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铭突然伸手钳住青莲的下颌,逼他抬起头,颜铭毫不留情的就是一记掌掴打在青莲的脸上。下颌骨被牢牢的卡在颜铭的指尖,青莲的头只是略微的偏了一下,苍白如雪的脸上立现肿胀深红的指痕,一会儿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即使是这样青莲眼中也没有闪现出丝毫懦弱,颜铭这样打他,青莲不恨,虽痛却不会由此改变主意。此时屋中只有青莲和颜铭二人,于是再无顾忌的颜铭眼中凶光毕露,不再丝毫掩饰,伸出另一只手揪住青莲的头发,胁迫那落下的目光重新与自己对视,除了威胁恐吓,孤注一掷的颜铭想不出还能用什么办法来限制青莲的行为。
若不是青莲出逃,就必定不会遇到严守方,那么虽然有失邦交之道,颜铭也可推脱以祭司病中昏睡,无法辞行。但是如今让内心算计的严守方得见青莲,即刻就派上了宫内的御医,前来诊治,而颜铭也再不能以祭司不见外客来推脱,所以青莲打破颜铭心中算局,又怎么不恨!
眼前是颜铭突然放大的脸,颜铭低俯下身子,狠厉的目光仿佛要剜入青莲的血肉,青莲被制,不能动弹分毫,只好与颜铭对视,却丝毫不显胆怯与妥协。“祭司,请原谅我这样对您无礼,但是请您一定要记住您曾经的誓言,用鲜血祭献的承诺,不容反悔,否则月神必会盛怒降罪!您身上拥有的力量太可怕,所以我担心您的食言,即使到时血染落月,亦会让整个月国陪葬。”
颜铭字字句句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逼人的气势让青莲无法移开目光。“明白么,我尊敬的祭司。”颜铭向后一扯青莲的头发,那又要落下去的目光被迫随着头颅一同抬起。头发被扯得生疼,下颌骨仿佛是要被捏碎,“明、白……”青莲艰难地吐出二字,算是回应了颜铭,却又没有了下文。
“我尊贵的祭司,您,不明白!”对于青莲敷衍的回答颜铭自然不满意,头更低下去一分,几乎要贴上青莲的面庞,逼视的目光不让青莲再有任何躲闪。“主上,请您明白,若是明日再不启程赶回月国,那么即使以后再怎样夜以继日也无法在月圆之夜赶到落月湾了,您要让月国守在江畔等候神子归来的百姓们所有的希望都落空,然后遭受着月神因为您的失约而降下的罪难?”
“您不洁不纯不净不毛之身,所背负的罪孽已是万难数尽,就真的决意罔顾性命,欲要以血刑染艳落月水影?”颜铭威胁青莲,“主上,请明白,事实上您并没有真正向月神祭献您的神魂,也没有得到国书的敕封成为侍月祭司。所以请您务必以月国为重,不要到最后必须用您的鲜血来铺就回国之路!”
说罢,颜铭突然松开了手,而方才被半提起的青莲失了外力,跌在了地上。挣扎了好久在站稳坐到床榻上,几缕发丝飘落,青莲颌下一片乌青。颜铭背过身去,逐一关上了打开的窗户,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青莲,“主上,请您仔细想清楚,明日回国,不要成千古恨,遗憾终身。请您一定记住,我所说的,绝无虚言!”
“我尊贵的祭司,请您好好休息,明日自有人来服侍您更衣。”颜铭说完阖上门,然后是落锁的声音。有了今日的出逃,颜铭不再敢大意,青莲被独自锁在了这间冰冷的屋子里,等待明日唯一的机会。
颜铭迈入漫天雪中,心中亦是紧张,就要回月国,不复众望,寻回了纯月的神子后人和通灵额冕翠碧,并且还做主和胤国签了国书。月国二十年风雨飘摇日久,青鸿传回的消息举国欢庆,到时莫要再惹出乱子才好。
被玷污了的纯月神子所留下来的血脉,如今青莲所惹上的冤孽风尘又是人尽皆知,到时候怎样才能堵住月国朝臣的悠悠众口,让青莲为国中所认同。颜铭叹了口气,不能以血相祭,洗清罪孽,必须要留下青莲的性命,这是月国最后的希望,以及换得胤国无条件扶助的契机。
第二日清晨,就有月国仆从服侍青莲沐浴更衣,青莲一动不动任人摆布,十分配合,却到了沐浴的时候挣扎起来,可惜整日未食没什么力气,很容易就被制服了。颜铭不知道青莲曾有被孙承斌欺侮的经历,本是出于好心,担忧青莲手脚都伤着不方便,但是如此情况,颜铭只当是青莲心怀鬼胎拿乔装势。暗怒丛生,为了不节外生枝虽然也允可了,却撤了青莲日间膳食,只送上一杯清露,算作惩罚和计算。
折腾了一番之后,青莲由颜铭扶着上了车架,驶向皇宫,颜铭看着靠在车座上一言不发的青莲,心内亦盘算着。青莲的双足由于严重的冻伤,行走非常艰难,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上,虽然今日一路由颜铭扶着,但是青莲仍然能够感觉到足底弥漫开的黏腻血迹。也正是因为这样,颜铭对青莲稍加放心,至少青莲不会再向昨日那样,趁人不备出逃引乱,况且颜铭从昨日起就罢了青莲的饮食,为的也是好让人无力虚弱,易于受控。
为了显示胤国对月国使臣的尊重,颜铭车架一路驶入宫中,在紫微殿前玉阶方止,由朝中重臣严守方、李涵均躬身引路,将颜铭,青莲等人迎至紫微殿东暖阁处。即在人前,颜铭便无法相扶,青莲独自踩着鲜血走在那相会的荆棘之路上。
青莲行得很慢,所有的人都跟随在他身后,走在风雪之中。雪绕着青莲周身曼舞,却丝毫不沾青莲身上,然如上天的敬礼。纯白色的长衫几乎是要与素白的天地融为一体,腰际月白色的腰带束在身上,就像是绕在皓月上的流云,一抹浅浅淡淡的天色,让青莲整个人都显得飘逸清朗起来。
青莲双手平举胸口,宽大的袖袍垂落至地,连同那长长的水月莲纹织锦素袍拖沓在地上,一路迤逦。青莲勉励稳住身形,一路走得极慢,但是举止却是极尽雍容端方,气度非凡。乌墨的般的长发倾泻在风中,白雪青丝,风中缠绕。青莲扬起头,翠碧神玉额冕在晦暗的天色中熠熠生辉,缠绕着青莲坚毅的眼神,璀璨夺目,仿佛夺取了皇城内所有的光彩。
197.阴谋
众人笼在雪中,这般风华似是有些朦胧晃眼,看不真切,究竟是何等日月精粹,才能在天地中孕育出这番风华绝世。颜铭走在青莲下首,于玉阶上仰望的目光有些迷离,小时候颜铭见过纯月神子月下高台献祭的风姿,简直不似尘间所有。而族中颜澜亦是温润谦和,所以凡是与他见过、认识、相处的人,那种优雅如谪仙般的气度不会有谁会忘记。
如今青莲身量日渐长成,眉目愈加清隽如秀,宛如风露中逐渐舒卷的莲花,摇曳生姿,与颜澜那种浑然自成的悲悯气度想比,又是一番钟灵毓秀,真是神灵造物的奇迹。
青莲在雪中挺拔的身影,谁都无法想象足下是怎样一片血肉糜烂,颜铭看着青莲昂首向前,心中亦是情绪激昂,如此气度,不枉为是月国最尊贵的祭司。严守方心中一直轻视青莲,今日将青莲诱入宫廷其实是一番算计,但是见到眼前盛装的青莲,如雪般素白,纤尘不染,心中敬意徒生。
青莲、颜铭等人来到东暖阁落座,李涵均、吴自中等朝中重臣作陪,也不算是怠慢。严守方辞去,入内请嘉瑞皇上御驾,之后便是宫人奉茶,焚香。由于东暖阁不比紫微殿为朝议处所,所以规模自是要小的多,但是却也金碧辉煌,皇家气派俨然。这次叶定诚并未跟随,留在驿馆准备回程事宜,而跟随颜铭来的侍卫因为身份不够格,留在了偏殿等候饮茶。
青莲捧着茶碗不说话,颜铭长袖善舞,和李涵均等人说着场面的上的话。过了一会儿,李涵均说道此番相别,为表敬意,胤国准备了礼物,是一尊佛莲的白玉雕像。郑重起见,李涵均和吴自中转出殿阁去取,然后不知不觉间东暖阁中只剩下了颜铭和青莲两个人独自品茗。
颜铭啜着香茶交代了青莲几句,青莲不答话倒也没有放在心上,颜铭只当青莲心中又在闹着别扭。今日与此处辞行,避开了朝堂群臣之眼,颜铭倒也是满意,只是等了良久也不见有人严守方请嘉瑞出来,李涵均等人也一去不反,连同原本侍立在身后的宫人们也全不见踪影,颜铭这时才发觉出了异常,却为时已晚。
青莲挨着扶手缓缓站起来,看着已然靠在凳子上昏睡的颜铭,眼睛迅速地绕看了屋内四周,蹒跚着向前走去。当青莲浅饮了第一口茶,就感觉出其中掺和了迷药,青莲自幼在彤枫楼的长大,于此道最是深恶痛绝,所以很容易就发现了其间的异常。青莲默默看着颜铭饮下茶水,不动声色,虽然知道今日遇到这些背后肯定有所阴谋,但是青莲现在却顾不了这么多。
青莲转过御座后的巨幅屏风,后面是专为皇上出恭留的内间,然后有有小门交通外院。青莲小心地走着,很庆幸周围没有遇到旁人。绕出到院子,发现四下里的环境竟有一丝眼熟,青莲脑海中迅速盘算了一下,便寻着记忆绕回了殿阁里。
青莲步履轻浮,却也因此没有半分声响,不动神色的寻到御书房,面上已经因为忍痛蒙上了一层虚汗。御书房中沉香如故,却不见嘉瑞身影,青莲心中不安,若是真要辞行会务,怎会不见皇帝身影,今日宫中变故,到底是所谓何事?
就在青莲内心狐疑的时候,外面传来的争执声越来越近,青莲一时慌张,侧身躲在了书架之后。“严太傅,您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月国祭司前来辞行,为什么要软禁我?”熟悉的声音让青莲差点站立不住,瑜哥哥,这是瑜哥哥啊。青莲捂住嘴,激动万分,喜极而泣,原来亲人就在身边。
然后就是摔门而入的声音,“景瑜,你冷静些,才醒,太医院说了,你若再动怒,心脉堪劳,累及性命啊”,严守方压住声音劝说,“你也看见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月国祭司走失,你赶快调用延尉司的侍卫仔细搜寻,不要闹出什么动静,找到后悄悄地把人送到太医院去。”
童景瑜转过身去,并不没有接严守方的话头,而严守方大急,手用力按在童景瑜肩上,“景瑜啊,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皇上驾崩,然后天下离乱?若是童青莲真的爱重皇上,一定会愿意的,更何况我们并不是一定要取你弟弟的性命啊。景瑜,若是你父亲和玄英公还在的话,一定不会犹豫的,皇上的病不能再拖了。”
童景瑜低下头不语,然后便看到巨幅书柜后隐约露出的一角白衫,心中大惊,刚要高声呼喊“抓刺客”,却被一双素手含住了脱口之言。虽然是隔着厚厚的纱布,虽然见不了面,但是童景瑜仍能在第一刻就感受到那份熟悉的柔韧和颤动。青莲两只手牢牢的抓紧童景瑜,希望童景瑜能够瞒下自己的行踪,因为只要此刻被发现,那么一路上所有的心血都将付诸流水。
童景瑜转过身去,一只手仍旧被青莲握住,对上严守方焦急的眼神,坚定的说了声“好”,不愿与之多做纠缠。严守方本来还担心童景瑜顾念兄弟之情,现在放下心来,说一句“那你尽快找到他,月国那边不能拖延太久的”,然后便转身匆匆离去。
见严守方一走,青莲就冲出书架,手仍然握住童景瑜不放,眼睛直直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扇睫扑闪着打落泪珠,却舍不得放开手去抹。再见青莲,如此盛装,宛如瑶池佛花,端方艳丽,不可方物,童景瑜为那种由内而外的气度所折服。哪怕是分离在即,童景瑜心中亦是欢喜,我的青莲啊,好好的。
“瑜哥哥,你回家了没,我看到了门前的白绫,以为你,你……”青莲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你还在,活着,真好啊,活着……但是父亲呢?”青莲急急追问,却被童景瑜抬手掩住口,被示意噤声。直到这时,青莲才看到童景瑜那被纱布重重缠绕的手,想起城楼上被利剑伤的那样深,青莲一阵心痛,赶忙松开紧握的双手。
童景瑜倒也是不怎么痛,掌上筋脉受损十之八九,更何况青莲手中的力度再大又能有几分重。倒是抬起手来,童景瑜见到纱布上沾染的血迹,一时狐疑,而青莲则心虚的将手缩到身后。越是这样,童景瑜更加不甘心,低声怒喝一声:“青莲,怎么回事,把手拿出来。”
嗫嚅了两声,从小只要童景瑜真的发火了青莲都不敢违逆,但是又不想让童景瑜担心,青莲把手缩在背后,固执己见。“青莲,你难道想让我把手上纱布拆掉,亲自捉到去看吗?”童景瑜摆出一副严兄的姿态,青莲最后自是服从。
当童景瑜看到青莲手上有些恐怖的伤口,指尖血肉翻卷,却没有包扎。童景瑜没有想到青莲会弄成这样,还欲说些什么的时候,青莲已经把手抽了回去,安慰道:“瑜哥哥,这没什么,只要好好养着就会好的。是我不小心,如今我是月国祭司,又有谁会为难我。”然后面露忧色:“瑜哥哥,你现在身体没事了对不对。请你告诉我,父亲现在好吗?为何门前会挂白绫?还有嘉瑞,到究竟如何,不好么?瑜哥哥,你快告诉我,告诉我啊!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啊!”
198.孤注
青莲心内激动,欲要上前追问,却不料离开了书架的倚靠,青莲一双足根本就无法支撑重量。青莲刚跨出半步,人就向前扑倒,童景瑜眼明手快,就要伸出用双臂抄住。但是青莲知道向自己张开的手,白色的纱布下亦是一番血肉模糊,青莲又怎会忍心让自己身体的重量再次撞在童景瑜的手上。于是青莲硬生生别过身子,避过童景瑜,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闹出一翻不小的动静。
青莲手撑在地上,却因此挣开了指尖的伤口,沾染那纯白的袍子血迹点点。见青莲忍痛的样子,童景瑜大惊失色,而青莲却是丝毫不顾自己,伸手扯住童景瑜衣衫的下摆,“瑜哥哥,快,带我去见嘉瑞,他一定不好,我知道,快带我去见他。”对上童景瑜为难的目光,青莲急道:“瑜哥哥,帮我,我实在是站不起来了,求你,帮帮我……”
童景瑜内心挣扎,他前日苏醒,昨日被禁,今日知道青莲入宫,好不容易脱困寻来。虽然严守方为嘉瑞筹谋的事情童景瑜并不是很清楚内里,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严守方花大力气不惜得罪月国也要把青莲捉来,只怕是所谋之事会对青莲不好。如此,童景瑜虽然担心嘉瑞生死,却也不愿意拿青莲的性命冒险。
但是一心只为青莲的童景瑜,又怎生受得了青莲如此泣血般的哀求。青莲拽着自己的衣袍,眼神中包含的是最后的希望,童景瑜又怎忍心拒绝。于是深吸一口气,童景瑜拦腰将青莲抄入怀中,肩臂使力,将青莲扛在了肩上。童景瑜已然看出来青莲双足受伤,无法扶持行走,只好出此下策。
童景瑜扛着青莲急急走出御书房,却并没有发现严守方从一侧的茶房中转出。御书房严守方自担任太傅以来,几乎日日与之为伴,里面的一桌一椅都烂熟于心,青莲隐身在书架后面严守方又怎会瞧不出来。
那一角白衫,童景瑜前后差之千里的态度,还有方才里面的动静,严守方隐在茶房,心中冷笑,殊不知天下总有黄雀在后的道理。见童景瑜扛着青莲离去,严守方吩咐身边宫人去太医院,让医正即刻去紫微殿抑斋。
推开抑斋的门,四周落下的帷幕遮住外面雪日晴光,虽是白日,却也昏暗的厉害。一阵暖风携着积蕴的佛香迎面扑来,将冷寒之气阻至门外。屋内长明灯火于白玉佛像前宛如静物,屋子里给人以一种祥和却肃穆的感觉,凝止了时空。
嘉瑞病重,却没有住在太医院,而是留在紫微殿里面这座精致的佛堂之中。梓烨帝在世时,常在这里修心思过,后来慧敏也视这里为缅怀的净土。于是佛前香火不断,严守方认为这里有着先租的荫蔽,所以嘉瑞就被安置紫微殿内抑斋小院,掩人耳目。
转过珠帘,青莲被童景瑜轻轻放在一张床榻前,青莲迫不及待扑上床沿,眼前便是在昏黄灯光下灰白的脸。嘉瑞双颊泛着奇异的死气,颧骨高高的凸起,不过才几日未见,人却瘦得这样厉害。得见嘉瑞,青莲双膝跪在床前脚踏上,整个身子扑在了嘉瑞的身上,不顾一身华服被揉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