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央冉在一旁有意无意翻着那些情书，笑笑不说话。
十八高二上学期，收到了一封来自高三学姐的情书。
学姐比十八还要小一岁。一米六的个头，披肩长发，白皮肤，水汪汪的眼睛，一颦一笑都带着害羞。
我见犹怜。
小学姐被闺蜜推到十八的教室门前，红着脸把粉色的信封递到心上人面前。
十八看见小学姐的第一眼，心就砰砰狠狠跳了几下。
十八看着面前的姑娘，不可思议的联想到了陈央冉。十八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小学姐，楞是从她身上找到了陈央冉的影子。
垂眸的样子、脸红的样子、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拳头，还有那尖尖的下巴……明明一点都不像的，可十八就像看到了陈央冉一样。
小学姐见十八迟迟不应答，就明白的答案，硬是没憋住眼泪。小学姐转身离去时，十八拉住了她的手。
十八就好像见到了陈央冉的眼泪。
「咱俩谈恋爱吧。」
十八听见自己说。
有了女朋友的十八，那天没有去找陈央冉。他混混僵僵坐在教室，不搭理别人的调侃，满脑子只有陈央冉。
他一直在想，为什么那个时候，他脑子只有陈央冉呢？——陈央冉，咱俩谈恋爱吧。为什么他想和陈央冉说这句话呢。为什么他一直不恋爱，却愿意有一个像陈央冉的女朋友呢。他在想，这么久以来，他到底，是怎么看待陈央冉的。他们认识了两年多，一同吃了近千次饭，每天都腻在一起。他为陈央冉做这做那，他到底，是怎么看待陈央冉的呢。
其实在很早之前，他就应该明白的。他就喜欢和陈央冉在一起，喜欢看陈央冉的各种表情，见不得陈央冉受一点委屈，以前他和陈央冉一起在教室午休，他的唯一任务就是看着周围，谁闹腾揍谁。
很多时候，他看见陈央冉那脸红的小模样，心都砰砰砰直跳。
他一直以为，那是正常的。
十八在座位呆坐很久，连放学铃响都没注意。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直到有人叫他，「十八？」
十八抬头，看见陈央冉背着书包站在他面前。陈央冉小心翼翼问：「怎么了？不一起回去么？」
十八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实验班的班主任每晚加课，倒霉了走读生。这个点钟，十八一般已经推着车在实验班门口等着了。
「陈央冉……」十八深呼吸了几下，扯了笑脸说，「那啥，以后我就不等你了。嗯，也不给你送饭了。那个……我谈对象了。」
十八看见，陈央冉的表情瞬间就破裂了。
但他仅仅是过了几秒，就恢复了笑颜。陈央冉抠着十八的课桌沿，乐呵呵说：「行啊你，有了老婆就忘了兄弟。下午听人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假的呢。就你这怂样，哪个女生爱搭理你啊……」
陈央冉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真是，我还等了你这么久。早说啊你。唉唉，我该走了啊，不然回去晚了，我妈该着急了。你好好谈恋爱哈，那我就不找你了。反正现在学习也挺忙了。……嗯，我走了。」陈央冉说完，转身就走，只留给十八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十八没有去追他。
他愣在原地，为自己刚才的念头。
操。我想亲他。
十八看着陈央冉张合的嘴唇，只想亲他。
十八从那天起，就再没见过陈央冉。他不去找陈央冉，陈央冉也不来找他。十八并没有深思「为什么陈央冉不来找我」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很害怕。他喜欢上了一个男的，他是变态。他不能喜欢上男的，他得和女的谈对象。
十八在这种纠结中，开始了恋爱。
这是十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在很多人看来，十八是真心实意喜欢这个小学姐。喜欢到就算很久之后十八的火包友条件，都是是小学姐的标准。
不过十八其实就是把对陈央冉的好，转移到小学姐身上罢了。
他送小学姐上下学，给小学姐送饭，谁敢招惹小学姐，他十八一个拳头打过去。十八在高中的小情侣中，是非常棒的小男朋友。
开始他们牵手，慢慢的肢体触碰，骑车时，小学姐从后面搂住十八的腰。然后他们接吻。十八觉得，自己应当是喜欢小学姐的。
至少他不再想起陈央冉。
和小学姐接吻之后，十八想，这应当就是恋爱了。他又回想了一下和陈央冉的点点滴滴，终于松了口气。他一直，都把陈央冉当弟弟嘛，根本没什么好怕的。而且，这么久没和陈央冉联系，他也没什么伤心啊难受啊，明明，就是好兄弟嘛。
坚定了想法之后的十八，决定去找陈央冉。女朋友得要，弟弟也得要。那小子也真不够义气，哥不去找你，你就不能来找哥嘛！
十八放学时兴冲冲跑到实验班门口，站在教室门前就看到最前排的陈央冉正趴在桌子写作业。
十八还没开口，陈央冉就心灵感应般抬起头。
十八的表情欣喜万分，陈央冉的表情平平淡淡。两相比较，十八有些尴尬。
「你怎么来了？」陈央冉大概也觉得这个表情有些生硬，调出了一个笑。
十八挠挠头，嘴巴抽筋似的哆嗦了几下，才说：「那啥，嗯，我来看看你，嗯，写作业呐？」
「嗯。」陈央冉应了声，拿起作业本给十八展示，「数学。」
十八这时候就有些懵了。他怎么都没想到陈央冉会是这种反应，这么久不见，难道不该高兴一下么。说到这……也得有小半年没见了啊。十八手脚都不会摆了，局促问：「啊……那啥，咱一起吃饭去？」
「我妈，中午来给我送饭。」陈央冉有些无奈，「她总怕我营养跟不上，这阵子每天都来。你要吃么？再过十分钟就该到了。」
「不，不用了。」十八干笑两声，「那我先走了啊，有事找我。」
陈央冉笑了笑，嗯了声。
十八走出教室，瞅着自行车把手上挂着的塑料袋，心想妈的幸好没拿进去。那天中午十八一个人硬是吃完了三菜一汤外带两碗大米饭，十八吃到最后竟然有些委屈，小兔崽子就不能和我吃一次饭么，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就不能吃个饭么！
6、十八的婚礼（六）
高二结束时，小学姐毕业了。
考上京城大学的小学姐哭得惨兮兮的，就像再也看不见十八一样。十八说不出自己对小学姐到底是什么感觉，喜欢么？是挺喜欢的，但也没那么喜欢，至少十八一滴猫尿都没流，心里也没怎么难过。
十八一直没什么未来规划，关于老婆什么的，如果和小学姐结婚生崽子，他也是愿意的。
但是小学姐没有给十八这个机会。还没等十八适应那悲情气氛，小学姐就在新生群里，被无良学长勾搭走了。
十八被甩了。
十八听到小学姐的道歉，漕了一声。
他其实也想文雅一点，有逼格一点，但世事总是那么无常，他为了女朋友丢了弟弟这件事已经足够他憋屈了，这又被甩了，妈的他想哭。但另外一种情绪，迅速占了上风——妈的老子终于又能和陈央冉一起了！
然后十八骑着那辆载满了青春回忆的自行车，跑到了陈央冉家里。
十八大口喘粗气，哼哧哼哧喊：「陈央冉哥被甩啦！以后别让你妈送饭了咱一起吃！」
那个夏日午后，午睡被吵醒的陈央冉穿着白t和短裤，头发乱糟糟的，眼神迷茫，表情呆愣，他讷讷道：「哦……好。」
他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好呀。」
陈央冉笑得特好看。十八看着陈央冉，觉得那颗扑腾的心，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十八再次和陈央冉腻味在了一起。
陈央冉是要考重点的好学生，十八是好学生的老妈子。十八就想陪着陈央冉，照顾陈央冉，十八压根没觉得这事丢人，他就是乐在其中，只要看着陈央冉，他就高兴。
但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十八面对陈央冉，没办法再把这人当成纯粹的兄弟伙。他总是在想，为什么陈央冉不是个女人呢，如果陈央冉是个女孩子，我就能和他谈恋爱了。——十八每次有这种心思，都要打自己一巴掌。
一个男的，对另一个男的，有这种心思，真够恶心的。
但我喜欢陈央冉。
我真喜欢他。
同性恋那种喜欢。
十八上网查过很多资料，正面的有，负面的更多。十八明白了同性恋是个什么意思，也明白了自己是哪种类型。十八相信自己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他只是对陈央冉同性恋。但他不能说。
算了，反正男的和男的不能在一起。我和陈央冉当一辈子哥们更好，我照顾他一辈子。
十八把那份喜欢藏起来，认真和陈央冉当朋友。他从来都是个粗神经，唯有在这件事上，难得的小心翼翼。
只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陈央冉，对我，是不是也会有这种心思呢。
高三一整个学年，十八都陪着陈央冉，比陈央冉他妈还用心。
冬天最冷的时候，十八果断抛弃了那辆山地车，缠他爹给他买了辆二手车。这时的十八和他爹关系已经好了很多，这其中也有十八刻意讨好的原因——十八要和陈央冉去京城上大学，凭他那狗屎成绩肯定不行，这事只有他爹能办成。
有了车的十八天天牛逼的很，专车接送陈央冉，生怕陈央冉被风吹了被雨淋了。中午的小灶是十八家的保姆炖的排骨和黑鱼汤，有阵子十八还专门带大补的东西，从家里拿参，陈央冉傻了吧唧吃了一根，当下鼻血就汹涌而出，给十八内疚的。十八边给陈央冉擦鼻子，边唠叨：「幸好没把那药酒拿过来……牛鞭啊……」
下雪的那天，十八把车开到老城墙下，和陈央冉窝在后座，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十八侧过脸看陈央冉，发现不知不觉，陈央冉长大了。
陈央冉抽条了，有一米七了。五官好像更硬朗了些，不像个小馒头了。还是那么瘦，还是话不多。还是那么好看。
十八靠着后座，揽过陈央冉说：「过来，哥抱抱。」
陈央冉眉眼弯弯，乖乖靠在十八的身上。脸颊贴着十八的胸膛，像只听话的小动物。
为什么，陈央冉不是个小姑娘呢。十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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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紫藤萝开花，高考要到了。
夏夜潮热，三五虫鸣。陈央冉在自习室看书，十八趴在一旁，时不时叹一口气。
「你啊。」陈央冉和上杂志，口气无奈。
十八那么一个大个子缩成一团，眼神特可怜：「你怎么就不做习题呢……你要是万一考不好怎么办呢……」
十八这个时候特别着急，生怕陈央冉考不好，发挥失常。偏偏人家陈央冉胸有成竹，竟然连模拟题都不做了，大晚上跑来看杂志。
「不会的。」陈央冉安抚道，「现在正是要劳逸结合的时候呀，太过紧张才会发挥失常吧。」
「你根本不懂这种家长的心情！」十八怒道。
「嗯嗯，我说的。」陈央冉拿杂志给十八扇风，「喏，降降火。」
「你根本不懂！」十八严厉申诉，「不懂！」
「嗯嗯。」陈央冉露出整齐的小白牙，「我不懂我不懂。」
十八被搞的没了脾气，一边上火一边心甘情愿当老妈子：「要不要喝饮料，我去买——算了，万一拉肚子怎么办，我给你去倒凉白开，等等啊……」
「嗯嗯。」陈央冉挥挥手，「去吧去吧。」
「小兔崽子！」十八呼噜一把陈央冉的脑袋，转身哼着调子去打水。
打水的同时，又拧了个湿毛巾，一会给陈央冉擦擦脖子，出汗了多难受。
这是十八关于陈央冉，最后一段开心的回忆。
高考那天，十八和陈央冉就像重复三年前的中考一样。
考场外人山人海，夏日高温让人心烦意乱。
同一考区不同考场，十八仔细检查一遍陈央冉的证件，铅笔水笔都试了试，又在证件袋里放了纸巾和冰水。十八抱了抱陈央冉，说：「紧张了就拿冰手，冰过了得拿纸把手擦干净，不然手湿不好写字。好好考啊，哥肯定得提前交卷等你。」
陈央冉倒没有脸红，他眨眨眼，说：「你等我。」
「不然呢。」十八两只大手揉乱陈央冉的头发，又认认真真给人整理好，拍了拍陈央冉的肩膀说，「去吧。」
陈央冉点点头，突然伸手捏住十八的耳垂。十八任陈央冉动作，微微垂下头，像只听话的大狼狗。
「我进去了。」陈央冉说，「一会见。」
十八摆摆手，目送陈央冉进了考场，确认了陈央冉四周没有什么捣蛋祸害，才吊儿郎当去找自己的考场。
语数英理综，两天考完。十八全程接送，尽职尽责。
考完那天，河萧的所有娱乐场所全部爆满。十八那晚和几个兄弟一同去唱k，连带着发挥良好的陈央冉。
一堆大小伙子在夜市就醉倒好几个，到ktv时，一个个东倒西歪。一群人闹到半夜才散散伙，十八被陈央冉扶到车上。
十八喝了酒，但没醉。他靠在陈央冉身上，抬头看见陈央冉眼神清澈，路灯昏暗的光打在他脸上，又有种特别的意味。
十八在陈央冉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十八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他突然就明白了。
他明白了。
明白一直以来，陈央冉，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为什么陈央冉愿意和他当同桌；为什么陈央冉愿意为他得罪老师，那个垮档历史老师，从那时起，再没给过陈央冉九十分以上的成绩；为什么陈央冉和他在一起会脸红；为什么陈央冉愿意听他说话；为什么他有对象后，陈央冉不再找他……十八突然就明白了。
他也怕了。
他不想当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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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用手心捂住陈央冉的眼睛，过了很长时间，十八才开口。十八说：「陈央冉，别说。」
话音刚落，十八就感到手心一阵湿。
十八挪开手，看见陈央冉的眼睛溢满水。陈央冉抿着嘴唇，没有吭声。
十八最见不得陈央冉受一点委屈了。他难受的要命，但他不能松口。他揉了揉陈央冉的脑袋，说：「陈央冉，不要说。说了之后，咱俩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陈央冉摇摇头。
「陈央冉，你听哥说。」十八按着陈央冉的肩膀。
「我不听……」陈央冉用力擦眼睛，喘着气，鼻涕眼泪糊一脸，特狼狈。
十八鼻子一酸，差点也哭出来。麻痹的你以为我不想？你这个崽子知道什么是喜欢么！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么！妈的那就是变态！搞同性恋对得起爸妈么？有脸对外面说么！谁愿意走这条路！谁他妈不想光明正大过一辈子！
十八觉得自己那颗心都开始疼了，酸疼酸疼的。
「陈央冉，我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能让你误会……真的，」十八说，「我真就拿你当个弟弟，没别的意思……」
「我疼你，一方面因为拿你当我弟，另一方面，那啥，那阵子不是刚分手么……就把疼对象的功夫都下你身上了……我真没其他意思……」
十八唠唠叨叨好一会，最后总结道：「陈央冉，那个念头，就别再有了。」
陈央冉定定看着十八，说：「我不信。」
十八伪装的强悍丝毫不剩，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底气都没了。
「我不信。」陈央冉脸上还挂着眼泪，一字一顿说，「你明明也喜欢我的。」
「你不敢和我在一起，你怕别人的眼光，你怕被人嘲笑不正常。」陈央冉倔强道，「但我不怕。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和他在一起。问题总能被解决，只要两个人心意坚定。我一点都不怕，十八……你也不要逃避，好么？」
十八静默片刻，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十八尖锐道：「陈央冉你脑子有病吧？」
「什么叫委婉你他妈不知道么？我给你台阶你都不愿意下，非要我说恶心同性恋你才满意？好，那我告诉你。陈央冉，我恶心同性恋，你别让我恶心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