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男人的手越来越紧,林笑已经完全喘不过气了,出于求生的本能,伸出双手拼命地掰李啸天如钢爪般的手,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啊?明明只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
林笑脸已经黑红,张大了嘴却抓不到一点氧气,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可是,好不甘心,孟凡博,明明……就要见到你了。
李啸天看着绝望地闭上双眼的少年,一时也陷入了癫狂。
有些人出生即不凡,这是李啸天从小受到的教育。他的生活一直就是上了发条的精制挂钟,紧凑而不混乱,计算地分秒不差。他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也没有什么喜欢的,即使在遍地贵族的私立学校,他也是鹤立鸡群的那一只。因为他太不同,与他说话时会不自觉地不敢看他的眼睛。家庭,教育,天资如他,上天却让他遇见了徐雯雯,而这个他爱上的这第一个女孩,就是死,心也没有属于他过。
他要狠狠惩罚那些冒犯他骄傲的贱民。可是,他报复折磨了那么久的少年,却原来只是个无辜隐忍的路人。多么愚蠢!
李啸天的自尊让他潜意识排斥“自己做错了”这种观点,他太习惯于做出正确判断了,一切的运转他都应该了如指掌,因此,知道了真相反而只会让他更加变本加厉。
“少爷,少爷住手!不对劲——”管家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静,却明显已有些急切。
第十四章:上大学(二)
男人将手里的资料一页页翻过,神色复杂。
老赵的办事效率很高,李啸天说要彻底调查,便连林笑的小学作文都弄了过来。李啸天看到那些不禁眉头一跳。
质地很差的作文本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一篇篇作文。翻开第一页,余怒未消的男人嘴角便不自觉地抽动起来:
今天我们放学了,我和小海就去回家了。小海叫我不跟强子玩,因为强子不许他妹妹英子跟小海玩,还把小海的弹珠都赢走了,强子真讨厌,下次不给他抄数学作业了。我们就回家,看见了一头牛,我们就打了它一下,我们就走了……
医院。
林笑被送过来时,王臻头都大了。虽然他一向只管治病,不问私事。但李啸天也实在混蛋,知不知道治好一个人多不容易,病人要康复完全又是多么难得,这个混蛋却总是这么肆意妄为。急性阑尾炎这么晚才送过来,这是要杀人吗?妈的总有天看不下去了大爷就去跳槽你妹的!
而此时那个混蛋男人脸上居然是……笑?
“手术很成功,不过你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你要是还想要活的最好别再动不动就揍人。还有!他贫血,得补。”
没有旁人时,王臻一向对他没有好口气。这就和天下没有一个医者会欢迎杀手是一个道理,事实上每天被李啸天玩破产跳楼跳海或者捅人三刀自捅十几刀的也不少,但偏偏林笑是眼前的,王臻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
李啸天只不理他,拿好手里的资料,径自走向病房。
床上的少年呼吸很平稳,嘴角微微勾起好像在微笑,乖乖的就像疯玩了一天累极了回来睡觉的孩子。明明疼地要死吧。
李啸天神色复杂,在床边坐了下来。
从资料上看,林笑为了节省费用,学习拼命努力连跳了两次级。被老人从河边救回来时很多事情都忘记了,身体状况也很不好,做不了农活被继母百般嫌弃。除继母外,其他人对他并不坏。而至于他的亲生父母是谁,老赵说查明还需要时间。
昏睡中的少年缩在被子下,很细的一条。这一年他似乎长高了不少,却一点也没长肉,瘦地让人不舒服。
狼一样的男人眼里此时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柔情。
明明知道自己背了黑锅却还隐忍了一年多。李啸天将手里的纸张拽成了一团——从小他受到的教育便是成王败寇,强者为王,这种可怜兮兮的善良看着就叫他恶心。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回去时没有看到那个安静的身影就莫名烦躁?而只是一幅画而已,自己就那么生气?
从小,只要他能看见的东西,不用签名,便已是属于他的。李啸天也许不知道,自己是讨厌那种林笑不是属于他的感觉吧。
可是,他太霸道了,不知道人和东西不一样,越是紧紧拽住,便逃得越远。
多年后,他才明白,那种不可理喻的掌控欲,叫嫉妒。可是他太骄傲了,当时死也想不到自己是爱上了这个少年。只是爱上了,而已。
而今天,他将所有的行程延后,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床上少年苍白的脸。看着少年如蝶翼般轻颤的睫毛,有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连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都能成为威胁他的筹码,这种善良……教人生气。
床上的人儿皱皱眉,似乎要醒过来。男人的神色瞬间冷下来,等待。
“呃……”一恢复意识,便感到小腹难以忍受的疼痛。林笑缓缓睁开眼,面前是李啸天放大的脸。
“啊——”林笑惊叫出声,高烧过后的喉头沙哑。
李啸天起身,很不舒服少年的表现,“沧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1101班?”
“先生……”林笑连挣扎着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意识也不太清醒,“我……不上学了……你能不能……放过奶奶他们一家……”
这便是你从鬼门关回来的第一句话么。果然还是……让人生气。
“你也说了人家是一家人,装伟大也轮不到你吧。”
不知道是不是林笑的错觉,李啸天的口气好像比以前缓和了很多。男人背对着他,也看不清什么表情,“现在躺在这里的,应该是那个叫林海的……”
“先生!你放过小海,骗你的是我,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本来还恍恍惚惚的少年立刻惊醒,说话都快了很多。
“老子就见不得你这副嘴脸!明明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吧,啊?”男人突然转身,又生起气来,可是,只是生气而已。细长的眼里,少了林笑见惯了的那种阴鸷。
“他们……是我的家人。”因为小腹的剧痛,少年脸色苍白,缓缓偏过头,喃喃:“你不会懂的,那种太阳下山后没地方可去的感觉……一年了,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们……”
“你可以去上学。”
“……”
“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男人恶狠狠地说完,走出去,将门带得山响。
“……”
林笑完全跟不上这个男人的节奏,加上刚做完手术,想了想还是不明白男人的反应,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王臻告诉他,医院给他开的证明已经送到学校。他不用住校,军训也不用去了,等别人军训结束后直接去上课就行。林笑知道,李啸天原话肯定不是这样的,王臻总是会将李啸天夹着讽刺,威胁,谩骂的话自动过滤成这样的句子说给他听。
“谢谢。”这样的结果,林笑也只剩下感恩了。
“喂!发什么呆呀大美男?”舒烟雨一个手肘捅过来,很快林笑的思绪便飘了回来。大学后你会发现“同桌”“班主任”这类物种已成为一级保护动物,可是,小班授课的外国语学院除外。
林笑的同桌便是那天在讲台上力压群雄的班长舒烟雨。
“嘿嘿,我又走神了。”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林笑的脸色好了许多。原本就清秀逼人的少年此时更多了几分接地气的阳光,更让外院女生为之疯狂。而最近连忙地脚不沾地的大四学姐,没事都会来1101班门口晃一晃,林笑是不胜其扰。
这个班里,舒烟雨是唯一一个不会对着他流口水的女生,看出了林笑的不自在,在选同桌时便以神一样的速度坐在了林笑旁边,接着会心一笑,两人成了朋友。用舒烟雨的话说,她的口水早已对着一个法语系的前辈流干了,所以就不用在林笑面前丢人现眼了。
“喂!今天小型舞排练,我跟你一起去呀。”一向爽朗的班长竟做起小女儿情态来。
“你又不用排练。”男生好笑的答着。
“可是……你知道谁带你们排舞吗?”
学校的舞蹈室在艺术楼的顶楼,大约有一面墙全是落地窗,而另一面则全是镜子。林笑有些不习惯这么明亮的地方,在落地窗前怔怔地望着远方——沧州大学的语言与艺术类是一个校区,可是他找遍了各个学院,也没发现和凡博哪怕是有着一丝关系的东西。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舞蹈室里,女生们对着他低声尖叫,悄悄耳语。等着排舞的十几个男生四散坐着,面目狰狞地讲着昨晚的球赛,捶胸顿足。而那个大条舒烟雨则守在门口,不知道在等候什么,一脸紧张。林笑无奈地摇头,朝女生走去。
门口突然骚动起来。
“新生们,你们辛苦啦!”很爽朗的声音。一群尖叫的女生中,中间那个小麦色尤其显眼。班长看着那个小麦色,脸上满是少女的幸福。
“妹纸们借个道哈,排练时间有限……”那个小麦色罗里吧嗦,苦口婆心地劝女生们出去,“学弟们站起来了啊,精神儿的!”对学弟态度差异明显。
“那位客官,排练了,您别怵那儿啊……林……林笑!”
“钟浩。”林笑愕然。
第十五章:遇故人
“那位客官,排练了,您别怵那儿啊……林……林笑!”
“钟浩。”林笑愕然。
“……”
钟浩眼瞪地老大,兴奋地打量这个一年多未见的毛小子。目测以前不足一米七的身高现在起码有一米七五了,只是脸色还很苍白,也太瘦了些。早听说11级来了大美男,没想到竟是这小子。
“太好了林笑!”惊讶过后,钟浩一把搭过林笑,“你小子会挑啊,到了这个学院,再要处对象,那是任挑任选哪!我看今天跟你来的那女孩就不错……”
“钟浩……”林笑苦恼地打断了钟浩的话,此时,林笑已经完全意识到面前这货就是舒烟雨口中那个法语系的大帅哥,舒烟雨还在门边,不能让他再胡说八道下去,只好岔开话题,“钟浩,你不是学美术的吗?”
“哪有,呃……兴趣而已,”钟浩难得的竟有些语塞,“那就是跟着班长老大玩去的,我那画压根儿就不能看!”钟浩翻个白眼,也岔开话题,“诶说到班长老大,你们那时候倒天天玩在一起嘛,他去日本了你知道不?”
“嗯……知道。”听到关于孟凡博的消息,林笑感觉心跳都加快了。
钟浩神经大条,倒一点都没好奇林笑是怎么知道的。接着胡吹大气,“老大倒是会摆谱啊,上学期他家里派了群人过来把他东西搬得一点不剩,连墙上的涂鸦都给漆了,真是奇了怪了!”
钟浩说着,见林笑睁着大眼满脸紧张,当他关心旧友,接着滔滔不绝,“更可恶的是,那家伙就从那时候电话打不通了,真是莫名其妙……”钟浩说的忿忿,丝毫未注意到面前的少年神色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电话……打不通吗?”
“是啊,日本的那个号现在是空号,真是莫名其妙!”
“……”
林笑脸色有些涨红,他很少有这种感觉——失望的难受。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去希望什么。但不能不说,在见到钟浩的那一刹那,觉得凡博好像近在咫尺,甚至在想如果钟浩给他凡博的电话,他也不敢打吧?一年多了,要具备多少勇气,才能去聆听你的声音。如果……如果对你来说只是某个不起眼的夏天还有点趣的度假经历……
可是,根本就是杳无音信吗?
“喂林笑,没事吧?”知道林笑单纯,看他的表情,不会是以为班长老大出事了吧?钟浩擂了林笑一拳,“放心吧,那家伙肯定不是有事,要本人估计,他就算有事,那也是大好事。行了行了,咱开练了开练了啊!”话音落下,一直在舞蹈室观望的女生们满脸不乐意磨磨蹭蹭退了出去。
说起排舞,钟浩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脸,做了几个简单的热身动作,“以后每次排练前先做这些动作,不然拉伤了组织概不负责啊。”
林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学着钟浩的动作,将身子向前俯弯,略略伸展,手掌便贴到了地面。
“我去!这么软?!”是男生们的一片惊叹,林笑不解地看向镜子里的队友们,居然很少有手掌贴到地面的,有几个只是指尖触到,面目表情就已经很是狰狞。看到这里,林笑有些赧然,抬头却见钟浩投来个“不错啊小子”的眼神。
简单的头部还有腕足热身运动后,钟浩开始做基本解说。
“这次运动会的小型舞,因为是在运动场的助兴演出,与报告厅的条件没法比,没有人会在运动场上看你矫情,所以风格除了爆只能是爆。我们是代表外院的,挑的全是男生给妹子们加油,都帅起来啊!好好跳,完事了哥带你们喝酒赏美女去!”
“嘿嘿……”刚军训完的新生们傻笑着,黑地满脸只剩下了牙。
“不好意思,来晚了!”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男生闯进来,高高瘦瘦,肤色白净,嘴唇有些偏厚,应该是个朝族人。
“对不起学长,没想到传媒的面试领导废那么多话……”
“了解!尹政勋对吧,快归队!”钟浩毫不在意,并未停下手里的示范动作。
“呃……”被打断话的男生有些讪讪,环顾一下,扔下手里的背包朝林笑身旁的空位走去。
“嗨!”看着清秀地过分的林笑,叫尹政勋的男生下意识地打起招呼。
“你好!”林笑努力友好一笑,“才开始热身,没有太晚。”
……
顶层办公室。
“怎么样?”办公桌后的男人如上了发条般的高效而有条不紊,头都没抬一下。
“少爷,刚刚查到的消息,林笑在杨木沟被救起来时带着一个银项圈,按照上面刻着的生辰,当时他已经九岁,不算小,却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很显然是失忆了,据村民回忆,林笑头一年说话口音有些软,不像北方人。”
老赵观察着李啸天的神色,顿了顿:
“线索就断在这个地方,唯一的知情人是林笑,可是他失忆了。”
李啸天不搭腔,皱着眉头翻动着手里的资料。片顷,抬头,“这么说,他九岁以前的记忆是完全空白的?”
“是的,少爷。”老赵回答地恭敬有礼,却在心里叹了口气——少爷似乎越来越关心那个孩子了,特别是知道他不是田爱红的儿子后。
落地窗外,夕阳西下,舞蹈室已经一片怨声载道,
“学长,不行了太快跟不上……”
“学长,我好像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