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鹰帅!”肖虎悄声在君湛然耳边禀报,说话间,门外的人已挑开布帘。
此时君湛然恰好走到门前,两人相对,君湛然皱了皱眉,“就知道你不会放心,叫你的夜枭不必躲了,若有心掩饰行踪,他根本不会有机会向你通报。”
他早就知道他会来,南宫苍敖一挑眉,轻笑,“你一人出来,我怎会放心?自然要跟来瞧一瞧,是什么人,让你如此惦记……”视线缓缓一扫,已看到君湛然身后跟着的展励。
展励一副商人打扮,三十多岁模样,保养的很好,也毫不显老,笑容可掬的抬起脸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十分真诚,令人难以拒绝他的请求。
任何请求,都难以拒绝。
“这位是……”眯了眯眼,南宫苍敖看着展励。
展励也看着他,看他堵着路,也看到他与君湛然说话的态度,听过传闻,已猜到他是谁。
“想必这位就是闻名天下的鹰帅,在下展励,是展家庄的主人,我们庄里也不做别的,就是养养马。”笑容可掬的回话,展励脸上在笑,心里却咯噔一下。
这位鹰帅看人的眼神令人忍不住有些发怵,好像浑身上下都被看透了,什么秘密都别想藏的住。
第一百三十章:偿还
心中这么想,展励的脸上不动声色,面色如常的站在原地。
南宫苍敖将他一番了打量,君湛然摇头,往墙边靠了靠,待站稳了一些才说道:“既然你已经来了,就先同我出去。”
说着已站直了身,当先往外走去。
外面街市依旧人来人往,展励招来马四,令他准备马车,顾及君湛然和南宫苍敖的身份,又考虑到这位鬼手无双的身体,如此安排都是最为妥当。
至今为止他仍是有些不信,一个多年来一直坐于轮椅上的人,怎么会在突然之间行走如常。
在他人看来,他这般的情况便是腿疾在一夕之间痊愈,如此超出常理,自然叫人觉得惊异,却不知道他的腿疾乃是人为,而且是他自己所为。
谁都不会想到有人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煜德想不到,许多人都想不到,而君湛然要的就是他们想不到。
如此,顺利离开夏国,而今,才是真正的开始。
君湛然微阖着眼,听见外面的车轮滚动声,卷起地上沙尘,西凛城本来就是偏僻荒芜之地,城里也就这几日的集市热闹一些。
搁在腿上的手抚了抚膝头,不着痕迹,走了这几步,后脊又开始抽痛,尽管如此,他还是坐的挺直,一双手忽然伸了过来,将他往怀里揽了揽。
“不要在我面前逞强,没有必要,知道吗?”南宫苍敖低声说着,温热的手贴上他的背脊,轻轻抚过,“是不是这里?”
“你知道。”从他的行动中得出如此结论,君湛然有些意外,他确信南宫苍敖已经知道,所以他这句话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你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南宫苍敖像抱着孩子似的将君湛然抱到怀里,一手在他背上轻抚,“我知道你习惯一个人挨过所有的痛苦,不过那是以前,我说过几次了?现在你有我。”
“所以你才不让我一人出门。”摇头,他这才知道南宫苍敖如此介意他一人出行的原因。
“这也是一个方面,除此之外,我得说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关于南宫家的事,我可是早就对你说清楚了。”南宫苍敖的目光从车窗外探去,看到的是坐于马上的展励。
“你漏了你和沐朝霞。”没想到这人的犀利还是一如以往,一句话便说的南宫苍敖沉默下来。
“当时谁知道她是谁,我从未见过沐昭冉的妹妹,我岂会知道她就是沐朝霞,我以为她是沐府招来的歌姬。”提起此事,南宫苍敖也十分不悦,鹰眸之中射出一道利光。
“此事我定会叫人查个一清二楚!若有必要,我亲自回一趟夏国,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
“不可!”君湛然一按他的手,“你难道不怕这是个陷阱?要是煜德故技重施,无论那孩子是真是假,他用他来要挟你,你怎么办?”
黑眸之中的冷光如剑,“你是任由那孩子被杀,还是任由自己被擒?”
“你以为我不曾考虑过?”南宫苍敖满不在乎的耸肩,哈哈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真假,先查出个结果再说,即便这孩子真是我的,沐家人若想用他来做什么,我定会让他们知道,这回打错了算盘!”
他绝不是那种任由他人算计而不计较的人。即便对方可能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那我等你的答复。”为这个话题而心烦,君湛然不耐的皱眉,因为疼痛而往南宫苍敖身上倾靠过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张了张口,似乎有些犹豫。
最后还是低声问道:“你真的不在意有没有子嗣?”
“不在意,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将来有个儿子会如何。”南宫苍敖摇了摇头,随口回答,一手继续抚着君湛然的背脊,沉吟了片刻,“该问这句话的是我才对,你不留下子嗣,果然无妨?”
君湛然到底是夏国的皇族,他姓煌。
皇族之人,岂能无后?皇族,理当开枝散叶,将他们尊贵的血统延续下去,并将广纳后宫视为理所当然。
一切,为的就是继承者。
“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更何况而今的我也不适合要孩子。”某些方面确实如表现的那般冷酷,君湛然回答的毫不犹豫,“有了女人,有了子嗣,有了牵绊,便也等于有了弱点,除非对象是你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南宫苍敖听他将自己视为例外,笑着追问。
“你吗,是那种最难缠,最麻烦的人。但除此之外,也有厉害的地方,能成为我的助力,而非负担,我也能成为你的帮手,而不是软肋。”徐徐答来,君湛然将背后的手挪到膝头,南宫苍敖很快领会他的意思,轻轻按抚起来。
“真高兴湛然是这么看我,成为例外,便是无论世上有多少人,唯独我是唯一那个特例的意思吗?”已经明白,却还是要再将这个意思重复一遍,南宫苍敖将它说的有些肉麻。
君湛然瞥了他一眼,按住膝上的手,“说的不错。”
本来不想让南宫苍敖知道他的伤痛,是不想他反应过激,阻拦他出行。幸好,这个男人并非一味霸道之人,他定时已经察觉他要做的事。
嘴唇靠近,他贴上南宫苍敖的唇,还未吻下去,两双嘴唇随着马车的微微颠簸,互相磨蹭着,呼吸交融。
“说不定一会儿马车便会停下,你要让展励打开车门就看到我们如此模样吗?”口中这么说,南宫苍敖却一点都没有退开的意思。
“看到就看到。”低声回答,君湛然的呼吸微热。
鼻尖与南宫苍敖的摩挲着,缓缓移动的唇终于贴了上去,“张嘴……”
低声耳语,陡然紧贴的火热封住了接下来的话音,南宫苍敖欣然从命,马车之中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的滚动声。
和聪明人在一起的好处便在于,很多事,不必说,对方便已经知道,君湛然忽然觉得,即便那孩子是南宫苍敖的,对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展家庄,展励的地盘,山庄在山脚下,方圆十几里,没有不知道这个展家庄的,或者也可以说,只要是爱马之人,没有一个不知道展励的。
展家庄里有最好的马,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这里的马不光有钱有势的人来买,就连凛南国君也会从展家庄里买马,用来上供给上国,也就是夏国。
“里面请,请——”作为此地主人的展励亲自在前面带路,这从未有过的行径看的手下侍奉之人纷纷诧异,看着随后而来的两个男人,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马四算是展励的心腹,只有他才听过一丝半点的传闻,隐约知道,这个长衣黑发,步履缓慢的男人是大掌柜的恩人,甚至可以说,他才是展家庄真正意义上的主子。
“湛兄,你先请坐。”到了内堂,展励的一句话,又让南宫苍敖横眉侧目。
“湛兄?”他转头看君湛然,君湛然颌首,“当初我告诉他姓湛。”
为了以示尊敬,展励虽然年纪大些,也还是称呼他为湛兄,这两个字听在随侍在侧的侍从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天上下起了红雨。
从这座气派不小的山庄便能看的出,展家庄在凛南国内地位不低,以养马售马为生的凛南国里,能养出好马的人便是国君的座上宾,如展励这般的人,自然为人所看重。
他这样的人早就见惯了朝中大官小官,就连国君也见了几次,哪里还会在乎一个只是想要买马的有钱人?而既然他在乎了,还如此客气有礼,可见这回来的客人,这身份非同小可。
无形之中,周围侍候的人因此都安静了许多,就连呼吸都放轻了。
君湛然并不在意,坐下之后没多久,也没过多寒暄,直接问道:“当初我给你的东西,眼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加倍还我?”
展励一震,当初君湛然给了他的东西,而今若要加倍奉还,那将是一笔天大的数字,不光是钱财,还有……
第一百三十一章:后山之秘
见他神色有异,南宫苍敖便知道当初君湛然给的绝非只有金银,若只是银两,依展家庄眼下的财力,岂会令展励色变。
“展励,我问你,我当初给你的东西,你可能加倍还我?”手边就摆着上好的茶,君湛然一手端起,又问了一遍,双目微抬。
被这双不含情绪的双目看着,展励着实好好犹豫了一番,看了眼周围,挥退众人,侍候的人一撤走,厅内立时更为安静了。
他起身踱步,心中几个转念,方才笑了笑,“当初我被仇家所害,已是半死之人,幸亏湛兄为我解毒,救命之恩展某不敢忘,你对我说你姓湛,我便对你以兄长相称。”
他不回答,却先说了这么一番话,君湛然已料到他定有其他的要说,果然展励继续说道:“为避祸,我到了凛南,幸亏有湛兄给我的东西,才有了今天,后来我听了江湖传闻,越来越觉得,你便是他人口中传说的那位雾楼楼主。”
说起此事,展励还有些感慨,“当时我可是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居然会被鬼手无双所救,更奇怪为何你要隐瞒身份对我说你姓湛,要知道当初躲避仇家的可是我。”
雾楼楼主很少救人,更无需隐瞒身份,当时他便觉得古怪。
“你如何知道救你的人就是雾楼楼主,武林之中身有残疾之人不在少数。”南宫苍敖并不避讳提起君湛然当时的腿疾。
听他说的如此直接,展励对他多看了一眼,却不知道当初南宫苍敖就不在意,而今就更不可能在意了。
“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但确实如此,听那传闻,我便知道是湛兄。”有句话当着南宫苍敖的面,展励还没有说出口。
他本想说,坐于轮椅上都能有那般气势的人,世上不会太多,江湖中,更是只有一个。
有谁身有腿疾病,擅画擅毒,言谈之间孤傲如许,却还是叫人兴起敬仰之意?只要见过君湛然的人,都会觉得传言无误。
展励仍有感激之情,敬佩之意,言行之间自然流露,看着君湛然的眼神难免热切了一些,南宫苍敖冷哼,“然后呢?”
“君楼主有意隐瞒身份,却给我众多金银,又教我如何经营这马场,之后的几年陆续往这里送了不少人,要我代为管教,当时我便隐约察觉,君楼主要的回报,并非只是银两。”展励既然能在凛南扎根,自然算是个聪明人。
“斗胆问一句,我若将你所要之物全数给你,凛南会如何?”前面的话说完,他脚下一停,看向椅上的两个男人。
“你怕凛南受到牵连?”君湛然兴味的抬眉。
“鹰啸盟与雾楼,二位从夏国离开之事,包括凛南在内,其余几国也都已得到消息。二位不去其他地方,却来凛南,我当时便知道,还债的日子到了。”深深叹了口气,展励忽然正色与他们相对。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展某只求保得凛南的百姓无恙。”说完,他一抱拳,目光恳切。
连展励都知道君湛然此行的目的不简单,南宫苍敖又岂会不知,若要向夏国复仇,唯一的手段便是……
“展励,你多虑了,我并未想要做什么,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凛南的百姓自然也安全的很。”
淡淡回答,君湛然悠悠望着手中的茶盏,一脸平静。
展励眉头深锁,他知道这并非事实。
座上的另一人朗声而笑,笑声轻快,南宫苍敖双臂环抱,似乎觉得他这种想法颇为有趣,“你想到哪里去了,无论是鹰啸盟还是雾楼,你可曾听过我们的人为祸百姓?展庄主,你只需归还他借予你的东西,其他的一概不用担心。”
勾着嘴角,他笑着说出的话,无端的令展励脊背发寒,事实究竟如何,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
至此,展励已知道,此事没有他插手的余地,欠债还钱,理当如此,更何况他欠的是命,不由长叹一声,“我还是称你一声湛兄,展某的命是你给的,你要的只是我身外之物,展某哪有不还之理。”
已做了决定,他也不再犹豫挣扎,一扫先前踌躇犹疑之色,一招手,“来人!”
展励是个拿得起放的下的人,到底也算是君湛然选上的,南宫苍敖眸色一偏,君湛然正沉着脸,用力按着椅上的扶手。
知道他定是又痛了起来,南宫苍敖径直起身到他身后,一手贴在他的后背上,“去找条薄毯来。”
展励以为是对他所说,才要转头吩咐,一条黑色人影已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盟主——”手中捧着一条轻薄的毯子,一身黑衣的夜枭恭敬的站在南宫苍敖面前。
毯子被接了去,他将它覆在君湛然的膝上,前后不过几个瞬息。看似气派不小,固若金汤的展家庄,早有夜枭进来,还如入无人之境,展励不由暗暗心惊。
“今日我只会带走一部分东西,除了银两,其他的我也想去看看,你可以命人着手开始准备。”对展励说着,君湛然口中这么说,背后被一双手掌轻抚着。
膝上盖了毯子,感到气血流动,他本想拒绝的手也收了回来。
南宫苍敖就站在他身后,总是要强硬的对他好,才会被君湛然接受,他有时会觉得,他之所以总是不要他人的帮助,并非仅仅因为骄傲,而是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才会令他这么的不习惯。
不知道这种痛症要延续到何时,君湛然面色紧绷,要等它自行痊愈,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已命人准备了,湛兄不必担心,我展某人从不亏欠他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展励对手下的人都吩咐完了,回头见君湛然此刻的模样,隐约也觉出些不对来。
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招了人上前,只见托盘中厚厚一叠银票,每一张的数额都足够一个富裕的大户人家上上下下不愁吃穿过个几载。
手捧如巨额银票的管家听过展励提起过一位神秘人物,如今眼看着手中这笔天大的数字,就要这么送了出去,简直心疼的快要滴血。
没想到展励接下来还有一句话,“若将银两全数奉还,恐怕展家庄平日里的营生就要无以为继,这是一半,余下的我定会早日归还给湛兄。”
这竟然只是一半?管家霍然色变,南宫苍敖也微微有些惊讶,这么大一笔数额,竟然只是一半。
“他到底欠了你多少?”不禁侧首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