,但他确实做出来了”),“我不是英雄。”他嘶哑而无力的反驳道。
“你的全身挂满了荣誉的勋章,阁下。”
瓦伦丁看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无措了,他的脸涨得通红——如果忽略那些紫色和青色的话——手指神经质的紧紧绞着泛黄的被罩,“我…我并不是……”他开始结巴起来。
“如果你并不是的话,就不要再出去打架了休。你的下一课题研究会因为这件事延期,而我的也会因为这个而被耽误一段时间。你知道,很多时候,实验不能在中途停下,不然就要全部重做。”
瓦伦丁的表情已经绝望了,“我很抱歉。”他慌乱地说,“对不起。”他反复地道着歉,好像只要这样时间就会倒流回那个该死的晚上,而他将会重新做出在家里喝茶而不是去酒吧喝酒的见鬼决定。
伊莱叹了口气。他在他身边坐下,温柔的抱住他。瓦伦丁以他没有料到的急切回抱,他的下巴胆怯而小心的放在他的肩膀上,尖锐又轻柔;他的身体轻轻颤抖,乌黑的头发从他的脖子上滑过,他呼出的气体喷在他的皮肤上,打起一小片尘埃。
伊莱的心脏颤了一下。奇异的柔软在他心里揉开,扩张到整个身体,他小心翼翼的克制着鼻翼的煽动与肺部的扩张,放缓着自己的呼吸,“休,”他开口,被自己的温柔吓了一跳,“你知道,我很担心你。你不会想知道我在回家的时候看见你在路边,被人暴打后晕过去的心情:想想看吧,如果你看见我变成这个样子……”
瓦伦丁的身体剧烈的抖动起来,“对不起。”他的声音轻而微弱,手指抓得太紧以至于让伊莱有些不适。他安抚的碰了碰他的头发。黑色的流水从他掌心里流过。他的心跳突然变得不规则起来,如同细密而不同的树叶,生长在树枝上。
伊莱有些慌张的推开了瓦伦丁,“我们都不是什么肌肉壮实的人,”他匆忙地说,“很多时候,他如果想骂的话,让他骂个够就好了。等他觉得无聊的时候,他会停止的。”
瓦伦丁看着他。
窘迫与尴尬在伊莱的皮肤上泛起波纹,“你可能觉得这样很懦弱,不男人(他皱了皱眉头),但这是我们只能采取的方案。在没有受伤的情况下。”他补充道。
青年黑色的眼睛里很缓慢的弥漫出什么东西来,极为压抑而熟悉的东西铺垫在瓦伦丁的眼睛里。伊莱突然有些慌乱。“休?”他试探着问。
瓦伦丁转过头,端起床上的盘子,“我想你并不想观察人类的进食过程。”他干巴巴地说。
Chapter 37
这是瓦伦丁第二次重做他手上的实验了。他感到焦躁无比,这该死的亲和层析,他暴躁的想,见鬼的核酸。
“你看起来不是很好。”他对面的的棕发男人看了他一眼——瓦伦丁只知道他有一个极长的意大利姓氏,而他从来不知道那是如何发音的。“你可能一会儿还要再做一遍这个实验。”他警告道,“而我们已经在这里花费了整整一个下午了。”
“那就闭嘴吧。”瓦伦丁烦躁的回道。
“我之所以冒着风险提醒你,就是因为觉得我们肯定要再做一遍。”
瓦伦丁的手抖了一下。
“哦!你这该死的……!”瓦伦丁气急败坏的吼了出了来,“你就不能合上你那张没用的嘴吗?”
“我这张没用的嘴预言了你又一次实验的失败,伙计。来吧,我们谈一谈。”男人放下手里的记录表,“你如果不能从情绪里走出来的话——先不说浪费的样品——我们的实验目的将会牺牲无数无辜的豚鼠。而我们现在正在合作,作为一个有爱心的人,我实在不想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或者,我们交上完全胡写的实验数据与总结报告,然后你就会知道什么样的结果在等着我们。“
“今天是圣诞节。”瓦伦丁木然地说。
“啊哈。”对面的男人挑了挑眉毛,“基督,天主,犹太还是漂亮的小情人?”
幼稚而愚蠢的倾诉欲望如同高温下的水一样从瓦伦丁的心里蒸发了,他当然可以在这个时候像时下流行的那样赌咒发誓自己永远忠于科学并愿意为科学献身,但他们都明确的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由衷地对对面的男人感到厌恶,“重做吧,”他无动于衷的说,“我们需要休息一下。”
“我不认为休息能提供给你任何的帮助。”
“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他娘的闭上嘴。”
瓦伦丁有些疲惫的站在实验室外的走廊上,心里有些茫然。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其实非常尴尬。”)。他给伊莱买了一件圣诞礼物。我根本不应该这么做,在他掏出钱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这简直是无谓的浪费。但他最后依然像白痴一样的买下了那个有着愚蠢的驯鹿花纹的帽子,并把它寄到了伊莱的实验室——他是不可能把这个傻瓜礼物当面送给伊莱的。
这简直是蠢透了。他想。我应该表现得毫不在意,并且完全不记得圣诞节或者是伊莱沃尔什这个人。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过完这一整天,表现和平常一样刻薄而冷漠,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这真是一个蠢透了的决定。他在心里确认到。
“休瓦伦丁!哪个人叫休瓦伦丁?!”
该死的。瓦伦丁匆忙的直起身体,回了一声,“在这里。”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声音的平稳。
门卫不知道是被眉毛还是胡子覆盖着的嘴动了动,蓝色的眼睛狐疑的看着他,“你是休瓦伦丁?”
“我可以证明他是,亚瑟。实际上,我怀疑他整个下午都因为你手上的东西心神不宁。”
瓦伦丁羞愧的想要从这地方消失。
门卫亚瑟显得很友好的笑了起来,“这是一个黑发年轻人让我带给你的。”他说着,把一个牛皮纸包裹递给瓦伦丁。
瓦伦丁怀疑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大的像是鼓动的钟声。他微微颤抖着接过包裹,迅速地把它藏进了自己的怀里。“谢谢。”他含糊地说。
“好极了。”他身后的男人耸了耸肩,“很高兴我们终于可以开始我们的实验了。”
Chapter 38
多年以后,伊莱面对着在阳光下闪耀的水珠或是任何与此相关的美好的事物,都将会想起他博士毕业答辩的那个下午。【1】
那一天似乎是不知不觉的到来的。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博士毕业之前都做了什么,除了实验,课题与论文以外,他想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而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用伽玛射线加热食物。他不记得瓦伦丁在做什么,他们的交集点少的让人难以置信。
他的毕业论文写的——当然——是核弹。除了利用氢的同位素的核聚变反应所释放出的能量来进行破坏的氢弹原理以外,他在论文里提出了用铀-238作为核装料的外部,里面包裹一个氢弹。热核反应的大量中子将会轰击铀-238使其发生裂变反应,爆炸以后将会释放大量的放射性尘埃并造成极大的破坏力。至于选择铀-238的原因则是基于临界质量……
他穿着很厚的西装。在一桌子博士肃穆而威严的注视下头脑发昏,他感到汗水从他的额头上缓慢的流经一个个毛孔。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他的嘴巴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把他之前准备的稿子里的一个个单词吐出来。
水仙花在他的眼睛里歌唱。
在背完以后,他徒劳的张了两下嘴,然后才意识到他已经把所有的东西讲完了。他垂下眼,表现的礼貌端正而带着紧张——像是他该做的那样,等待着那些可能刁难也有可能简单的问题。
一开始的几个问题简单的让人难以置信,像是某些参考文献,基本概念,实验以及计算细节等等。这些问题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
接下来,桌子上的几个博士的视线微微交集了一下。然后他们脸上——虽然依然看起来和蔼而温和——明显地流露出了某种微妙而心照不宣的表情。
伊莱的心微微紧了紧。
“你这篇论文非常有野心,沃尔什先生。”坐在最左边的博士开口道,“也非常有思想,你的研究很科学。但是,你不要太担心,这只是一个小问题。你知道,你在这次答辩里表现出了一种,或者我们觉得,”他皱起眉像是在想一个合适的词汇,“一种非同寻常的热情。我们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核弹研究产生这样的热情?”
这是一个好问题。伊莱想。
我当然可以告诉他们因为亚瑟布莱恩是我的父亲,我想要把我父亲的精神延续下去;或者是我希望能让自己所在的国家强大。但在这个时候,他又想,这些对我而言太不负责任了。我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我并不喜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