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火红的炭炉自行燃了一天一夜,到今天为止,已经燃烬熄灭了,诺大的寝室缠满了凄清,泛着阵阵凉意,在这么紧张的状况下,显然没有人意识到先将火生起。
看完病情,大夫为他捻好被子,接着小心翼翼的回复道:“大人,恕小人直言,这位公子此时气息微弱,脉象尚且不稳,全身血管凝结,暗藏危险不说,就算是侥幸活过来,恐怕活着也得受罪啊。”
他抿起唇,眼睛深深一闭,忍着心痛,一句话好不容易从牙缝中挤出来:“先把人给我救过来,其它以后再说。”
“既是如此,以小人看,此时需要立即加温热融,活络血脉,然而冷热交替时必定痛苦,能否挨过去,就看他的意志和造化了。”
室内所有人屏息听完,皆是面色如土,大脑逆转着只担忧自己的性命时,已然不知该如何动作,更有甚者,已经忍不住身体打颤。
此时,诸葛逸的脸色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带着浓烈的煞气,他冷然的厉喝:“你们都是死的吗?!”。
管家小心的看着他,着急的对其他下人喝道:“都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到后院把所有的炭炉都搬过来!”
下人们如梦初醒,纷纷退出房间。
“还有你!”诸葛逸低沉的嗓音响起,有些沙哑的说道,“先去陪大夫抓药,过后再找你算账。”
“啊?”管家忍不住叫了出来。
诸葛逸大怒:“啊什么啊!听不懂吗?”
“听懂了听懂了,奴才这就去。”
两人一前一后,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生怕下一刻他脾气上来就会惨遭横祸。
一个眨眼,室内立马人去楼空,耳边没了动静,周边竟显得有些空远而又太过冷清。太过安静,空气中又多了几分寒意,太多思绪,不禁让诸葛逸瞬间有些失神。
转身望向榻上之人,目光中含满了柔情,然而柔情之中又夹杂着悔意与点点心疼,望着那张冰冷而又沉静的睡颜,心里七上八下,变成如今这样,他是有一定责任的,如果,如果说他昨日没有离开,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者他昨晚心有不安之时便赶了回来,是不是可以提前阻止?
哀戚无用,紧紧的拳起手,一拳打在床头的硬质木上,自责到他恨不得杀了他自己。
可惜,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脚步沉重的走到他身边坐下,端望着他长长的睫毛,俊俏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脸部轮廓的流线那般完美,那柔滑墨黑的青丝散落在枕边,虽说昏迷不醒的样子也照样是俊逸翩翩,可整个人看起来竟是那么虚弱不堪。
这一刻,他是那么的安静,面部显得意外柔和,没有了往日的咄咄逼人,竟多出了许多温文尔雅。
望着望着,就醉了……
心痛与自责时,一滴泪便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打在南璞玥冰冰的脸上,很快悄然无声的滑下,没有多做停留,像是花开无声,雁过无痕,泪虽是温的,可身体还是冰的。
我该拿你怎么办?诸葛逸一手揪起袍边的被角,手背上青筋毕露,他承认自己爱他如命,对于他,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娶别人也好,与别人恩爱缠绵也好,哪怕将来他还会三妻四妾、子孙满堂,他都不追究了,也不怄气了。
无论怎样对自己都好,他只想对他好……
第八十七章:倾吐情意
一只手覆上他没有一丝温度的玉脸,瞬时一股寒气从指间窜入血液,他心下一颤:竟然还是这么冰。
手足无措中,浓烈的担心瞬时间涌向四肢百骸。
怎么办?!
一向聪明机智的他,却在此刻大脑变得异常空洞,像是里面生满了锈,思维说堵塞就堵塞,越是努力想,他就越是慌乱,一慌乱,就再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大概是太过害怕,亦或是眼前之人太过让他在乎了吧。
焦虑之中,大脑千思百转之中,这时,他眼睛蓦地一亮,接着不再多想,掀起被子,心疼的俯下身将他抱紧。
两张清透的净脸相贴,一个英俊潇洒,一个绝美无双……
大片大片的凉意瞬时袭遍了诸葛逸的全身,从胸腔到腹部,再从腹部到脚底,仿佛抱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凉的不能再凉的尸体。
若不是知道他还有一丝呼吸,他定要疯了!
觉得还不够,于是沉淀下心,犹豫了一小片刻,终究抬起一只手来,开始解他腰间玉带……
这时,下人们搬着一个个火炉走了进来,放到离榻不远的地方,开始忙着添炭生火,谁也不开口多话,兀自手里的动作,一切都显得那么沉静而自然。
炭火逐渐生起,大片的温热向榻上袭来,是那般烘暖人心,此刻看在诸葛逸眼中,怕是比那春天的景色还要旖旎。
时间静静流淌,当看到下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忙完,全部杵在一边偷眼窥视之时,他忍不住怒声喝道:“都看什么?滚出去!”
声音很大,带着些沙哑与颤抖,下人们顿时吓得一溜烟全部跑了出去。
直到最后一个颤巍巍的关好了门之后,他才收起脸上的阴霾,平静下心来,无端端叹了一口气后,继续手上的动作。
榻边这么围着一圈小火炉,炭火正旺,烤的周边炙热,暖意顿生,诸葛逸褪下他的衣袍,继而脱掉自己身上所的有衣衫,赤着身子便挪进了被窝。
捻好了被子,直到确定密不透风后,才伸出手来环住他,肌肤相贴,一冷一热,寒意在诸葛逸的身体中有恃无恐的流窜,很快他的牙关开始忍不住的打起颤,顾不得这些,又将手臂的力度紧了紧,这般姿势拥抱着怀里的人,只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体温都传递给他。
像是生来就有的特质,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淡淡的龙涎香与本身的体香结合,迷醉人心,那种香气散发出来的安宁,不禁让他泛起淡淡的困意。
鼻翼伏在他的耳畔,触到了他的耳尖,说不出的心动,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心的抱着他了,久到他都快忘了。
清静的场院里,一派幽然,不知何时天空升起了迷蒙而晕晃晃的阳光,借着雪后的温馨,挑起了和谐的冬景。
淡淡的光茫折射在长长的走廊之中,没经主人的许可,便透过门窗从窗棱的角落里照了进来,洒在两个人的肩膀上,看起来竟格外温柔。
缓缓的闭上眼脸,将头埋进他的臂弯,忽略了身上温度冰凉如水,诸葛逸拥着他与其说起悄悄话,而话音细小温润,像是呢喃,又像是倾诉,也不知道是说给怀里的人听,还是只是单纯的讲给自己而已。
“你知道吗?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
这是他轻启唇瓣的第一句,接着停顿了片刻。
“什么是喜欢呢?呵呵~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看到你时,我就开心,与你斗嘴皮子惹你生气后,我会忍不住的想去哄你,看到你得意时,我非但没有气恼,反而为你高兴……”
这个时候,他突然自嘲一笑,抬起头,伸出一只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梁:“你说,你有什么好?那么傲娇,又爱炸毛,还生来就有一身臭毛病……”
尾音落毕,沉睡之人没有任何反应,回应他的是榻边纬纱轻拂撩荡,火炉中的炭柴细细作响,顿时陷入无声的安静。
然而,他不想再看到这种安静,收起目光,将手缩回了被子里,像是为自己打抱不平的继续说道:“不就是生得漂亮了点么?”
……
好吧,他长相的确太过俊美,诸葛逸也不是嫉妒。
“记得小时候,我每次无意的触碰你,你就会不高兴,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办法哄你开心,而你从不吃我这套,不是凶我,就是干脆不理我。”说着手紧紧环上他的腰,带着一些淘气和挑衅的语气道:“我碰你了,你起来骂我啊!”
久久没有动静,诸葛逸心下一阵发紧,目光有些涣散,有些氤氲浮上来,手轻晃着他,依旧像个孩子似的说道:“起来骂我啊~起来啊~”说到最后,已然带着一些鼻音,咽喉中泛着浓浓的酸楚,有些哽咽,有些怆然。
谁也不曾想,他一个七尺高的大男人,竟然会三番五次的为另一个男人哭,而且,每次落泪时的心情都是这般心痛难耐、肝肠寸断,没办法,那是他的爱人,哭过之后,他也不曾觉得有什么丢人。
夜凉如洗,月光皎洁,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不知道诸葛逸是什么时候沉睡过去的,待到他醒来之时,屋内已经被人点起了一盏昏黄的油灯,离身不远的火炉红彤彤的,炉内跳着欢悦的火苗,炭火正旺,仿佛如初,看来是胆大些的下人一直暗中动作着,对此,他也没有察觉,一心只牵挂着南璞玥的他,对周边一切早已视若无睹。
支起身,看着身下之人,面色已经有了一些微不可察的红润,不细看,可能根本发现不出来,这让诸葛逸心下有了一丝欣喜和激动。
探上手,手背贴到他滑溜溜的胸上,暖暖的,不似早上那会儿的冰冷僵硬,此时就连心跳都有了明显的力度,将耳朵附上去听,一声,一声,是那么铿锵有力!
看来是度过危险了,诸葛逸这样审视道,继而从嘴里终于吐出一口气,坐起身,就要准备下地,却在这时,身后之人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声音来的有些突兀,也有些让人措不及防,他立马回身,紧接双手捧上他的脸,急切的呼唤着他道:“玥~你醒了吗?哪里不舒服吗?”
第八十八章:揪心之痛
榻上之人正在梦与现实中徘徊挣扎,耳边却隐约听到有人在唤他,闭着眼睛微微拢起了眉,浑然没有意识,也不知道哪里才是真实的世界,然而仅凭这么一点意识,他还是将这种声音视为了一声聒噪。
待到头脑逐渐清醒一些,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看清身边之人是谁,却不料刚刚的痛苦滋味瞬间又爆发出来,整个身体如针扎火烤,不似刀伤之痛,而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身上仿佛有火再烧,却也像被一层厚重的冰块包裹起一样,冰火交加,让他忍不住蜷起了身子,痛苦不堪中,再也撑不住,终究是从喉咙里嘶吼出声。
被这痛苦的吼声吓了一跳,诸葛逸顿觉情况不太乐观,于是刚刚才尘埃落定的心,此时又被紧紧提起,他既紧张又担心的赶忙问道:“玥~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大脑飞快流转,意识快速聚拢,终于一起集到一个点上之时,如拨云见日,榻上之人猛然睁开双眼,却不想完全清醒后,痛意也更加清晰的袭来,瞬时加重了他眉间的褶皱,不出片刻,立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哀鸣过后,只见他双手紧紧抓着锦被,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使劲盯着一个点,胸口打颤的起伏,大口大口,是那般难以忍受,仿佛接受着世间最酷的刑罚一样,看起来是那般煎熬。
见他如此痛苦坚忍,诸葛逸吓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显然有些束手无策,出现这种情况,看来是应了大夫所说。
慌乱!
失措!
焦急!
各种心情涌上来,诸葛逸却是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气恼自己没用之下,一把拽下榻边的纬纱,纱幔薄如蝉翼,悠然飘落在地,几分无助,几分悲戚,像极了此时诸葛逸的心境。
满心沉痛的抱住他的头,继而抚上他的墨发,见他一直痛的颤抖,尽量平静下心来安抚他道:“别怕,忍一忍就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而他自己又如何呢?他说话的声音明显带着颤抖,不用想也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怕。
没有回应,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只见他微启着上下薄唇,吐气中,时不时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呻吟,而那种从咽喉里发出的撕裂声音,生生掐痛着诸葛逸的心。
难以想像他到底有多痛,但是凭这种表现来看,恐怕绝非常人能忍。
“玥~答应我,一定要挺过去,只要你挺过去,我就去见你的妹妹,你听到了吗?”
那方是止不住的呻吟,他便用激励的话语与他交流,希望这样可以减少他的痛苦。
显然这样做起到了不错的效果,只见他听到“妹妹”两个字的时候,放缓了面部的狰狞,喉咙中似有话要说,却又痛的只能干干喘气。
“只要你坚持过去,我答应你,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诸葛逸趁机连忙说道,生怕他又开始沦陷在病魔的折磨之中。
这些,他都模糊的有听进去,可身上如千万只蚂蚁在撕咬着他,挠着他的心,啃着他的骨,密密麻麻,简直难以描述,这要让他怎么保持冷静?顾不得去想他的话,推离开他的桎梏,胡乱的抱过被角,将头埋了进去,难受亦是难受,可也实在不希望让别人见到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而对他十分了解的诸葛逸,当然知道他有多么心高气傲,都到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要顾及面子,此时真不知该是为他心疼还是恼火,自尊心强大的他,任何时刻都不愿意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见他如此坚忍,诸葛逸实在看不下去了,将胳膊伸过去道:“痛的话就咬住我吧。”
他其实还想说:在我面前,你什么时候才会不再假装坚强……
他的背脊早已满是汗珠,墨发被冷汗浸湿,凌乱而服贴的粘在背上,肌肤如玉,黑白分明,一双放大的瞳孔含满了辛苦。
南璞玥断然是不会接受他的好意,只见他抬起自己的藕臂,一个狠然,生生的咬了下去,紧接从胸腔内发出一声颤抖的嘶鸣,两排清晰的牙印瞬间形成,死死抠进肉里,虽是咬在他自己的身上,却深深痛进了诸葛逸的心里……
夜凉如洗,冷月如刀,积雪上空的漆黑天幕中,时不时传来夜枭的凄厉长鸣,伴着寒风呼啸,几分诡异,几分死寂。
寝室内,光线渐暗的油灯已经快要燃烧待尽,不久前那些闻着惊心的声音,不知一直持续到几更天才消失的,这个时候,榻上的两个人安静的依偎在一起,暖暖的锦被盖在两人身上,仿佛一对恩爱甜蜜的夫妻。
诸葛逸轻轻拥着他的肩膀,闭眼遐思,不管怎样,总算是保住了他的性命。
而南璞玥已经被病痛折磨的几乎没了力气,此时身子虚软的靠在他身上,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一动也不动,甚至连话也不说,没有了往日的桀骜不驯,此时乖张到仿佛是一只温顺的绵羊。
这个时候,诸葛逸终于打破了沉寂,带着自责的语气,缓缓开口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坚持,如果我知道你昨夜没有离开,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这样伤害自己的。”说着将他往自己身边箍紧了些,“你知道吗,当时……当时我差点就以为你回不来了……”话到末了,已然夹带着一丝鼻音。
南璞玥没有回应,眼睛有些发沉,有一下没一下的望着只剩一边浮动的纬幔,心里回想起许多事情,昨夜的绝望,孤身一人在暴风中的悲凉,到现在耳边仿佛还清楚的呼啸着寒冷刺骨的风霜,再到后来,只知道眼前一花,头一栽,便再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恨吗?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他不怪任何人,他只知道他的妹妹还在等他,他要赶紧回去,而且这次回去见妹妹,无论如何都要带上他。
“以后再也不要做这种傻事了好吗?”诸葛逸目露担忧的看着他,生怕他以后再做出这种极端之事,那样,无异于是让他生不如死。
第八十九章:同榻而眠
而他又何曾想把事做的这么绝,不过是因为不想再让妹妹失望罢了,他实在是让妹妹失望太多次了,而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不要再失信于她。
空荡的房间内,一阵安静沉默。
半晌后,南璞玥将眼睛移到他的脸上,面色无澜的与他对视片刻后,轻启唇瓣说道:“明天一早就去见瑾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