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辫编好垂到了季衡的胸前,他却都没有回神,杜若并不知道孩子的状况,故而不知道季衡为何会变成这般怔忡。
她担忧地看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杜若已经年过三十了,这辈子都要这般伺候季衡下去,这也是她的愿望,能够随在季衡身边,她是觉得十分荣幸而欢喜的,故而看季衡现在这样,真就十分心疼着急。
这时候,皇帝抱着老四已经回到了季衡的产床边。
季衡只是半躺着,且不愿意躺下去睡,皇帝将已经完全收拾好的孩子放到他的眼前来,说道,“看看,咱们的孩子。方才称了,说有五斤四两呢,在你肚子里时候就贪吃,以后不知道会如何。”
季衡盯着孩子看,他在身体上已经极度疲惫,而且下面还在犯疼,但在精神上,他却极度清醒。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皇帝,还有杜若,季衡见孩子皮肤红红的犯皱,就说,“为什么这么红,这么皱,是不是身子不好?”
皇帝赶紧解释道,“孩子生下来都这样,之前麒儿和歆儿都这样,那时候你只是先睡着了,过了一阵子才看到孩子,才没看到他们这个样子。”
季衡犹自怀疑,但是并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要皇帝再打开他的襁褓让自己看,皇帝只好打开给他看了,季衡看后就紧紧咬住了下唇,眼眶又开始泛红,皇帝只好赶紧劝道,“没事,朕的孩子,都是好的。”
皇帝又把孩子的襁褓包好,季衡已经冷静下来,说道,“不要让他做公主,做公主要嫁到别人家去,那可怎么好。让他做皇子吧。”
皇帝虽然之前说有了个女儿,但他到底知道对孩子来说,选择什么性别更好,他盯着孩子说道,“好,这是朕的皇四子。”
杜若是个聪明人,在旁边听了这么两句,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恭敬地侍立在旁边,接过皇帝递过来的襁褓,皇帝说道,“好好照顾,乳母那里,你去好好交代一番。”
季衡却叫住了杜若,说道,“先别忙。”
然后又对皇帝道,“这次的项夫人,到底可行吗?要不再好好定。”
皇帝说道,“好好查过了,项氏不错。其夫乃城防司左军统领,她又出身名门,不会没有这点审时度势的心智。再说,你之前不是已经同她谈几次话了吗,怎么又怀疑起来。”
皇帝轻轻抚着季衡过于白的脸,看季衡闭上眼点了点头,又听他说,“好。”
杜若把孩子抱出了房间。
季衡这才睡下了,他睡得不安稳,但实在太累了,睡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
翁太医留在他身侧照顾他,房间里地龙烧得暖暖的,更把房里的药香气烘得十分浓。
项氏作为四皇子的乳母,自然已经知道了四皇子的状况,因四皇子是这个身体样子,本来定下伺候他的宫女,全都去被训了话,大家在心里都有些战战兢兢的。
项氏此时抱着孩子来了季衡的跟前,她抱着孩子,便只是行了屈膝礼。
季衡已经洗漱收拾了一番,而且吃了早饭,精神也好了很多。
他叫项氏起身后,就说,“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是,娘娘。”项氏把孩子送了过去,季衡仔细地盯着孩子看了,孩子闭着眼睛在睡觉,身上果真要比昨天白一点,且没有那般皱了。
季衡接过孩子抱在怀里,项氏便说,“殿下昨晚吃了两次奶呢,力气也不小,吃得很有劲儿。”
她这般说,自然是要安季衡的心,让他知道孩子没什么事。
季衡点点头,赐她坐下了。
要给皇子做乳母,这些乳母,都是在生产完两三月的时候就来的,她们从开始照顾皇子起,基本上就不能亲自照顾自己的孩子了,自己的孩子则是在家中由乳母照顾。
这些乳母是要付出很大的,在皇子吃奶的那一年,她们基本上完全不能回家,要看自家的孩子,也是家人把孩子送进宫来,她们看几次罢了。
因为这些,是以季衡对孩子的乳母都很尊重,待她们十分好,就如当年杨麒儿中毒,其实乳母容氏有很大责任,但季衡最后也劝说皇帝完全饶恕了她,便是看着乳母实在不容易,而且风险还大,且容氏在照顾杨麒儿上很尽心之故。
乳母们是一直要伺候孩子到六岁,她们在孩子不吃奶之后,是经常可以回家去的,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照顾皇子。
很多乳母和皇子的感情比对自家孩子的感情还要重。
而且她们的一些话也会影响皇子,且皇子大多对乳母保有感情。
季衡怕乳母会因为自己利益来影响皇子,故而选择的乳母都是很本分老实的人,自然,这些人家里地位也不低,围着一族荣耀,她们也会将这份事情尽最大的心。
项氏也是个十分老实的人,但不至于木讷。
她知道了皇子的残缺,便并不在季衡跟前提起让他伤心。
四皇子殿下在当天就得到了大名,季衡为他取名杨奉笙。
皇帝对此是十分配合的,并不干涉季衡为儿子定名。
他生怕季衡因为孩子的事情而太抑郁,好在季衡性情坚毅,在最初时候的确是深受打击,觉得自己对不住孩子才让他身体如此,但他很快也就压下了这些情绪,让自己理智了起来。
季衡孩子生了,许氏和老季大人才前来看了,得知四皇子又和季衡一样后,两人都沉默了一下,但怕让季衡伤心,随即也就表现平常了,都抱着四皇子爱不释手。
这么几日,四皇子五官还看不出像谁,但是已经显露出精致来。
而杨麒儿和杨歆儿也都见了弟弟了,得知是个弟弟,杨麒儿就十分失落,还在季衡的床前皱眉委屈地嘟囔,“为什么又是弟弟,不是说是妹妹吗?”
他已经五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一本正经起来,还真有些太子的威仪了。
杨歆儿倒是不说话,只是盯着在襁褓里的弟弟看。
皇帝把杨麒儿说了一顿,“是弟弟不好吗,弟弟才能陪你们一起玩,和你们一起读书,妹妹可不能。再说,你阿父在肚子里把你四弟养大容易吗,你阿父吃了这么多苦,你还不高兴了,是不是。”
杨麒儿只好收起了失落,说道,“那我高兴。”
杨歆儿则回头看哥哥,又要去往季衡的床上爬,说道,“阿父,你辛苦了,歆儿陪你睡觉。”
季衡和皇帝都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季衡摸摸他的额头,说道,“乖歆儿,你和哥哥玩去,阿父没事。”
杨歆儿要往季衡床上爬的腿就又放下来了,过来拉杨麒儿,“哥哥,我们一起。”
杨笙儿在满月的时候,已经显出了大美人坯子的相了。
他也和季衡长得像,但是,眼窝稍稍深一些,带上了皇帝眼睛的特点,眼睛又黑又亮,连哭声都特别,哭得再大声,都从来不炸音,没有任何尖锐之感,像是在唱歌一样。
这是杨钦治对杨笙儿哭声的评价,他这番话让皇帝和季衡都露出了面无表情的面瘫脸把他盯着,杨钦治略微尴尬地赶紧转移了话题。
皇帝为四皇子办了满月酒,让了邵贵妃徐贵人等来了行宫,还邀请了几位皇亲。借着天冷,皇帝只让乳母把杨笙儿抱到宴会厅里来露了一下面,很快就让把他抱走了,大家甚至连杨笙儿的襁褓都没能摸到一下。
不过赞叹之声倒是不绝于口,“四皇子殿下可真是漂亮。”
季衡坐完月子,身体已经调养得不错了,但皇帝还是怕他累了,他在满月宴上没坐多久也回去了。
皇帝自然不会在这里陪客,便是邵贵妃招待着女眷,杨钦治和那一干男人们在一起。
跟在邵贵妃身边教养的宁和公主已经五岁了,只比太子殿下大月份。
宁和公主长得很普通,好在是脾气的确是十分好,想来是像她母亲。
宁和公主在太子殿下跟前说,“四皇子可真是漂亮。”
方才她也看了一眼四皇子,只觉得他比她拥有的西方来的西洋玩偶娃娃还漂亮。
太子殿下和宁和公主有见过不少次面,对她印象不差,就小大人地回答道,“四弟当然好看啦。”
徐贵人就逗太子说道,“可皇后娘娘不大高兴呢。”
皇后今日有见皇帝后宫一面,不过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大家都看出来他的确不是十分欢喜,但是也并不是不高兴。
其实大家都很关注这个问题,皇后不高兴,是因为不喜欢四皇子吗。
说起来,大家真是佩服皇帝的能力,让女人一连生了四个孩子,个个都是皇子,这个概率,简直让人不可置信。
后宫的这三个女人都要在心里感慨了,皇帝要是能够去她们播一次种,说不得她们也就生下皇子了。
几人见皇帝的次数实在少,每次见都觉得越来越生疏,皇帝几乎很少和她们说话,季衡对她们说的话还多些。
那个想要生皇子的梦,这三个女人,是越来越不敢做了。
太子殿下似乎知道徐贵人这话是个陷阱,便说道,“阿父高兴。”
然后就直接拉着杨歆儿,说要去别的地方玩,要女官把他们带走了。
有这个满月酒,朝臣们自然也就知道皇帝又喜得皇子了,而这个皇子又不是宫妃所生,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
番外之蘅兰宫的生活(1)
蘅兰宫的扩建一直没有停,在五月时,季衡亲自去视察了北边的扩建情况,又招来了建筑设计师到跟前来询问一些细节。
蘅兰宫修建得大气中带着精细,而且带着一些西洋风格,比起皇宫更加适合居住。
赵昱芝进了画院,两个月之后,他就来了蘅兰宫扩建的画师组,他们专门画蘅兰宫的效果图,好好的探花大人,现在完全来做匠人来了,他最初也是十分不忿的,没想到做了几个月,觉得还不错,而且准备将自己的自然和谐意趣悠远这种意识主题融入到皇家园林设计中。
皇帝杨钦显并没有太多艺术细胞,也并不充审美情趣有多高,故而对蘅兰宫的扩建,定稿全由季衡负责,季衡说好的他便说好。
季衡来到蘅兰宫北区专门用来画图和做式样的院子里,在厅中坐下后,便说道,“三区这里是谁负责做的精细设计?”
躬身侍立的众人中,有人出了列,朗声道,“回皇后,乃是微臣所作。”
季衡看了看他,他身边的太监洪覃园觉得这个年轻的画师已经要傲得没边了,也不自报家门,难道以为皇后认识他?
洪覃园就提醒道,“你是何人?”
此人才说道,“微臣赵昱芝。”
季衡多看了他一眼,“便是十七年的那位探花赵昱芝。”
赵昱芝抬头对上了季衡的目光,“正是微臣。”
其实这是赵昱芝第一次见到季衡本人,他早年是在原籍老家读书,考上了举人才上京来的,虽然都是京中权贵之子,但是却和季衡没有过交集。
而且两家本来就有些龃龉,自然也不容易有交集。
季衡虽然长得公认很漂亮,但却丝毫不会让人将他误认为女人,大约是因为他眉宇之间的英气与深沉睿智,不会是一个女人会有,而且其行止做派,也都是位谦谦君子的样子,没有女气。
赵昱芝方才偷偷看了他一眼时,就在心里惊讶了一下,想皇帝难怪被他迷住了。
现在这样又对上季衡的目光,只觉得他的眼如琉璃,虽幽深却剔透明净,真是难得一见的漂亮。
季衡说道,“你的这些图稿,本宫都看过了,的确是很好。只是要做到这般幽静深远,这迎客松,要运进京来,便耗费太过,劳民伤财,不可取。故而,本宫之意,这些地方种上桃树便可。”
赵昱芝看自己好好的设计一下子就被季衡改了,不由道,“如此大石里种上桃树如何是好,根本是三不像了。”
季衡被他反驳得一时没发话,倒是洪公公看不过去,说道,“赵大人,您怎能如此同娘娘说话。”
下面的其他人也都觉得赵昱芝傲气太过,他们也都和他处得并不好,故而并不出来帮他说话。
季衡倒是神色温和,“所以这里不要这般大的黄山石,这样的石头也不好找,本宫之意,用小的石头就好了。”
赵昱芝不满道,“怎能如此。”
季衡说道,“本宫知道赵大人你是心有意境非表达出不可,但,花费太过便不行。再说,这只是你心中的心意,你却又想过这里是修来给谁用了吗。黄山石迎客松,即使放在这里,也没有那般大的气势,却显出苍凉来,让人心生悲凉,不是皇家气象。”
这次赵昱芝不再说话了,只好说自己再做修改。
季衡便道,“辛苦你了。”
赵昱芝下跪道,“微臣不敢。微臣有一请求,请皇后成全。”
季衡道,“你且说。”
赵昱芝说道,“微臣心慕娘娘画作,恳请娘娘赏赐。”
季衡道,“本宫的画怕并不会皆如君意,不过,本宫应你,过几日给你送来。”
赵昱芝就赶紧道了谢。
赵昱芝将那第三区从新做了细节设计,的确不是那大石古松了,而成了个桃花源,从一条小溪边的路走进去,就正好豁然开朗,里面有一座小院,桃花嫣然,正好让人觉得柳暗花明,心中舒畅,比起那从小溪边的路走进去,里面却是大石古松,有一个小院,要让人畅快很多。
季衡也赠了一幅画去给他,乃是一幅桂林山水为背景的少女渔歌图。
赵昱芝收到后,看了一整晚,觉得爱不释手,感觉自己没有在画院里白呆。
季衡得知赵昱芝是这般一个画痴,不由在心里叹气,这种人,怎么做得好官。
也就没有去给皇帝提让把赵昱芝从画院放出去的事。
而最初老赵大人还恳求皇帝数次让他把儿子调回翰林院,现在也不求了,不知是他儿子之后非要留在画院,还是老赵大人已经接受了现实。
翁太医之前只是为季衡看病,现在他更需要担心的却是四皇子殿下。
季衡的生育系统更偏于女性化,男性方面几乎没有作用,但四皇子殿下却不同,更偏于男性化,并无阴道,只是荫茎也发育并不好,现在他还太小,翁太医不能判断他以后会怎么样,但是有一点他是说得比较肯定的。
“四皇子殿下以后不大可能有生育功能,作为女人生育是完全不可能,作为男人,似乎也不大可能。”当然,这些都是在四皇子殿下能够平安长大的情况下。
最后一句翁太医没说,但前面的话也够让皇帝和季衡难受了。
皇帝说道,“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地就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季衡便也点点头,也是这个意思。
当晚季衡在杨笙儿的育婴室里坐了很久,皇帝在卧室里一直等他,他都不出现,之后只好亲自到杨笙儿的育婴室里去找他。
杨笙儿有四个月大了,项氏的奶水很好,他又很贪吃,便长得很不错,把他放在摇床里,他已经能够自己翻身了。
他先是微微扭着身子睡着,然后又把身子扭正过来睡,一会儿又把两只手放到头两侧睡。
季衡盯着他,心里难受。
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他当年母亲的心情,看着孩子这样,他有时候真是觉得痛不欲生。
皇帝走过来,弯下身拉住了季衡放在摇床栏杆上的手,低声道,“卿卿,咱们也该睡觉了。”
季衡收起难过的心情,对皇帝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和他一起回了卧室。
季衡洗漱收拾完毕,上床躺下等宫人们都出去后,皇帝就倾身过来将他抱住了,说道,“卿卿,不要乱想了。只要笙儿在一天,咱们就好好爱他待他一天。人世间本就有很多无能为力之事,我们竭尽所能去做,心中无憾,也就好了。”
季衡将脸埋到他的肩颈窝里,“我知道。只是,我们再不能要孩子了,我再不要生孩子了。”他不能害了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