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梨苑的苑门,宋韵梨遣走了所有的下人,宋瑞原想让沈风逸先回松苑,可沈风逸不说话也不离开,就这么在一旁站着,只有抿紧的双唇在说着自己的决定。
经过几天的消化,宋韵梨已经能一定程度上忽视沈风逸的身份,她尽可能地说服了自己,反正沈风逸是宋瑞的人,那就是宋家的人,关起门来,皇帝的身份也不顶用。
于是,也不去看沈风逸的脸色,一挥戒尺,直指着宋瑞的鼻子:“说,你知错了没有?”
宋瑞两眼望向鼻尖前的戒尺,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点了点,想让戒尺偏一偏,却被对面宋韵梨的一个眼神吓得缩回了手,老老实实衣摆一撩,双腿一分扎起马步,同时两手上举,揪着自己的两只耳朵:“我知道错了。”
“错在哪儿?”
“错在伤还没有痊愈,就私自溜出去玩。”
“还有!”
“老姐明明警告过我,我却不听,仍旧一意孤行!”
“还有!”
饶是从小被老姐摧残得信口拈来的宋瑞被问到这儿也愣住了,以眼神询问:还有?
宋韵梨下巴一抬:“是!还有!”
宋瑞被难住了,拉扯着自己的耳垂,恨不得要把它拉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不得已只有朝沈风逸投去求救的眼神。
纵使小时候经常听宋瑞哭诉,但这是沈风逸第一次亲眼见识宋瑞被宋韵梨教训,早在一旁看得呆过去,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作何反应,更加不提对宋瑞施以援手了。
宋韵梨见宋瑞完全不自知的模样,眼一瞪:“第三条错便是自己受着伤还敢带皇上出门,万一有什么意外,你拿什么救人?”
宋瑞微张着嘴巴,虽惊讶于老姐会将沈风逸的安危考虑在内,却也真真是无言以对。
“三条错加在一起,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若只是前两处错,宋瑞完全还是嬉皮笑脸地敷衍自家老姐,可这第三条,细想来,却是阵阵后怕,以自己现在多使一会儿轻功内力都不继的状态,对付一两个地痞流氓还成,若真对上高手,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宋韵梨见宋瑞这次是真的低下头去,对宋瑞的数落更是越说越起劲,说到激动处,甚至挥了挥手中的戒尺。
只是,这无意识的一挥,在沈风逸看来却以为是要抽在宋瑞身上,当即一个健步上前,抱住宋瑞的双肩,挡在他的身前。结果,原本抽不到宋瑞的戒尺,却堪堪落在了沈风逸的后背。
莫提宋瑞,连宋韵梨也被沈风逸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扔了手里的戒尺,在沈风逸身边蹲下:“皇,皇上,你,你没事吧?哎呀,我不是要抽瑞儿,你误会了,这整得……”
宋韵梨说着就要看沈风逸伤到哪儿了,沈风逸转过身来,还算镇定地看着宋韵梨:“无碍,你本就不是要抽他,所以只是碰到而已,没什么力气。”
宋瑞总算回过神来,一脸心疼地搂着沈风逸,当着家姐的面又不能让沈风逸脱了衣服让他查看,那一脸着急的模样,连宋韵梨都要看不下去了。
偏偏沈风逸没事人一样,安抚性地拍了拍宋瑞的肩,站起身,对着宋韵梨道:“我按宋瑞的辈分,喊你一声姐姐,这出侯府逛逛的提议是我说的,我没来过边城,所以一直好奇,姐姐就莫罚宋瑞了。”
宋韵梨无奈撇嘴,你要是好奇,早就出府逛去了,还用等到今天,根本就是宋瑞那小子的主意,这谎话说得一点水平都没有。可是人家是皇上,纵使看在宋瑞的份上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她宋韵梨却也不能太过分,吓唬宋瑞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点一点他莫要得意忘形的目的也达到了,宋韵梨也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皇上都替你求情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有些事你胡闹也就闹了,而有些事,你自己有点数。”说完也不再逗留,转身离开了梨苑。
宋韵梨前脚刚走,宋瑞后脚便站直了身子,拉着沈风逸直奔内室。
关了房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脱沈风逸衣服,沈风逸被宋瑞那火急火燎的样子吓得楞是站在原地没敢动弹,任由宋瑞在背后一把拉下自己的衣襟。
“红了。”
沈风逸拉着自己的衣领理好衣服:“只是红了而已,你姐姐并未用什么力气,一会儿就消下去了。”
宋瑞鼓着腮帮子瞪着沈风逸:“你干嘛突然跑出来,我姐在训我的时候你就该有多远躲多远,她激动起来,经常容易误伤别人,幸好她今天手里只是拿的戒尺,这要是以前在家里,拿的鞭子长剑啥的,就不是这一点点红了!”
沈风逸看着宋瑞那急赤白脸的模样,倏地笑了起来:“我也想躲得远点,可当时她那个动作,从我的角度看太像是要抽你了。你原本身上就带着伤,扎个马步就已经够难为你了,怎能再受其他罚。”
一句话,说得宋瑞心都软了,鼻子有点酸,伸手拍在沈风逸头顶:“笨小孩儿!”
沈风逸却笑得更加灿烂了,直接扒拉下宋瑞的手:“也就你说我笨,万冷可是夸我聪明来着。”
提起万冷,两人又是一阵沉默,他的那个提议,仍旧在那里诱惑着两人,可偏偏这平白掉下来的馅儿饼,两人都不想这么轻易就下嘴,总觉得会被下套。
“万冷的提议,你打算怎么办?”
沈风逸沉默着,这原本就是他提议想找西饶二皇子,可眼下对方以这么意外的方式出现,还跟会读心一般,主动要提供帮助,这看似变相的结盟,反而让沈风逸犹豫了。
什么事情太顺遂了,反倒有些怪异。
“没事,你是怎么想的放心说,不管好坏,我都陪着你。”
“如果只是我自己的话,我想答应,哪怕万冷是不安好心,但他至少能确保安全送我们回京,更何况,眼下他既是二皇子万冷又是寨主方寒意,这样的双重身份,根本不会让人怀疑到我们已经想到了西饶头上。”
宋瑞听后似笑非笑:“明明心里有了计较,为何刚才不说话。”
沈风逸不答,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宋瑞,那眼神再明白不过,因为知道你不会让我冒险,所以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
第六十一章
宋瑞状似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又是这个眼神,沈风逸一旦作了决定又怕自己反对的时候,都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想着这次不能心软,于是也不开口,只是盯着沈风逸的眼睛。结果,沈风逸不淡定了,眼神微闪,随后暗了下去,明明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看在宋瑞眼里,那模样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到底还是宋瑞没能绷住,抬手摸了摸沈风逸的脑袋:“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明知道我不赞同你冒险,为何还要暗自做了决定?”
沈风逸顺着宋瑞的手低下了头:“以前,我也以为什么事情一步一步走,算好了想好了再迈步子才能万无一失。可现在,我却越来越觉得,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你算便能算到的,与其步步小心,不如冒险一试,人说绝处逢生,不是没有道理的,等什么都准备好了,时机也许就错过了。”
宋瑞听着沈风逸这话,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很是奇怪。
也许是第一眼见到的沈风逸,苍白、瘦弱……那时候,不大的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代表弱者的形容词都集中体现在了沈风逸身上,于是,本能的将自己架在了保护者的地位,而打心眼里就觉得沈风逸是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这么多年,习惯越来越深,尽管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已经成长了、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可自己的行事习惯好似已经根深蒂固,烧车、比武、剿匪……一桩桩一件件,看似都是在一步一步帮着沈风逸巩固自己的势力,其实,说到底还是自己在做主,在牵着沈风逸的鼻子走,而沈风逸,则是一次一次地纵容着自己不与之商量便做的决定。
所谓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又是否真正是他想要的呢?
沈风逸见宋瑞仍是半天都不说话,略带忐忑地抬头看了一眼宋瑞,宋瑞冲着他笑笑,长叹了一口气:“我突然能明白,我小时候第一次跟我爹对着干时,他老人家的心情了。”
沈风逸先是一愣,随后撇了撇嘴:“你又不是我爹。”
宋瑞也笑:“是啊,你这句说得对,我不是你爹,只是,好像,我总是忘了我不是你爹,总是忽视你已经成长到足够独当一面了。”
也忘了,自己明明说过迟早要放手,却偏又事事不肯放手。
“放心吧,以后,你有什么决定或打算都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不会反对的。”
沈风逸的眼眸倏地一亮:“那你是同意我跟万冷合作了?”
“那我也要先听听你是如何打算的呀。”
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沈风逸坐直了身子,开始一五一十跟宋瑞叙述自己的打算。
翌日,宋瑞找到莫司谷,想托他寻个靠得住的人替他送封信给司城的沈风烨。
莫司谷接过信件略一皱眉:“永康王?”
“正是。”
见莫司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宋瑞开口道:“姐夫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里并无外人。”
“这信是你要给永康王的还是皇上?”
“自然是我。当然,皇上也是知道的。”
“瑞儿,你姐夫是个武将,文官的那些弯弯绕绕整不太明白,但是,有些道理是想通的,兵家打仗,最忌把所有的实力都压在一人身上。你们现在联系永康王是要动用他的实力吗?当今皇上于永康王感情深厚之事我也有所耳闻,我想既然连我都知道,那这天下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你难道就能确保暗里的人没有对此做准备吗?”
宋瑞不甚明白地看着莫司谷,“我还是没太明白姐夫你的意思。”
莫司谷略一思忖:“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吧,倘若我云国现在要与西饶开战,而我们都知道西饶的朱雀军锯齿箭厉害,是不是一定会针对这点想好万全之策,才全力开战?对方竟然已经敢堂而皇之派人追杀你们,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做好了你们带兵回京的准备,那么,这样的情况下,你们便直接动用永康王的军队,是不是太过被动了?”
听到此时,宋瑞总算明白自己姐夫的意思了:“我们并不是想动用永康王的军队,而是想通过他递消息给驻扎在临山的御林军,伺机汇合。”
莫司谷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你当初能借着剿匪之名将御林军外调,这步棋走得不错,既然已经外调,便不是在这时候调回。要知道这是一支放在明面上被所有人盯着的军队。”
这下子,宋瑞茫然了,沈风烨的军队不能动,御林军也不能动,难道要真的仅凭万冷的手下回京?
莫司谷见宋瑞的表情便知道他还没转过这个弯来,忍不住在心底笑了笑,虽然对于暗里汹涌有足够的智慧应付,一旦碰上军队之事,果然还是容易抓瞎。
“瑞儿,也许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都有必要跟着姐夫去军队里历练历练,”在宋瑞还没发问之前,继续道,“你们此趟进京,也许路上看似凶险,但对方最大的准备必然还是留在京城,因为派出来对付你们的毕竟是少部分,而大部分只能留在京城,不然就太扎眼了。而你们此次的情况而言,对敌一不能群龙无首,二不能无人接应。”
“你们现在连京城之中到底是个什么状况都还未清楚,冒然与御林军汇合,到时候,若城中的御林军已经倒戈,你们的两万人马都不够看的。”
宋瑞被莫司谷说得惴惴,却还是犹疑着开口,“应该不会,御林军的调度目前在永安王手中,他之前还派于之泓给我们送信,这……”
“你呀……我并未说安宁王倒戈,我说的是御林军,尽管城中御林军归安宁王调度,但那时听令兵符,不是听令安宁王本人,兵符这种东西,可就说不准了,还有,我始终都对安宁王让于之泓送来的那封信觉得有点蹊跷。”
宋瑞这下子,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当时他与沈风逸刚经历了一场暗杀,还不同程度都有所受伤,再加之,信是于之泓带来的,两人根本没有仔细推敲,难道这信也有问题?
“你也别表情这么沉重,我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说出一点自己的看法,替你们开拓开拓思路。你们刚被带着暗卫印记的人刺杀,安宁王的信便跟着到了,这巧合程度实在容易惹人多想。乐观的情况是,安宁王在一知道这事的时候变立刻真心实意写了这封信给你们,只不过从京城到随城路途遥远,耽搁了,等你们接到的时候,恰好已经遇上刺杀的人;而悲观的情况是……”
宋瑞不等莫司谷说完,接口替他说道:“不乐观的情况,便是,这是安宁王写来探沈风逸口风的,一来确认沈风逸是否遭遇了暗卫的人马,二来确认沈风逸对他的怀疑有几分。”
于是,宋瑞沉默了,若真是后者,那京中的局势就比他们预料的还要坏了,不过,这样想的话,倒是能理解,为何他们已经历经几波人的刺杀,但京中的外公、父亲以及小安子,没有一个人能传出口信来了。
难道,整个京城都已经被谁掌控了?
宋瑞越想越急:“该死!偏偏我们连对方到底是哪路人马都不能确认!”
莫司谷拍了拍宋瑞的肩:“大舅子,对方是哪路人马不重要,这些等你们接近京城了自然有办法知晓,现在重要的是你们能确保攥在手里的兵马是哪些,又打算如何部署,还不被对方察觉!”
宋瑞左思右想,还是压低了声音道:“若我说,我与西饶二皇子是旧识……”
莫司谷略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宋瑞没有说话,只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虽驻守边关多年,倒是从未见过这位西饶的二皇子,貌似他在西饶也很是神秘,连西饶朝廷里的人也没几个人见过他,你又是从何认识的?”、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我想请姐夫帮我参谋参谋,可行还是不可行。”
“若是大皇子,我是绝对不会赞同,但要说这二皇子,也许可以一搏,只是,你们要有把握不会被对方制住。”
宋瑞刚想不经大脑地说一句:在云国的国土上,小部分人翻不起什么风浪。却在一抬眼看见莫司谷的表情后,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自己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一得意就忘形,还容易犯以己度人的毛病!
“姐夫可有什么好建议?”
莫司谷半眯着眼睛,露出憨憨一笑:“京中虽紧,各地藩王可没听说有什么动静。”说着拉过宋瑞的手,在他的手心里画了一个圆圈,最后在圆圈的中间点了一点。
第六十二章
莫司谷半眯着眼睛,露出憨憨一笑:“京中虽紧,各地藩王可没听说有什么动静。”说着拉过宋瑞的手,在他的手心里画了一个圆圈,最后在圆圈的中间点了一点。
宋瑞一顿之下恍然大悟,冲着莫司谷一抱拳:“多谢姐夫提醒!”
莫司谷笑得狡猾:“我可什么都没教你,我只不过是跟你切磋切磋带兵对敌的经验,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免得你姐姐说我撺掇她弟弟去冒险。”说着还冲着宋瑞挤了挤眼睛。
宋瑞心下了然,以他姐姐的性子,一定对莫司谷有过交代,不许蹚浑水,不许给他出鬼主意。
思及此宋瑞忍不住取笑起莫司谷:“姐夫,妻管严可是一种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