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满身的酒气是怎么回事?”
“自己倒的呀,估计倒了有两瓶,然后嘴里还含着一小口,装醉就装得像点嘛!我也不能毫无理由去烧车啊,不然,你就难做了。其实吧,我本来是想着能直接把考卷烧了,没想到,我低估酒精的起然了,那么容易就被扑没了,不过考卷也被水泡了,反正目的是达到了,也就无所谓是用火还是用水了。”
“你就不怕你身上的酒会让你惹火上身吗?烧着你自己怎么办?”
“直接脱了外衫呗,我不会让自己烧死的,至多就被烫点小伤,不会有大事的。”
此时,已经上完药的沈风逸,听着宋瑞这轻描淡写的话,看着那严重的伤势,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一般的炙滚着。
从小就是这样,这个人,就这么看似漫不经心,却一直为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会过多考虑,只要是对他有利,他总能想尽办法做到,却从不在他面前抱怨一声难。
半天听不见沈风逸说话的宋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喊了一声:“皇上?”
而沈风逸挨着石床半蹲下,将脸埋进了宋瑞的后颈:“临轩……”
那从后颈氤氲开的湿意,仿若一路烫到宋瑞的心口,连心房都在震颤。
不知是因四下无人,还是受伤的人脑子不清醒,宋瑞再出口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逸儿,不哭。没事了,都过去了。”
“你不需要这么做的,不需要的!”
宋瑞看着前方,眼神柔和:“你忘了,你给我取表字的时候,我说过什么?”
沈风逸闷闷的声音,从脖颈间擦着耳稍,卷着暖风,灌进宋瑞的耳朵里:“你说,夫子有言,表字一定要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才能取,一般都是家里的长辈,但你把这个权利交给了我,意味着,连命也是我的。”
第十三章
云国男子十八行冠礼,亦称成年礼,是每个男子一生中最盛大的仪式。
宋瑞冠礼的时候,沈风逸刚被册封为太子没多久。他知道冠礼的重要,更想亲眼见证宋瑞正式被承认长大的那刻,所以,在知道宋瑞要行冠之前,磨了宋瑞很久,才终于让宋瑞同意邀请他参加冠礼。
其实,在宋瑞心里,哪怕自己的冠礼没有一个宾客,他也希望沈风逸在场,因为他总觉得,让这个自己保护了十多年的小孩儿见证自己被认可的时刻是万分神圣的。
到了行冠那日,沈风逸特意早早地赶到了宋府。宋瑞的冠礼由他父亲亲自主持,当看到宋瑞挺直着腰杆跪于宋明山跟前,由宋明山替他行礼加帽时,沈风逸的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情感在涌动。
他见证了眼前这个人,从男孩儿长成男人的整个漫长岁月,而这整整的十年韶华,陪在他身边的也是这个人,不管是男孩儿还是男人——在自己软弱无能时,他似一道壁墙立于自己身前,替自己挡去一切黑暗与感伤,在自己一步步强大起来时,这个人又似在一点点弱化他自己的存在,成为沈风逸身后不被注目的港湾。
一个只有沈风逸知道的港湾。不论何时回头,不论何时摔倒,背后都会有一双手托着,有一个臂膀替他垫着。
那些经年的往事,激荡在沈风逸的心中,所以,当所有人向他投来目光时,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明山对着沈风逸一揖:“虽说男子冠礼取表字往往由长辈来取,可宋瑞爷爷过世得早,我宋明山又是一个粗人,宋瑞说太子乃皇子龙孙,替其取表字亦是一种无上荣耀,臣恳请太子,为小儿赐字。”
沈风逸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诧异,抬眼向宋瑞看去,却见那人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沈风逸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缓,吐字清晰:“天子临轩赐帅印,将军佩出含元宫。便赐其表字‘临轩’吧!孤希望宋瑞有朝一日能成为国之栋梁,做天子近臣,替天子分忧,为云国尽忠职守!”
宋瑞立刻跪拜谢恩:“微臣,谢太子赐字!”
而沈风逸,踏步上前,虚扶了宋瑞一把,趁他起身之际,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听到的声音问:“为何让我替你取表字?”
宋瑞低头再行谢礼,也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夫子有言,表字一定要是最亲近的人取,我把这个权利交给你,意味着,我宋瑞的命也是你的。”
其实,宋瑞当初说这话,并没有往深里想,只是觉得,沈风逸是未来的皇上,而自己又是一路看着他成长起来的,理所应当以生命效忠于他,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没法说太详细,所以,言简意赅表达了一下意思。
可是,这样的话语,听在沈风逸的心里却是震撼到无以复加。
一个人,只有自己亲母有权赐予自己生命,而自己的生命也只有父母才有资格置喙,可宋瑞,却毫不犹豫地将命交在自己手里,这是对他怎样的信任与感情?
也许,有些事就是在这样经年累月的陪伴里发生了变化,融在了骨血里,无人能改。哪怕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任何异样,可心却替他们做出了最诚实的选择。
“是啊,我那时候就说了,这命是你的,你又有何需要在意的呢?”
沈风逸埋在宋瑞脖颈里不说话,只有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落在宋瑞脖颈上,顺着脖子,滴到身下的被褥上,不见了踪迹。
“逸儿,男孩子是不能流眼泪的。”
沈风逸瓮声瓮气地辩解:“我才没哭,是被你身上的汗味薰到眼睛了!”
“好好好,是熏到眼睛了!既然都熏到眼睛了,就别贴在上面了,这不是傻嘛!”
沈风逸闻言,微微抬起身,看着宋瑞的侧脸,瞧见他翘起的嘴角,那是完全带着温柔与宠溺的笑容。小时候,宋瑞经常这样对他笑,后来渐渐长大,不知为何,宋瑞再也不这么对他笑了,可以玩世不恭地笑,可以谄媚地笑,可以仰天大笑……偏偏就是不会半勾嘴唇这么温柔如风地笑。
默默看痴了的沈风逸,鬼使神差地再次低下头去,很轻很轻地唤了一声:“临轩”而伴着这似轻叹的一声唤,沈风逸的双唇亦轻轻地落在宋瑞勾起的嘴角上。
宋瑞一时怔愣,扭过头,看到沈风逸因为哭过而略有红肿的双眼,连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如叹息般道:“皇上,以后莫这样了,不成体统。”
其实,沈风逸原本并没想怎样,他只是太怀念宋瑞对他这般温柔宠溺的笑了,才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可在听完宋瑞这句话后,平白地从心里升起一股委屈:怎么就不成体统了?你为了成体统,一点一点地疏远我,尽职尽责扮演着你的臣子,甚至想着远去边关!我为了成体统,配合着你的表演,努力扮好自己仁君的模样,可又有谁能明白他心里的苦闷与难受?
什么体统!什么君臣!统统都不如一个宋瑞能让他笑让他哭,让他甜让他痛,让他不敢向前,让他,想爱而不能爱!
念及此,沈风逸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正对着宋瑞的唇便压了下去,这片他想得心都疼了的双唇,温暖而柔软,像棉絮一般熨帖着他的心扉。
宋瑞被沈风逸这般胆大的举动直接吓得不敢动弹,任由沈风逸在他唇上厮磨,带着万分的小心翼翼,带着几分的不敢逾矩,甚至还带着几分害怕被拒绝的颤抖。
当一丝咸咸的液体顺着宋瑞的唇角滑进嘴里时,宋瑞闭了闭眼,放弃了坚持。明明是自己放在心里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孩儿,可到头来,最让他委屈的,还是自己,那些说不清的情愫,道不明的悸动,从自己明白的那刻起,便统统收了起来,哪怕看到小孩儿眼里同样的情绪,也逼着自己不给半点回应。
他从来不是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他是怕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小孩儿,好不容易得了自己的天下,却又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可是这一刻,不知是因为知道四下无人,还是什么原因,面对这样的沈风逸,宋瑞难得的,想让自己,也放纵一回。
逸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宋瑞抬起自己的手臂,轻轻摁住沈风逸的后脑,加深了两人之间的亲吻。宋瑞甚至将舌尖滑进沈风逸的唇缝,撬开他的牙关,勾住他的舌头,纠缠吮吻。
沈风逸想得心都发疼,宋瑞又何尝不是渴望了那么多年?
沈风逸只在最初宋瑞回应时有片刻怔愣,随后立即紧紧缠住宋瑞的舌头,似要将多年的念想,都融在这一个吻里。
毕竟,出了这个牢房,他们,仍旧受着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不敢放纵自己。
许久之后,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两人的眼里分明都写满着情动。只是,再无人会进一步。
宋瑞轻轻抚了抚沈风逸的唇:“这下可好,眼睛还肿着,嘴唇也一样了。”
沈风逸一口咬住宋瑞的手指,含糊不清地说:“就当我是中毒了吧!”
“我可没听说过有什么毒,是会让人唇红如血的。”
“那毒,叫,宋临轩。”
宋瑞没有如同往常那般装傻蒙混过去,而是拿手揉了揉沈风逸的发顶:“傻逸儿!”
沈风逸凑到宋瑞脸旁:“所以,你并不是因为我当了皇上,才要离开我自荐去边关的,对不对?”
“原因,很复杂。一来,去战场确实是我一直向往的男儿生活,二来,现在的逸儿没有兵权,他需要有人替他去立战功,夺军权!”
其实,宋瑞还有未能说出口的第三个原因:你已登临君位,必然要面对天下臣民,你需要有一个能与你携手立于臣民前的伉俪,你也需要有一个能继承皇位的子嗣。而这些,他宋瑞即使拼了命也做不到。
做不到你需要的,亦做不到看着自己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孩儿终究要去守着属于他的家人,所以,只能在一切还没开始之前便将自己放逐,至少,看不到,便没有那么痛,看不到,便还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仍是自己在守着这云国土地守着你。
沈风逸没想到,宋瑞已经替他考量到那般长远,于是,更加为自己之前对宋瑞的怀疑与不理解感到羞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宋瑞看了看窗外:“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宫吧,出来太久,难免被人知道。”
沈风逸知道宋瑞说得有理,也就不与他争执,默默点了点头,留下了药瓶,便一步三回头地往牢房外走去。
宋瑞目送着沈风逸走出牢房,刚想调整一下自己的趴姿好入睡,一道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却在耳边响了起来。
第十四章
“小时候是被我揍得鼻青脸肿,长大了是被别人揍得屁股开花,宋瑞啊宋瑞,你怎么一直这么不中用呢?”
宋瑞一扭头便看到于之泓那张欠扁的嘴脸,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还没走?”
“你这是对恩人的态度吗?我不但帮了你的小皇帝,我还替你们清走了牢房的衙役,不然,你们两个能在里面腻歪这么久?”
宋瑞一个脸红:“什么叫腻歪?我本来就是含冤入狱!他给我送伤药来了!”
于之泓再走近两步,贴近宋瑞的脸瞧了一瞧:“啧啧啧,嘴唇都咬破了,还好意思说只是送伤药。”
宋瑞心里一个咯噔,脸色变得不好起来,这个于之泓是瞧出了什么?
许是看到宋瑞片刻之间眼底闪过的杀意,于之泓连忙道:“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宋瑞更加肯定他看出了什么,还想再解释两句,却被于之泓打断:“你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我手里的玉佩吧?”
宋瑞皱眉:“你跟沈风烨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于之泓笑得不怀好意,凑到宋瑞耳边低声道:“我对沈风烨,就如你对皇帝那般。”
宋瑞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于之泓:“不可能,沈风烨他,不会的。”
于之泓狡黠一笑:“好吧,我承认,我是单相思。不过,我于之泓发誓,总有一天,不再是单相思!好了好了,今儿就放过你了,改日再来嘲笑你。告辞!”
说完,施施然向外走去,只留下一串意义不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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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宋瑞没等来于之泓,却等来了于之萧。
“看样子,是我乱操心了,已经有人替你上过药了。”于之萧站于牢门外,手里拿着一瓶金疮药,冷冷地说道。
宋瑞依旧趴在石床上:“承蒙于大人关照,给我宋瑞这临时窝安排得挺好,至于伤药嘛,昨儿谁来过,于大人会不知道?”
于之萧将金疮药收于袖里:“我知道之泓是胡闹惯了的人,没想到,这次宋侍卫也跟着一起胡闹!”
“于大人,含元殿上,还是您替在下求的情,可见,您并不觉得是胡闹啊!”
“哼,我不过是怕事情闹大了,你会把之泓牵扯出来!”
宋瑞蹭着被褥挪了挪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于大人,有话直说好了,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我这还伤着呢,你知道的,失血过多的伤员都是容易犯困的。”说着,还真就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哈欠。
“你既这么说,我也就直说了,之泓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要去烧压卷车?”
“于大人,这事的前因后果,在含元殿上不是已经都说了吗?宋瑞我就是醉酒误事,才会生出这么大的事端。”
于之萧沉下声音:“你以为我会相信殿上的那套说辞吗?”
宋瑞亦毫不示弱:“于大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事都已经结束了,我宋瑞也受了打挨了罚,如今正半身不遂地趴在这儿你也看到了。你为何还要特意来此一问呢?”
于之萧不答,一双利目死死地锁着宋瑞,而宋瑞丝毫不受他的眼神影响,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不似他表现的这般不着边际。
“你之所以来问,是因为看到了于之泓的那枚玉佩吧?你怕于之泓跟我,亦或皇上有着什么私下协议,而威胁到你们于家对吧?”
于之泓收回凌厉的目光,反问:“之泓本就是于家人,不论如何又怎么可能威胁到于家?”
宋瑞不答反笑:“既如此,于大人又何必在含元殿上替在下求情?难道,不是想卖个人情给需要的人吗?”
“那宋侍卫嘴里,需要的人又是谁?”
“呵呵,于大人才是洞若观火的大理寺少卿,这样的小问题,自然比我宋瑞更懂。何必要我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呢?平白惹人笑话。”
于之萧半眯双眼,冷哼:“宋瑞!看来,一直以来,是我小看你了!”随即似是想起什么,勾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也对,倘若不是有能耐,如何能辅佐着当今皇上登上帝位。”
宋瑞装作万分诧异地睁大眼睛:“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我辅佐当今皇上?哎呦喂,想不到,我在于大人眼里这么能耐!不过于大人,你弄错了吧?我就是先皇指给当今皇上的伴读加侍卫罢了,至于说辅佐,也当是你家于老爷子和何太傅呀。他们都是当今皇上的恩师,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我宋瑞一个小侍卫可不敢居功。会折寿早死的!”
于之萧自然不会与宋瑞耍贫嘴,只是留下一句:“宋侍卫,你在这大理寺可还有半个月要待呢,但愿你好自为之!”
宋瑞琢磨着于之萧最后一句话,实在不明白,他来这一趟的目的何在,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拉于之泓下水吗?可是,自己本来就没有拉他下水,何必现在再来警告?
难道,前面不过是装装样子?真正要说的是最后这句?
宋瑞敛下眸子略一思索,随即打了个哈欠,彻底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