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卫,您里面请。”
宋瑞看着低眉顺眼的小冬子,特别想说一句,不必这么礼多,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到底不是小安子,自己就算多这一嘴,也不会有什么改观。于是点了点头,踏进了承景宫。
宋瑞进来时,沈风逸正在探身从柜子上拿什么东西。
“你若想找什么东西,让外头随便进来个人就是了,何必自己这么费劲呢?”宋瑞嘴里这般说着,人倒是上前几步想着能帮个忙。只是,还没走近,沈风逸已经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想让他们进来掏掏捡捡的,这个柜子,我谁也不让碰。”
宋瑞挑眉扫了那柜子一眼,大概知道你们都是放得旧物,其中不乏还有他们小时候的东西,包括那张自己手描的棋盘。当下也就明白了沈风逸的意思,笑了笑没有多话。
“那你自己掏了半天掏什么呢?”
沈风逸笑笑,打开手里的锦盒,里面躺着的,是两只雕工精致的金镶玉坠,只不过,上面的图腾,除了最中间的一龙一凤宋瑞能认出来,周边的一堆东西,宋瑞是怎么看都看出是些什么。
“这是我母妃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她说是她当年从部落中唯一带出来的东西。”
宋瑞一看那成对的样式,再加上沈风逸说是梅妃当年留给他的,一猜便知晓了这玉坠的含义,“你的母妃,是想让你把这个给你和你未来的妻子吧?”
沈风逸抿唇而笑,“上一次你出门,却替我求了护身符,只可惜那个护身护早就在躲避追杀的路上坏了,这一次你出行,该当我送你护身符了。”说着便把那枚龙纹玉坠拿了出来替宋瑞系在腰间。
“我想,这既是母妃从部落带出来的,一定承载着无数先人的庇佑,现在又由我给你系上,你定能平安而归。”
宋瑞看了看玉坠,凑到沈风逸耳边,“龙为夫,凤为妻,你这是默认咱们家的地位了吗?”
沈风逸一愣,随即红晕从耳朵一点一点升了起来,直至脸上也是晕红,“我没想到这个,我就想着,这个玉坠的图腾是四方安佑,是说出门在外的人走到哪里都平安,至于另一枚上是家宅安宁,于你不是太适用。”
宋瑞一手挑起玉坠,“你是说这外面的一圈图腾?”见沈风逸点头,随即笑道,“男主外女主内,一个道理的嘛!来来来,另一块我也给你系上,既然你说了是平安符,就得两个人一起戴!”
沈风逸没有阻拦,任由宋瑞也替自己系上了。宋瑞系好玉坠手却没有离开,摩挲了好一阵,倏地将沈风逸拥进怀里。
沈风逸只稍稍顿了一下,便反手回抱住宋瑞,“怎么了?突然这样的?”
“今早的决定,你昨日考虑到何时才定的?”
“其实,昨日根本没勇气定下来,是今日上朝前,看到你一人立于群臣外,好似旁观者一般看着其余人寒暄交谈时,突然下定决心的。”
宋瑞闻言有点不解,稍稍退后一点望着沈风逸的眼睛,沈风逸也回望着他,“也许你自己都没发觉,在这京中,你除了在我跟前,只要人多的时候,你的眼神就是一个游于物外的旁观者的神情,而在临山还有边城时,不管多少人,你的眸子永远是最亮的,所以我想,我没有理由拘着你,离开了京城,你反而不会束手束脚,更容易施展开,连脑筋都似乎转得更快……”
沈风逸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是之后的话宋瑞一点也没听进去,他只是眼神定定地望着他怀里的这个人,好似在重新认识一般。
说了半天也不见宋瑞有回答,沈风逸推了推人,宋瑞才浅浅露出一小,“我的逸儿是真的彻底大了,可以放心独自去飞了。”
沈风逸没料到宋瑞这时会冒出这么一句,半张着嘴,没能接得出话,宋瑞看着他的表情,眼神一暗,直接埋头亲了下去,很是一番吮吻后才再次搂紧,“放心,有你的平安符呢。若生变数,我必然不会逞强,该请求支援也定然毫不含糊,你可以守好这大后方,做我最坚强的后盾!”
沈风逸紧了紧双臂,“这是自然!”
以往的离别似乎总有说不完的嘱咐,讲不完的担忧,而这一次,两人更多的是沉默与无言。
只因这次说不得是大事还是小事,也许宋瑞就只需要完成一次简单的护送,也许除了护送会有更大的意想不到的局面等着,只是这些都已经不在两人所能预料范围之内了。
而宋瑞能做的便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沈风逸能做的便是固守后方,在最快的时间内,给予宋瑞最及时的援助。
******
翌日一早,尔蓝领着其余人来到含元殿,简单的赠药典礼后,一行使臣出了皇宫,与在城门外等候的由宋瑞率领的五千精兵汇合。
城内,周秦领着礼部和兵部的主要官员前来送行,沈风逸并没出现。
宋瑞没有表现出一丝情绪,只是安静地与周秦行了礼,随后翻身上马,先一步行到队伍之前,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城门向边城方向走去。
在走出没多远时,宋瑞好似受到感应一般,下意识地回头,结果一眼看到了城门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逸儿一身便服立于城门之上,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静静地立着,好似要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一般。
宋瑞抿了抿唇,仍是没表露一分情绪,随后双腿一夹马肚,朗声道,“出外城后,全军提速!”下完命令,这才举行右手,缓缓一摆,除了城门上的沈风逸,恐怕没人能知道他这一动作意欲为何。
而沈风逸在看到宋瑞的这一动作后,露出一丝苦笑,“小冬子,回宫吧。”
第九十六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瑞不在了,沈风逸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无形间变得沉起来,就连平日里需要批的奏折都似乎多了起来。
一开始,沈风逸还担心宋瑞不在他会再次回到以前失眠的状态,还为能多出点折子批批而暗喜。可是连着几次批着折子就那么睡了过去后,沈风逸忍不住想,果然因为不是第一次了吗?会不会以后会对离别更加习以为常?
再后来,饶是沈风逸不在意,也渐渐觉出点不对来,自己越来越容易困顿,而且一旦睡下,便会很沉,似乎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
又将钱御医召来看过自己几次,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连钱御医也疑惑起来,“按理说,皇上有遵照方子调理身子,不可能这么多剂药下去都如泥石入海般毫无起色啊?可偏偏这脉象就是没有半点变化。”
沈风逸也忍不住皱眉,“难道朕真患上了什么疑难杂症?”
钱御医也是一脸费解,“若单说症状,倒是跟嗜睡症有点相像,可这脉象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啊,请皇上恕老臣无能,老臣恐怕还的好好琢磨琢磨。”
沈风逸想着,左右也不是什么大病,大不了就是多睡会儿,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刚想让钱御医退下,小冬子却在此时进来禀报,“皇上,周相求见。”
“可说何事?”
“不曾,只不过,除了周相还有一人,奴才并未见过。”
沈风逸想起之前的交代,眼睛一亮,“快快,让他们进来。”
周秦进殿后叩首跪拜,倒是另一人表情淡淡地看着沈风逸,也不行礼也不出声。
而沈风逸在初看见这人时,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可他思来想去又很确定自己没见过眼前之人。
周秦见那人仍直挺挺站着,连忙拉了拉那人衣摆,示意那人行礼。谁知那人略显不快地从周秦手中抽出自己的衣摆,也不下跪,只是拱手一揖,语调平缓,“草民梅显见过皇上。”
姓梅?沈风逸心中一动,却也只是动了那么一下,并未深想。
“想必先生便是万冷与于之泓的师父了?”梅显没有开口,只是很轻地点了点头。
钱御医见这架势,更加识趣,知道自己该退下了,再次行礼道,“皇上若无其他吩咐,老臣便先行告退。”
沈风逸点了点头,“劳钱御医费心了。”
“不敢,此乃老臣份内之事,还望皇上保重龙体。”钱御医再次嘱咐后方才离开。
而钱御医前脚刚踏出殿门,梅显便身如鬼魅般移步至沈风逸跟前,就在沈风逸一个诧异后准备出手之际,梅显轻松化招,右手食指与中指恰好搭在了沈风逸腕脉之上。
周秦这才从变故中回过神来,大吃一惊,“梅显!你好大的胆子!胆敢欺君罔上!”
而沈风逸在感受到梅显双指并未施力之后,紧绷的身体便放松下来,对着周秦示意无碍,随后静静地观察着梅显的表情。
其实,就冲着梅显方才这小露的一手,倘若真要取自己性命,自己早已是死人一个了。
只因梅显刚才的出手速度已经快过了殿中的暗卫,快过了自己。
而扣着沈风逸脉搏的梅显,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并无焦距地落在一个虚点,身形更是一动未动。
就在周秦忍不住再次想要出声的时候,梅显的手指总算动,两指分别请按了一下,随即将右手收回袖内,望着沈风逸语气平静,“你不是生病,是中毒。”
此话一出,莫说周秦,便是沈风逸也大吃一惊。他愣愣地看着梅显方才把脉的地方,低喃出声,“中毒?”惶惶然然,好似不信。
周秦一惊之后,出声辩驳,“御医才堪堪离开,都未查出端倪,何以你就两指轻探,便敢下如此结论?莫不是耸人听闻吧?”
梅显半侧过脸,仍旧保持着面无表情,“因为这毒是我独门秘制。”
恍若第二个惊雷劈下,原本晃神的沈风逸亦诧异抬头,“你独门秘制?”
周秦一顿之后,高声喝道,“来人护驾!拿下这个逆贼!”
一瞬间,殿外侍卫涌入,殿内暗卫更是现身将沈风逸护在中央。梅显好似完全没看到这些人一样,气定神闲地转过身看着沈风逸,“这些人困不住我,”随后似又想起什么,补上了一句“毒不是我下的。”
沈风逸已经从最初听到自己中毒并且还是梅显的独门毒药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很是从容地看着梅显,略微一笑,“朕信。你们都下去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有点闹不清眼前的情状,直到沈风逸提高了声音第二次命令他们退下,这才一个个地鱼贯而出。
周秦正要出声,却也被沈风逸勒令退下,“有劳周相暂且在殿外等候,朕有话想与梅先生单独谈一谈。”
周秦不可思议地看着沈风逸,确认他不是在说笑亦不是有其他深意,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殿,临转身时,仍是不放心地警告梅显,“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也许刚刚的这些侍卫困不住你,但是,整个皇宫的侍卫绝不会让你走出半步!”
直待周秦关上殿门,梅显都未对他的威胁作出半分回应。
此时殿内只剩两人,沈风逸与梅显对视着,却谁也没有说话,沉默许久后,梅显缓缓张口,“你比我预想的要沉得住气。”
沈风逸保持着淡笑,“梅先生与朕预想的也相去甚远。”
“你难道不想问你中的是什么毒?解药为何?”
“朕不懂医理,问了也无用,更何况……”稍作停顿后,沈风逸目光如炬地看着梅显,“既是先生的独门秘制,恐怕多半是无解的。”
从进殿来便一直未有表情的梅显,眼神终于有了一丝闪动,“你既已猜到,为何如此平静?你难道不怕死?”
沈风逸敛了笑容垂下眸子,“这天下有谁是不怕死的呢?朕自然也怕……”深吸了口气,接道,“只是怕了又有何用?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梅显负手而立,半敛眼眸,“你很消极。”
沈风逸一顿,重新勾起唇角,回望梅显,“朕不是消极,朕只是坦然,阎王要你三更死焉能留你到五更,定数,”随即似不想多谈,转了话题,“梅先生至今没有说明,为何费尽周折来见朕呢?”
梅显又回到了先前无甚表情的模样,只是两眼定定地看着沈风逸,就在沈风逸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梅显开口的话却出乎沈风逸预料。
“我想祭拜一下你的母亲。”
纵使尽力维持着面上的从容,沈风逸还是露出了一丝惊异,“朕的母妃?你……”
梅显仍旧语气淡淡,“按辈分,你该喊我一声舅舅。”
这一次,沈风逸连面上的镇定都维持不住了,瞪直了眼睛看着梅显。梅显、梅洛……难怪他第一眼的时候觉得梅显眼熟,根本就是因为那眉眼间的感觉与自己十分相像,只是,自己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
人都说外甥似舅,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沈风逸茫茫然起身,“你说想祭拜,为何现在才来?朕不信你现在才知道母妃身在宫内!”
梅显语气平平,好似所述之事与自己无关一般,无一丝起伏,“当年部落被灭之时,我并不在部落,而是随师父在外游历,待我再次回去之时,已是三年之后,我那时并不知道你的母亲尚在人间,直到二十年前皇帝突然昭告天下寻回长皇子,并赐其生母梅洛为梅妃,我这才知道,原来洛儿一直是在宫里。只可惜,我刚得知她的下落,紧接着便得知了她的死讯。”
沈风逸想起母亲逝去时孤零零的身影,痛从心中来,眼底都渗着几丝血红,“那你为何不来见母妃最后一面?他没有娘家没有族人,虽已皇妃之礼下葬,可你知道她当时有多冷清吗?”
梅显眼神一凛,“你似乎忘了,你登基不过才一年!”
沈风逸脱离般坐回位上,是了,自己登基不过一年,父皇在世时,就算梅显找上门来,又能如何?依旧改变不了什么,说不定还落人话柄。
“母妃并未葬进皇陵,而是葬在皇陵旁边的妃陵,若想祭拜,还算好安排一些,朕会着人打点的。你若无事,先随周相回府吧,我会让他安排你的食宿。”
梅显身形未动,眼神淡淡地扫过沈风逸,“你的毒虽无解,但我可以想办法拖延,亦或你随我上山,我可以慢慢研究解毒之法,毒药既是我配,办法自然也只有我能想。”
沈风逸仍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悲伤与无力中,那些记忆中的无奈似乎随着梅显的触动扑面而来,故而听见梅显的声音,只是恍恍惚惚抬起头,根本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我说,你随我上山,我试着给你解毒。”
“上山?多久?”
“少则三年五载,多就无可预估了。”
沈风逸低头苦笑,让他堂堂一国之君弃庙堂于不顾,上山解毒?何其荒谬。
似乎从沈风逸的表情中看出他所想之事,梅显淡然道,“就算你不随我离开,随着毒性越来越深入,你每日睡眠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直至最后彻底沉睡,最后在沉睡中死亡,也因此,此毒名为安睡!”
第九十七章
梅显淡然道,“就算你不随我离开,随着毒性越来越深入,你每日睡眠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直至最后彻底沉睡,在沉睡中死亡,也因此,此毒名为安睡!”
“安睡?”沈风逸好似自嘲般笑笑,“倒是挺安逸的死法……母妃死时,三尺白绫,脸色发青,眼球突出,朕差点没能认出那是朕的母妃;刘直死时一杯毒酒,七窍流血,端的也是死状凄惨,倒是朕,竟落得这么个安逸的去法,老天待我倒也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