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带着轩走进宫内大牢。石室铁牢，一间一间的。人倒是不多。轩还在猜测，他带他到这里的目的。走了不久就看到前方铁链吊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正是昨晚夜半来看过自己的月吗？轩暗暗握紧了拳，但面色依旧如常。
“怎么，你不觉得熟悉？”泠在一桌前坐下，手中把玩着玉佩。“不如我给你提个醒……”说着，泠扫了一眼，此刻低垂着头，凌乱的发遮住半边脸的月“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又出来吹冷风呢？”
轩肩头一颤……
泠的手一挥，一狱卒便提了一桶冷水，将其全数浇到月的头上。因为寒冷的刺激，月瞬时便清醒。“主上？”月的声音沙哑，显然对于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有些迷茫，随即目光中尽是清明。
那晚，他离开沉雪阁不久，便遭到风的袭击。当时内伤未愈的他，很快便败下阵来，随后的事情，他便不知道了。
他侧头，便看到了一身青衫的轩。清逸至极，他顿时看得呆了……这样飘逸中带着股妩媚劲儿的轩，他还不曾见过……
“轩？对不起，连累你了……”月自然明白自己呆着这个地方的原因。
“好一幕情深！”泠冷冷的说道“孤放你离开，你又为何偷偷潜回宫中？”
“我……”月凝神，急忙开口辩解，可是说不出完整的话。
“既然来了，孤便好好招待招待你……”泠看着他紧张的神色愈发恼怒。
月眼中一阵慌乱“主上，不关颜先生的事！请您明察！”
泠冷冷的看着月，随即起身拔出一把剑，一剑砍断锁住月的锁链“念在曾经，孤便让你自行了断。”泠将剑扔到月身前。
月倒是冷静。拿起剑，对着泠三拜“多谢主上！”随后又看向轩“轩！对不起了……连累你了！”说完，月将剑架在脖子上。他很清楚，他除了这样别无他路，正是因为他对泠的了解，他知道泠的确是优待他了。
“不要！”沉默至今的轩终于开口，一手抓住月握剑的手。
同时手腕用力，瞬间那柄剑便到了轩手中，轩持剑而立，挡在月身前，与泠直视着，眼中无畏而冷漠“我们的事，从来无关乎旁人！”
泠轻蔑一笑“我们的事？”
风见此情况，手按在剑柄之上，准备随时应对变化。
轩抬手，剑尖直指泠，面无表情。却突然发难一剑挥开挡在出去之道上的风，“走！”轩一声喊，两人的身影便向门外急速飞去……
一时间风还在怔忪之中，却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时的泠倒是不怒反笑……
瞬间，泠的压迫铺天盖地而来，轩推开月，手持利剑回身与泠相持！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可同样的眼眸冷漠。只是泠的眼神更多一份愤怒！
风提剑便隔开了月的攻击。月随手便拔下墙上放置的剑，两人均是刀剑相向！
轩反手一翻，手中之剑旋转开来，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泠倒是不急，不徐不缓的当着轩的攻击。
泠手一带，便抓住了轩持剑的手腕，同时将他拉到身前……
“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泠嗤笑的语气，阴沉的眸子让轩皱了眉。
“洛泠，你到底还想怎样？”轩冷冷的开口“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是，你不要在迁怒旁人！”
“我想怎样？”泠嘴角带笑，两人均是倔强的相持，内力全数相撞，谁也不肯先撤！“颜轩，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我想要一个解释！泠在心中吼道，身上暴戾之气愈盛！
轩有些不敌，额头上渗出汗水，可是依旧对峙。
“我要的是天下，现在得到了！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只是，生活太无趣……”泠开口，冷冷的语气“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
轩怔住……
那时，江凌任尔居，他也是这样一句话！只是那时……
“小心！”轩余光看到月的剑直直向泠刺来，不觉着急直接撤回内力便挡在泠的身侧，内力的冲击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剧痛！却也无暇顾及。
那一刻，剑尖如此之近，轩心中想着，这算是解脱吧！终于，让一切回归原点吧……他认命的闭上了眼……
半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反而一双有力的双臂将他紧紧搂住。
轩缓缓睁眼，入眼的是泠有力的胸膛和焦急的神色。而月的剑在他手臂处停住，小小的划伤，渗出血迹……
月的身体被长剑刺透……
后面之人抽剑，月手中之剑掉落。
哐当……
时间仿佛停止了般。轩重重的推开泠，有些跌撞的跑到月身前，抱住倒在地上的月，手上尽是月伤口处流出的鲜血。
“还是自己的脸活在阳光下好！”月迷蒙的眼看着轩，断断续续的说，声音也越来越弱……
还有很多话，他想说，可最终选择了沉默……
轩，你不知道，第一次见你，便是惊艳，随后的不理解，到最后的浅浅遐想……
一直的生命里，我将主上看作我的神，是的，是神！宛如神祗般的男子！高贵、尊荣、又危险！可，最终我宁愿为让我心动的人，背叛我的神……呵呵，多么可笑！以前我从未想过，我会有背叛的一天！我以为，我可以，为此失去生命，可最终，我竟也是那些我曾拼死杀伐的人中的一名！
轩静静的抱着月，没说话，甚至看不清表情……
“风，给他厚葬！”说完泠便没有停留走了出去。
如果那时的轩抬头，就会看到泠那双高傲、冰冷的眸子中在那一刻，盛满忧伤……甚至于他的声音都有一丝颤抖！还有嘴角渗出的血迹。
那一刻，轩急速撤回内力，担心伤到他的泠，拼命压制倾泻的内力，反冲的力道，就是缓冲这么久，还能感到脉搏中的冲撞！
那一刻，泠快步离开，只是想逃离！
月，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他亲眼看着曾经的瘦弱男孩，成为现今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他是他的利器，杀了无数的人，手中沾满鲜血；他是他的希望，是他发泄的工具！他们一起从血海中冲杀出来，他们一起，一次次的暗杀，只为巩固他的势力……他以为，对于这些人，自己向来不屑，他们只是自己可利用的对象而已。可是那一刻，轩脸上的失神，轩手上的血迹斑斑，竟会让他觉得无所遁形……
映照着他的自私与残忍！
“国主……”风担心的准备跟着泠，却被泠一手止住……
风站在他们身后并没有催促。他手中的剑，还在滴着血……
“风，你为什么选择留下？”轩问道。风一愣，他没想到轩会与他说话“为什么？因为我的梦在这里，我……想要守候我的梦罢了”风淡淡的说。
“梦？”轩语气低沉“哈……”他只是低笑一声，随即抱着月起身，离开监牢……
是梦，还是不能说的梦！所以只能默默守候……风眼神黯淡看着轩飘逸的身影……
有些梦，即便知道遥不可及，还是会选择守候，哪怕永远只能默默地、无人知的！
那晚，轩站在月的坟前，良久。
第60章
月，谢谢你的错爱和关心。颜轩这辈子无以为报。为我，死了太多人，伤了太多人。月，其实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爱泠，胜过自己的生命！我以为，只要这样陪在他身边就好，可是……
我与他，从踏入武良的那一刻，或许就注定了。无需任何人强分或是算计。他是君，一国之君，我是民，简简单单的一个臣民而已。他有他的使命，有他的责任！天下苍生，都需要他……
月，我终于要离开了。我无暇去分辨好坏对错，更无心分辨。以前我以为，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可以战胜一切，身份或流言。只是……呵呵呵，原来一直是我太笨！太执念！
轩眼神飘忽，望向月的那方墓碑，冷月两字刻在石碑之上。
“冷月，冷月”轩低低唤道，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叫冷月。一直他以为他们均是有名无姓的人，原来，他姓冷的啊！到底，还是和他的性格不合……那么温和的人，怎么就冷了呢？
就好像他，名字、性子，都带着疏离，可是唯独，曾为我打开心扉。如果下一刻就失去生命，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至少，那份纯真的笑颜，我曾见过，那份天真，他曾为我……展现过……是不是？轩眼中忧伤毕现……
“颜先生！”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际，轩不曾回头。
“颜先生可知当前时局？”半晌那人继续说道。轩终于转身，眼神定定的看着来人。
“大国初立，百废待兴！可是目前连朝政都不齐！”那人无奈的低笑“国主太倔强！”
“你想我怎样？黄大人！”轩冷冷的说道，竟然眼前的黄守仁一怔，随即苦笑“颜先生，你当听说过当前朝政的争端。众臣皆因……男宠之事而……”黄守仁不在说话，他相信轩能听懂。
“男宠？呵呵呵……”轩低笑着“那又怎样？现在我的身份，我的地位之不堪……黄大人，想必不需我来提醒……你想我怎样？”
终是久久无话……
很久以后，“离开江凌，我并非贪图这条命……只是以为，他会是个仁慈之君。所以愿意以江凌兵力相换。的确，我看到的他，足矣算得上是个仁慈之君，同时也是个很有远见的人。但是……那是在你，离开之前！所以，那时我想，如果你能让他成为一代贤君，这也未尝不可！可是后来……江凌起兵、强攻王城，死伤三万之众。如果……我相信真爱，我也相信真心……可是，一切都是有代价的……”黄守仁迈开步子离开，话语悠悠的传入轩的耳膜“以前我看不起……男风、断袖，后来，我觉得也没什么，只要是真爱！可现在，国之为重。如果没有大臣、没有民众，国何以为国？……颜轩，你不再是以前的你了……”
那晚，将月安葬好后，轩回到沉雪阁，然后坐在桌前，定定的坐着。不说话，不挪动，也没有进食……
那一天，泠没有来。有些东西，他需要好好想清楚……
那一天夜幕时分，司炎傲一身白衣，手提食盒走进沉雪阁。
那一袭白衣，以前是轩的代表。司炎傲倒是眉目含笑。
“听下人们说，你不吃东西？”司炎傲淡淡开口，同时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食物一碟碟的端出来。等到一切都摆放完毕后，便在轩的对面落了座。
“请！”司炎傲指着满桌的清淡食物说道“多少吃一点吧！这是我专门吩咐厨房按你的口味做的。”司炎傲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恶意“有些事……我想我应该道歉。那时，我的确是嫉妒，呵呵……哎，不说了！国主现在忙于国事，我不希望这些小事打扰他，所以我来处理就好！你多少吃点，这样，我也才好交代！”
轩低笑一声，扭过头去“没有输赢之分的，是吗？”轩的声音这一刻那般苍凉。
司炎傲一愣，显然他没想到轩会理他，更没想到他会说着这般的话！是认输？还是……
轩起身，向外面走去。青色长衫，纤细腰身，这般魅惑……
为什么即便这般装扮……我竟感觉不到我有多少的优势或高贵？司炎傲盯着轩远去的身影“即便装束浪荡，到底还是那个俊逸出尘的颜轩！是不是？”
我赢了，可是那又怎样呢？司炎傲低头看着自己一身装扮，竟红了眼……
轩离开沉雪阁，缓步向泠的承启宫走去。一路上，众侍卫目光灼灼……
来到泠的承启宫外面，他靠在窗外的一棵梅树下，静静凝望着那扇始终紧闭的窗，很久，很久……久到侍卫都在踌躇要不要上前……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然后从中拿出那只玉笛。他缓缓抚摸着，凝视着……然后拿到唇边缓缓吹起，曾经他们听过无数遍的曲调……
江凌，你一袭紫衣。乱了那袭绿竹，乱了那江春水。只是那时的我太倔强……
你舞剑，跳脱的容颜。我午夜梦回无数次，只是在难重得。
你看书，精致的眼眸。认真的你，总是那么让人难以忽视，自信的你，总是有着那么一份魅力，让人移不开眼去！
你伤心，迷茫的表情。那样的你让我心疼，只是我太懦弱，害怕伤害，害怕辜负！所以选择远远看着，而举步不前……或许，正好，我曾经让你心疼过，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抓着我的手，扶着我的额头。你说着，厮守白首的愿，那时你认真的眼眸，我以为会是一辈子。只是，现在一辈子也好，一年也罢，终究不是你我的素手天涯……
轩的眼角滑出一滴泪水……
曾经我想，忘记或是死亡，或许于两人都好！至少不会纠结，不会有伤害！只是……就算忘记，还是会记得看见你那一刻的悸动！
幽冥谷，你每夜为我回忆着。我不能说，却将一切听的真切。或许天性凉薄，我竟不曾想过，与你有那么多的回忆……那时我想，忘记也好，记得也好，不重要……因为有你在！记忆只是累赘。只要知道，我爱你，我在乎你！就足够。
轩，你这是在虐待病人，你知道吗？
轩，为我受难，我许你一生相随。
轩，我将还你一个盛世太平的云烟阁。
轩，你就不想知道是去哪儿？不怕我卖了你？
轩，给我好不好？
轩……
轩……
……
……
终于一曲毕。侍卫都沉浸在了乐曲之中……
轩将玉笛收入锦盒之中。然后撩起长袍下摆，跪倒在地。轩深深一拜……
泠……
泠……
……
……
泠打开大门，走到梅树之下，屈身捡起地上的锦盒……
他的眼中泪光闪闪……
三个时辰后
“国主……”林副将声音哽咽着。现在应该称他为护国大将军，千武第一将！
泠抬头淡淡一撇，不说话。心中疑惑，这么晚，这个大将军怎么会来？
可是在他看到林副将红红的眼眶时，愣住了！心中不祥之感涌出……
“国主！”林副将哭出声来，同时一下跪倒在地“颜先生他……他……”林副将掩面大哭。
泠猛地站起来，桌上奏折被打翻的砚台染黑。而他也顾不得……“外面”林副将指着殿外……泠只是一愣，随即向外面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