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瑞将药汁一口一口地哺入青莲口中,虽然人不醒,但是青莲又开始不住挣扎。缠紧白纱的右手扒着额头,青莲竟然想将头上戴着的额冕摘下,嘉瑞赶忙摁住青莲的手阻止。如今那额冕早已是嵌入青莲的血肉,死死契合,怎么可能再除去,难道要将额上整个皮肉逗下来不成?
青莲被深深地魇在颜澜前世的记忆里,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完了整个殇虐纠缠的故事。或许是血脉上承继着的联系,颜澜身上所受的每一分痛,内心挣扎的每一分苦青莲仿佛都感受到了。被鲜血染得华丽无比的乐韵,虽然美好但是青莲却忍不住想要逃离,应为代价太大太大,颜澜手下流淌的音律简直就是生命啊,青莲不明白为何他要这样执着的忍受下去。
青莲头痛裂,想逃离,但却怎么也逃不掉,觉得整个身子被活生生的禁锢起来,宛如被钉在虚空的十字架上,要看尽时空彼岸那一处永不止境的折磨。场景中的主角,是他血脉相连的生父。青莲无法逃离,是因为现实中嘉瑞牢牢的按住了他的身子。
青莲的左肩早已是伤透了,由于之前在刑室内的撕扯,所有的伤口全部都裂了开来,血染了一大片,好不容易才止住重新包扎好,嘉瑞又怎会舍得让青莲再次挣破。青莲因为剧烈的头痛,人不安地在床榻上翻滚,撞倒伤口也浑然不觉,于是嘉瑞一个翻身上床,将青莲压在了身下。
嘉瑞像是一个八爪鱼一样,用手脚禁锢住青莲的身子,将那滚烫的额头埋入自己的怀中,以此来安抚青莲的焦躁情绪。青莲整个身子被嘉瑞压住,动不了分毫,稍稍挣扎了一会儿竟像是找到了避风湾一样,青莲居然蜷缩在嘉瑞的身下睡着了。
身下是爱极了的人,虽然情动,但是嘉瑞却再也不敢有逾矩的行为,在澜台顶上的情难自禁,俨然是再一次伤害了青莲。看着青莲下身被撕裂的伤口翻卷着嫩肉,嘉瑞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只是抱着,圈着,压着,还有吻着,却再无其他,因为爱人在怀中,还活着,还能叫着自己的名字,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这几日嘉瑞为着青莲事情辗转奔波,也是心力交瘁,不一会儿便也拥着青莲的身子睡了过去。嘉瑞睡得很沉,因为青莲在怀中,再也不要担心爱人会在某一个不知的时刻死去。春梦了无痕,一向不贪觉的嘉瑞直到日上中天嘉瑞才醒过来。新的一天到来意味着不得不要去面对那些矛头指向青莲的朝事,青莲的性命,此刻早已冲入了洪流,由不得自己、也由不得嘉瑞了。
青莲还没有醒,嘉瑞想轻手轻脚地起身,但发现一夜相拥,青莲的两只手正紧紧的环着自己的手臂,宛如昨夜的自己。这需要怎要的信任,才能让青莲在身心俱损之下依旧对嘉瑞敞开胸怀。嘉瑞捧起青莲的右手,吻过每一根手指,看到青莲手掌纱布上暗红的血迹,嘉瑞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嘉瑞放开了青莲的手,低头吻在青莲的额头上,唇下是翠璧的温凉。前世今生,青莲,我会陪你共同承担,嘉瑞忍不住笑了。青莲,你终究是无法痛恨,没人可以夺取,青莲将永远属于自己。
嘉瑞不再留恋此间美好,为青莲盖上薄衾便起身回到朝堂。一道圣命,延尉司将朝华殿后所有的地方都围禁起来,澜台本就有着梓烨帝的严旨禁令,如今更加没有谁再会去打扰青莲,谁也无法夺走青莲的生命。
轮回往复,终究是没有破开梓烨当年所为,嘉瑞终于还是决定将青莲囚禁在澜台,以此来留住爱人。嘉瑞大步走过澜台前的九曲长廊,四周是被暖暖的日光映得闪闪的粼光,一照艳阳,丝毫看不出昨夜的疾风骤雨,嘉瑞昂首向前,未曾留意到四周的枯败残荷下,一池青莲,盈水荡漾。
没有举行朝会,嘉瑞在御书房中接见大臣议事,如今至关紧要的还是和州灾情,京中关于妖孽的流言已经无法遏制,因为皇帝说过中秋事情庇佑定数,所以今天朝臣回完事都聚在御书房中不散。
如今和州时时传来奏报,昨日中秋,月圆时涨潮之日,原本以为积聚在和州临海的密云会酿成大的暴风,卷来灾难。谁知枕戈待旦的灾难不但没有来,和洲这几日竟然是停了暴雨,让人有了喘息的机会。
青莲苏醒,这就是抚慰了月神的焦躁的最根本的原因,灾祸本该就这样过去,然而却未如嘉瑞所料。由于之前和州受灾,已有大量额灾民涌入京城,尽管嘉瑞下令童屹和京兆尹做好城管防务,但是如今京中仍是混乱。加上流言随着灾民的涌入飞涨,如今已经不再需要王耻暗中恶意宣扬,几乎半数以上的百姓都相信了月国灾星重现帝宫的事实。
更糟的事昨夜突入起来的骤雨让将满的护城河高涨,一些地区已然有漫过堤岸之势,这让暂时栖身于城墙脚下的灾民恐慌不已,奔走相告,弄地整个京城人心惶惶。昨夜的雨势太突然,炸雷让人惊心,一夜血月更是瘆人,让人无法不去相信这天地变色是妖孽在作祟。于是今一早日京城区县俯衙已经有很多集结的百姓要向上告命,请求皇帝诛杀祸国妖人。
舆论压力很大,而且情势也让人忧心,京城四周密云不散,四周护城河涨满倾,玉泉山下的清和江更是涛声阵阵。若是再来风雨,山下京都,岌岌可危,自倾城之乱后,京都已经安定多年,如此灾难覆顶而来,百姓一时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唯有指望君主,化解国家危难。
灾难来得太快,不过才几日,如今凄惶的京都和几日前皇帝回京时的盛状已经是天差地别,嘉瑞正面临着亲政以来的最大考验。国事不稳,更可恨的是后宫之中也不得安生,孝纯皇后虽然经太医院尽力抢救,胎儿暂且保住,但却连带着皇后母子二人在生死边缘。
皇子是国之根本,更何况现在嘉瑞是膝下无子的状况,所以在今日皇帝下令封锁澜台之后,如今御书房中所有的官员的矛头再次直指青莲,纷纷上谏:妖孽不除,国将不稳,还请皇上不要被妖人所迷惑,如此奏章像雪花片一样飞来,让嘉瑞焦头烂额,而和州的暗云正卷着风暴将在京城的上空飘落。
147.求解
从中秋前夜血月,来日艳阳有如昙花一现,没过多时上空便被飘来的雨云占满,因此至今一连几日京城都浸在漫漫秋雨之中。除了那一场骤雨今人,京城的秋雨其实也不算大,只是不紧不慢的下着,只是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样子。若是在平时倒也无妨,毕竟帝都也不需要耕作秋收,然而现在京城周围河道因为和州疏泄而来的洪雨已经全部涨满,雨落的第五日护城河便开始溢水,清和江开始倒灌。
童屹率巡防营的官兵配合京兆尹在河堤垒砌石岸已阻水势,然而到了第十天京都周围石料告罄,而雨还落不停。未保京城安全,嘉瑞不得已只好下令关闭城门,用城墙来阻挡漫水,但是谁都知道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嘉瑞今日着布衣微服出宫巡视,见城墙根聚集的百姓情绪异常激动,因为关闭了城门,大家都在猜测皇帝是不想让人外出求生,为了一己之利也不愿再接受和州难民。尽管京兆尹已经极力安抚,施粥舍药,搭建雨棚,只是民间被那妖孽的四句流言所慢焙起的焦灼情绪,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嘉瑞在京城部衙外兜了一转,看到无数百姓在外集结请命,求皇上铲除妖孽,还大胤浩瀚清明。气势汹汹,若是再置之不理,只怕会激起民变。嘉瑞已经知道京中流言缘何而来,虽然在宫中已差王礼警告过王耻等暗中作祟之人,现在京城已经无人在作舆论宣动,但是在频频天灾异象之下,朝辟谣却已是无力回天,或许在这时刻朝廷没有对付妖孽的实际行动,做任何解释都只会适得其反,是盖弥彰之态。所以嘉瑞对于流言迟迟未作反应,只好每日安抚同百姓一样焦躁的官员,然而嘉瑞知道这终究撑不了多久。
日子一天天过去,和州那儿虽然再没有什么大的灾情,但是百姓一年耕耘的辛苦付诸流水,被冲毁的村落无数。虽然朝廷已经极力拨款救助,但是对于千万百姓来说,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毁去家园之痛又有谁会欣然承受。
嘉瑞黯然的回到宫中,到霓芳宫探望孝纯皇后。嘉瑞没有想到为了青莲封闭太医院会为孝纯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嘉瑞看着昏迷中孝纯苍白的面颊,心中不辨滋味,恨也不是,爱也不是。这个女人正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受苦,但却也深深的伤害了自己的爱人青莲。
孝纯那日受到惊吓滑胎延误诊治,等太医赶到时已然见红,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太医终是保胎为重,毕竟谁敢提议用药将皇长子滑掉。只是这样一来苦了孝纯,腹中胎儿岌岌可危,连带母亲都生死难料,如今孝纯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嘉瑞坐在孝纯床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中怜惜一闪而过,心中却在盘算。为了安抚北疆的仇南山,嘉瑞已然送回了之前仇家被扣在京城的家眷,仇将深爱幼女孝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仇南山毕竟在北疆驻兵多年,养寇自重是历朝历代边疆所惯有的行为,如今又正值和羌族汇市之政推行初时,若是孝纯有何闪失,局面只怕更不好掌控了。所以嘉瑞如今内心挣扎,是否要留下这一个还未出生就命途多舛的皇子。
悄然入夜,已然过了晚膳的时辰,但是嘉瑞一点不知饿,似是被满腹心事所填饱,站在浥心斋的窗前遥望着远处水上那漫漫烟雨中的流光溢彩,不辨思绪。夜雨水雾柔和了澜台的珠光,憔悴的心在遥望中温软一片,原来只是想着,感觉就这样美好。
自从那澜台惊雷血月之夜,嘉瑞就再没有去过澜台,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青莲。原本清澈的眸子,因为自己再次侵犯,带上来无比绝望与伤痛的神情。嘉瑞无法忘记青莲在刑室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痛彻心扉的自语。无法去面对青莲的恨,嘉瑞心中揪痛,自己曾经恨时,尚可以虐打青莲来自慰,那如今青莲呢?柔弱坚忍如他,除了一个人默默的承受,还能怎样,好想与他分担,但是现在还有这个资格吗?难道现在梓烨没死?倾城之乱为成?嘉瑞心中就真的不恨了吗?
浥心斋,心中蒙尘,谁人可来浥清?嘉瑞出了书斋,隔着北海湖殷殷遥望,却不敢再走近一步,不知是怯情还是怯心。几番辗转,嘉瑞乘夜去了皇庭内监,探望童思明。因为有皇帝的可以庇护,所以童思明被拘禁倒也未受大罪。走过的院落在秋雨中一片清冷萧索,当嘉瑞看到倚在桌背上挑灯夜读的童思明时,心中佩服这位三朝老臣宠辱不惊的气度。
气氛融洽的君臣见礼,仿佛仍是在沉香四溢的御书房里,然而这只是一间清寒的四方屋中。书是几日前童景瑜抵不过青莲的央求来探望时顺道送过来的,虽然童景瑜手持九龙金牌,但是童屹却告诫童景瑜,如今要谨言慎行,最好不要逾矩。
秋雨凄迷,一室冷清,童思明阖上窗,转身看着嘉瑞消瘦却刚毅的背影。从童景瑜的口中,童思明知道了如今是怎样一个混乱的局面,自己一手教大的学生到底为着何事忧郁。童家,当年做出那样欺君罔上的事,还可保全吗?为何今日帝王孤身一人前来,毒酒呢?白绫呢?难道嘉瑞不是来弃卒保车的吗?童思明叹了口气,现在儿孙都好好的,自己风烛残年,也该是时候去见子墨和庭宣了。
童思明不怪嘉瑞,因为他知道在如今局势中皇帝所要顶住的反童声音压力。童景瑜说过,现在京中和宫中因妖孽惑主的流言所造成的混乱局面,给朝廷造成的压力已经到了不堪重负的局面。青莲是童府公子,是月国刺客口中的主上,是当年“妖人”颜澜的后人,当那日在宁书房梓烨帝的亲笔画在众臣中传阅的时候,就已经注定现在无法挽回的局面。
更何况如今所谓妖孽的青莲被嘉瑞禁在朝华澜台,宛如当年,而国之灾难亦无数。朝中不少人在顾庭宣的灵堂见过青莲的容貌,端的和画中颜澜一个模样,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深刻在人心之中。嘉瑞不是无心救援,只是如此死局之下,童家总需要人来顶罪的,不然在众怒爆发之后童屹和童景瑜以什么来自保?当童思明得知如今情势,就早已想定了属于自己的结局,他并不怨恨,自己死或许是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然而一心等死的童思明万万没有想到,雨夜造访的帝君,竟是来给他生的宽慰。嘉瑞又怎么会下手让童思明替罪呢,他是自己尊敬的师长,倾全力帮助自己恢复帝王实权;是青莲祖父,爱屋及乌,也可算是自己亲切的家人。纵使再难,嘉瑞也要设法保住童家的周全,也算是对青莲的补偿。
今夜嘉瑞前来,是心中疑虑重重,想从这位智者这里寻求答案。望灯对坐,白瓷杯中的冷水被嘉瑞捂在手中逐渐有了温度,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像是想定了什么,嘉瑞郑重地问道:“童卿,朕想知道,当年惠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148.真相
一片沉寂,童思明万万没有想到皇帝深夜探监竟然问的是这个,颜澜的旧恨还不够么,是谁又翻出这些陈年旧事来闹心。童思明不语,心中叹道,逝者已矣,为何活着的人总要受其累呢?童思明不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从何说,现在回首往事,早已不知谁对谁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或许谁对谁错也不再重要。当年惠妃若无害人之心,又怎会死得萧索。若说都是颜澜在惹祸,难道这位纯月神子所受的还不够多吗?
见童思明沉默不语,嘉瑞却锲而不舍地追问,无父何怙?无母何恃?这是嘉瑞心中永远的痛,若是父王母妃皆因为颜澜而死,又让嘉瑞情何以堪。虽说天子之家,父母缘薄,但毕竟是骨肉至亲啊,连慧敏如此逼迫都不忍下狠手的嘉瑞又怎能听之任之,不闻不问呢?然而真相只有一个,心中旧恨难消,难道现在还能像以前一样虐待青莲以泄愤吗?是心中最爱亦最痛的人,但是嘉瑞却仍然忍不住追问。
“皇上,逝者已矣,就让惠妃娘娘安息吧。”童思明终于开口,但是他又能怎么说,宫闱妃嫔之间的互相倾轧,明争暗斗,这些都是自古以来司空见过的事情。童思明不过是一个外臣,让他怎么开口,人独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要往一个死人身上抹黑么?那可是嘉瑞的母妃!欺生不欺死,童思明很清楚游戏规则,身为外臣,一些话到底是不能说的,谁知道皇帝缓过心伤会不会倒打一耙。
“皇上,梓烨千古一帝,文韬武略,征服之人凡几万众,你相信他会毫无缘由的处死自己的妃子?”,童思明反问。
“童卿,不要和朕说这些,当年是不是父王为了颜澜杖责重打惠妃,所以我母妃才惨死宫中的?”嘉瑞忍不住问道,“毫无缘由”?难道倾城之乱中死去的数十万百姓也是因为这个?嘉瑞不相信。
“皇上,那时候你已经记事了,你见到惠妃是因为外伤死在一日之内的吗?皇上,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惠妃当年是被先帝责了二十廷杖,这些是起居注中能查的到的事情,我也不瞒你。但是皇上,你知道事后颜澜又遭受到什么?该还的,早就数以百倍的还清了,皇上,你又何必深究,让死者和生者都难安?”
“童卿,告诉朕,当年惠妃到底是因为什么受责的!”童思明语意中越是闪烁其词,嘉瑞语气就越是咄咄逼人,因为真相呼之出,嘉瑞已经察觉到了童思明话中在可以隐瞒着什么。
“告诉朕,到底是为了什么!”见童思明沉默不语,嘉瑞又问了一遍,为了那个必须知道的答案,嘉瑞不想再和青莲之间存着前代的爱恨纠葛。
“”,依旧是沉默。
“告诉朕,这是圣旨!”
“巫蛊之术……”
这四个字像是惊雷炸开在嘉瑞的脑中,皇宫之中最忌讳的东西,一旦发现,所有牵扯到的人一概格杀勿论,母妃,怎么会呢?嘉瑞心中一片混乱,脑海里闪过慧敏的话,夹衫,莲纹,千针,难道事实真相是这样?童思明没有再说下去,嘉瑞坐着沉默不作声,或许有时真相并不是一件好事。
看着嘉瑞心上的表情,童思明也有些心痛,毕竟是自己倾全力教出来的弟子,如今乱局,又要承受如此事实。于是童思明走到嘉瑞的身边,就像对待青莲一样拍了拍帝王的肩膀,“皇上,不兜了,逝者已矣,那么久的事情没有追溯的意义,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