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行云直挺挺的坐着,他揽过景轩的肩膀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未曾明说的温柔。
24、试探
“饿了么?”宗行云将景轩从他身上拉开,“哥带你吃饭去!”
宗行云似乎是事先计划好的,他预约了香榭丽舍大道上的一家西餐厅。
这是法国最昂贵的街,奢侈品商店、高级西餐厅、剧院和夜总会一路笔直延伸到凯旋门,沿街两边的橱窗组成流光溢彩的镜子,反射着行人黑色的倒影。
中国领事馆也坐落在这条繁华的街上,左边是LV总店,右边是HSBC,他们正巧经过这。
景轩问他:“你不进去补办下欧根旅行证么?空白护照只能回国不能去欧洲其他国家玩。”
“不进去了,补办证件又要很多手续还要等,我这次是专门来的法国。”宗行云的眼睛藏在眼镜后面闪烁着,“走!我们去吃大餐!”
宗行云兴致勃勃的把景轩拽进了餐厅。
近年来,中国人成了香榭丽舍大道上的常客,他们通常出手阔绰,深受店家们的喜爱。这家餐厅就很贴心的为他们准备了中文菜单,而当侍者听到景轩说的一口优美的法语,更是对这个亚裔年轻人好感倍增。
“你们中国的那个武打影视明星,叫Jack什么什么的……他常来我们店,最喜欢这道迷迭香蜗牛!”那侍者说的眉飞色舞,还给景轩比划了两下中国功夫。
这是家传统的法国餐厅,上菜是严格按照法国餐的流程,从开胃菜到最后的甜点,前前后后要四五个小时。
宗行云和景轩都饿坏了,却只能看着盘子里的那一口就能解决掉的美食,故作斯文的细嚼慢咽。
“西餐这种东西,盘子大分量少吃不饱,待会我们去中餐馆再吃一顿。”宗行云尴尬看着景轩。
景轩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愉悦的笑出了声。
两人几杯酒下肚,就天南海北的聊起来,默契的好似相识很久的朋友。
“你……”景轩的嗓子却突然发不出声音,他只好干咳了两下。
宗行云将刀叉放下,结实的小臂搁在桌沿上,他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景轩显然是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你……你准备在巴黎玩多久?”景轩说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宗行云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中却有些歉意:“我的年假只有半个月。”
景轩乌黑的瞳仁晶莹如星,掩盖了心中的暗淡。
回家后,景轩积极的帮宗行云安排了旅行计划。他建议宗行云可以去法国的其他城市像里昂、马赛和波尔多玩一趟,可宗行云说他不准备离开巴黎。
这男人好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抱着笔记本又打起游戏来了。
景轩望着他宽厚的背,难忍心底翻涌起来的落寞。
毛绒团子在工会GT语音上郁闷的说:“桃花妞退工会了!她不知怎的被昼城洗了脑,说要和他浪迹天涯,做一对亡命鸳鸯!”
他口中的昼城就是那个被全世界玩家臭骂的UFO弓箭手,此人每天登入游戏就做一件事情:野外开红杀人。
落九天故作哀痛的说:“这两人你射我来,我射你,居然射出感情来了!”
宗行云:“……”
五色光建议他们一道去会会此人,正好其他人也有这个想法,便查了桃花朵朵开的坐标,浩浩荡荡的组队跑去围观。
谁料想他们一传送到对方所在的地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箭雨给射死了。
在传送口躺了一片游魂的玩家,当前频道里叫骂声不断。而昼城和桃花朵朵开顶着血红的名字挽着巨弓站在远处。
弓箭手的攻击范围是所有职业最大的,在偷袭战中占绝对优势。
[当前]桃花朵朵开:(瞪眼)你们怎么来了?
[当前]落九天:(吐血)我们来看你婚后生活性福不性福!
[当前]昼城:劳烦大家挂念,一切都好。
闲聊了几句,景轩发现这个昼城说话一本正经而且很有“文化深度”。
不过别人可就不这么想了,毛绒团子大骂道:“这家伙脑子是堵死了吗?说话怎么莫名其妙的!”
昼城听不到工会GT语音上他们的评论,他继续对自己老婆的娘家人施展魅力。
[当前]昼城:你们看这游戏中的人们,每日风风火火的练级刷装备,争夺着虚拟的资源,荒诞的尊严,一不经意就大动肝火头破血流。
[当前]昼城:庸碌而不自知,沉迷而难自拔。关掉游戏后,却又在现实中痛苦着得不到解脱。
[当前]桃花朵朵开:我们不是滥杀,我们是超度!
[当前]昼城:真理的路上总是充满了误解,也许在旁人看来我是妄言了。但今生能得桃花相知相伴,我很满足!
宗行云无语的对景轩说:“这人厌世情节很重!”
[当前]毛绒团子:我服了!你他妈的比拜月会长还有邪教教主的潜质!
[当前]五色光:(大哭)桃花妞你是要抛弃我们了么?
桃花朵朵开依旧不肯回工会,她一则怕给龙刀骑士工会招仇恨,二则昼城不愿意加工会。
于是这两人在“超度”凡人的真理路上越走越远,一去不复返了。
次日周一,景轩要早起去上班,他是被宗行云从床上叫起来的。
“我计划了今天去卢浮宫逛逛,你是下午3点下班?我玩好了去学校接你?”宗行云把早餐端到景轩面前。
景轩摇了摇头说:“不用来接我,你尽兴玩。只是周一是卢浮宫的免费开放日,游客特别多……你要不先考虑下奥赛博物馆,它有个梵高厅,珍藏的艺术品同样值得一看。”
宗行云听了他的建议先去奥赛博物馆参观。
中午,景轩像往常一样捧了本书坐在办公室打发时间,他看的太专注都没注意桌上的咖啡凉了。
林培成的脸突然从电脑屏幕上头冒了出来,着实吓了景轩一跳,他趁机把景轩手上的书给抽了出来。
“有没有搞错!法国国家图书馆里还能借这种书!”林培成把书面翻过来,这是一本装订精美、图文并茂的《教你如何抓住男人的心》,怪不得景轩看的这般入迷!
景轩伸手要拿回来,林培成把书举得老高,不让他拿走。
景轩有些懊恼的说:“你还不还我?要看自己去借,国家图书馆里有整整一面书架呢!都是这类书!”
就在两人争抢之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开了,只见宗行云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景轩却是惊的打翻了桌上的咖啡。
“怎么这么不小心?”宗行云快步走向景轩牵起他的手,“别管键盘了!小心碎玻璃扎到手!”
景轩一面给林培成递眼色,一面拉过宗行云问:“不是说不用来接我么?你逛完奥赛博物馆了?”
宗行云自嘲的笑道:“抽象派的艺术品我欣赏不了……倒是想来学校看你上课,下午是还有节课?”
林培成瞪圆了眼瞧着宗行云这个奇怪的闯入者,他一拍桌子大叫道:“原来如此!莫尼亚你眼光不错啊!这男人——”
“书借你了!让嫂子好好研究一下!”景轩连忙拿话堵住他的嘴,林培成这人向来就喜欢胡言乱语,指不定他下一句又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你嫂子哪还用研究!我一颗心早被她栓裤腰带上了!”说话间,林培成被景轩粗鲁推出了办公室。
景轩转身看到宗行云正在擦桌子,他似乎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景轩按着跳的飞快的心脏暗道好险。
“傻站那里干嘛?这可是你的办公室。”宗行云擦完桌子,将衬衫袖子卷上去的一节放下来,扣上袖口,整个动作利落又优雅。
景轩尴尬的低下头,装作要翻找东西,猫着腰躲着宗行云的注视。
过了一会,真被景轩翻出了本书,原来是培训机构的法语基础教程,他把书交给宗行云,说:“等等你和我一起去上课,要拿好这本书坐教室后面知道了么?”
“可是我好像有很多不懂?”宗行云翻了下那本法语教程,探究的看向景轩,眼里是满满的笑意。
景轩一脸认真的回答他:“如果你是准备学法语的话,我可以慢慢教你的!有问题回家问我!”
宗行云笑眯了的眼隐藏在镜片后面:“这事让我再想一想。”
景轩的学生们对教室里突然多出来的男人没怎么关注,他们以为宗行云是新来的插班生。
只是这个插班生看似听课很认真,却完全没记笔记,目光一刻不移的放在他们老师的身上。
可怜了景轩一节课上下来口干舌燥,背后都是汗。
景轩下班后,两人在国家图书馆前的公园里逛了逛,塞纳河好似一条碎银光带徜徉在眼前,大片的草坪在这个时节已是从嫩绿长成了碧绿。
宗行云大迈步的走在前面,不时停下来指着河对岸的风光和景轩交谈着。
景轩逮到一个机会,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握住了宗行云的手。
宗行云愣住了,随即回握住了景轩,没有松手。他大拇指的指腹沿着景轩的手背到指节一路细细抚摸着,好似在克制着力度。
“你为什么不结婚?”宗行云幽深的眼眸直直的望着他,“在法国同性婚姻是合法的。”
景轩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慌乱着垂下眼帘:“从来没想过。”
“那你想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宗行云追问他道。
景轩脸上一阵发烫,却是不肯再开口了,只是假装呆滞的望着塞纳河,而他那乌黑的瞳仁流露出无尽的情思,似乎为这一河波光深深着迷。
两人再没有谈论起这个话题。
此后几天,宗行云自顾自玩遍了巴黎的著名景点,等到了下午就跑来景轩的学校等他下班,然后两人一同去餐馆吃晚饭。
景轩拿着宗行云的相机查看他拍过的照片,却只有零零散散几张风景照,也都是像埃菲尔铁塔或是巴黎圣母院这类,还都随手照的。宗行云说他对摄影没兴趣,拍下来只是为了回国后给父母看下法国的风光。
宗行云在维勒瑞夫镇越住越习惯,每天还帮房东遛狗。
罗森博格夫人也把他当做家中的一员,以为宗行云会常住法国。有天这老太太来找景轩商量增加房租的事情,景轩知道总不能免费的借住她的客房,便说只租一个月。
“难道你哥哥还要回中国去?”罗森博格夫人不解的问。
景轩干涩的解释说:“他迟早要回去的,能来巴黎看我已经很好了。”
这天宗行云独自趴在窗台抽烟,那冷峻的脸在黑夜中模糊不清。
他的心思藏得太深,想要一个人安静的待着。
景轩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你居然把我的中华都抽完了!”
宗行云转身,嘴角习惯性的翘起,他长臂一探揽过景轩的肩膀:“明天周日我和你一起去做弥撒,见见你母亲?”
景轩点头道:“我妹也在,只是伊莲娜她中文不好,无论说些什么你都当没听懂就好,别理她。”
“你也当没听懂就是,省的烦心。”
景轩默默的低下头,嗓音有些沉闷:“不行的,她是我妹妹,虽然我很讨厌她,但不能不为她烦心。”
“但你妹妹已经成年了,也就是因为你的纵容她才会一直如此不成熟。”宗行云说。
景轩把宗行云手中的小半截香烟拿出来,缓缓的吸了口烟说道:“她小时候很乖,非常依赖我这个哥哥,可是我总是嫌她烦,很少关心过她,只顾着自己打工赚钱。”
宗行云轻轻的顺着他的背安抚着:“她成长的失败不需要你来负责,做父母的不懂得关心子女,你能弥补她多少?”
25、归期未知
景轩望着街对角的那一墙深蓝的梦境陷入回忆:“她上中学后学会了吸大麻,她堕胎,她彻底的变成了美丽城的一只老鼠,而我依旧没管过她。我害怕看到她,我很内疚,这种内疚让我极度痛苦。”
这些话他从未对别人说过。
“我休学后曾试着管束伊莲娜,可她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经常连续失踪好几天,见面就吵架。母亲则每日酗酒,疯疯癫癫的神智不清。”
宗行云将景轩抱在怀里,他柔软的头发蹭的脖颈痒痒的,彼此亲密相贴的地方传来一股热意:“这一切都过去了,别再说别再想。”
景轩紧紧的搂住宗行云,把脸埋在他坚厚的胸膛喃喃道:“我不懂如何才能做一个好兄长,只能给她钱。可是如今,伊莲娜的消费开支我根本满足不了,她原本就讨厌我现在还嫌弃我。”
“那景轩你会讨厌我或是嫌弃我么?如果哥只是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宗行云直直的望着景轩。
景轩乌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忙否认道:“当然不会,这和你有没有钱一点关系都没有。”
宗行云轻笑道:“是的,这和钱是无关的,你明白了么?”
景轩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待到第二天早上,景轩和宗行云到圣心教堂参加周日的弥撒。
宗行云似乎对这种天主教徒的聚会非常好奇,他问景轩说:“他们都带着本圣经,我们空手呆坐着会不会不礼貌?”
“没关系的,我们又不是教徒,没有信仰还捧着本圣经装模作样才叫做不礼貌。”正说着却看到玛丽修女双目发光的朝他们走来,她难得的又找到了一只迷途的羔羊,怎么能放过。
玛丽修女对宗行云说:“愿天主保佑你!这位先生是第一次来?”
景轩只好向她简单介绍了宗行云,重点强调他也是个同性恋不能入教这件事。
宗行云的性向景轩始终不能确定,反正他听不懂法语,就由景轩自己随口说了算。
玛丽修女又和他们聊了几句,弥撒就开始了。伊莲娜和母亲却始终没到,景轩给妹妹打电话也打不通。
“可能是遇上堵车,我们再等一下。”宗行云安慰道。
景轩冷静下来又给养老院打了电话,结果看护说是他母亲还在养老院等着伊莲娜去接。
景轩抓着宗行云焦急的说:“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又和我玩失踪!上礼拜天来参加弥撒明明还很正常的,管自己玩手机好像一点心思也没。”可现在景轩看着礼堂的最后一排,哪里还有伊莲娜的影子。
宗行云问:“你知道她的住址或是她朋友的联系方式?”
景轩握紧拳头摇头说:“她应该早就从大学的寝室搬出来住了,我不知道她如今住哪,至于她都交了什么朋友我更是没关心过。”
他们只好先打的赶去养老院,景轩的母亲因为等不到伊莲娜正在哭闹,却不是为伊莲娜担心,而是因为自己没去参加每周的弥撒,天主会怪罪她。
负责照看的护工问景轩道:“要不要打镇定剂?”
“不行,总是打镇定剂对她没好处。”景轩把已经在失控边缘的母亲摁在床上喊道,“妈妈!妈妈我是景轩!你先冷静下来!我带你去圣心教堂!”
“给她念圣经有没有用?”宗行云帮景轩摁住她乱蹬的腿问。
景轩急忙拿起母亲的那本圣经,从书中间随便翻了页开始念道:“主!我的天主!我敬拜您!仰望您!爱慕您!您是至高无上的神……妈妈你乖乖停下来听我说……您是天地宇宙的创造者!您是人类独一无二的主宰者……妈妈我求你看着我好么?”
然而这可怜的女人精神已经奔溃了,她丧失了对自己情感和行为的控制,哪里还记得天主是谁,她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