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戚又郁闷又疑惑。
一时间找不出解决办法,绯戚便随手拿起银镜,想起了别的事情。
住进这座名叫紫罗兰城堡的皇宫之后,幽都就派人把他的东西都送了过来——当然,其中不包括那套魔纹护具,也没有那两件简陋得比纳尔斯恩人的内衣都不如的阿南大陆的日常穿着,不过就是铁面送给他的皮包和母亲留给他的银镜。
——也不知道铁面现在到哪儿了。
绯戚抬起左手,看了眼手指上的戒指,情不自禁地吻了吻上面的珍珠,然后把银镜放进皮包,抱在怀里,躺在了床上。
——如果晚上能再梦见铁面就好了。
绯戚这样想着,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直没有消息的母亲。
幽都从没有跟他提起过她,就好像她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但幽都也极少会说起他自己的母亲,还有他继位之前的往事。
——母亲到底怎么了?
绯戚闭上眼,幽幽地睡了过去。
这一夜,绯戚没能见到铁面,出现在梦境中的是他阔别已久的母亲落月。
母亲和他一样,乘坐海船来到纳尔斯恩,但她并没有像他一样住进辉煌壮丽的紫罗兰堡,甚至连海港附近的行宫都没能进入。
在出示了父亲留下的信物之后,母亲被安排到了一个小房子里,几天后才见到匆匆赶来的父亲。
一看到那个男人的脸,绯戚就肯定那确实是他的父亲。
他脑后的发色和幽都一样都是黑色,但容貌却和绯戚更为酷似,只是更加优雅,富有气质,以至于绯戚不禁觉得如果自己的年纪能再大一点,或许会比现在更有魅力。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绯戚的心情一下子从半空跌到了谷底。
和所有海弥拉女人一样,已经生育过的母亲正处于肥胖期,虽然眉目依旧艳丽,但就吸引力而言,和她当年初见父亲的时候实在是无法相比。父亲一看到她就流露出了失望的情绪,再一听说她给自己生下了一个儿子,目光顿时更加阴鸷。
母亲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完全陷入了久别重逢的欢喜之中,喝下了一杯由父亲亲手送上的美酒,然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但母亲的身体并没有被随意丢弃,父亲将她装进棺木,带回了紫罗兰城堡——的地下。
那是一处巨大的冰窟,看上去几乎和地表的紫罗兰城堡几乎一样无边无际,里面的人也不比地表上的城堡少上多少,只不过住在地表上的人是活的,而地下的人却被封禁在冰层里,早已没了生机。
父亲亲手将母亲落月封入了一处无人之地,然后微笑着,转身离去。
没多久,父亲便也躺进了这处冰窟,埋葬他的人变成了幽都。
在将父亲送入冰窟之后,幽都注意到了落月的存在,疑惑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这个肥胖的陌生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紫罗兰的墓场。
下一瞬,幽都便转过头,直盯盯着看向绯戚。
“你在看什么?”幽都问。
绯戚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自己身后。
“告诉我,你在看什么。”幽都再次问道,“我知道你还在城堡,并没有去那块蛮荒之地,告诉我,是什么吸引了你,让你放弃了与三色堇见面的机会,留在这里?”
听到这里,绯戚才肯定幽都确实是在和他说话。
显然,他又潜入了他的梦境,只是依旧看不到他所看到的事情。
想了想,绯戚答道:“我在地下。”
“紫罗兰墓场?”幽都微微一怔,“你怎么会跑去那里?”
“……我不知道。”绯戚迟疑了一下,忍不住补充道,“我告诉过你,我的梦境并不受我控制。”
“不受你的控制,却会受你影响。”幽都翘起嘴角。
绯戚立刻觉得自己补充的那句话有点画蛇添足了。
“我倒忘了,你的母亲在那里。”说完这句话,幽都话音一转,“想不想亲眼看看她?”
绯戚一愣。
“我可以带你进去。”幽都继续说道,“要不要去?”
“要。”绯戚想也不想地答道,但接着就郁闷地说道,“不行,我醒不过来。”
“啊?”这次换成幽都愣愕了。
“我不知道怎么进入这种梦游一样的状态,也不知道怎么从这种状态下脱离。”绯戚只能实话实说。
“没关系,明晚好了。”幽都笑着说道。
绯戚其实很想告诉幽都,明早也可以,但马上就想起幽都这几天好像很忙,不仅没怎么过来骚扰他,连用精神力窥探他的时间都变少了。
“好吧,明晚。”绯戚只能点头。
第二天晚上,幽都和绯戚一起吃了晚饭,接着就将他带进了自己的卧室,又遣走了侍从。
“今晚,你又要在我的房间里‘过夜’了。”幽都取消了项圈上的禁音效果,然后便打开了卧室里的密道,将绯戚领了进去。
“你都不在乎,我又有什么可在意的。”绯戚不以为然地答道。他既不打算给幽都做皇后,也没打算在纳尔斯恩久留,自然也不会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待他和幽都的关系。
“说的也是,反正你就算不嫁给我,也不能嫁给其他人。”幽都随意地说着,目光却关注着绯戚的表情变化。
绯戚在心里嘟囔了一句“我早嫁给铁面”了,但也没再出声继续这个话题。
幽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同样没再说话,带着他一路下行。
他们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幽都手里的蜡烛都已经烧掉了大半,他们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绯戚在梦境中看到的冰窟。
真正身处其中,绯戚才发现这里的结构很像是巨大的蜂巢,中间是空的,四壁却是冰封的洞窟,层层叠叠,与他前几天见过的宝藏之厅倒有一点相像,只是体积上明显大了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但紧接着,绯戚又觉得用蚁穴来形容或许更加合适,因为蜂巢的体积并不会太大,倒是蚁穴经常会大得超出人类想象,就比例来说,也与此刻的他与冰窟更加相像。
“小心点,地很滑。”幽都伸出右手,牵住绯戚。
绯戚没有拒绝,并将穿在身上的皮袍裹紧了一些,小心翼翼地跟在幽都身边。
幽都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没费什么力气就把绯戚带到了他们父亲母亲所在的那一处冰洞,看着冰墙后的男人和女人们说道:“这一位就是我们的父皇。”
107.不成功的表白
绯戚对这个他应该叫做父亲的陌生男人毫无兴趣,在抵达这处冰洞的时候,他的目光便被男人左侧的女人吸引。
那是他的母亲落月,她的模样一如当年她离开他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改变。
“这就是你的母亲吧?”幽都问道。
“嗯。”绯戚应了一声,心情意外地平静。自从铁面告诉他紫罗兰家族的殉葬习俗,他就已经预感到了母亲的死,如今亲眼看到,不过就是让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灭。
——至少她还得到了墓地,没有落得个连尸首都找寻不到的地步。
绯戚自嘲地想。
“那么,向你介绍一下我的母亲吧。”幽都抬起手,指向他们父亲的右侧,那里同样冰封着一个女人,年纪比绯戚的母亲更大一些,容貌则和幽都十分相像,“她一心想坐上皇后的宝座,但直到死后,她的儿子才终于让她享受到了这份尊荣。”
听到皇后二字,绯戚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落月和他父亲的距离仅次于幽都的母亲,立刻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我的母亲会在这个位置?”
“当然是我将她迁移到这里的。”幽都抓起绯戚的手,放在唇下轻吻,“她把你生了下来,当然比其他女人更有资格在这个位置上长眠。”
“我认为你的母亲会更希望独占自己的丈夫,即使是死后。”绯戚漠然说道。
“她已经死了,不会知道的。”幽都嘲弄地说道,“说到底,墓场这种地方从来都是由活人主宰的。我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安葬他们,他们就必须以这样的方式躺在这里。同样地,当我死后,我的一切也一样会由我的儿子主宰,容不得我去置喙。”
绯戚并不认同幽都的言论,但他也无法向活人证明死人的想法,只能扯了扯嘴角,全作没有听见。
见绯戚不接言,幽都也没了继续高谈阔论的兴趣,转回头,和绯戚一起注视冰墓中父母。
看了一会儿,绯戚抬起头,向幽都说道:“回去吧。”
“这就回去?”幽都微微一怔。
“嗯。”绯戚点了点头,“我知道她在这里,这就够了。”
绯戚不是没想过要将母亲的尸体带走,但他并不确定母亲是不是想要离开,也不觉得将尸体带走就能够改变什么。再加上海弥拉原本就有海葬的习惯,如今母亲的尸体被安葬在冰层里,勉强也算是入“水”为安。
幽都却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以为你会再问点什么,比如她为什么会被安葬在这里。”
“我知道紫罗兰有殉葬的习惯,有人告诉过我了。”绯戚漠然说道。
“那么,她的死因呢?你不想探究?”幽都挑眉问道,见绯戚不作声,立刻眯起双眼,“你知道她的死因。”
绯戚没有否认。
“果然,我第一次和你提起艾薇的时候,你也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就好像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一样。现在我终于可以肯定,你确实知道。”幽都盯着绯戚的面容,“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三色堇?不,他不可能知道这些,你母亲的死因是连我都不知道的——难道又是做梦梦到的?”
绯戚垂下眼睑,依旧没有否认。
“真是奇怪的力量。”幽都喃喃自语。
绯戚这时却抬起头,“你不知道我母亲的死因?”
“我只知道她是被父亲放在这里的。”幽都将目光转向冰窟,“我将父亲和母妃们的尸体送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了,而且被放置在父亲的墓穴里。说实话,当时我很奇怪,父亲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呃,抱歉,不过你得承认,她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吸引力,所以我真的很奇怪,父亲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甚至喜欢到让她躺进自己的墓穴。后来,当我发现你的存在,我才意识到,她可能是你的母亲。父亲并不是喜欢她才让她躺在这里,他只是遵守了紫罗兰的祖制。”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的?”绯戚疑惑地问道。他一直以为幽都是从母亲落月那里知道自己的存在,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忘了吗?是你自己找上我的。”幽都勾起嘴角,“一年前的某个晚上,你的意识突然降临到了紫罗兰城堡,而且莫名其妙地就与我达成了精神链接。我原本还以为你是来暗杀我,和我争夺皇位的,结果精神链接达成后,我却发现你满脑子都是嫁人的念头。”
“我说过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绯戚脸上一热,尴尬地辩解道。
“不要不好意思,亲爱的,你想得到的正是我乐于给予,所以我就加以诱导,让你美梦成真。”幽都笑眯眯地继续说道,“可惜,你来得突然,去的迅速,我还没有找到你的确切位置,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不会是因为我才知道南方大陆的存在吧?”绯戚一惊。
“差不多吧。”幽都耸了耸肩,“不过我最先想到的却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墓场里的女人,于是就派人调查了她的来历,发现她是搭乘那些走私商人的海船来到这里,于是我就把那些商人抓了起来,这才得知,在我们的南方竟然还有一块尚未被征服的野蛮之地。”
“于是你就想征服它?”绯戚皱眉问道。
“不,就像我告诉过你的,我对那块蛮荒之地毫无兴趣,我想要得到的只有你。”幽都再次托起绯戚的右手,“当然,我也得承认,我缺乏兴趣的主要原因是我无法控制那里,也无法控制那片土地上的人类。将野心投注到那种地方,只会加快我的死亡。”
“你很有自知之明。”绯戚不无嘲弄地说道。
幽都笑了笑,在绯戚的右手背上轻轻一吻,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相信我,亲爱的,我以皇后之位作承诺将你接到这里,就一定会让你坐上那个位置,只是你需要再耐心一点,给我时间,让我铲平面前的敌人和阻碍。”
“我从来不缺乏耐心,但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做你的皇后,无论以何种方式。”绯戚冷漠地看着幽都,“你只感觉到了我嫁人的欲望,却没有发现我要嫁的人并不是你,而是洃尊,你口中的三色堇。”
幽都眯起双眼,“亲爱的,我并不觉得这个家伙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我也无法理解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他不会伤害我。”绯戚面无表情答道,“也不会抛弃我,出卖我,将我视为棋子,让我每时每刻都生活在惊恐和不安之中。”
“你是在向我诉苦,抱怨我对你不好吗?”幽都嘲弄地问道。
“至少,你的好我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绯戚再次垂下眼睑。
“你的话真让人伤心。”幽都翘起嘴角,用毫不伤感的语气说道,“好在,我原本就喜欢驯服野性的烈马,而且和你一样不缺少耐心。”
“我也感觉到了,你总是喜欢追逐你得不到的。”绯戚忍不住抬头,“你喜欢艾薇也是因为她的不顺从吧?”
“你真的是越来越了解我了。”幽都微笑着坦然承认。
幽都如此坦率,绯戚反倒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抿住嘴唇,郁闷地瞪着幽都。
好在幽都也并不想就这个话题争论下去,笑过之后,便牵起绯戚的右手,带着他走向地表。
当晚,绯戚又在幽都的卧室里过了一夜。
虽然这一晚幽都并没有和绯戚睡在同一张床上,绯戚甚至都没有脱下过自己身上的长裙,但第二天早上,过来服侍的侍女们却全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绯戚,把绯戚看得恨不得再钻回到地底。
幽都没有强迫绯戚和他一起去餐厅里享用早餐,这让绯戚避开了妃子们的二次审视。但在当天下午,幽都就再次来到他的面前,通知他做好出门的准备,他们要去海港为第二批开拔的远征军送行。
“你让我去给一群即将践踏我的家乡的入侵者送行?”绯戚恼怒地问道。
“想一想他们其实是去送死的,你的心情就能愉快了。”幽都轻描淡写地答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死?先过去的那群人可是灭掉了好几个氏族,打得我们毫无还手之力!”绯戚质问道。
“上一次你们毫无准备,吃亏是难免的。”幽都耸了耸肩,“但这一次,海边的女人族早在我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他们的再次到来,其他人想必也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还有你们的神灵——如果它真实存在的话——也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在它的领地上横行。”
听到幽都这样说,绯戚的心情不由有些复杂,忍不住问道:“就是说,你是故意安排他们过去找死?”
“这一次的远征军是由炼金协会主导的。”幽都微笑着说道,“随军的魔法师全部由炼金协会提供,出征的士兵也都来自和炼金协会交好的家族,菲戈也会亲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