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杨永、姚沅、李誉三人齐刷刷看向庄麟并君少优两人。庄麟挑了挑眉,转头看向君少优,君少优开口笑道:“既然到了胡人酒肆。倘或不观上一观这胡旋舞,岂不可惜?“
庄麟轻哼一声,饮尽杯中酒水,开口说道:“少优说好,自然便好。本王常年征战沙场,向少来这声色之地。今儿倒也瞧瞧,这胡姬有何妙处。”
君少优轻笑不语。杨永等人面面相觑,李誉擦了擦满头大汗,他年少时曾见过母亲带着家中奴婢围堵平康坊酒肆,抓捕父亲的场景。那时便觉得母亲彪悍至极,可如今看了永安王夫妇二人,倒觉得当日母亲之举也不算彪悍。倘或什么时候,母亲也能跟着父亲一起下酒肆,逛窑子,那才算是真绝色。
少顷,有歌者舞姬鱼贯而入,丝竹钟磬之音悠然响起。身着彩衣华服的女子于堂下垂手旋转,嫣然纵送,举手投足间只闻环佩叮当,衬着歌女清脆婉转的小调,只叫人精神一震,不由得拍手叫好。
半日,曲声戛然而止。领舞的女子于堂下婷婷而立,微微喘息着,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君少优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女子白皙滑腻的胸前,女子留意到君少优的打量,很是自傲的挺了挺胸脯,嫣然一笑。
君少优彬彬有礼的颔首回应。庄麟静坐在一旁,手持酒樽,目光古井无波的扫了那胡姬一眼。胡姬只觉得身子忽然一凉,有些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
杨永向君少优笑道:“素闻少优诗才惊艳,不知方才观小娘子之舞,可有雅兴,赋诗一首。”
君少优微微一笑,上辈子历经了一场半道儿跑偏的种马攻略,虽结局惨淡,但过程中该走的程序都走过了。尤其是这种吟诗泡马子的天赋技能,君少优更是轻车熟路。当即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随着君少优以箸敲杯,应声而唱。那名胡姬女子脸上的娇羞越发浓郁,到了最后,更是异彩连连,含羞带怯的盯着君少优不放。
庄麟冷哼一声,伸手握住君少优持着筷箸敲击杯盘的手,柔声说道:“少优大才,令我心生仰慕,恨不能再荐枕席,生生世世陪在少优身旁,侍奉左右。”
兜头一盆凉水自上而下,君少优飘乎乎的种马之魂被庄麟一刀拍入千尺之地。
君少优当即住口不言,默默咽了一口血,转头以极为镇定的目光看向庄麟。庄麟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嘴角,给君少优夹了一筷子醋芹,开口笑道:“娘子辛苦了,娘子吃菜。”
娘子泥煤!
喵的还能不能一起玩耍了!!
下次上平康坊再也不带你了!!!
31
从平康坊回府后,君少优表现的十分淡定自若。这种淡定主要体现在他一句话也不跟庄麟说。一路维持着矜持的表象至卧房,在侍婢的服侍下宽解衣衫,借口乏累躺在床榻上,面冲里,闭目养神。
虽无声无息但实则傲娇的模样,看的庄麟心头一软,越发喜欢君少优这种退了保护色,日加真实的反应。
庄麟心中酝酿片刻,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推了推君少优,低声笑道:“还生我的气?”
君少优往里挪了挪,避开庄麟的手臂,依旧不说话。
庄麟微微一笑,低头服软道:“那以后再去平康坊,我不说话了还不成?”
君少优冷哼一声,还是没说话。
庄麟摇头长叹,可怜巴巴的侧身躺下,盯着君少优形状优美的脊背,低声说道:“我心悦你,自然不会喜欢你跟旁人太过接近。此乃情理中事,少优何必如此介怀。”
喵了个咪的,下次你泡马子时我在旁边当啷来一句,看你介怀不介怀。
庄麟接口笑道:“不会。我说过我这辈子只与少优一人白头偕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少优猛然一愣,这才发现刚才不自觉的把话说了出来。既然如此,君少优索性转过身来面向庄麟,郑重其事说道:“我不喜欢男人。”
“我也不喜欢男人。”没等君少优再次开口,庄麟继续说道:“我只你喜欢你。”
意思是我不是男人?
君少优白白净净一张脸面变得铁青一片。庄麟见状便晓得君少优毫无意外的又想歪了,只得明白说道:“我是说,不论男女,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那样缠绵的话语,配上庄麟炽热而纯粹的目光,让君少优微微一愣。片刻后,君少优回过神来,挑眉说道:“王爷上一世也是左拥右抱,妻妾成群过来的。如今倏忽间便转了性子,叫人怎能确信呢?”
庄麟沉默片刻,转口说道:“不然,我们打个赌罢。”
君少优微微愣神,开口问道:“什么赌。”
庄麟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沉声说道:“就赌我对少优是不是真心。”
君少优哑然失笑道:“这种事情怎么赌?”
真心与假意的区别,除非图穷匕见之时,谁能分的清楚。至少,君少优便很难分得清,所以上辈子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庄麟开口说道:“你不信我是真心,这倒也无妨。只要你肯应了,在我没有别人之前,你也不许对旁人动心即可。”
君少优挑眉说道:“这不公平,倘或你心里有了别人却不说,我也看不出来。那岂不是耽误了我将来的幸福生活。”
庄麟又道:“既然我不说,你也不知道,那便等于没有这件事情发生。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就算我不是真心待你,倘或我能骗你一辈子,于你而言,与真心又有何意?”
君少优愣愣的看着庄麟。就听庄麟继续说道:“或者我换个方式来阐述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私下聘你为幕僚,你虽是我的王妃,但亦在暗中帮我筹谋建立羽翼,就像上辈子你帮庄周做过的。当然,我亦允许你在筹谋之际,利用我的势力做掩护,做你自己的事情。我不会主动监视你,但不保证不会往你的势力中安插钉子。与之相对应的,你若是有能力,尽可以在我麾下安插棋子。一切筹谋各凭本事,条件便是在我开口说放弃之前,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君少优心下一动。护国公府给他布置的嫁妆不少,但大多数都是撑面子用的银钱死物。下剩的一些陪嫁过来的奴仆,也都是在护国公府混的不好,又或者被杨黛眉有心安插过来的。经他几番调、教过后,虽不至背叛,但也不敢依仗过多。
且他长日居于王府之内,一举一动都受庄麟窥伺挟制。如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遇,也让他无法对庄麟付诸信任。
正如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猛虎不会与野兔讲道理一般,在没有发展出与之相等的实力之前,无论庄麟说什么,君少优都不会相信。与此同时,庄麟这般看似将君少优纳入羽翼,日夜看护的手段,更让君少优有一种剑悬于颈上的紧迫感。
一举一动,一笔一纸皆仰人鼻息,君少优不是天真而不知世事的黄发小儿,自然也不会相信在这等境况下,他真的能同庄麟平等相处。
哪怕庄麟说的舌灿生花,做的死皮赖脸,也无法打消君少优发自内心的自卑感与不安。
在这样表面毫无异状实则日益纠结的情况下,庄麟突兀的提出聘用君少优为幕僚,并以此为条件襄助他发展羽翼。虽然不排除庄麟是想以此为基引诱君少优为他做事。但不入虎穴不得虎子,与其成日窝在家里受人辖制,还不如破釜沉舟火中取栗,就算最后沦落成为他人作嫁衣裳,好歹也努力争取过。
何况。君少优也有几分自信,认为自己不会全盘落入庄麟的掌控。而只要在行动之中有一丝可趁之机……
君少优暗自沉吟片刻,颔首应道:“好,我答应你。”
闻言,庄麟展颜笑道:“既如此,今后便仰仗少优为我筹谋。”
顿了顿,又道:“天色不早,少优还是快些沐浴洗漱,为夫也好帮少优按摩全身,以激发药性。”
君少优:“……”
次日一早,管家陈陀恭恭敬敬送上一封请帖,乃是安乐长公主邀请庄麟夫夫于五日后前往公主府参加由她举办的赏菊诗会。庄麟接过请帖,有些狐疑的挑了挑眉,开口说道:“大姑姑向来讨厌那些个只会空口清谈的文人,怎么会心血来潮,想起办诗会来了?”
陈陀闻言,躬身回道:“听说是已逝去的袁驸马家从江东来人探望安乐长公主,还带了两位适龄的娘子。长公主安排来人住下后,不几日便传出要开诗会的消息。听说安乐长公主已经遍邀京中世家官宦,功勋权贵。除皇室子弟外,大多为无婚配家室之少年俊才,大概是想为袁家两位娘子挑选夫婿罢。”
庄麟闻言,默然片刻,开口说道:“既如此……便说得通了。”
安乐长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太祖皇帝庄涧的嫡长女。虽为女儿身,但自幼被太祖皇帝充作男儿教养,诗词歌赋,骑射武艺无所不精。昔年前朝皇帝昏庸无道,迫害贤臣,太祖皇帝举兵而反时,这位长公主便女扮男装,变卖家中产业替父亲招兵买马,建立后勤,安顿后方。于战争最紧迫时又亲赴战场,屡次打败朝廷进攻的军队,最后收编兵马十余万人,又建立了大褚皇朝第一支娘子军,立下无数功劳,乃是当之无愧的统兵大元帅。
然而这样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在婚姻方面过的却并不幸福。或者,也可以说她经历过的感情太过于跌宕起伏轰轰烈烈,以至于安乐长公主在失去驸马后,再也没能接受另一段婚姻。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安乐长公主的另一半,也就是人虽死却被公主惦记了一辈子的驸马袁绍。
袁绍,字太初,江东豪族袁家嫡子。少时扬名,被时下文人名士誉为“天下才学十斗,尽占八斗”之绝才。据说其人容色俊雅,心智卓绝,算无遗策,有诸葛遗风。及冠之后娶当时的太原太守之女庄镜娆为妻,夫妻伉俪情深。终袁绍一生,都未曾纳妾,连通房丫头都未曾有过。
而这样一个惊才艳艳,情深专一的男人,最终的结局就像无数言情小说写过的那般,爱美人不爱江山,为救红颜毅然赴死。驸马之死的具体细节在当事人讳莫如深的情况下,已经变得扑朔迷离。只知道当时的安乐长公主奉命偷袭北匈奴,结果行军路线被内奸暴露,让北匈奴有机可趁,暗下埋伏,最终被困白玉关,危在旦夕。驸马袁绍为营救发妻,在没有绝对优势也没有完整筹谋的情况下毅然出兵,最终成功救出被围困的安乐长公主,自己却被流箭射中,流血过多死在安乐长公主的怀中。
驸马死后,一度有传言说驸马是被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永乾帝害死的。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安乐长公主在被救出后不顾丈夫之死,执意推掉兵马大元帅的职位,而当初在中原战场十分活跃的江东豪族也在驸马死后腹背受敌,被多方势力前后夹击,最终不得不龟缩回江东不出。永乾帝则趁势挥兵扫荡其余势力,并在三年后于永安登基称帝。
永乾帝登基之后,曾多次下诏要为安乐长公主再招驸马,却被安乐长公主毅然回绝,只带着驸马袁绍的遗腹子,在京中公主府关起门来过日子。从未参加过任何一场皇室举办的宴会,就连每年的年会,也都称病不出。
而像今日这般主动下请帖开诗会的事情,更是前所未有。
想到诗会的问题,庄麟转头看向君少优,眸中闪过一丝晦涩。因为他突然记起,前世君少优的后宅之一,便有一位姓袁。虽然上辈子君少优跟那位姓袁的小娘有所接触,还是五六年后的事情。彼时君少优奉庄周之命去江东办事,恰好遇见了逃婚出走的袁家娘子。鉴于君少优身上几近逆天的女人吸引力,那位袁家小娘也毫不例外的拜倒在君少优一袭青衫之下。之后便是美人自荐枕席……
庄麟皱了皱眉头,觉得十分不高兴。就算没有美人阻拦,他的追妻之路已然前途漫漫,历尽坎坷。可老天好像十分看不上他,这辈子兜兜转转,怎么君少优的红颜知己出现的时间都提前了似的。
君少优看着庄麟手上的请帖,并未察觉到庄麟心下纠结。反而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遂开口说道:“咱们在赌坊还赢了三十万两金,什么时候有闲暇得取回来才是。”
陈陀躬身应道:“适才安乐长公主府的长吏送请帖来,便直接带了三十万两金。说是长公主的吩咐,请公子笑纳。”
32
君少优闻言,微微一愣。当日于赌坊下注,乃是庄麟用得他自己名义。如今安乐长公主送还赌金,却明言是要给他的。君少优不晓得陈陀是一时口误,还是他行事张扬,已得了安乐长公主的关注。
庄麟见君少优沉吟不语,遂开口笑道:“少优才德兼备,得大姑姑青眼,也在情理之中。”
君少优莞尔一笑,并不答言。
若论德才兼备,世间最堪得此评价者莫过于昔年驸马袁绍。他君少优不过是沾了些许穿越者的便利,顶多算有些捷才罢了。就好像粗制滥造的仿品有朝一日竟碰上了最精通于此道的行家,上一辈子,君少优在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安乐长公主面前,总有些心虚不安。这种心情在君少优求娶袁家小娘时,察觉到长公主的悲哀与不耻后更甚。
沿袭到这一世,那种如芒刺在背的势弱气短与违逆了长辈期许的羞愧感依然存在。
庄麟并不晓得君少优心中纠结,误以为君少优是为袁家小娘子的事情不开心,遂心头也抑郁起来。一时无话,众人各自上朝进学不提。
时光流转,倏忽间已是五日过后。国子监沐休,亦到了安乐长公主遍邀京都才俊参加诗会的日子。
是日,天高云淡,风朗气清。君少优与庄麟二人梳洗已毕,换了外出衣衫,坐上马车,赶往大公主府。
一路上,庄麟双手抱胸靠在车壁内,浓眉紧锁,腰背绷直,煞气四溢,沉吟不语。君少优看着好笑,遂开口说道:“不过是让你去参加诗会,纵使不耐烦,也不过吃酒闲聊相互奉承吹嘘一番也就完了。瞧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竟比上了战场还艰难。”
“于我而言,此番赴宴与上战场无异。”庄麟闻言苦笑,转过头来,盯着君少优俊逸无俦的面容,意有所指道:“满府女娇眷,八、九皆为敌。本王为了护住心头所爱,少不得要奋战一番了。”
君少优听庄麟形容的有趣,不禁脑补了一番五大三粗的庄麟在一群娇娥美俾间奋战的情景,忍不住开口笑道:“既如此,等会儿宴席上王爷多吃一些,免得力有不逮,坠了王爷英名。”
庄麟郑重其事的颔首应道:“等会儿宴席齐备,本王多吃两盘醋芹。”
君少优:“……”
公主府离永安王府并不算远,只说了几句闲话的功夫便已抵达。彼时公主府内外车马喧腾,宾客络绎不绝。庄麟两人弯身下车,公主府长吏立刻迎上前来躬身见礼。庄麟照例问候安乐长公主,没等长吏答言,就听身后有人亲切召唤。两人循声望去,却见是从宫里出来的庄周并平阳公主二人。
庄周与平阳公主乃是同胞兄妹,相貌自然七八分相似。今儿又突发奇想,穿了同样青色常服,白玉为冠,白玉为簪,越发显出清隽爽朗,焕然一新。
君少优站在庄麟身侧,冷眼瞧着庄周两兄妹身上的“亲子装”,如此熟稔的情形叫他想到了上一世的琼林宴上,百花丛中。身为天潢贵胄的二皇子拉着他的手亲切的为他引见同母胞妹。彼时姹紫嫣红百花烂漫,平阳公主立于花丛之间语笑嫣然,温婉脱俗。
时年风水轮流转,一世空许。只不知目下之景,又是谁为了谁的精心谋划。
想到正在公主府内等待相亲的袁家小娘,君少优心有所悟,垂眸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