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湛然动了动衣袖,手里已有动作,“照这情形,若是再拖延下去,还不知会有多少人出现。”
“这已是第三批。”眸色一沉,南宫苍敖沉吟,“这里面怕有蹊跷,截道的不是对你怀恨,便是与我有怨,不管通知他们的人是谁,必然与你我有仇。”
“我也这么认为。”君湛然把手伸进座椅下面,南宫苍敖感知到他在摸索什么,不一会儿取出一个箱子来。
“希望这就是你的办法,否则你我今日就要死在此地。”看他还在不紧不慢的开着箱子,南宫苍敖瞥了一眼,那箱子里应该是毒。
“放心,我还不想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君湛然手里拿出一个纸包,包的很仔细,那纸张也十分特殊,看不出里面的颜色,他并没有将它打开。
“这东西必须要出去才能用,否则死的便是你我。”
被毒蛛包围,夜色之下的情景分外骇人,犹如置身噩梦,雾楼和鹰啸盟的人聚拢在一起,背靠着背,脚下几乎已无立足之处,有用掌的,有用剑的,有用锤的,地上毒蛛的尸体已聚集了一大堆,但举目看去,周围还是那片黑压压的毒蜘蛛。
冯清置身在外,冷笑声不断,在另一边,丑婆子背负双手,身后虽然没带人,但她门下也有弟子,只要召唤,恐怕也有不少。
忽然,马车车帘一阵飘舞,一道黑影从中如箭射出,南宫苍敖跃至半空,手里还携着一个人,浅白色长袍像是照着一层冷冷月华,在他手里,一阵粉末就如月芒,随风而下……
第三十一章:生死劫
粉末飘散在风中,也散在地上,毒蛛一沾上那些粉末便渐渐停止了爬动,众人抬头仰望,便看到那一片洋洋洒洒,半空中仿佛多了一层雾气,一片迷蒙。
君湛然一手环扣南宫苍敖的肩,一手洒下大片药末,衣袂飞扬之间,手里的药末已经洒出大半,他往下注视,好像看的不是人,不是毒蛛,也不是诡秘骇人的场景,只是一片空旷。
南宫苍敖却满眼警戒,扬起的黑衣犹如翻飞巨翼,一黑一白的身影从半空掠过,落在马车对面的一棵树上,枝头很高,他们便在高处,南宫苍敖的手就托在君湛然的腰上,借着他的力量,君湛然直立起来,仿佛双腿已经恢复般倚着树丫。
“雾楼所属和鹰啸盟的人都注意了,闭气,尽量离开。”他往下说。
今夜月明星稀,清晰的照出树上的两个身影,刚过十五,一轮圆月高挂,就印在那两个人身后,抬头仰望的人便看见他们一个黑衣似夜,一个白衣如月。
这可能是雾楼楼主君湛然第一次在众人眼前“站”起来。
修长身形肩膀宽阔,和鹰帅南宫苍敖并肩而立,脚下毒蛛密布,强敌环绕,一片混乱,他们站在高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后,明月当空。
这便是许多人第一次见到他们携手对敌时候的印象,这两个人,这般场景,即便是在多年以后,亦有很多人无法将这画面从脑海中抹去,即便经过种种风浪,彼时的君湛然已不是君湛然,鹰帅亦非如今的鹰帅。
但无论如何,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人前携手退敌,此时的他们亦没有想到,往后还会和身边的人有那般牵扯,若是早些知道,兴许他们都会选择一条更轻松的路,也或许,无论他们怎么选择,终究逃不过上天安排……
君湛然提醒的不迟,风向改变,才吹向人群,但底下的人抬头一望,惊讶的看到他们楼主站了起来,那般风采一时令人震撼,竟有不少人忘了闭气,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接连好几人,吸入药末,顷刻间便浑身僵硬,立时倒下。
“楼主?!”肖虎捂着口鼻大叫起来,不慎吸了口气,眼看鹰啸盟也有人倒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你害到人了。”南宫苍敖还有心情打趣,他认定君湛然会有办法。
“假若他们活不过来,你可以押我回去。”君湛然也似玩笑般回答,甩了甩衣袖,将手上的药末全都洒了,“我给你的药已经服了?”
“若是没有服下,我怎么还能站在这里?你一拿出那个木匣,我就知道这不是寻常的毒药。”
“这毒叫生死劫,耗时半年,用了上百种特别的材料,也不过这么一小包。”君湛然注视着脚下,站在高处,即便只是一棵树的高度,眼前景色看来却已截然不同。
清风拂面,夜风微凉,衣袂在周围拂起,整个人便像是站在天上,和坐着的时候感觉也不一样。
只是一棵树的高度而已……嘴角动了动,牵起一个冷厉的弧度,君湛然收回眼,“我本来不想用这生死劫。”
“现在我已知道原因了。”和他一起往下看,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
姑且称之为尸体,是因为所有人双目紧闭,气息全无,面色惨然,全是一副中毒而死的模样,人已是如此,更别说地上的毒蛛,一个个巴掌大的黑色毒蛛伏在地上,状如标本,全都浑身僵硬。
人尸和蛛尸将官道上前后几十丈都占满,远远看去,这里就像修罗场,阎罗殿,犹如炼狱。
这时候要是有人来了,定会被眼前景象吓的灵魂出窍。
“这药果然霸道,但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就在他们说话间,就连雾楼和鹰啸盟的人也抵挡不住生死劫的药性,此刻只剩下南宫苍敖和君湛然两个“活人”。
南宫苍敖说完便将君湛然带下树,为他取出轮椅,将他放在椅上,“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将黑寡妇和丑婆子绑了。”
黑寡妇没料到君湛然的毒居然如此凶猛,她已经在第一时间闭气,但也毫无用处,只要粉末沾了身,便被皮肤吸收,这是她始料未及的,所以,她也倒下了。
南宫苍敖很轻松的便将她绑了起来,“以后要是再需抓人,看来让你出手会快得多。”
“你若不怕被指卑鄙,我可以给你一些毒物,不过据我所知,正道人士向来不屑用毒。”从不自诩为江湖人,但君湛然对江湖规矩还是懂得不少,如鹰啸盟这般的组织,脚踩黑白两道,但终究算来还是名门正宗,甚至南宫苍敖,也是可以被人称作大侠的。
何况他还是南宫将军的后人。
“只要有用,管它是什么手段,不管是毒物还是迷药,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用上一用,难道那区区的侠义之名还比人命来的重要?”手里动作很快,南宫苍敖已经将丑婆子从“尸体”中提了出来,和黑寡妇一起绑好,扔到一边。
待他回过头,才发现君湛然已经在动手为他们各自的人解毒。
轮椅在“尸体”中移动的很慢,他弯下腰,一一检查,有人中毒很深,有人只沾上一点,毒性不同,用的解药也是不同,君湛然必须一一看过,才能给他们用解药。
他俯身,散在肩上的头发便覆到脸上,一只手臂撑着轮椅的扶手,令自己不至于失去平衡往前倒下,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他的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为驱逐毒蛛,内力消耗已非常巨大,他是用仅剩的力气测探中毒深浅。
“我来。”南宫苍敖很快到了他身后,“告诉我怎么做。”
“不用。”一口回绝,他摇头,“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最终还是要我来判断用药多少,如果你非要帮我,有个差错……”
他回过头,“除非你不在乎死他一两个人。”
冷眼看他,君湛然似笑非笑,南宫苍敖一挑眉,“那还是你来吧。”
“嗯。”应了一声,君湛然满意的别过头去,他的动作不快,却非常利落,南宫苍敖亲眼看着他如何用内力测探那些“尸体”,又告诉他,将人搬到哪里去。
“根据毒性深浅,我将人分成几拨,你照我说的去做,一会儿把我这里的解药溶于水中,稀释成不同程度,喂他们服下。”黑夜中,君湛然的手散发出隐隐约约的金光,又在月华之下变得似金非金,似银非银。
金银交织的异色在他掌中闪现,随着他一一检验,手里的淡淡光芒越来越弱,那双如同金石铸就的手,动作也渐渐缓慢起来。
“你必须歇一歇。”南宫苍敖始终关注着他,将这变化看在眼里,“内力损耗过大,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君湛然深吸了口气,“你难道以为我喜欢这么做?身体是我的,我自然知道,但生死劫也有时效,过了时间,他们就要从假死人,变成真死人了。”
“生死劫的药效玄妙,在瞬间便能令人全身麻痹,状如僵死,毒素随着人的神经与血液流通全身,此刻他们介乎生与死之间,等于一脚踏入鬼门,要是错过了时候,过了生时,就踏入死门,谁也拉不回来。”
对南宫苍敖解释了一番,君湛然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没有停过。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不知道世上有这种毒药,你果然无愧鬼手之名。”南宫苍敖拍掌称赞,按照君湛然所说,将又一个人搬到一边归类。
见他言辞如此轻松,有人质疑,“你似乎对手下人的生死一点都不担心。”
“有你在,我何必还要担心?”拂了拂衣袖,南宫苍敖走到他身后,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一双手贴上他的背脊,“这毒你既然敢用,自然能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隔着微微汗湿的长衣,南宫苍敖的手掌发热,一股内力顺着他的脉络流入体内,他曾为君湛然疗伤,对他内力行走的大概已有所了解,此时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这么一来就可以了,你专心看顾他们,我来看顾你,你若倒下,此地的人可就都完了,你可不能拒绝我的好意。”看出君湛然想说什么,南宫苍敖的一番话把他还没说出口的回绝全都截了下来。
他还能说什么?君湛然点了点头,“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就在这满地“尸体”之间,他着手加快动作,打算尽快救治地上所有人,身后南宫苍敖的手掌火热,按在他的背上,有时候他必须俯身弯腰,那双手便也随着一起往下,背后的呼吸时常就在他的颈后拂过。
不合时宜的,君湛然陡然间想到先前的那个晚上,伏在他颈边的粗重呼吸,充满欲念的急促喘息声,被他感染,也因为去了那枚银针,压抑了多年的情欲之念,在那一夜骤然爆发……
“你的心跳加快了。”南宫苍敖的手心就贴在他背后,自然察觉到一些异常。
第三十二章:长夜漫漫
心跳隔着衣衫,从背后传来,若非功力深厚,不会察觉那细微的变化,君湛然听见身后的话,收起脑中突然浮现的联想,偏过头去,“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将解药拿去,溶于水中给他们灌下。”
想到什么会令君湛然这样的人心跳加速?南宫苍敖看了他一会儿,他也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胶着,过了一会儿南宫苍敖才慢慢说道:“也好。”
此时确实情况危急,先是查戾,而后是黑寡妇冯清,继而又来了丑婆子,谁还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南宫苍敖没有挑明,君湛然也不曾说出口,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情势危急,对他们非常不利。
两个内力各有损耗的人,先为中毒较轻的人灌下解药,被救治的人醒来还需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君湛然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
肖虎中毒较浅,很快就苏醒过来,加入救治的行列,将人一一搬到边上,南宫苍敖手上便空了下来,继续站在君湛然身后,为他渡送内力。
夜幕低垂,夏日的夜晚天高云散,地上一片黑压压的蛛尸,尸体上还倒着不少中毒的人,这些人才堪堪分了一半,一扫眼前,君湛然坐直身,抹了抹头上的汗,正待要说什么,目光一顿,“有人!”
马蹄声由远而近,数量不只一匹,以南宫苍敖的功力,他早该发现,却没有什么反应,拍了拍君湛然的肩头,说道:“无须担心,是有人,但不是别人,是殊衍和疯子。”
“盟主——”两道人影从马上纵跃而来,殊衍在半空一滚,落在地上,“盟主!查出来了!”
“这可是我问出来的,哪能让你抢先!”温如风笑着站定,一手捂住殊衍的嘴,先行说道:“确实有蹊跷,在我们抵达赤霞城之时便察觉有人暗中监视,我奉盟主之命前去调查,发现……”
哎哟一声,温如风捧着手被殊衍推到后面,原来是殊衍心急说话,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然后得意的一笑,一抹嘴巴,飞快的说道:“发现对方是金玉堂的人。”
“金玉堂?”南宫苍敖没去管他们的争抢,双目一挑,“可有查出金玉堂为何与我们过不去?”
殊衍不敢再开玩笑,站定摇头,“还没来得及查,我们是跟着他们的人来的,到了前头的城里,发现盟主和君楼主就在附近……”
“所以我们还是先前来回报。”温如风已经收起脸上的笑,“他们已到了这里……”
“那么便很有可能是冲着我们而来。”一个声音淡淡加入,在南宫苍敖身后,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脸上满是薄汗,黑发尽湿,脸色略见苍白,他的双手隐隐有些发颤,却掩在衣袖之下,让人难以察觉,神情依然淡漠,透着一股凌厉之气。
“我和你,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金玉堂?”君湛然的消耗过巨,声音不若原先那么沉厚,略有些发虚,南宫苍敖眉头一皱,“这个问题容后再考虑,我看你还是休息下的好。”
说罢,不由分说便来推他的轮椅,要将他挪到空处,君湛然用力一握,按住两侧木轮,回过头,那眼神分外锐利,“我说过,一旦过了时辰这些人都要死,你难道是想他们死吗?!还是以为我在开玩笑?!”
他的语气很激烈,南宫苍敖不过是想他休息片刻,见他如此,一时感到意外,“就容不得半刻喘息?”
“这是人命,你不想要你手下的命,我还要我的。”君湛然却不再与他多说,独自转动轮椅,继续往下一个中毒的人身边而去。
“我们楼主就是这样,脾气上来了,谁也劝不住,他最在乎的就是自己人的命。”肖虎不知何时到了附近,低声对南宫苍敖说着,“楼主虽然用毒,手段也颇狠,但他从不容许自己手中所制的毒物随意流出,害了不该害的人。”
“看不出,你们楼主还是个仁厚之人。”温如风摸着下巴,肖虎闻言神情却变得有些古怪,停顿了下,又摇了摇头,“这话也不全对,你是没有见过,中了我们楼主所制之毒,那些人啊……”
肖虎发出一串啧啧声,让殊衍和温如风愈发好奇,南宫苍敖没有再问,而是将视线投向那独自在人群中的背影身上。
那身浅色的衣袍即使在黑夜中也能辨认,汗湿的头发有些散了下来,看的出君湛然并不轻松,甚至是辛苦的,但他手中的速度居然只比最开始的时候慢了一点。
他没有要人帮忙,先前要不是南宫苍敖坚持,他亦不会开口要人帮忙。
经过肖虎灌药,已经有不少人醒来,那生死劫的毒性虽然猛烈,解药起效却十分快速,雾楼的人醒来,见到君湛然,便知道自己已经没事了,纷纷上前感谢,君湛然没有和他们多说,摆了摆手,一双冷峻的眼只盯着眼前,还有人未被救治。
“南宫苍敖,让你的人把毒蛛烧了,所剩的时间不多。”没有抬头,他对身后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