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这叫什么事啊?
越往北,天气越冷,左邵卿出门的次数更少了,成天裹着被子捧着书靠在床上看,房间里烧着炭盆,就算这样,他还嫌不够,被窝里至少得塞着两个汤婆子。
陆铮练完功回来,路过他房间直接推门进来,顿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热的他脚步迟疑了一下。
“你到底是有多怕冷?”他上前推开紧闭的窗子,训斥:“烧着炭盆要时常开窗通风,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冷风从窗户灌了进来,左邵卿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辩解道:“一个时辰前刚开过的。”
这河面上的风极大,要是站在甲板上,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吹成冰柱了,河面上已经可以看到结冰的现象了,听漕帮的人说,再过两天,他们就得弃船走陆路了。
陆铮在他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探了探温度,又将脸贴在他额头上,“难不成以后一到了冬天,你都得窝在床上过?”
左邵卿羞赧地回答:“这不是无所事事么?有温暖的床榻为何要出去吹冷风?等以后有事出门就不会这样了。”
陆铮将他连人带被地抱进怀里,心里想着,等回京后先让人把郊外的温泉庄子整顿出来,以后到了冬天,他可以和左邵卿住在庄子上。
左邵卿抽出一条胳膊,拿了手帕给陆铮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他也很想像陆铮这样,大冬天的即使穿着单衣也不觉得冷。
陆铮曾经嘲笑过他,说:“若是你能将看书的时间用来打坐练功,几年后也能寒暑不侵了。”
左邵卿立即举手表明:“晚生首先是个书生,其次才是个会点小功夫的武人。”
陆铮嗤笑,“你就这样的武人,连对面那条船上的书生都不如。”
左邵卿郁闷地想,可不是,为什么都是书生,对面船上有些人就那么强壮呢?昨儿晚上还听到对面甲板上有人在吟《洛神赋》,也不怕冻死。
其实,大部分的书除了教授诗词歌赋、文史经略外也会有骑射的课程,青麓书院毕竟只是尤溪镇的小书院,会骑射的人寥寥无几,更不用说教了。
说到底还是左邵卿底子薄,又不适应北方寒冷的生活,这才表现出与别人巨大的差异来。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左邵卿又拿书中的某些问题问陆铮,陆铮是武将,诗词歌赋上稍欠些,但具体实事说起了头头是道的。
左邵卿听他一句一句地将史册中的赈灾案例倒驳的体无完肤,忍不住问:“陆爷总喜欢剑走偏锋,晚生若写出这种观点来,怕是连贡生都点不上了。”
“这有什么,锋芒毕露的文章虽然不一定讨喜,但往往也不会被一棍子打死,只能能上陛下的御案,就不怕他看不上。”
陆铮又指点了他几句:“北旱南涝一直是朝廷最关注的民生问题,粮食乃生存之根本,民又是国之根本,所以这防灾和救灾一直是考试的热点,由此衍伸的各种问题也不能错过。”
左邵卿惊讶地看着他,他是带着记忆重生的,所以知道考题,没想到陆铮这个武将竟然有如此敏锐的思维。
此次会试,若策问的题目不变,就是“民生”,这二字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全国考生不知凡几,很容易就写成千篇一律的论文,要突出并不容易。
只听陆铮继续说,“每一任上位者都有自己的出题偏向,先帝好战,总喜欢围绕着战事出题,战袁锋偏重实务,此次又是他登机后每一次开科取士,定然是想给自己笼络一批能为民着想的青年才俊。
左邵卿微微张着嘴巴,对陆铮佩服的五体投地,有门路的考生入京后总会想方设法打听主考官的文字偏好,以迎合主考官的口味,这样出线的机会也大些。
至于皇上的心思,怕是一般人都无法揣测到的。
“陆爷好似很了解皇上的心思?”左邵卿打趣地问。
陆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若你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你也会了解他的。”
呃……左邵卿讪讪一笑,不置可否,心里暗忖:要是每个当官的都像陆铮这么聪明,恐怕就不存在着伴君如伴虎的压迫感了。
罗小六偷偷从门外探出一个脑袋,看到某人在场,立即又缩了回去,然后见怪不怪地在门外等着。
这些日子以来,他和柳妈再迟钝也发现这两位关系不一般了,开始他还以为是陆公爷见色起意,勉强了他们三爷,没想到冷眼旁观下来,他们三爷好似没有一点不乐意的。
哎,这叫什么事啊?“
虽然他也听过短袖分桃的故事,但从未想过会发生在他家主子身上,这可是要被人戳脊骨的事儿啊,三爷怎么就那么坦然地接受了呢?
柳妈比他还焦虑,成天防着陆公爷,两人待的时间稍微一长就吩咐罗小六过来看看,可别在船上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来。
好在陆铮和左邵卿心里都有分寸,前者是不忍朝左邵卿那娇小的身子板下手,后者是冷的懒得动弹,因此一直守着最后一道防线,每次亲亲摸摸点到为止。
同条船上的人有机灵的也看出了点问题来,但有陆铮压在头上,一句话都不敢乱说。
两天后,船队在沧州城停船靠岸,脚下踩着硬实的地面的时候,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虽说水路安全又轻松,但是在船上时间长了,每日看到的不是山就是水,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沧州作为离京都最近的一个主城,素有小帝都之称,可见其繁华程度。
左邵卿双手搭着帐篷,看着码头上人头涌动,人声鼎沸,往来的客船货船皆是满载进出,岸边的马车牛车皆有,显然是做散客生意的,沿途道路两边摆着各种货物,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不少摊主正在高声叫卖。
左邵卿注意到,不少上了岸的客人第一时间都奔向那些吃食的摊子,仿佛饿了三天一样,吃的狼吞虎咽。
想想也能理解,如果他不是生在左家,不是此行有陆铮同行,恐怕一日三餐不是河鲜就是腌菜。
再美味的食物天天吃也受不了,因此大家一下船自然就想着换换口味,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杨奕花了些银子包下了一个摊子里所有的豆腐花,招呼大家来吃,”这可是本地有名小吃,俗称赛猴脑,又嫩又滑,吃进嘴里,简直犹如含住女人的……“
听他越说越离谱,陆铮瞥了他一眼,成功让那张嘴只专注于美食上。
左邵卿吃了一口觉得确实不错,爽滑可口,酱汁调的也很美味,一口气吃下了两碗才罢休。
陆铮决定在沧州休整两日再上路,于是带着左邵卿去了漕帮在此地的分舵,至于蒋恒洲等人,他既没有告别也没有邀请,完全就当是路上偶遇的陌生人。
左邵卿再次婉拒了曲长青结伴上路的请求,直说自己二叔也在漕帮中,不想和亲人分别。
曲长青这时才知道,原来左邵卿是跟着左韫阳的,只是他和左二老爷不熟,这一路上也没见到面,因此连招呼都不曾打一个。
双方分别,左邵卿心里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时时刻刻防备着蒋恒洲了,然后看着明显瘦了一大圈的左韫阳,温和地笑道:“二叔……您可都保重身体啊!”
“哈哈……无妨无妨,终于把漕帮的账务理清了,总算能有陆公爷交差了。”左韫阳虽然满脸疲惫,但精神却出奇的好。
左邵卿听他说过,漕帮有自己的账房先生,还曾经是个书生,本事一般,为人却很傲气,可惜对方只能记记账,根本不明白账本里的奥妙,这几年下来,漕帮的账务可谓乱的可以。
当左韫阳捧着他夜以继日完成的对账簿给陆铮看时,陆铮满意地点头,并且把这一整个帮派的财务大权都交给了他。
左韫阳欣喜过后又有些犹豫,他是个商人,不是账房先生,可不想成天钻营在账本里。
他小心翼翼地说明了情况,生怕自己不识时务惹陆公爷生气。
陆铮听完倒没为难他,只是令他寻觅几个可靠的账房先生培养一段时间,以后这账务还是他管着,但是却不用他做账。
左韫阳喜出望外,这可就等同于让他做个只动口不动手的大管事了,还大权在握,哪有不应的道理?
等出了陆铮的书房,他还腹诽着:没想到陆公爷竟然如此通情达理又心胸开阔,这次真是选对靠山了。
他哪里知道,陆铮之所以对他这么好说话,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左邵卿,毕竟是左邵卿的亲二叔,既然有本事又信得过,他也舍得放权。
可惜左韫阳这段时间埋头苦干,完全不知道亲侄儿已经抱上了陆公爷的大腿,要是他知道,恐怕还能更厚脸皮的要点好处。
072.好酒好菜使劲儿上
漕帮在沧州的分舵是一个偌大的山庄,离港口很近,从房间的二楼还能眺望到港口忙碌的景象。
左邵卿刚刚泡了个温水澡,这会儿正裹着被子歪倒在二楼窗前的美人榻上。
在船上不缺衣不少食,可就是这热水难弄的紧,要不是他有陆公爷罩着,估计就得和漕帮那帮莽汉一般直接跳下船洗冷水浴了。
柳妈捧了一碗姜汤进来,“三爷,快趁热把姜汤喝了,在水上过了这么多天,担心湿气入体。”
左邵卿也知道常年在水上生活的人一到了中年都会有风湿的毛病,因此也不推辞,捏着鼻子就把一碗热辣辣的姜汤灌了进去。
“陆爷那颗送姜汤过去了?”
柳妈动作一顿,低眉顺眼地回答:“老奴不知。”
左邵卿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心里还有芥蒂,也是,任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主子是个以色事人的,何况柳妈还是真心担心他。
他叹了口气,用认真严肃的语气说:“柳妈,我知道你也是为我着想,但此生……怕是没有比陆公爷更合适我的人……”
柳妈责备道:“难道您打算这辈子都不成亲,不要子嗣了?”
“柳妈此生不也没有成亲,没有子嗣么?”左邵卿见柳妈渐渐红了眼眶,坐起身轻轻搂了搂她,“柳妈不必介怀,我这辈子不想为谁而活,人生在世,能快活一辈子比什么都重要。”
“可……可您跟陆公爷……”怎么可能会快活一辈子?
柳妈甚至想:怕是一到京都,那位爷就不得不撇下她家少爷了,毕竟没有哪一家的父母会看着儿子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
何况对方还是五代单传的镇国公。
“放宽心,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此生无法与他相守,我亦不悔!”左邵卿心里补充道:想回头是断无可能了,他只有一路直前,披荆斩棘,争取获得最好的结果。
柳妈这些天也看明白了,她家少爷是真心实意喜欢陆公爷,她一路冷眼旁观下来,发现陆公爷对三爷也不错,只是这种不错能维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楼下罗小六扯着嗓子喊:“三爷,开宴了!”
左邵卿让柳妈替他梳好头发,又换上一身请便一点的衣裳,这才施施然地下楼。
也不知道陆铮是怎么通知的,他刚住进这栋楼,这有人送了一整箱子的衣裳来,全是按他的尺寸定做的,件件都很厚实。
当初他们出门前,薛氏也给他们做了衣裳,但左邵卿到底是庶子,又不得薛氏的眼,薛氏只是随意给他弄了两套看得过去的外袍而已,在北方这样的天气,那两件袍子就太单薄了。
柳妈的脸色也是在看到那箱衣裳时才好转的。
漕帮总部在东边的鹤城,沧州分舵的人早得知了老大易主的消息,开始还有人义愤填膺地要杀回去,等都知道了新任当家是谁时,一个个都缩着脖子息了声。
开玩笑,那位爷能看上他们这些江湖草莽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什么不满的?至于前任当家,大不了以后见到了绕路走好了。
他们满怀激荡的心情刚平静下来,就听说新当家带着人巡视运河了,这等啊等,盼啊盼,总算把人盼来了。
沧州分舵的大管事池金关大手一挥:“大办!必须大办!好酒好菜都使劲儿上,务必让新当家满意!”
所以当左邵卿到前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偌大的场地上摆着二十几张大桌子,中间空出了大一地方,一众舞姬正翩翩起舞。
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着山珍海味,浓郁的酒香从一旁垒着的酒坛子里散发出来,而陆铮那一桌上也多了一个他不认识的大汉。
乍一见左邵卿,沧州漕帮的人都没缓过神来,有些甚至惊呼出声。
在场一众的粗壮大汉,左邵卿这个异类监视就像一只白天鹅误入了野鸭群,想不招人眼都难。
左邵卿径自朝主位走去,泰然地坐在陆铮下首第一个位置,现场一下子就和温泉山庄那顿晚膳雷同了。
不知道内情的人纷纷压低声音问这人是谁,知道内幕的只能随意透露个姓名出身,不知道内幕的报了个名字就了事了。
依然是陆铮第一个动筷,依然是热火朝天的气氛,左邵卿发现,和这群草莽相处,永远不缺激情,也无需动太多心思,轻松又快意。
他甚至觉得,如果哪天混不下去了,就和二叔一起做漕运生意也不错。
可惜,他的敌人从来不是这群心思单纯的莽夫。
左邵卿一边用餐一边欣赏着场上的舞蹈,虽然他对这些貌美娇媚的女子不感兴趣,但那曼妙的舞姿和妖娆的身段还是很秀色可餐的。
池金关开始还有些拘谨,放不开手脚,待三杯黄酒下肚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但频频朝陆铮敬酒,更是打着舌头说起了自己入帮后的光荣事迹。
杨奕看不过眼,拼命地给他灌酒,祈祷他别在当家的面前丢人。
“当……当家的……您是贵人,小的们是真心敬仰您……咱们这些粗人不太会说话……讨不了巧……但说实在的,论起义气来,还是咱们这些兄弟有情有义……想当年……唔……”
杨奕往他嘴里塞了一只鸡腿,恶狠狠地呵斥道:“别想当年了,你还是想想明天的太阳吧!”
池金关三两口啃完那只鸡腿,骨头往后一扔,“好,好,不想当年了……咱们就说现在……本来我是给当家准备了各种环肥燕瘦的女子……谁知道前些天有消息说您不喜欢女的好男的,嘿嘿……咱就给您换了一批鲜嫩的少年……哪知道……”
“哪知道什么?”左邵卿饶有兴致地接口。
池金关瞅了他一眼,两条粗黑的眉毛竖了起来,“哪知道当家的眼光这么高……我都不好意思让那些歪瓜裂枣出来丢人现眼了……”
“别啊,拉出来见见,看看是什么样的歪瓜裂枣。”左邵卿嘴角微扬,眉眼带笑,仿佛真的对那些少年有兴趣。
杨奕悄悄挪了下椅子,离池金关远了点,不知道为什么,左三爷脸上那灿烂的笑容让他心里发冷。
明明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感觉就这么的不对劲呢?
池金关没察觉到异样,哈哈笑道:“不可不可……”
大概是真的醉了,池金关嘴里说着不可,实际上却朝心腹抬手,让他把准备好的礼物送上来。
场上的靡靡之音到了一段落,舞姬们娉娉婷婷地退了下去,众人难免失落,却在下一刻见到了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年。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嘿,池管事这是将整个春风得意楼都搬来了吧?”
左邵卿的目光也随之转向那一排身段风流的小倌们,从左到右一个个暗自点评了一番。
别说,这池金关还真有心,知道自己猜不透陆铮的心思,就各种少年找了一个,有妩媚的,有清秀的,有阳光的,有温柔的,果然个个都不是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