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商鸣忽道:“道慧接着!”他话音刚落,自怀中取出绘有藏宝图的袈裟抛到了半空,见道慧伸手接下,继续说道:“你去将此物交给圆苦,由他定夺。”
此物事关重大,自然应当由方丈保管,道慧当即答应,却哪里知道陆商鸣心里打着另一个算盘,他此刻正想着只消将藏宝图与天王令旗的下落传将出去,那些不怀好意之人自然还会来找少林寺的麻烦,到时候自己只需坐享其成便好,一来省得出手,二来也算是惩戒了恶人,岂非功德一件?
他想到此处,不由地笑了出来,见道慧与祝青河大惑不解,连忙掩饰道:“我是想贼人落网之后,咱们便可继续行走江湖了。”
道慧猛一点头,将袈裟小心收好,忽然记起一事,问道:“陆施主昨夜曾说南宫羽另有其人,咱们就这么将藏宝图交了出去,怎么对得住南宫家的后人。”
陆商鸣心道:“说不定你就是南宫羽的后人呢。不过我倒的确未想过这点,这藏宝图本就不是我的,我怎能随意地将它交给别人,说不定仙人还会借机惩罚于我。”他沉思了一阵,心生一计,说道:“咱们何不做一张假的地图?”
“假藏宝图?”
“不错,”陆商鸣道,“咱们大可以与方丈事先商定,以假藏宝图引出真凶,再来个瓮中捉鳖,他日我找到真正的南宫羽,再将真藏宝图交还给他。”
道慧亦觉得此计可行,便道:“好,咱们这就去找方丈。”
陆商鸣一颔首,“此地不可久留,免得那些僧人又乘机生事,青河,走罢。”
他三人匆匆出门,却见门前只余下袅袅青烟,竟是空无一人,道慧不禁奇道:“师兄们应当将往生咒念足三日三夜方可,怎么此刻都没了踪影。”
祝青河道:“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道慧已眼见师父身死,此刻不自主地悚然一惊,生怕又有同门惨遭毒手,心中焦急起来,步子也加快了许多。
陆商鸣与祝青河紧紧跟在身后,哪知不过走了小半盏茶的功夫,便远远瞧见一群僧人正往这边赶来,待他们近了,才瞧清楚他们气势汹汹的模样。
道慧隐隐觉得又有要事发生,迎上去问道:“几位师兄这是要去哪里?”
那些个僧人忽的暴喝一声,手中戒棍摆出进攻的招式,竟是要对道慧动手,“正是来找你们!”
道慧不明所以,忙道:“我正有要事须与方丈师祖商议。”
僧人丝毫未给道慧情面,好似将他认作了歹人一般,其中一人厉声喝道:“我们正是要带你去见方丈!还有你。”他长棍冲着陆商鸣一指,惹得后者登时火冒三丈。
道慧倒是沉稳许多,此刻面对着满怀敌意的几位师兄仍是毫不动容,“既然如此,就请师兄带路吧。”
僧人见他好声好气,这才收起了戒棍,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好似押解犯人一般,陆商鸣哪里受过这等闲气,正要发作,却见道慧冲自己摇了摇头,听他低声说道:“这里头定然有甚么蹊跷,咱们且跟去看看。”
陆商鸣乍瞧见道慧这一副认真诚恳的模样,一腔怒火顷刻间化为乌有,忍不住怨道:“也不知跟你相处久了,会不会学了你这般温吞的性子。”
道慧还道他是夸奖自己,笑道:“陆施主再多念些佛经,自然便会与我一样心平气和,凡事都能泰然处之了。”
这回连祝青河也忍俊不禁,说道:“道慧大师你若是心如明镜,方才就不需要陆大侠点醒你啦。”
道慧憨憨一笑,三人且说且走,好似将此行当作了游览少林一般,全然未把即将面对的事放在心上。
55.惊变
瞧这前行的方向似乎要去大雄宝殿,道慧不禁问道:“大雄宝殿是少林会客之所,若非武林大会之类的盛事,方丈是断然不会于那里见客的,敢问师兄一句,咱们这是要做什么?”
其中一人与道慧认得,便如实说道:“我们也是奉了方丈之命,不过我临走时好似瞧见有许多人从山下赶来,皆是寺外的武林人士。”
又有一人附和道:“不错,我昨天还听说昆仑派林清掌门到访,只是不知与今日之事有甚么关系。”
为首的人出言呵斥:“你们几个莫乱说话,快走!”
那几个僧人连忙低下头不再说话,可这话说了一半,却叫道慧愈发担心起来。
“难不成方丈师祖是要咱们在武林同道跟前当面对质么?”道慧猜测道。
陆商鸣嗤笑道:“那又如何,人不是我们杀的,方能他鬼魂来尚且不惧,怕他们几个凡人作甚。”
为首的僧人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好似是责怪他拿方能说笑,陆商鸣冷哼一声,毫不理会。
又走了一会儿,才在一大殿前停了下来,陆商鸣仰头一望,此处与之前古朴楼阁大不相同,飞宇承霓,甚是雄伟,屋顶上还覆有黄色琉璃瓦,檐下悬挂着一块金漆牌匾,上头铁钩银划,写着“大雄宝殿”四字。
陆商鸣微微一笑,径直走进门去,他虽已料到此番免不了一场舌战,可眼前的景象仍是让他吃了一惊。
只见原本极为宽敞的大殿上此刻竟显得格外拥挤,只因东西首尽皆站满了人,他们身着江湖劲装,竟然个个手持兵刃,要知这少林寺乃是佛门清净之地,身带兵器已是不该,他们此时连藏也不藏,大大咧咧地把兵刃露在外头,显然是未将少林寺放在眼里,又或是有甚么深仇大恨,叫他们根本无法隐忍。
只是这明晃晃的血腥之物与殿前那三座慈眉善目的佛像格格不入。
方丈圆苦大师与罗汉堂、达摩堂的首座一同立于大堂正中,佛像之下,皆是身披袈裟,手握禅杖,面容肃然。
道慧上前行礼道:“不知方丈要弟子前来有何要事?”
圆苦道:“你们先站到一旁。”他见三人站定,才向前迈了一步,双手合十,冲众人朗声说道:“诸位江湖好汉不知因何事驾临少林,老衲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他见众人面色阴沉,竟是不屑一顾,向其中一位高瘦老者走近了些说道:“老衲深居少林研究佛理,已有二十余年未曾踏足江湖,这位昆仑派林掌门老衲是认得了,不知各位英雄高姓大名?”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也不知道学的是甚么狗屁佛经,竟然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来。”忽有一人高声喝骂,众人不禁纷纷转过头去。
那罗汉堂首座方慈认得说话之人,当下怒道:“原来是海沙帮张通天张帮主,张帮主若是有意寻畔滋事,少林不欢迎你,还是快快下山去罢。”
张通天吃了一瘪,笑着掩饰道:“听方慈大师的意思,我若不走,你就要把我打下山去了?”
圆苦见方慈还欲答话,急忙将他拦下,这才免了一场冲突,又见一中年男子上前拜道:“我乃金刀门门主吕万,今日得见圆苦大师,实是在下三生有幸。”他说话客客气气,长得又很是端正,自然令人心生好感。
他开了个头,便又有几人前来报上名号,道慧细细一数,还有崆峒、点苍、黄山、太乙几派掌门,这么一来,中原武林大派算是到齐了大半。这些门派此次这般精英尽出,定然不是为了追查方能死因这么简单。
圆苦一一问好,才说:“不知诸位英雄突访少林所为何事?”
昆仑派林清掌门德高望重,手底下的功夫亦是当世之雄,只见他微微下拜,抱拳说道:“实不相瞒,咱们是听说了一个极重大的消息,万般情急之下才闯上少林,还望方丈见谅。”
圆苦道:“是什么消息?”
林清一捋胡须,“我等听闻六合圣教的大魔头就躲在你们少林寺中。”
他此言一出,陆商鸣与道慧皆是大吃一惊,道慧更是心里七上八下,背脊上直冒冷汗。
圆苦一怔,顿了顿才问:“大魔头?莫非是教主慕容弦?”
张通天按捺不住叫道:“老和尚你久居禅院,不知江湖之事,我不怪你,让我告诉你吧,这六合圣教教主不是慕容弦,却是叫作‘陆商鸣’。”
“陆商鸣”三字如同惊雷一般打在道慧心中,“不好,陆施主有难了。”
圆苦道:“原来如此,老衲已照林掌门的意思将所有借住敝寺之人叫来,只是不知道这位陆教主生得甚么模样?”
张通天哈哈一笑,手中忽的多出一把朴刀,口中叫道:“那还不简单,咱们试试这几人的功夫,哪个藏不住露了真本事,就是真正的陆商鸣。”
林清说道:“方丈,非是我等有心要与少林为敌,只是六合圣教作恶多端,咱们这里的人哪个不与它有深仇大恨?如今这教主陆商鸣恰好孤身一人,我等绝不能袖手旁观,烦请方丈莫要责怪。”
他言下之意便是要让圆苦置身事外,不去掺和陆商鸣的事。
圆苦道:“六合圣教的恶行老衲也有所闻,只是要这佛门之地沾上血腥实在叫老衲为难。”原本对待江湖宵小,有志之士自当奋起杀之,可他见这些人手持兵刃上山,暗忖少林百年声誉竟被人这般轻视,心底不免有几分怒气。
林清看样子铁了心要向少林拿人,说道:“那简单,等我们找到那姓陆的,不在你这佛殿上动手便是。”
圆苦道:“这嵩山上见不得血光,诸位好汉不如先行下山,待老衲找出这个叫陆商鸣的人,再将他送到各位面前。”这毕竟是少林之事,怎么也轮不到别派置喙。
金刀门门主吕万上前道:“方丈,此人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方丈若是决意如此,只怕会惹来闲言闲语。”
张通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吕门主何必与他废话,依我看,你这老和尚该不会是想包庇他吧。想不到堂堂少林寺不过是个藏污纳垢之所,兄弟们,你们说我们要不要下山?”
“绝不!”人群中爆发出阵阵附和之声。
忽的一声大笑如同平地起了惊雷,叫众人心神战栗不已,一时间只觉这笑声震耳欲聋,竟生生地说不出话来。大堂之上登时只余下了这放荡狂妄之声。
陆商鸣身形闪动,顷刻间伫立于人群中央,笑声骤歇,只听他口中高声喝道:“我就是陆商鸣,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杀我?”说话的声音雄浑有力,有若洪钟。
众人万没料到六合圣教的教主陆商鸣竟是个黄毛小子,更不知他居然有此等深厚的功力,往那一站,自有一番说不出的气魄,他此刻衣袂晃动,飘然若仙,四溢的真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得不为之心折。
陆商鸣重伤未愈,此时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若真打了起来,他一人之力又怎可能对付得了眼前这二百多号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但要他服软却也是万万不能,更别提那等隐瞒身份,偷偷摸摸下山的龌龊之事了。
“有本事的就来吃我一掌!”
他喊声震天,那些个江湖人自知武功低微,哪里赶去迎战,便连那几个掌门亦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最先动手。
吕万心思最活,他眼见这小魔头风头正盛,立时冲圆苦说道:“方丈,这魔头竟藏在你少林寺中,如今证据确凿,你们该当如何?”
圆苦心知他要逼得少林出手,不过这陆商鸣确实藏身于此,自己身为掌门定是责无旁贷,他道了句佛号,也不赘言,直接说道:“陆施主,老衲来领教你的武功。”
“方丈师祖!”圆苦忽听身后一声呼喊,转过头去,瞧见道慧拦在了自己与陆商鸣之间。
“陆施主如今已不再是甚么教主,更何况六合圣教近年的恶行他也全然不知,都是那慕容弦搞的鬼。”道慧辩解道。
圆苦不愿他卷入其中,忙道:“你快退下,此时与你无关。”
道慧哪里能想明白圆苦方丈话语中的意思,当下便道:“怎么与弟子无关,陆施主是弟子带回少林的。”
张通天大笑道:“圆苦,果然是你们少林寺有意包藏这个祸害,这里几百位兄弟可听得真真切切,你可别想抵赖了。”
道慧竖起眉头,“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对不住方丈,对不住少林,有甚么事就冲我来吧。”
圆苦叹道:“道慧他生性憨实,只怪老衲教徒无方,还望各位英雄莫要责怪。”他仍是想要保全道慧。
张通天闻言冷笑道:“老和尚你不用白费唇舌了,今日你少林与魔教勾结,我们可都看在眼里,你若再不动手,你这少林的百年声誉可就保不住了。”
“方丈师祖,”道慧忽然双膝跪地,朗声叫道,“弟子自知犯下滔天大错,但万万不该连累少林,请将弟子逐出师门吧!”
56.交锋
方慈见状心下焦急,忙上前将道慧扶起,小声说道:“此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的头上,你又何必出来揽罪,反倒显得咱们少林理亏。”
他不等道慧开口,便冲方丈拜道:“方丈,道慧他不过受女干人蒙蔽,依本寺戒律根本无须逐出师门。”
方慈虽原本恼恨道慧与那姓陆的串通一气将方能师兄害死,可如今得知了陆商鸣的身份,一腔怒火登时尽皆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更认定道慧是被魔人妖言所惑,此刻自然以少林声誉为重,护着师兄的弟子。
道慧却道:“弟子从未做出半点有违良心之事,自问问心无愧,不过师父曾教我大丈夫敢作敢当,弟子私自隐瞒,确是铸成大错,自当甘愿受罚,还请方丈将弟子逐出师门!”
“你这个……”方慈又气又急,拂袖,转身,也不知该责他还是劝他,最终只无奈地长叹一声。
圆苦方丈洞察入微,见道慧这般模样不禁心道:“道慧固然有错,可无论如何也无须逐出师门,他如此苦苦相求,莫非另有所图。”他望了眼陆商鸣,这魔头正瞧着道慧出神,身上根本毫无杀气,忽然心中一凛:“坏了,道慧他……阿弥陀佛,罢了罢了,老衲依了他的心思便是。”
他此念一动,当下说道:“好,既然道慧你不知悔改,老衲就暂且将你逐出师门,待事情查明,再作打算。”
道慧似是心事已了,面上一喜,忽又想起自己竟已不再是少林弟子,突地伏地大哭,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多谢方丈,多谢方丈。”
张通天在旁看得极不耐烦,埋怨道:“你们少林寺之事回家去说,圆苦你还是快些把这小魔头交出来!”
他本想着以圆苦和众人之力,要对付陆商鸣一人,定是绰绰有余,谁知那道慧忽然起身,冲众人高声叫道:“我道慧如今已非少林弟子,今后所作所为与少林再无关系。”
昆仑派林清掌门道:“小和尚这话是什么意思?”
道慧说道:“在下与陆教主情同手足,更深信他绝不会做出那等恶行,在下恳请诸位能够查明事实。”
林清看了眼圆苦,见他双目紧闭,看来的确不再插手,便道:“小和尚说话可得小心一些,莫要白白送了性命。”
道慧不去理会,又道:“在下曾与陆教主三番两次击退完颜新存,又于宿州救下当朝宰相张浚张大人,如若诸位不信,大可以去调查一番。”
众人闻言无不惊诧不已,这小和尚能把张宰相搬上台来,想来不是随口胡诌,可这六合圣教的魔头不与金狗狼狈为女干已是一桩奇事,怎还会与金狗为敌,一时间人声鼎沸,乱成了一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