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五石散,是我放的。”
心跳停了一拍。
洛怜突然笑了,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只有眼睛显得异常明亮,樱花痣红得似朱砂。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
“怜儿,你不能怪我,我看着你们接吻的时候,我恨不得把你们都杀了。你居然还任由他抱你进房间!”
“你放五石散,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让自己多恨我一点,就可以杀了我。”洛怜的眼睛空荡荡的,望着空气。漫不经心的话音刺痛洛风。
头顶的洛风失声痛哭起来,把洛怜箍得更紧,好像要把他嵌在自己的身体里,从后面只看得到洛风的背脊在裸露着,他的下巴紧紧贴着洛怜的脖颈。
洛怜感觉到水滴在自己的颈上,温热的,再变冷,然后消失不见。
洛风哭出声来,一刻也不愿意放开他。
“怜儿,我没办法,我没办法不爱你,我没办法把你送给别人,我想杀了你。可是我做不到,你任由简言陪在你身边,任由秦云飞吻你,可是却把我关在这谷里。我不甘心啊!你说你爱我,可是还任由我找女人,还把婴莲带回来给我。
你不爱我,你不爱我,你肯定恨我,你想要报复我,报复我把你当成棋子。可是你的人生一定要我做主,你怎么能逃离我的手心呢?”
太阳快要爬上山谷,两人维持这样的姿势不知有多久,洛怜的后颈已经有微微细汗,混着他身上散发的体香,甜腻腻的,洛风忍不住用唇去碰那雪白的颈,轻柔的肌肤上立刻显出樱花色的暗纹。
洛怜却只是颤抖,那天的情景又在脑中浮现,他想喊出声,可是喉咙好像被锁住了,竟不得一语。手脚冰凉,鬓角冒着冷汗。
那狂风暴雨般的疼痛又再次重演,洛怜好像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不停地渗出来,从眼睛,从嘴唇,从耳朵,慢慢,渗出来。
“不要!不要!”洛怜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他不停地挣扎,他想要离开那个危险的怀抱!
“怜儿,是我!怜儿,怎么了?”洛风急忙抓住洛怜的双手,让他面对自己。洛怜突然的反常让他恐惧。
但是洛怜好像看不到他一样,眼里空无一物,瞳孔映出的只有恐惧和绝望。他疯狂地抓嚷,想要推开眼前的人。这个人要伤害他!这个人要脱掉他的衣服!
“哥哥,救我!……好痛,好痛。”洛怜尖叫着,头发上的簪子被他打落,满头银丝缭乱,缠着他的双眼,绕着他的脖子。他毫无章法地向后退,茶具被打翻,盖碗和茶杯都被打碎,洛怜撞翻软榻,跌坐在地上,娇嫩的手指按在尖锐的碎片上,双手都是伤口,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珠。
洛怜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惊慌失措地盯着地上的碎瓷,好像是要找什么东西。颤抖得厉害,手上的血蹭在白色的裙摆上,纷乱却美丽。
洛风冲过去,跪在地上,拥他在怀里。洛怜还是挣扎。
“怜儿,我是洛风,看看我,我是哥哥啊!”洛风心疼地捧着他的脸,双手不住地颤抖。
“哥哥?”洛怜突然安静下来,看着洛风的眼睛,突然露出欣喜的表情。“哥哥?”
“怜儿,是我,我是哥哥。怜儿,你看到什么?”
洛怜突然又紧张起来,紧紧地缩在洛风怀里,直到喘不过气。“哥哥,有人要脱我衣服,他们要脱衣服。我逃不了,我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哥哥,我疼,疼……”洛怜扑在他的怀里,呜咽起来,慢慢地哭出声,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洛风的紫衫。
洛风从来没有像这样悔恨过,在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悔恨是什么意思。
怜儿,对不起,对不起。
“嫣歌,洛怜现在情况如何?”
“报告谷主,二谷主应该是受惊过度,再加上发烧了几日,他自己不愿意清醒过来。”
“他醒来后不还是好好的吗?”
“报告谷主,这个属下也很疑惑。但刚才我为二谷主把脉的时候,发现他体内的气息非常混乱,想是之前讨伐各大门派时受了内伤,本无大碍,但二谷主一直没有好好医治过,加上饮酒过度,又服了五石散,他的真气在体内四处流窜,武功也被您封印了。所以……”
“所以什么?”洛风的脸色异常冰冷。
“所以,属下想,二谷主是因为悲伤过度,才把自己逼疯了。”
“疯了?!本座拿你来干什么的?本座让你医治他,你现在却跟我说他疯了?!”洛风一拍金龙椅,纯金的扶手生生陷下去一块。
不可能,这定是骗人的。
“请谷主恕罪!属下只能尽力而为,但最终要看二谷主自己的心意了,若他一直不愿意清醒过来,属下也无能为力。”
“滚!”洛风终于暴怒,一声怒吼,木格门窗都毁坏。嫣歌和晴儿急忙退了出去。
之前洛怜哭了太久,哭累了就自己睡去了。梦里还一直紧皱着眉,没有一刻舒缓下来。
眼角的泪痕还没凝干,双手已经被包扎,纤细的手指裹了纱布,仍然不见得臃肿。
“晴儿,把简言和婴莲找来吧。我在他身边,只会让他疯一辈子。”
自从洛杨死后,洛风的武功也恢复了大半,加上洛杨传给他的,洛风已经难遇敌手,天下间报的上名并能与之抗衡,可能就只有秦云飞了。重新掌握百鬼花谷,简言和婴莲被他关进地牢,直到这次把洛怜带回来,才放他们出狱。
他随时都可以要了他们的命,即使他们都是自己的血亲。可是那日在风雨楼对洛怜做了那样的事,洛风却一点也没有痛快,抱着那纤弱的身体,仿佛又回到两年前,他看着洛怜舞婴炎剑,然后死在简言怀里,心脏一阵绞痛。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抱着几乎没有气息的洛怜,连夜赶回百鬼花谷,那样脆弱的生命随时就要消失在眼前,薄如蝉翼,随时要被风吹得灰飞烟灭。
也许,自己永远都不懂得怎么去爱他。
第三十七章:怜兮怜兮奈若何
简言和婴莲一起照顾洛怜。
睁开眼睛,洛怜看着他们就像见了穷凶极恶的强盗般,惊恐地尖叫,搬花瓶向他们砸去,手边所有能拿到的物件都被甩出去,歇斯底里地哭喊,看到简言的眼睛,好像看到了魔鬼一样,扯着嗓子喊:“哥哥,救我!救我!”
因为那双眼睛,跟那个人的很像,蓝色的,蓝得妖异。
洛怜只有睡着的时候安静些,每次醒来都要吵闹一番,屋内的器物索性都搬走了,只留下床,空荡荡的潇湘馆内,夏炎帐暖,只要白天开着门,斑竹林的风就能吹进来,打开窗户,那片竹林绿得很刺眼。
“今天闷热得很,云也是热的。怕是有一场午后雨。”婴莲站在门口,看着密布的乌云。
花谷东面的天边,黑云一阵一阵地压来,偶尔看到云隙里遗漏的闪电,还听不到声音。
“嗯,这屋子现在已经很破旧了,昨天怜儿拨琵琶,胡发了几声颤音,房顶的瓦飞了些,怕是要漏水。”
洛怜像婴儿一样躺在床上,紧紧地裹住凉被,也不觉得热,怀里还死死地抱着紫青琵琶。
紫青琵琶本有灵性,外人拨它不动,主人失了心智,它也跟着胡闹。
“莲儿,我们去找些材料,把房顶补补吧,让怜儿再睡会儿。”
潇湘馆的侍女都被简言遣走了,只有三人一起生活。简言每晚和洛怜同睡,婴莲在客房。
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局面。简言不敢问婴莲的心情如何,倒是婴莲坦然一笑:“言哥哥,你不必在意我,我没事,你好好照顾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刁蛮的大小姐已经变了一个人。
不过,如今的我们,也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享受三人的时光,如今也无牵无挂,只有三个人了,要是能这样疯疯癫癫地相伴到老,或许是件好事。
于是潇湘馆又只有洛怜一个人,简言和婴莲刚走不久,暴雨就来,迅猛得像大军侵略,来不及看黄昏就天黑了。
这是今年第一场这样激烈的暴风雨,雷声大作,风没命地吹,百鬼花谷一时间陷入了黑暗,成海的竹枝被风折断,此起彼伏的爆裂声不绝于耳,谷底的曼珠沙华终于被淹没了,和小潭连在一起,盛着潭水,岸边的野蔷薇沉在水中,映在黑暗里,还是红得妖艳。
响雷一个接着一个,闪电像巨蟒在花谷的上空驰骋,以一种傲视天下的姿态肆虐着。成百上千的蜻蜓来不及找到栖息地,便死在雨里,乘着风和大片大片的花瓣,飘荡、旋转、沉浮。就像竹叶青那样的茶,洛怜想,那些蜻蜓就像竹叶青。
屋子里闷得让人窒息,洛怜忍不住脱了外衣,跑向雨中。
真凉快,只剩亵衣的洛怜全身被打湿,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背上、胸前。小院的屋檐下也淌着雨水,顺着排水口,欢快地流进谷底小潭。谷底的花,该是都被淹没了吧,雨水再把花种和草籽带到花谷的每个角落,来年又是百花争奇,又是红艳连天。
洛怜好像听到有箫声,很欢快的箫声,他的耳边传来那熟悉的旋律,心里也跟着欢快起来。这个时候很快乐,雨声、箫声、笑声、花枝断裂的声音、闪电声、雷声,还有雨打芭蕉的声音,妙不可言的乐曲。
洛怜想跳舞,想舞剑,可是潇湘馆所有的利器都被简言收走了,除了琵琶。
洛怜在地上拾起一根花枝,长度刚好和剑差不多,上面还坠了两朵蔷薇,碎了一半,还有一半顽强地挂在枝上。
“剑已出鞘,剑寒光冷,第一式,乱红飞嫣。
婴怜举剑,好似樱花拂罗衣,衣袂飘摇,虽是男子的身体,却胜过女子的娇柔。
第二式,江花胜火。婴怜登檐而上,好似飞燕,轻盈落地,长袖转回鸾。
第三式,紫薇花残。婴怜俯身,剑身划破空气,腕弱复低举……”
脑海中突然闪过好像很久以前的情景。不知那舞剑的是谁,那看剑的又是谁。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悲伤涌出来,尽管全身都是雨水,亵衣被淋透了。嘴角舔一舔,咸咸的。不知道怎么,洛怜舞着舞着,便止不住眼泪,尽管睁大眼睛,本能地想要收回去,却还是泪流成河了。
“怜儿,你没有拒绝的余地,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下月十五,你就是我的人了,在这之前我仍然不会碰你。今天十七,还有一个月,本座给你一个月的自由,出谷也可以。不过,还有一件事,从今天起,你叫洛怜。”
“怜儿,看着我。”
“你敢喝酒?!”洛风怒视着他。
洛鸢拔出手里的婴乾剑,温柔地看着洛璃妃。
“璃妃,哥哥给你舞一曲如何,你为我伴乐。”
头好痛,那个有血蓝眼睛的人,一直在吵他,他是谁?他是谁?!
洛怜又喊叫起来,可是雷声太大,没有人听得到,偌大的庭院,就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在这暴雨里,很冷,很恐惧。
洛怜昏睡在暴风雨里,想象自己随着风和雨一起漂浮、盘旋、沦陷。
洛怜梦到自己到了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好像是樱花开的四月,他正坐在樱花树上,可是被简言拿走了梯子,他惊慌地抱着樱花树干,喊着“言哥哥”,婴莲在树下,陪着简言一起笑他。
那个梦里,樱花开得纷扬
轻淡的粉,轻淡的香,
轻淡的迷离
沉迷、奢华、破碎
倘若我是那只花灵
须得留下你的梦境才能开花
可我只见蓝色的花雨
你暗蓝色的重瞳
仿若花色……
……
洛风看着床上的人突然露出甜甜的笑容,像是看到什么奇光妙境一般。
洛怜突然喊了声“言哥哥”,那个笑容看起来非常幸福。
洛风的心一阵绞痛。
我怎么能祝你幸福,你的幸福里没有我。
洛风将洛怜的湿衣退去,换上了一件被他锁在柜子里的紫衣。这满柜的紫衣,很久没有人动过。婴莲入谷后穿的紫衣全是按这柜里的花样做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差别。
刚才他站在斑竹轩的院落,可以将潇湘馆的情景尽收眼底。洛怜在雨中歌唱,起舞,喊叫,他却一直不敢上前,等洛怜昏倒在雨水里,终于忍不住飞过去。
洛怜全身湿透,眼睛安静地闭着,表情并不痛苦,手上还握着那花枝,蔷薇仍然挂在枝头,雷声也住了,雨还在下,并不见小。拨开他脸上的银丝,额头冰凉,手脚冰凉,洛风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抱了回去。
用干爽的床单为他擦干身体,指腹划过脖颈,划过光洁的身体,最后停在下身。
凝神屏息,洛风为他穿上衣服。
“嗖”的一声,窗外飞进一支樱花镖,从洛风脑后擦过,划破空气,荡起几根黑发,洛风眼神一凛,听声辩位,反手迅速接住。
晴儿已经进屋:“谷主,是简言。”
“让他们进来。”
第三十八章:自古多情空余恨
简言与婴莲被大雨困住,耽误了时辰,回来却不见洛怜,想是洛风又要干什么禽兽的事来。两人急忙赶到斑竹轩。
“洛风,你还要把怜儿伤到如何才肯放过他?!”简言怒不可遏。
“洛风,我们打不过你,与你交手必死无疑,但你若再伤害婴怜,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婴莲眼里尽是愤恨。
洛风的眼睛眯了眯,走到婴莲面前,抬起她的下巴。嘴角的笑容满是不屑和嘲讽。
“噢?本座倒要看你怎么不放过我?还是说你又想爬上本座的床?”
就算不是事实,这句话也足以激怒她身边那个人了。
“卑鄙!”简言出剑,划开婴莲和洛风。
与此同时,洛风掌风一推,婴莲瘫坐在地上,没了力气。洛风并未用几分力,但这一掌已经震碎了她的脏腑,她强压下喉中的鲜血。
“莲儿,你怎么样?”
“言哥哥……我没事。”婴莲深吸一口气,不想让他看出异样。
“怎么,被本座说到痛处了?还是说二位本来对此就心存芥蒂?一直不敢挑明?”
“洛风!我要你的命!”简言气血攻心,挥剑向他刺去。
“哥哥,哥哥!”洛风正准备回击,洛怜的梦魇突然又犯了。
“怜儿,你怎么样!?”两人同时跑过去。
洛怜却只是抽泣,并未睁开眼睛,许是在梦里见到了伤心事。
洛风深叹一口气,视线没有从洛怜身上移开,对着身后人说:“你们走吧,这百鬼花谷你们要走要留都可以,我不杀你们——我知道你们一直在谋划出谷,但是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婴莲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靠着墙壁。“你强留他在你身边,他也不会爱你。”
只是轻轻的一句,就足以让洛风崩溃。“滚!全部给我滚!”
洛风狂躁地将樱花镖甩出,那支镖擦过婴莲的眼睛,只差半毫就能刺瞎她的双眼,最后深深地插进了石柱,银光闪烁。看来洛风虽然情绪失控,却有意要放过他们。
简言扶起婴莲,出了斑竹轩,晴儿也退下。
屋内又只剩下两人。
洛风轻轻地吻着洛怜紧蹙的眉,抱着他和衣睡去。洛怜并未惊醒,但洛风的头脑却异常亢奋,静静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洛风心烦意乱。
想掐死他,又想拥抱他。就像是一种本能的念想。
半夜,洛怜又发了烧,嫣歌被叫来。
“谷主,二谷主受寒很严重,虽是夏日,但因二谷主天生体寒,加之淋了就很久的雨,可能需要些时日调整。”
“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