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e!”响亮的招呼打断了季轻夏的话,Andy打开门背着包站在那,看清房里还有一个庄俊臣以后生生把后面那句“Hi”减小了一半的音量。
季轻夏立刻站起来,室友居然是Andy这个消息简直是太尴尬了。
一时间三人各抱心思,房间里硬是安静了几秒。
庄俊臣忽然把杯子放到床头,朝季轻夏伸出手,“要去看我住的地方么。”
季轻夏没料到庄俊臣在英国还有房子,但身体已经先一步条件反射地去抓住庄俊臣的手让他借力坐起来,他转头对Andy迅速地笑了笑,“Hey,晚上再聊。”季轻夏也没想太多,他是真想看庄俊臣的住处的,便只拿了个钥匙跟庄俊臣往外走。
“Sure.”Andy勉强地笑了笑,让开过道。
庄俊臣走过时,Andy偏头看他,只捕捉到那张睫毛长密的俊美侧脸。忽然,那眼帘微微一抬,Andy收到那个冷淡的眼神,不由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才有些气急地捏了捏拳头。
第 51 章
庄俊臣其实没想这么早带季轻夏去看房子,只是他不怎么想把季轻夏和那个新室友留在一起。那个地方,就是当年他父亲的画楼。庄俊臣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父亲把那幢楼从一开始就归在他母亲名下,而他母亲把她唯一拥有的东西留给了庄俊臣。那时候庄俊臣已经在中国了,他没有想过他会再回去那个地方,但他仍旧让当时还在英国的冯喻雇了个老人照看那幢画楼。
十多年过去,庄俊臣还是第一次踏进这段街道。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两边楼房有新有旧,紧紧地挨在一起,因为离市中心比较远,显得有些悠闲的安静。季轻夏下了出租车以后一直在好奇地四处张望。镶着红砖的居民楼,矮矮的尖顶复古式的咖啡厅,还有雨棚从半道伸展出来,下面松散地摆着木质的桌椅。路灯的灯托是黑色的薄薄的金属,被挽出漂亮的花瓣的形状,还有抓着咖啡的年轻女孩坐在方形的灯座上看书。
季轻夏有些隐隐的兴奋,他就走在十多年前庄俊臣走过无数次的路上,那时候的庄俊臣是不是还穿着校服的白衬衫,笑起来大胆而甜美。季轻夏偷偷打量走在前面的庄俊臣,他鸦黑色的头发在淡淡的阳光下显得更加浓郁,他的表情很平淡,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径自带着路。绕过一个小小的喷泉,一幢小矮楼站在拐角处。深褐色的砖墙上攀了点绿蔓,白色的窗户略高阔,侧边还有小小的阳台。
“Nice!”季轻夏小声地赞叹了一下,庄俊臣看了他一眼,掏出钥匙抛了过来,“喏,开门去。”季轻夏乐呵呵地小跑着去把门开了,门是镶了铁皮的样子,但拉起来并不重,里头略略带点霉味的空气跑了出来。小小的玄关直接对着楼梯,旁边延伸到屋里头看样子空间不小。
“一楼是画室,现在应该都空了。”庄俊臣走进来,好像不太喜欢里面的空气似的皱了皱眉,“上楼吧。”
季轻夏哦了一声,跟上去,没有作声地拉住了庄俊臣的手。他知道庄俊臣在这里的回忆并不美好。庄俊臣已经走了两步阶梯,转过头来对他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但是没有挣开他的手。
因为有人看护,房子的水电都是通的,家具什么的都很完备,若不是空气里弥漫着那种少有人居住的灰尘味道,都会让人有种主人才刚刚出门的错觉。季轻夏把房间的窗户都打开了,花纹繁重的窗帘轻轻在风里飘荡起来。整个房间有种复古典雅的风格,素色的墙纸上是深紫的英式花藤的纹路。墙上原来还挂着画或者照片的样子,现在只留了大大小小的方形的痕迹。厅里有组大的离谱的巴洛克风的沙发,庄俊臣直接就挑了个最惬意的姿势躺了进去。
季轻夏摸摸鼻子,“还真不是你的风格。”房间的装饰有种艺术家式的浪漫,而且不缺乏细妙的温馨。庄俊臣的手臂挂在沙发外边,嗤笑了一声。季轻夏趴在沙发上看他,“行李呢?”庄俊臣指指墙角。季轻夏看他没有动的意思,叹了口气,“所以我是来做苦力的?”庄俊臣伸出手捏捏他的下巴,浅浅地笑了,“去吧,田螺姑娘。”
其实不用庄俊臣说,季轻夏也是乐得帮他整理的,况且季轻夏还可以里里外外把这房子勘察一遍。屋子到底是长久没人住了,有些家具不能用,庄俊臣都直接电话订了。季轻夏把庄俊臣带来的东西都分类放好,还把厨房浴室一并打扫了,甚至中途还去了一次超市。等季轻夏贤惠地把冰箱的储备全部搞定之后,庄俊臣已经在沙发里睡着了。
傍晚的风有了点凉意,季轻夏把窗关好,从卧室搜出条毯子帮庄俊臣盖上。庄俊臣半个脑袋埋在自己的手臂里,睡得很沉。季轻夏本想叫他回床上去睡,但看他这个样子都不忍心叫醒他,好在沙发够大,应该也不会窝着他。季轻夏在旁边蹲了很久,一整天大起大落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他反复地盯着庄俊臣长密的睫毛和露出的一小点鼻尖,来回地看,那种感觉才渐渐真实起来,庄俊臣选择了他。这个男人自私而骄傲,好像总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他在国内有他的事业,有他成熟平稳的生活,而他居然飞来英国了。从某种方面来说,庄俊臣总是那么按自己喜好来的,他的态度总是很果断,拒绝的时候冷硬地像块冰,但反过来的时候,又是极其豁的出去的。
季轻夏一时间都有些受宠若惊,但他并不幼稚,他知道庄俊臣这个决定,对他们彼此来说都很重很重。他不光是在谈一场恋爱了,他要拥有一段和另一个人共享的生活了。啊不对,还要加上一个即将出世的小家伙。季轻夏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自己笑起来,他感到真切的骄傲。季轻夏从没主动追求过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卯足了劲,这么久这么久,终于可以在这幢庄俊臣藏的最深的房子里,看着这个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毫无防备地熟睡。季轻夏轻轻地用手拨开庄俊臣盖住眼睛的黑发,微笑着呢喃道,“谢谢你。”
宿舍的灯还亮着,季轻夏的钥匙还没来得及转,门就被从里头打开了。Andy穿着背心,对他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我在等你。”
季轻夏摸摸后脑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Andy看见他的表情,有些生气地挑了挑眉,抓着季轻夏的小臂贴了上来。季轻夏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抓住Andy后背的衣服,手指触碰到对方后背细腻的肌肤,季轻夏又尴尬地把手收回来,“Andy……”
“我在宿舍分配表上看见你的名字,我很高兴,”Andy没有放手,直直地看着季轻夏,“我以为你是为我来的。”
“……对不起。”季轻夏转开视线干涩道。他在最灰心的那段时间跟Andy在一起,他从没拒绝过他,这种做法现在看起来有些卑鄙。季轻夏叹了口气,再次重复道,“对不起,I mean it.”
Andy屏着表情看了他很久,终于放开他的手,吐了一口气,“OK,Ok,”他背过去好像在调整心情,然后重新转过头来,“要喝啤酒么?”
季轻夏皱着眉扯了个笑,然后点点头。
深夜。庄俊臣坐在沙发上,撑着靠背的手都是汗津津的。耳边还混杂着纷乱的各种人讲话的幻听,眼前都是一片猩红色的。
庄俊臣摁着胸口把那股恶心感强压下去,刚才的噩梦内容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他咳嗽了好几下肺部才好像能重新吸入空气了。他只感觉到全身发凉的恐惧和脑子深处的钝痛,仍旧在鲜活地刺激着他的感官。庄俊臣大口地喘着气,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坐在沙发里发呆。那种心理上的寒冷渐渐褪下去,留下大片深深的空虚感,身上的汗水蒸发带来身体上的冷意。庄俊臣慢慢找回理智,知道自己再坐下去就要感冒了,他脱掉衣服进了浴室放热水。
洗漱台上已经被季轻夏摆好了牙刷牙膏,他还特地都放了双人份的,甚至还有两把剃须刀,好像在宣告自己不是小朋友了。庄俊臣看着那些小东西,心情好像缓解了一点。他摸出手机,看着调出的那个季轻夏的号码,沉默了一会,又把手机放在洗漱台上,抹了一把汗湿的头发,转身走向浴缸。
第 52 章
“你简直……”季轻夏拍拍崭新的坐垫,吐了吐舌头。
庄俊臣把着新车的方向盘,挑眉一笑,“怎么?”
“庄老板快包养我吧。”季轻夏舒适地靠到椅背上,看车外英国街道上高耸的古典样式的楼房。
庄俊臣哼笑了一声,望向车外。他戴着墨镜,风从摇下的车窗里灌进来,吹拂起一点他额头的黑发。季轻夏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和淡色的嘴唇,只是跟着微笑不说话。
今天季轻夏下午没课,正是要跟庄俊臣去见新的医生。那医生是冯喻推荐的,说起来还是庄俊臣和冯喻在大学的同学。其实当庄俊臣跟冯喻打电话的时候冯喻的反应还要更激烈些,类似“你他妈每年从卡里划出去这么些钱给那个老房子原来是要去住啊哈哈这么机智,你他妈以为我会这么说么!你神经病啊跑到英国去你知道你身体是个什么状况么!”之类的,当然详细的庄俊臣没跟季轻夏说明,但季轻夏也可以猜测正在追求他哥的冯喻接到那样的消息肯定只能感叹当初瞎了眼交友不慎了。
车子停在气派的医院前。淡咖色的牌楼群立在宽阔的草地上,甚至还有高耸的尖顶塔楼,如果不是铁门上的HOSPITAL字样,季轻夏都要以为这是个私人别墅群。自从同性孕子技术推行以来,男士产科也成了医院的一个部门,但由于需求极少和隐私的保护,医院划出了一幢独立的楼给男士产科。庄俊臣直接把车开到了楼下的地下停车场,从电梯进入医院,出来时还有护士专门引路。
护士说明了房间号之后就礼貌地离开了,季轻夏跟着庄俊臣踩在厚实的地毯上走进过道里。到门前的时候庄俊臣却忽然晃了晃身体,吓得季轻夏赶忙在后面撑住他的腰,“你没事吧?”庄俊臣把手搭在额角上吐了口气,“眼前一黑而已。”“喂!”季轻夏还是头一次看见庄俊臣出这种情况,看他反应这么泰然季轻夏就知道他不是第一次犯头晕了,不由有些焦虑,“什么叫而已啊,你……”“嘘。”庄俊臣有些不耐烦地摁了摁季轻夏脖子后面,打开了门。
里面的空间非常宽阔,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两人靠着桌子正在跟一旁的护士说话,闻声转头过来,“哦,我刚还在想你们怎么还不到呢!”他挥挥手把小护士遣下去,冲着庄俊臣张开手臂,“好久不见,Lucian!”季轻夏有些发呆地看着庄俊臣走过去跟那男人左右拥抱了一下。
季轻夏发呆,是因为他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男人是标准的金发碧眼,长了一张活脱脱从那种欧洲宫廷剧里走出来的王子的脸蛋。季轻夏来英国这么些日子,其实金发和蓝眼睛的人并不多,就连Andy的发色都是那种很浅淡的金色。而眼前这个男人的头发就像阳光下麦田的颜色一样,留的并不长,刚好盖住耳朵。男人走过来的时候季轻夏看见那双海蓝的眼睛,靠近时颜色变深了一点,闪亮亮的极其迷人。有时候种族优势就是这么残酷,季轻夏瞬间就深刻地领悟到了这点。
“Ian,”Ian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跟季轻夏握手,“我知道你,季轻夏。”季轻夏忽然想起庄俊臣说过“那个医生是冯喻黄金小本本上的一员”。说到冯喻的黄金小本本,其实冯喻有好多“欢度一夜好伙伴”的名单,大多存在他一个手机里,但是他非常恶趣味地收藏着一本巴掌大的名册,上面甚至有照片电话住址,用冯喻的话说“里头的人都是真绝色”,庄俊臣一直戏称那本名册是黄金小本本,是冯喻风流史里最灿烂的篇章。季轻夏没有见过,当时他对此的唯一评价就是“大人的世界真是太猥琐了”。季轻夏没有想过,冯喻当真能泡到如此质量的帅哥,但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岂不是又抓到冯喻一个把柄,可谓快哉。
庄俊臣看季轻夏脸色数变,早猜到他在想什么,抛给他一个冷淡的眼神,“小朋友,出息。”季轻夏看了他一眼,忽然脸色一正,“请千万告诉我你没跟他来过一段。”庄俊臣有些轻佻地笑笑,故作无谓地耸耸肩,“我记性不好的。”
Ian好像也听到了,对着季轻夏同样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季轻夏苦着脸默默地跟着两人进了检查室。
检查仍旧是例行的那些项目,但季轻夏是第一次参与其中,在B超的时候眼泪都快下来了。
“孩子有些偏小,”Ian翻看着单子转着笔,“不过你上次……手术的时候难免对类宫体造成一定损伤,孩子小些对类宫体的压力就小些。”庄俊臣坐在那,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表情平静地听着。冯喻那次的告密把能说的都说给季轻夏听了,季轻夏知道庄俊臣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有些东西,即使他和庄俊臣之间感情再纯熟,都不能被轻易地触碰。就像是埋在地底下年代久远的雷管,季轻夏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庄俊臣再回忆起那些痛楚了。
“头晕呢?”季轻夏还记着进门前的事情。
“孕期本来就会造成一些血压的不稳定问题,目前来说还是正常的反应。”Ian一边写着一边回答季轻夏的问题。
“总的来说问题不大,你和宝宝都很幸运。”Ian摊开手,笑着总结,“啊,顺带问一句,你睡得好吗?”
庄俊臣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淡淡道,“挺好的。”
“我还怕你回来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了。”Ian把笔丢进笔筒里,交叉手指,“那么三周以后再见。”
进门来的护士把装着药和报告的小袋子递给季轻夏。“对了,你想要宝宝的彩超照片么,我打印一张给你?”Ian叫住季轻夏。“当然啊!”季轻夏欢脱地跟他进了里头的隔间。
Ian把照片递给他,却没有松手,“我觉得他没有坦白,你最好盯着他一点,young daddy。”季轻夏心里一紧,皱眉看他。Ian低着下巴笑了笑,“我好歹是跟他做过几年同学的,black rose, charming and difficult, isn’t he”
季轻夏接过照片,终于轻轻笑了,“谢谢。”他黑亮的眼睛里还闪烁着没来得及压下去的忧虑,但是他仿佛是天生最适合微笑的,年轻的明媚荡漾在他勾起的嘴角上,真挚而自然。Ian忽然觉得他当时接到冯喻电话时的讶异的心情得到了解答,他拍拍季轻夏的肩膀,帮他打开了门。
“我都不知道你英文名啊,Lucian?”坐回车里,季轻夏撇了撇嘴。
“因为我已经不用了。”庄俊臣回答道,庄是他母亲的姓,他更喜欢中文的名字,上学时冯喻也一直叫他的中文名。
“你吃完晚饭回学校?”庄俊臣先车窗打开让车里的味道散一点。
“嗯,跟你说过的校乐队的面试。”
“啊,跟你那个小室友?”庄俊臣点点方向盘,带了点戏谑的笑意。Andy对季轻夏什么心思他清楚不过,但是庄俊臣还不会把这种小情敌放在眼里。
“放心,他一点也比不上你。”季轻夏摆出言情剧里男主苦情的嘴脸。
庄俊臣悠悠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微牵,带出一个颇有些高岭之花意味的淡雅笑容,“我知道。”
季轻夏盯了他一会,慢慢凑过去,贴着庄俊臣的鼻尖道,“你还能再臭屁一点么?”
庄俊臣轻轻一抬下巴,两人的嘴唇就碰在了一起。季轻夏一边笑着一边更近地贴上去和他接了个淡淡的小亲昵的吻。他离开时还用下唇轻轻来回擦庄俊臣的下巴,庄俊臣半敛着眼帘笑了一下,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季轻夏伸手摸他的脸,觉得庄俊臣好像还是比以前瘦了,不由渐渐收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