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橙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低着头轻声回道,“是属下无能。”
也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万冷依然一脸笑容地看着宋瑞,“照这么说,除了尔蓝你已经不信任何人了?”
“对于你的人,自然还是不信好处多点吧?”
“哦?换言之,对于你们自己的人,你就愿意多信点喽?”宋瑞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却表明自然是如此。万冷笑得更欢地看向于之泓,“原来他这么信你呢,看样子,你的功夫做得很好。”
宋瑞下意识瞟向于之泓,见于之泓在瞬间攥紧了双拳却并未出声反驳。
“我说万冷,这种时候才使这种离间计晚了吧?”
“你不信?”万冷饶有兴致地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番,“那你何不问问他,当初如何就那么凑巧地出站在祈福楼,又是如何凑巧地说了那番引你们注意的话的呢?”
宋瑞自然不会因为万冷轻飘飘地两句话就责难于之泓,只不过,既然万冷都提出来了,不听于之泓说说似乎也不合理,于是,平静地转向于之泓,“人家都抛出话题了,咱不接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没事,你就随意说说,我就随意听听。”
此时的于之泓却没了宋瑞的从容,双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再攥紧,往复了好几次,才闭了闭眼很是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师命难违。”
万冷却仍不放过,“究竟是什么样的师命呢?”
事到如今索性豁出去的于之泓,情绪略微平稳,说话也顺畅了不少,“伺机接近宋瑞,取得信任,从而被皇上信任委以重任,为日后里应外合时埋下暗桩。”
说完这一串,于之泓觉得身上的包袱陡然轻了很多,有些事,想瞒是瞒不住的,如今说出来,是生是死,心底都松快了,只不过到底没敢抬眼去看宋瑞的反应。
“你看,其实,你身边的也不能信。”万冷略带嘲讽地对着宋瑞说道。
一时间帐内寂静无声,于之泓很想张嘴替自己辩解,说他最终没有这么做,说他并不想害他们,可话在嘴里转了几转还是咽了下去,毕竟,自己在最初确实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去接近他们的,无话可辩。
谁知,就在于之泓略显沮丧之时,宋瑞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难为你了。”
于之泓一脸意外地看着宋瑞,那表情无比之蠢,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的潇洒有余。
宋瑞一呲牙,“难得看到你露出这么蠢的表情,真是恨不能画下来昭告全天下。”
说着,几步上前走到桌案前,双手撑着桌子的边缘,隔着一张桌子,微微俯视着万冷,“可惜我宋瑞看人,不喜欢追究他是为什么,只关心他做了什么。纵使于之泓最初的动机不纯,但我愿意相信,之后他是真心实意,不然,又何须劳驾您亲自露面跟我摊牌呢?”
万冷没想到,到这番地步,宋瑞还能保持如此冷静,“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初大理寺的那场火是谁放的?”
“之鸿说过不是他。”
“虽不是他亲手所放,却也是他给我的人制造的机会!”
“但最终,我也是被他所救不是吗?”
“这不代表他没想过害你!”
“而事实是我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跟你废话!”
……
看着眼前的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谁都不肯让谁,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于之泓,一时间都有点弄不清楚状况了,为何明明是自己有问题,到最后却变成了宋瑞在替自己与万冷辩解?
“啪”地一声,宋瑞的双手用力地拍在桌面上,“总而言之,如今的于之泓没有害我们,我宁愿去信任一个从动机不纯却转而为我们的‘真小人’,也总好过去听信一个看似为我们却最终害了我们的‘假好人’!”
于之泓下意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什么“真小人”,可嘴唇抖了几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一直只觉得宋瑞就是个除了沈风逸外,对谁都没心没肺的主,如今看来,确实自己一直没能看清眼前的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之前无比随性的笑容收了起来,万冷抿着双唇盯着宋瑞的双眼,半晌后嘴角微扬,露出更诡异的一个讽笑,“你说得不错,就是因为我的‘好师弟’反水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改变策略!”
“你们?这个你们,是指你和何麟,还是你跟你师父?”
万冷的笑更深一分,“所以我总说,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何麟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他也配找我们合作?除了他那个儿子何照然还算有点头脑,其余的皆是乌合之众,他想扶沈风睿当皇帝,也不看看沈风睿那猪脑子够不够资格,愚蠢!”
虽说跟万冷不对付,可此时听着他这般贬低何麟,宋瑞的心理还是舒坦着的,脸上的表情也没方才那边僵硬,“其实,你大可寻叶恒叶岚为盟,虽说我更不待见他们,但比之何麟,我到更欣赏他们多一点。”
懒洋洋地向后靠着椅背,半歪着身子,“找对手,要找比自己强的,才能激发自己的斗志跟潜能;找盟友,要找与自己旗鼓相当的,才能合作无间齐头并进;可找一条狗……自然是越蠢越好,否则不听命令任意妄为,到头来敌人没咬到,反咬了自己,不是得不偿失吗?”
虽然话说得不留情面,可宋瑞也不得不承认万冷的话有理,真不知道何麟要是听到自己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条蠢狗,会作何想。
“所以,你就假借万炎之名联合何麟,目的是想吞并云国?”
“吞并?呵呵呵……宋瑞,我纵使跟你说过千万句假话,可有句话,我还真没说谎,对于帝位,我毫无兴趣。我那可爱的哥哥现在也被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呢,待我的事情了了,他这个皇帝爱怎么当还怎么当。至于你云国,我脑子清醒地很,以我西饶的实力,没那么好的胃口吞并。”
“那你这番动作,不为权不为利,又是图的什么?”
唇畔的笑意消失,万冷垂下眼眸,表情变得淡淡,“为情。还师父的恩情,更何况,此事不是我来做,师父也会寻他人,到时候……”
后面的话,万冷没有明说,可在场的人却都多少意会,若真若万冷所说,他什么都不图,却还使出这么大的阵仗,恐怕皆是为了于之泓,因为于之泓撒手不干,于师父那边交代不过去,也因为他们两人都了解自己的师父,与其让师父找不相识的人合作,倒不若自己一手担下。
至少,是他万冷出手,无论如何能保下于之泓,不让于之泓夹在师门与他们之间过于难做人。
面对这样的万冷,宋瑞一时间也找不到言语,若说这人有情,可偏偏行事怪癖下手毫不留情,可若说这人无情,却偏偏对一人用情至深。
道是无情却有情。
恐是觉得气氛有点异样,万冷很迅速地收敛起自己外泄的情绪,仍恢复到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啊,对了,宋瑞你猜,我师父现在在哪儿?”
宋瑞一见万冷唇边那抹熟悉的笑,心底莫名地一“咯噔”,咬了咬后槽牙,“莫不是,云国皇宫?”
嘴角再扬三分,“我就知道你宋瑞向来是够聪明的!”
第一百零三章
一想到宫里的沈风逸,宋瑞始终未破的从容淡定终于露出一丝裂缝,目光狰狞地直视着万冷,“你给老子说清楚,你们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大可不必这么激动,师父怎么说也算是沈风逸的亲舅舅,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这话一出,不止宋瑞,连一旁的于之泓也愣住了,茫茫然地跟宋瑞对视了一眼,眼神里的诧异没有丝毫伪装。
“舅舅?师父他怎么又成皇帝的舅舅了?”
万冷没有看向问话的于之泓,不过这倒不妨碍他回答,“你入师门晚,所以,不知道也不奇怪,我入师门的时候,师公还在世呢,那时候,师公总是唤师父‘梅显’,只是后来师公过世,师父自己改了名字,‘梅显’这个名字就再没听人提过。”
一旁未说话的宋瑞出了声,“梅?沈风逸的母妃却也姓梅,可是,天下梅姓之人何其多,总不能凭个名字就说是亲戚吧?”
“自然不是。我听师公说,师父是他们部族唯一的幸存者,当年师父随师公远游,回族的时候,只看到了遍地的尸骨,而灭族之人正是沈风逸的父亲沈河竹。”
灭族……姓梅……
其实,勿须万冷多说,宋瑞心底已经信了八分,若非真有灭族恩怨,宋瑞想不出那个梅显,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地接近沈风逸,破坏云国安定。
只是,沈河竹早已过世,如今登基的沈风逸更是自己的亲外甥,为何梅显还是不放弃呢?
宋瑞只是在心里提出疑虑,并未问出口,只是,他不问,有人忍不住问了。
万冷垂下眼睑,声音涩涩,“执念吧……从当初收你为徒时,师父便筹划着如今之事,纵使江山易主,有些事,也是无法改变的……”
“怎么就不能改变,只要你们撤了,何麟就翻不起浪了,沈风逸迟早能收拾了他,沈风逸继续安好地当他的皇帝,一切都会很好……”
“可师父的执念,不是谁做这云国的皇帝!而是要让云国不复存在!风崩离析也好,土崩瓦解也罢,甚至于,沈风逸越是能跟何麟分庭抗礼,于师父而言越是好事,因为,满目疮痍或是一分为二的云国,就再也不是云国了,什么都削弱一半的云国,被其他国家吞并就更不会远了。而这些,也都无需我们再动手,只需要坐山观虎斗便可。”
越听表情越沉,宋瑞尤在挣扎,“可不管怎么说,你也说了梅显是沈风逸的亲舅舅,他不该这么害沈风逸的?”
“我何时说过师父会害沈风逸?难道,沈风逸不做皇帝了就是害他?其实就你们两人的状况,他不做皇帝了不是更好?”说到最后,万冷的眼神甚至多了一丝揶揄。
然而宋瑞却完全无视了他的这份话,因为万冷说的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别人不了解沈风逸,他还不了解吗?若是此时云国天下太平,沈风逸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皇位,隐居避世。可偏偏眼下云国因为梅显的搅和,动荡不安,在这样的情况下,以沈风逸那样的性子,是绝对绝对不会离开的。
“可是梅显劝不动沈风逸的,云国若面临危机,沈风逸一定与云国共存亡。”
谁知,听见宋瑞这般说辞,万冷却笑得胸有成竹,“不,他一定会跟师傅离开的。”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因为他若不离开,便会……死!”
最后一字落音,宋瑞倏地睁大了双眼,咬着牙不可置信地吼道,“你说什么?你不是说梅显不会害沈风逸吗?”
万冷丝毫不认为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我是说我师父不会,可是没说我不会……”
眼神扫过一旁安静立着的尔橙,脑子里似乎有根线隐隐浮起,为什么万冷这么有把握?为什么这些事万冷不瞒着尔橙?为什么当初要极力推荐尔橙跟随他们一路回京?
双眼在一瞬间挣得通红,宋瑞忍无可忍地伸手揪住万冷的衣襟,“你到底对逸儿做了什么?”
一点也不觉得被人揪着衣襟会显狼狈,万冷的表情不改分毫,“我不过是给沈风逸下了点师门的独门毒药,不过你也大可放心,师父能配得出解药的,只不过,沈风逸必须要跟着师父回山,因为只有那里有种草药摘下一个时辰内生嚼下去能压制毒性,自然就给师父研制解药的时间了。”
宋瑞气得直接揪着领口将万冷从座椅上拽了起来,“你他娘的放屁!你以为,一剂毒药就会让沈风逸乖乖离开?你不了解他就不要在这儿放屁!他宁可死在宫里也绝对不会离开的!”
说完手上使力,将万冷摔回椅子上,转身就要出帐,可刚走两步,便被唐三抽刀拦住。
万冷正了正衣襟,波澜不惊地问道,“你想去哪儿?”
“回京!”
“呵呵,宋瑞,你别忘了,这里可是我西饶的大营,你能不能出这个营地是我说了算。我若不许,莫说京城,便是这军帐你也出不去!”
宋瑞目光冷冷地看着唐三,话却是对着万冷所说,“凭他的武功,拦不住我!”
万冷悠悠地起身踱了两步,“凭他一人自然不行,可凭我军中十万大军,莫说你一个宋瑞,便是你整个云国的边防兵士,想走也没那么容易!来人!我们的使者有点暴躁了,看样子,还是囚帐比较适合他待,给我捆紧了送过去!”
“是!”
帐外应声而入一整支队伍,似乎早就等着万冷发令,宋瑞不怒反笑,“看样子,二殿下是铁了心要扣下我了!”话毕,一个字的废话也不想多说,从腰间抽出一双短匕,冲着队伍便动了手。
于之泓被眼前的变故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万冷确实冷眼旁观着,由着宋瑞厮杀,外面听到动静的其他分队,前来支援,只是军帐内毕竟空间有限,挤不下太多人,于是,受伤的迅速撤离,帐外的第一时间补上。
宋瑞毕竟只有双拳,这番车轮战哪里撑得过,在不知第几波兵士补上时,宋瑞的胳膊,背上,肩上已经皆见了血。
于之泓在一旁看着宋瑞有如发疯似的打斗,急得不知该怎么办,终于在宋瑞右臂再次受伤的一个踉跄时,寻到空隙,毫不犹豫一个跃起,一手隔开正与宋瑞交锋的士兵,一手起落砍晕了宋瑞,“让你的人住手!”
万冷懒懒地做了个手势,方才还在激战的军士,已经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出,同时还自动自觉地将地上的尸体拖走。
“我提醒过他,是他自己不听。”
“他发疯,你也发疯吗?”
“我只不过是想让他知道,刚才的那些人,还只是我万冷的私人卫兵,他尚且如此,想离开我西饶大营,绝无可能!”
于之泓不能理解地看着万冷,“我不明白你扣着他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只是担心皇帝而已!”
万冷背过身去,“第一,我不能让他回京坏了师父的事情;第二,不知爱的人是死是活,能活多久,那种煎熬的过程,于看客而言,不是很精彩吗?”
于之泓后槽牙咬得“咯吱”直响,“我从来不知道你万冷这么变态!我现在要带他回我们之前待的军帐了,若你执意要压我们两人入囚帐,我介意跟你的卫队再打一轮!”说完,扶着晕过去的宋瑞离开了军帐,只是这一次,万冷倒是没有刁难他们。
而离开地利落的于之泓也没有听见万冷的那句自言自语。
“你不知道,是因为,你从来不愿了解,如今你连师兄都不愿叫了,能让你恨我,总比无交集的好。”
而接到宋瑞、于之泓两人孤身入了西饶大营至今未归的消息的沈风逸,完全无视了自己刚针灸完的无力感,急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闭着眼睛缓过眼前那阵幻黑,一边焦急地询问着送信来的周相,“为何会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信上原话是怎么说的?”
“回皇上,信是莫司谷派人快马加鞭地送进京城的,具体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只说西饶派了个女使者单独来到我国大营,言明他们主子只肯跟这二人谈,而宋瑞似乎是认识那位女使者的,跟于之泓两人几乎没做停留便直接跟随使者离开了,至今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