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仿佛处于半梦半醒间的无冥并未所动,眼睛依旧眯着,只是摆弄着箜峒碎片的手倏忽的停住,静等左右护法行至跟前行礼叩拜后,才沉声“人,带来了。”
“带来了,请陛下过目。”夜砂一松手,将宠奴掷到了无冥的座椅下方。
鬼帝挑了下眼梢,阴冷锐利的目光中没有半点同情怜惜,转而直了直腰,从华贵的座椅中起身,踱开数步,似乎怕宠奴身上的血污沾到自己的衣袂,对夜砂流觞道“召你们来,是有件事要交给你二人去办。”
“请陛下吩咐。”二人齐刷刷颔首道。
“蓝灵,你跟他们说下。”无冥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又重新落座,撩了撩衣襟,这才将目光停留在周身血迹的宠奴身上。
“是。”蓝灵谨慎而恭顺,退开三步远,看向两位护法,“有外敌闯入皇宫界内,你们可知。”
这个问题一时间令他们不晓得如何作答,若说知,那为何不去迎敌,若说不知,那岂不是职责疏漏。遂二人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对于他二人的默然蓝灵不以为意,继续传达无冥的旨意“现陛下派你我三人共赴擒敌,除了其中一人外,其余的全部斩杀。”
其实夜砂和流觞心里很清楚那一人指的是谁,却皆瞬间脱口“敢问此外是何人。”
蓝灵没动声色,这个答案还是不要在无冥面前说出的好,“本法知道,你们随我前去便是。”遂转而俯身对鬼帝恭敬道“请问陛下还有其他事要吩咐我等的么。”
“把,这个,也带去。”无冥睨着石台上奄奄一息的宠奴,“让他见见那个,叫……呵呵。”似乎是故意忘记了,他的嘴角扬了扬,“叫什么!”精美的黑靴狠狠的踩在媚媚的肩头,用力的一碾,“本帝在问你。”
痛苦。粉身碎骨的痛苦。被高高在上之人任意的践踏着,他沾满血迹的手指动了动,似是要抓住那人的衣角,可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陛下,他现在,已经不能回答您的问题了。”夜砂适时道。
“嗯?怎么?”无冥阴翳的眸光一转,“难道是有人给他毒哑了。”
夜砂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脑海里飞速运转,稳住情绪回道“具体情况恕属下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是他经受不住刑部大狱的酷刑而变哑了,也或许是全身溃烂导致喉咙变哑,还请陛下容属臣些时间,以去彻查。”
“不必了,区区一个奴隶而已,不用左护法兴师动众。”无冥话里有话,弦外之音很重的道“还是将精力放在重要的事务上吧,左护法。”
“是,谨遵圣意。”夜砂噤若寒蝉的道,连忙退后了一步,颔首躬身,好半天都没敢抬眼睛。
“速将该带的人带回来,不要让本帝等太久。”无冥复又重新陷入华丽的座椅中,似是瞬时又回去了那醉意朦胧的境界之中,“更不要,令本帝失望。”虽然是朦朦胧胧,可那眼光依旧锋锐阴森,冷冷的扫过夜砂。
“末将必全力以赴,不负圣望。”三人齐齐回道,俯首按剑连退三步,方才转身而去,伏在石台上的人也被毫不留情的拖走,夜砂攥着铁链的手都渗出一层冷汗,虽是背对着无冥,可仍能感受到两道冰冷暗沉,锋利如刀的目光落在脊背。
而此时的无冥也有着自己的双重考虑,若说他没有识破夜砂的诡计,那绝对是笑谈。但他却不漏痕迹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眼下的状况,鬼界或者说他身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人。再者,对于杜远程几人,可以说一向自负阴狠的帝王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即使有若芙蓉白威这等在身边也不足以为惧,甚或说不足以令他亲自出马,更无须动用鬼界的军队。因为那千军万马是要用来对付更残酷强大的敌人,那个人,便是一直悄然无息的付凌霄。
无冥很清楚,付凌霄早已知道自己手中箜峒碎片的数目,之所以久久按兵不动,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等着他与杜远程两败俱伤。高在九重天的龙族殿下比谁都阴险狡猾,吃一点亏的事儿他都不会涉足。想到这,鬼帝的嘴角蔓延开一道阴森的笑意,这抹笑容淹没在慵懒的暗沉中,显得十分鬼魅。付凌霄,你这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吧,已经路人皆知,是当本帝是初入茅庐的晚辈还是一叶障目的庸君,你坐视良机,待到我与那臭小子大动干戈之时,再名正言顺的下界讨伐,坐收渔利,名利双收,想的可真好啊。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向殿外遥远的夜空,繁星点点,璀璨的银河那端,就是龙族殿下的府宫。虽然此刻在他人眼中苍穹是昏暗的,层云缭散的,但在鬼帝的视线中,却如同静湖般清澈,几十万年来,他生活在黑暗中,或许靠的就是这梦幻般的能力,在无冥的眼中,夜晚永远是那么美,无边无尽。等到收拾了那几个砸碎,得到最后银色的箜峒碎片重塑箜峒镜,本帝还会怕你么,呵呵,还会心甘情愿对你俯首称臣么,笑话,真是一厢情愿的笑话。
无冥在心底阴翳的嘲笑着九重天宫的付凌霄,却不知,付凌霄此刻也正通过水晶镜俯瞰着这里的一切。一个觉得运筹帷幄,一个觉得志在必得。一场远隔千万里的较量在寂静的夜空下拉开序幕。
第十九章:终极对决之鬼魅结界
可最令他头疼的远非这些,而是那徒然消失在九龙棺中的人。那人对他是何等的重要,恐怕用言语都无法表述,好端端的就突然不见了踪影。
当晚他已翻遍了整座皇宫乃至整座皇城,可却连半点痕迹都没寻到。知道这件事的守卫已经被他一一手刃,他不想让下臣或者说任何人知晓自己心底所念。而不得已令其知晓的付凌霄也迟早会死。无冥自以为深藏不露,其实知晓的又何止那几个守卫和龙族殿下。
上古神祖遗骸的不翼而飞,令这位叱咤阴枭的鬼界君王几乎沦落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再加之箜峒镜一事,简直令现下的无冥焦头烂额。可君主再心乱如麻,也总要装出很淡然倨傲的模样,所以他仍旧不动声色,仍旧一如往昔般慵懒的倚在王座中,持续着万载如一的半醉半醒。
随着杜远程距离他越来越近,无冥也感觉到冥冥之中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再无限的接近。至于是什么,来自于何方,他也感知不到,莫不是非天的遗骸去寻找新生的魂魄了?鬼帝暗自思忖,不过再如何,他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静观其变四个字他还是深谙其道。
无论怎样,一场席卷三界的浩劫在所难免。很快,天地都将为之色变。
他闭上双目,在最深最浓的黑暗中陷入深思。
然此时,皇宫界内的另外三人正试图冲破重重阻隔,杀向黑暗的漩涡。
从杜远程他们冲入结界内开始,身体就不由自主的被无形的网束缚住了,连行动步伐都变得极其缓慢,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就好像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在反方向推向他们,堪称举步维艰。
从客观视角看去,他们三个就如同电影的慢动作,一步一定格的蹒跚在皇宫前方。杜远程踢了踢已经酸痛的腿道“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芙蓉兄白兄,你们试试能不能再度隐身。”
芙蓉君摇了摇头,语气一缕无奈叹息,“不瞒杜兄,若是换做从前,或许我还能做到,可如今在画骨的魔境中桎梏了那么久,法力已大不如前,现下对付这结界就已耗费大部分神原,哪里还有余下的精力去隐身,让白兄试上一试吧。”
“我也勉强。”白威皱眉道,“即使隐去身形,也很难移动,于此就毫无意义了,小程,不如我们拔出刀剑看看能否砍断。”
面对无形的结界,三人一时也束手无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试探着来。杜远程点点头,从腰间拔出那柄妖刀,刀锋依旧缭绕着淡淡的紫雾,缠索着锋利的刀刃,皎练的月光倾洒在上面,寒光交织,诡异莫测。似乎是感知到了主人的意愿,妖刀在他的手中不经意的微微一颤,光芒顿盛。小杜也不知晓那结界究竟在何处,只凭直觉一刀挥了下去,旋即,他感觉手腕一震,一股强大的反作用力在刹那与刀锋相撞,手都被震得轻微酥麻。“结界的力量太强了,凭我之力有些困难。”
“本座试试。”白威拔剑相挥,朝虚空中砍去,同样的亦是剑眉紧蹙,显然也感受到了那股莫名强大之力。“确实。”点点头,“不过总是能削弱一部分。”
于此,三个人便一一照计行事,刀剑凛然,光影交错,劈向虚空中的结界。而他们不知,此时在皇宫阴暗的角落中,亦有三人正冷笑轻蔑的注视着他们。
“就这点水平,也想来鬼界闹事,还真自信满满。”流觞嘲讽道。
“要不要助他们一臂之力?我的手都痒痒了。”夜砂抬了抬盖住眉眼的风帽,阴寒的眼中凝聚着浓重的杀气。
“再等等。”蓝灵下令道,“待他们体力流失的差不多了,我们再一举擒获。”
“呵呵。”夜砂不以为然,睨着蓝灵“大护法未免太过小心了,莫不是,心里惧怕了?”语调阴阳诡异的他阴笑道。
蓝灵决断冰冷的看向他,盯了片刻,“你若想上,可以去。”
夜砂暗自冷哼,但却也没动地方,目光不经意的瞄向流觞。在这个点上,他们是绝对的一致,流觞果然接道“既然大护法都下令了,我们听着就是,谁叫蓝大人的位子在你我之上呢。”
蓝灵并未反唇相讥,也没有斥骂这两个明里暗里与自己作对的下属,只是冷沉的注视着不远处那三个人影。别人不知,可她却无比清楚的知晓一件事。
就在前几日,九龙棺中的古尸不见踪影的那天晚上,无冥曾将她召至观星台上去观测星象。那晚夜空如洗,苍穹浩荡,银河瀚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月光似乎都比平日里要皎洁明亮许多。她是个聪慧心机之人,知道被突然叫到此处,定是有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观星台搭建在西北宫顶层之上,而这三座连绵的宫阙正是皇宫的禁地所在,存放着一件极其贵重之物,除了无冥本人,鬼界上下无人敢踏入半步。蓝灵没动声色,站在高高的观星台上遥望着夜空。她很清楚脚下的宫殿封存的是什么,也知晓关于那具古尸的传说。
彼时无冥就站在她一步开外之处,也在仰头望天。
夜空的星辰与往昔没什么不同,都按照各自的轨迹缓慢的运行。其实星辰移动的速度是肉眼难辨的,是超出极限的光速,但由于距离的遥远,看起来它们似乎并未移动,只有具备高深的玄法与深谙星象之人才能发觉。
半晌,无冥开口道“可发现什么不同。”
蓝灵沉默的摇了摇头,恭敬道“回陛下,与往日无二。”
她不敢贸然,虽然心知变动将至,但从星象上却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无冥阴翳的双眼在刹那间眯起,“再好好看看。”
“是。”蓝灵遵令再次遥看苍穹,一一查看着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星斗。它们都安稳的在不同的轨迹上运行,并没有诡异之处。然后,她的目光同以往一样,最后落在了那颗千万年如一日的暗星上。
第二十章:终极对决之西北天狼
那是一颗位于西北端的暗星,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暗淡到肉眼很难清晰的辨认。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出大概的轮廓,知晓那里曾经有一颗星,却不知在何年何月陨落了。唯有她知晓其中玄机,事实上那颗在平常人眼中已经陨落的星辰,并未坠入瀚海星空,它一直在那里,只是不知何故黯淡无光。
从她学会观星之术,第一次将目光投向夜空之上的万点繁星时,这颗吊诡的暗星就高悬在那里,它没有自己的星轨,就像突兀显现于银河的魅影,不偏不倚的位于天狼星的左侧,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晕。一转眼十几万年过去,它依旧在原位,纹丝未动。
而今,她再一次与它对视,冥冥之中,总感觉那颗星辰也在看着她,看着千载万年天地间的风云变幻。
“确实没有异常。”出神中的蓝灵一时竟忘了使用敬称,连忙跪地俯首道“陛下恕罪,末将方才太过专注。回陛下,星象十分正常。”
而无冥似乎比她还要神游万里,好半晌头顶都没有声音,蓝灵诧异的微微抬头,只见鬼君正眯着眼睛盯着那颗星,那颗脱离宿命轨道的暗星。
“陛下,那是一颗死星。”蓝灵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说,为何要欺骗无冥,可话语却不经意的脱口而出,就像内心深处不愿意被任何一个别人知晓那颗星辰的秘密一样。
对她的话,鬼君浑然无觉,仍旧死死的盯着远在天边的星斗。
他虽然不是很精通观星之法,但远高于蓝灵的法力让他还是准确无误,清晰无比的瞄向那颗星辰。为何它与天狼星离得那般近,简直就如同它的影子。这两颗星辰几乎是合二为一,不仔细分辨,真的以为只是天狼投射的星光。
鬼帝黯沉一笑,那抹笑意如若天幕的那颗星辰般含晦不清,冷冷道“蓝灵,你退步了,连这么明显的问题都看不出,既然如此,你就跪在这里反思到觉察为止。”
蓝灵心里一惊,自己在他面前自作聪明无异于飞蛾扑火般愚蠢,遂跪地叩首道“谢陛下洪恩。”
无冥没再理会她,独自下了观星台,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鬼界的温度本就很低,耸入云霄的观星台上更是寒彻入骨。风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衣衫,而跪伏在那里的人却一动未动,如同一樽雕像般,久久的臣服于万里苍穹之下。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她的双膝已然麻木,但却仍不敢抬头,更不敢起身。
恐怕蓝灵是鬼都之中唯一仍对无冥忠心耿耿之人了。身体也渐渐冻得麻木,神思恍惚间她想起了很多往事。若不是这个阴枭的男人,她恐怕早已魂飞魄散。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也剥夺了她全部的自由。
就在前尘过往一一掠过她脑海之时,忽然,低垂的眼帘中一道光影倏忽闪过,很快,迅疾如光,但还是被敏锐的大护法发觉了,她蓦然抬起头望向辽阔的夜空,旋即,怔怵在那。
怎么可能!她揉了揉眼睛,第一次对自己的视觉产生了质疑。
那颗星,居然不见了!
在天狼的左侧,那个如同幻影般的星辰此刻毫无痕迹,它虚留的位子空空如也,不再有氤氲暗淡的白色光晕,取而代之的是墨蓝色的天幕。
极度的震惊之下,蓝灵站起身来,奔到观星台的边缘,仰着头定定的盯着那个位子,是的,没错,那暗淡的星辰真的不见了。
就在方才光影烁耀的瞬间,它也随之消散。
而与此同时,她发觉天狼星的光芒似乎比原来明亮了许多,就仿佛那颗星将自己残存的光亮全部给了天狼。她被这个意外的发现震得一惊,怎么会有这般诡异的星象出现,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每颗星辰都有自己的轨迹,如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是无法被更改的。
就算那颗暗星突然陨落,也不能篡改其他星宿的命运轨迹。然而,如今,天狼星的宿轨却被无声无息的移动了。
想来无冥也在同一时间察觉了吧。蓝灵轻轻的舒了口气,心底的疑云渐渐凝重,是谁,拥有这般强大的意念力能够改变乾坤瀚海的宿命。
而很快她就得知了九龙棺古尸消失之事,这冥冥之中必然是有关联的。但聪慧机智的大护法选择了沉默。一切回到眼前的景象,侵入鬼界的三人正在全力以赴试图冲破结界。而最前面的那名年轻男子,眉心处一道细苒的火焰形刻痕,手持一把紫光缭绕的弯刀,虽隔得有一段距离,蓝灵仍可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气息。那般锋锐,又扑朔迷离。此人的宿命深诡到连她也看不出半分,所以当左右护法提议冲将过去时,她却选择了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