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锁骨上出现了红色斑斑点点,有大有小。他明白,在他十七岁时和他爱慕的学长缠绵一夜之后,也出现了一样的斑痕。
是吻痕!
是谁?是昨晚?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温睿桐凑近镜子,触摸着脖子上的红的发紫的痕迹,拼命的回忆,他只想起自己好像是坐着哥哥的车回家的,回家之后呢?
温睿桐脑海里零碎的片段怎么也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回忆。
“睿桐你醒了?”
温睿桐不禁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看到睿文站在卫生间门口。
“收拾好快下来,爸回来了。”
睿文说完话转身便走,没有表情,话里也听不出情绪。
睿桐扯了扯衬衣领子,拿毛巾擦了把脸便匆匆下楼了。
温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上烟斗里的烟丝也只剩灰烬,眉头微蹙,看着下楼的睿桐。
“爸。”温睿桐站在楼梯口向温升的方向招呼了一声便要走去厨房,毕竟睡了大半天,肚子里的东西早就消耗没了。
温升对睿桐睡到现在才起床已经很有意见,又看到他这一副颓废的样子,忍不住的怒气窜了上来。
“站住!”
睿桐停下了脚步。
“过来跟我坐一会儿。”
睿文没等睿桐开口就直接拉着睿桐坐到了老爷子旁边的沙发上。
“爸,您这次回来之后还打算去美国么?”睿文见睿桐只是低着头没有半点说话的意思,便随便扯了个话题缓解气氛。
温升又往烟斗里装了点烟丝,睿文赶忙帮忙去点烟。
“不了,我这次从美国回来就是打算退休了,我眼看就七十了,也想在家里歇歇。睿文啊,我打算让你全权接替我打理公司,睿桐这小子我也不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所以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你就多上心。”
“嗯,我知道了。”
睿桐还是低着头拿着茶几上的水果刀把玩,丝毫没有想参与进来这种“家庭谈话”。
睿文扯下睿桐手里的小刀,搭着他的肩膀说:“爸,这次放假前的考试睿桐又考了班里第一,年级第二,看来睿桐这次确实有认真学习了。”
“嗯,好。”温升点点头,吐出几个烟圈。“这样明年就能考上南林工学院,去读人力资源专业。他们学院院长是我的老同学了,在那里读书也能照顾你,毕业了你帮你哥打理公司。”
“我不想。我要考南林音乐学院。”
“去什么音乐学院!叫你去工学院就去!你以为你凭着单簧管就能养活自己了?你这算什么真本事!”温升气的直起身体,手里的烟斗被重重的摔在茶几上。
睿文连忙收拾茶几上的烟斗,劝温升不要生气。
“爸,到时候怎么样还不知道,明年考完再说吧。”
“什么叫不知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他过线就可以去工学院!必须去!”温升丝毫没有缓和下来的样子。
“你为什么总想管着我,安排我!你还想让我听你的话到什么时候!十六岁为了不让我参加合唱团你甩了我三个耳光!去年你不让我去参加艺术考试关了我半个月的禁闭!今年六月你以单簧管威胁我去S中,我去了!你还想安排我以后去哪个学校,不是说过线就可以去吗?那我就不过线!到时候题是我答得,谁能管得了我想写什么!”睿桐急红了双眼,攥着拳头满脸的愤恨。
温升扬起右手作势就要朝着睿桐打下去,睿文连忙起身把睿桐挡在身后。
“爸您别再动手了,您消消气,睿桐学习压力大,说话不走心。”
温升喘着粗气瞪着睿桐那张突然陌生的脸。
睿桐变了,不再是那个喜欢围着大人撒娇的小孩子了,他变得内向,变得叛逆,变得不像一个“正常人”。
三人在客厅僵持了好久,突然间温升看到了睿桐脖子上的红色痕迹!
“你脖子上那是什么?”
睿桐猛地一愣,赶紧向上拉着衬衣领子,没想温升伸出手一把扯开睿桐的衣领,暗红色的斑痕如芒针刺入他的双眼,这让他想起两年前,十七岁的睿桐在自己的卧室被一个高大的男人压在身下,睿桐那意乱情迷的样子现在想起来简直叫人恶心!
没来得及让睿桐解释,一个耳光狠狠的抽在睿桐的脸上。
睿桐一时间懵了,只发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温升的咒骂声在耳边越来越小,大脑一片空白。
睿桐坐在副驾驶上,带着淡蓝色的口罩,倚着车窗一言不发。
睿文偶尔扭头来看看他,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渴不渴,饿不饿。睿桐只是不说话,看着他在这世上唯一肯对她好的人,心里有说不尽的安慰还有痛苦。
车子停在服务站,睿文好说歹说,睿桐才答应跟他去餐厅吃午饭。
两人相对而坐,桌子上摆着让人没有食欲的食物,然而睿文却吃得很开心。
“睿桐,多少吃一口,一会儿在路上还要走两个多小时呐。”睿文伸手解下睿桐的口罩,看见左半边脸还是有些红肿,昨晚敷了半个晚上也不见消肿。
“哥。”
“嗯?”
“你不讨厌我吗?”
“为什么讨厌你?”
“因为我妈是第三者,我是同性恋。”
“然后呢?”
“这不足以让你讨厌我吗?”
“可你是我弟弟,唯一的。”
睿文把筷子塞到睿桐的手里,把桌子上的菜向她推了推。
“快趁热吃。”
“哥!”睿桐又放下筷子。
看睿桐这副样子,睿文干脆也停了下来,看着对面这个倔强的孩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不安。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从小奶奶和你都宠着我,现在奶奶不在了,我只有你了,可我这个样子总归是让人讨厌的,我怕有一天你也不再愿意理我了。”
“我怎么会不理你?从你三岁就跟着我,十几年来我什么时候抛弃过你?至于你妈妈,那是上一代人的事情,她和我妈一样,都是可怜人,他们的痛苦都是爸爸给的。这里面都与你与我都无关,你不要多想了,现在你只需要好好念书,好好生活,这就足够了。”
睿文轻轻的抚摸这睿桐肿起来的左脸,可能是因为疼痛,睿桐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身子。
“在你来之前,我也被爸爸打过。他脾气大,不会克制。他传统古板,对于你的事情爸爸找我谈过很多次。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勉强你,我会帮你和爸爸去沟通,但是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知道了吗?”
睿桐点点头,看着睿文眼角细细的皱纹,想着他们从小到大的一幕幕。
睿文已经二十八岁,因为担负起一大半抚养睿桐的责任,至今还是单身一人,他总说自己还年轻,正是打拼的好时候,可睿桐知道,哥哥肯定想有一个在身边知冷知热的贴心人,而不是自己这样一个拖后腿的弟弟,想到这里,睿桐有些自私了,若没有了哥哥,还能依靠谁?
5. 矛盾(下)
温升曾经非常非常宠爱过睿桐。五十再得子,虽然他的生母是一个在温家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
温家老太太总愿意能有个孙女,可惜睿文妈妈因为知道温升和睿桐妈的私情后郁结而终,但睿桐的到来也让温老太太有了一点慰藉。温老太太把睿桐当孙女宠,大家也不觉得哪里不当。睿桐从小喜欢和男孩子亲近,也喜欢天天粘着睿文,睿桐小时候乖巧伶俐,十分讨温老太太的喜欢,
直到睿桐发现自己好像爱上了一个同校的学长。
他冲动的去表白,学长因为追求刺激而答应了他,或者可以说:玩弄。他们虽然有过肌肤之亲,他自己也明白,他被下了药。当时还天真的以为那是他和学长之间的情趣。
真是傻到彻底。
或许从知道那次的真相之后,自己就莫名其妙的叛逆了起来吧。
温升因此打过他,骂过他,贬低那个自己早已厌烦的睿桐妈。开始怀疑睿桐不是温家的孩子,他不相信也不允许温家会出睿桐这样的一个人。
夏瑞没有按时返校,看着对面空空的床铺,不禁有些想念每晚能偷偷看着他入睡的日子。
想起那一次夏瑞半夜起来对自己的关心,想起那一次自己的躁动,夏瑞才是他真真正正第一个爱上的人。
周一早晨的英语课上,东豪半趴在桌子上打盹,西启看着卷子发呆,睿桐写着有的没的笔记,他知道晚自习西启会定时来找他要笔记来抄。
教室里的学生都昏昏沉沉的,只有英语老师的高音一波一波的冲击这他们的耳膜,不过也是无济于事。
教室门被推开了,夏瑞向老师行了礼走向座位,睿桐从一开始就注视着夏瑞,他们有一次短暂的交汇,而夏瑞匆匆的转移了眼神。
课间,英语组长安铭神秘兮兮的跟西启在后排咬耳朵。
“哎,托你问的事怎么着了?”
西启没有说话,向安铭双手一摊,表示她跟夏瑞没戏。
安铭有些懊恼,但似乎不肯放手。
“瑞哥说不想谈恋爱。人家要好好复习参加高考。”
“这个木头,像我这样的送上门都不要。切。”
“哟,你哪样啊?”
安铭作势要打西启。
西启连忙躲开,又凑到安铭的耳朵边上。
“瑞哥好像从小就不怎么接近女生,他会不会……”
“啊?!”
中午,睿桐和西启东豪他们一并买了复返会宿舍,夏瑞在屋里收拾从家里带来的行李。
“瑞哥,来吃饭吧,专门给你买了你不爱吃的茄子盖饭。”西启乐颠颠的把饭递给夏瑞,里面分明是夏瑞最喜欢的炸酱面。
睿桐坐在桌边,一手握着勺子,一手翻着书,兴许是看入迷了,半个小时过去了,饭盒还是满满的。
东豪一把扯过书,“什么书让你看的这么丢魂?莫非?”东豪女干笑着翻开书的封面,“《作曲教程》?看这干嘛?”
“我要考南林音乐学院。”睿桐扒拉了一口饭,觉得饭有些凉了,他索性不吃了,擦擦嘴,翻开抽屉就要拿药。
“音乐学院?是不是寒假要去参加艺考?”
“嗯。”
“那你不是应该上个专业的辅导课啥的吗?我看文科班有几个女生好几个礼拜才来一次学校,说是去上培训课什么的了。”西启也凑了过来。
“辅导班去年我都上过了,东西都还记得,要不是去年我爸不让我去艺考,可能今年我就考上了。”
“你爸去年不让你去,今年能让你去吗?”
“去年我哥在国外,没人替我求情。我哥说今年会帮我,希望有转机吧。”
“要我说,有你哥在你这辈子可享福了。”东豪咂咂嘴,放下了空饭盒。
“可不是啊!”西启接过话茬,“那天咱们喝多了,你哥专门开车过来接你,而我就被田东豪这个呆子扔家门口就没人管了。”西启用筷子戳着东豪的肩头。
夏瑞听到这里,不禁回忆起那晚的境况,一时耳根泛红,趁他们不注意就拎着水壶拐下楼。
睿桐突然想起那晚的事情,想起了脖子上的痕迹,难道会是哥哥?不!这不可能!
“那个,西启,那晚只有我哥接我回去的吗?”
“对啊。”
“不是,还有夏瑞。你哥说要帮忙,夏瑞就跟着把你送回去了。”东豪纠正着。
听完这话,睿桐发觉双颊若灼,但身上却阵阵发凉,也没了说话的心思,径自躺到了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
“睿桐,你这还吃不吃了?要不我吃了吧?别浪费啊!”东豪举着睿桐的饭盒问道。
睿桐只是摆摆手,算是应了。
深秋的晚上天凉了许多,拥挤的教室里勉强还有点温热的气息。
夏瑞的眼神越过前桌的西启,落在了睿桐的身上。豆绿色的毛衫套在浅灰色衬衣外面,米白色的短风衣搭在椅背上,睿桐喜欢穿衬衣,柜子里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年四季的衬衣,都是浅色的,穿在身上显得睿桐很是白净文气,东豪老是调侃他像少女漫画里面的男主角。
睿桐右手支着脑袋,左手持笔一刻不停的写着,望着睿桐的背影,夏瑞入了神,好像这也不是头一次了。
“夏瑞,跟我出来一下吧。”
沿着米白色的衣角。夏瑞对上了睿桐的眼神。
花廊上的紫藤早已只剩下干枯的枝蔓松松垮垮的绕在廊柱上,然而两人的之间却不如这枝蔓一般随意,两人只在灯下的花廊上坐着,暖黄的灯光映的睿桐的侧脸,显得更加苍白,那副黑色细框眼镜这次也规规整整的躺在鼻梁上。
睿桐盯着对面长椅上一片落叶,先开了口。
“我喝醉那晚你帮我哥把我送回家,真是谢谢你了。”
夏瑞忽然感觉神经要紧绷起来,一阵风吹过,肩膀不听话的一抖。
“哦,没,没什么。睿文哥说他得开车,没法照顾你,所以我就……”
又是一阵沉默,只听得见风声和落叶簌簌掉落的声音,它们在地上随着秋风旋转,飞向更远的地方去。
睿桐抬起手,把衬衣扣子一颗颗的解开,当解到第三颗的时候,夏瑞赶忙拽住他的手。
“你要干嘛?这么冷的天,干嘛解扣子。”
睿桐转过身,面对着夏瑞,向外扯了扯衬衣领子,脖子上变淡变暗的斑痕在灯光下却也隐隐可见。
“不怕你笑话,这个,我不记得是怎么出现的了,是谁弄得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吗?”
那些斑痕从未像现在这样刺眼过,夏瑞不敢去看,眼神往他处瞥着,双手扯回他的领子,要帮他把扣子系回去。
睿桐握住那双在自己领前的双手,低下了头。
“是你,对吧?”
夏瑞不说话,任睿桐握着他的手腕,缓缓的系好扣子,整了整衣领,把毛衫领子拉了拉,抓起风衣的领子,替他紧了紧。
“是你,对吧?”
睿桐重复着。
“天越来越冷了,你还是多穿点儿吧。”夏瑞留给睿桐一个侧脸。
睿桐猛地抬起头。
“你为什么不承认?那晚除了你还能有谁?陈姨?我哥?他们可能吗?”
“别胡闹了,也说不定是落秋的虫子叮上去的。”
“徐夏瑞!”
“睿桐……”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这种荒唐的话也能说出口!”
夏瑞即刻站起身来要走,迈出两步又停了下来。
“就因为我是个男人!我……”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睿桐早已紧紧环住眼前的人,枕在他的肩膀上。他不想再忍受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我爱你。”
夏瑞颤抖着推开了身后的人,没有回头,消失在花廊的尽头。
睿桐依然站在灯下,任秋风吹乱他前额的头发,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好疼。
6. 试着不爱你
夏瑞逃回教室,坐在位子上大口喘气,这时候巡查老师来了,夏瑞随便翻开一本书,拿起笔佯装学习,后来,开始盯着睿桐的空座位发呆,一直到今天的学习结束,睿桐没再回来。
回宿舍的路上,西启和东豪又在为东豪是不是财迷争了起来,夏瑞无心搭话,在前面急急的走着。
路上路过那个花廊,睿桐没在里面,到底去哪儿了?
推开门,夏瑞的视线直接落在睿桐的床位上,睿桐穿着睡衣睡着了,夏瑞走到他床下,看着睿桐的背影,默默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