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宴后，燕回就坐在叶晗下首，每逢有人敬叶晗酒，他都要拦下。他拦酒也豪爽，酒到杯干，绝不拖沓，喝完了脸色却没有半点变化。一群南疆汉子大赞叶老板带了个厉害的帮手。结果到最后，宴会主人都倒了，叶晗还饶有兴致地自斟自饮了三四杯。
散场时，许立川带来了三辆马车接人。叶晗问燕回是骑马还是坐车，却没有听到回答。他回身，只见燕回直直向前走着，脚步倒是稳健，就是对跟前的门槛视若无睹，一迈步，便被绊倒了。
叶晗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仔细一看，竟然已经睡着了。
笑着摇摇头，叶晗将人抱上马车。
马车一路前行，颇为颠簸，燕回闭着眼，头一下一下磕在侧板上，叶晗看不下去，只能坐过去，扶着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又伸出一条手臂揽着燕回的腰。
燕回喝了许多酒，浑身散发着酒气与热力，整个人靠在叶晗的身上，就像一把火焰把叶晗也烧得一身炽热、口干舌燥。从叶晗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一点侧脸，但是就是这一点侧脸，也并不是真容。
叶晗也曾想趁其不备揭下面具看一看，但是每每想到他那句话，又害怕话中含意，始终是没能做成。
他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关心、体贴，他隐而不露的笑容，他不离不弃的守护，还有那些留在脑海里的旖旎缱绻……他害怕失去他。
叶晗紧了紧揽着燕回的手臂，低头在他的额际轻轻印下一吻。
到了客栈，叶晗又把人抱到房间，放到床上。
燕回睡得沉了，半点没有挣扎。
叶晗有些得意地顺了顺燕回额前的碎发，半带促狭地问道：“要不要洗个澡再睡？”
燕回皱了皱眉，含糊地道：“不要。”
居然还能回答，叶晗颇为惊奇，继而问：“那要不要擦把脸？”
燕回翻了个身朝里躺着：“不要。”
“要不要换衣服？你身上都是酒味。”
“不要。”
“要不要喝水？”
“不要。”
“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要。”
“那要不要吃桂花糕？”
刚问完叶晗就愣住了，这句话是他以前用来逗贪睡赖床的叶轩的，想不到问得太顺，随口就问出来了。
“明天再吃。”燕回答道，说完还往床里面拱了拱。
叶晗不敢置信地盯着睡着的人。
这一句回答，在叶晗的记忆里存在了十几年，今天却又再一次听到了。
叶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俯下身，靠近燕回，想再听一次。但燕回却没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
他颤抖的手指抚上燕回的侧脸，某种可能灼烧了他的理智，让他想立刻将这人脸上的面具撕下来一看究竟。
然而手指过处，一片光滑。如果强硬撕开，只怕会留下伤痕。
他又想起燕回那句话。
“除非我死。”
什么样的秘密，才值得燕回用生命来守护？
心里升起一阵寒意，他抚摸燕回脸颊的手停了下来。然而下一瞬，他就暗骂自己愚蠢。
要认出一个人，并不一定要通过面容进行辨认，尤其这个人还是曾经那么亲近的人。
叶晗撩开燕回背后的长发，又把外袍的领子向下拉了拉。
后颈处浅蜜色的皮肤上，靠近右肩的地方，有一颗淡色的痣。
大概连这具身体的主人，也不知道自己身体的这个地方，有一颗痣，但是叶晗却是知道的。
叶轩小的时候，比他矮了许多。缠着他撒娇的时候，从他的角度经常就会看到这颗痣。
叶晗失魂落魄地轻轻抚摸着那记忆中的印记。
那一夜的纠缠中，大概是神智不清的缘故，或是被长发遮住，他竟然没有发现这个如此明显的破绽。
现在，一旦发现了破绽，叶晗马上想起更多的蛛丝马迹。
初次见面时就觉得似曾相识的眼睛，交谈中那些北疆从军的经历，对上惊鸿剑法的游刃有余，非要成为他护卫的固执，蜜色皮肤上陈年的伤痕，甚至为了帮他甘愿受辱……太多太多……
他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心爱的孩子已经回来了……带着满身的风尘，悄悄地回来了……
回来之后，回报他以关心、陪伴、守护，还有那无声、无息、无望的深情。
迟来的眼泪落下眼眶，叶晗闭上眼睛，把脸埋在那人的肩背之上。
第17章：沉沦
燕回一觉醒来，只觉饥肠辘辘。清理一下，便下楼觅食。此时天刚亮，大堂里已经坐满了早起赶路的人。
刚走入大堂，就看见叶晗朝他招了招手。走过去坐下，发现桌上已经摆好早餐，一份粥，一盘包子，几盘小菜，还一小碟桂花糕。
叶晗已吃过，这些都是为他准备的。
“太多了。”燕回道，“其他人都吃了么？”
“你吃你的，他们有他们的。”叶晗给他夹菜，“这家店的桂花糕不错，你一会尝尝。”
燕回沉默，他觉得这情景有点奇怪，可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只能点点头，沉默地开吃。
“昨晚睡得好么？”
“不错。”
“宿醉么？头痛么？”
“没有。”
“那吃完随我出去走走。”
“好。”
交易已成，但是叶晗决定多留两日休整，两日后，再启程返回。
多出来的两日，叶晗要去当地集市逛逛，燕回自然只能奉陪。
燕回发现，不知为何，叶晗心情很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一路随意逛着，和他闲聊，还买些零嘴分给他吃。
“好吃么？”叶晗问他，眼中光华流转，载满温柔。
燕回被他看得根本不知口中何味，只是胡乱地点头。
“看你吃得。”叶晗伸手，轻轻拂过他的嘴角。
燕回全身僵硬地一愣，继而迅速转开脸去，只是耳朵尖上的一点血色怎么也掩不住。
叶晗注视着那艳红的耳尖，不觉看得痴了。半晌，竟伸手想去碰触。
燕回抓着他的手，羞恼地道：“你干什么？”
叶晗终于清醒过来，他反手握住燕回的手：“看你耳朵红通通的，我想摸摸看。”
燕回又惊又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叶晗笑出声，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去。
燕回觉得他真是疯了，急急地道：“快放手，这是大街上！”
叶晗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他，慢悠悠地回道：“怕什么，这里没一个人认识你我。”
“你……”燕回说不过他，只能手上用劲，想挣脱出来。
可是叶晗抓得很紧，怎么也挣脱不开，燕回不好和他动武，只能放低声音焦急地道：“叶晗，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抓住你。”叶晗淡淡地说。
“……我又不会跑，你先放开我吧。”燕回道。
叶晗凝视着他，眼眸中乌沉沉一片，仿佛有无尽深意，“你真想我放开吗？”
燕回怔住，嘴唇开合几下，终究是没答上话来。
叶晗拉着他逛了一圈集市，路上虽有人侧目，但都被他无视了。
燕回耳朵通红地垂着头，任由他牵着手，也跟着逛完了集市。
叶晗又牵着他回了客栈。同行的人都外出游玩了，剩下的也在房里睡大觉。叶晗直接把人牵到了自己的房里。
燕回还是垂着头，不看他。
叶晗用手抬起他的下巴，继而又用指尖摩挲他的唇瓣。
燕回蹙着眉，眼中带着一点清亮的水光，惊疑不定地看着叶晗。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燕回颤声问着。
“再清楚不过了。”叶晗眼神暗沉，却答得十分坚定。
柔软的嘴唇覆上去，一个勾魂夺魄的吻。
燕回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落地上，他不由自主地抚上叶晗的背，回应这个吻。
（省略832字）
从下午到黄昏，燕回用身体让叶晗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自己那一夜所有的痛苦与欢愉，屈辱与甘愿。
激情散去后，叶晗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困倦欲睡。燕回侧卧在他身边，用手抚摸着他汗湿的发际，在他脸上落下轻吻。
“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燕回问出心中的疑问。
“……太久了。”叶晗仿佛答非所问：“我等得太久了。”
“你在等什么？”燕回的声音没了平日的暗哑，只宛转低柔得如同古琴之音。
叶晗睁开眼睛，伸手抓住燕回的手，紧紧握住：“等你。”
燕回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眼眶稍稍泛红：“……等我做什么……”
叶晗没有回答他，只是闭上眼睛，仍然握着他的手道：“我累了，你陪我睡会。”
“嗯。”燕回万般柔情地吻他的嘴唇。“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在经历身心的疲惫和满足后，叶晗陷入了久违的香甜的睡眠，一觉无梦。
醒来后，睁眼就看到那双深情的眼睛。
燕回果然如承诺般，依然守在他身边。
“饿么？我去拿些食物上来，顺便让人送水给你沐浴。”燕回轻声道。
叶晗满意地笑了：“听你安排。”
第18章：交心
燕回把食物端了上来，简单吃食后，又帮叶晗沐浴。带着薄茧的手指拂过全身，进入密处，轻柔动作，带着满满的安抚意味。
叶晗闭着眼睛，随他动作。
叶晗从没有和谁这么亲密过。他扯着燕回的衣衫，轻轻啃咬那专注之人的两瓣嘴唇。
如果不是怕人多嘴杂，他真想在那嘴唇上再啃出点痕迹来，就像之前那次一样。
叶晗洗完的时候，燕回的衣衫已经湿了大半了。
于是燕回也将就洗洗，再换套衣服。
洗完后的叶晗披着外袍倚在屏风边上看着他洗。
“转过脸，不许看。”燕回背对着他进了浴桶，耳朵有点红。
“刚才你还看了我，怎么现在不许我看你？”叶晗笑。
“……”燕回无语。
叶晗温柔地道：“下次我帮你洗，好不好？”
某人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耳朵更红了，在水里奋力搓洗几下，就腾地站了起来，湿淋淋地伸手去勾边上的衣物。
“这么快就洗完了？”叶晗走过去，“等等。”
他拿过擦拭用的长巾，抖开，裹住了燕回的身体。温热的吐息喷在燕回的耳际，“先擦一下，不然会着凉的。”说着，手上便抓着长巾，要去擦燕回身上的水珠。
“别闹了。”燕回劈手夺了过来，“后天还得赶路。”
“这个跟赶路有什么关系？”叶晗笑问。
燕回蹙着眉，一阵恼怒：“我怎么从没发现你是这么胡搅蛮缠的人？”
“现在嫌弃我是不是太迟了点？”叶晗继续笑。
燕回干脆丢开长巾，伸手揽着叶晗索了一个长吻。一吻既毕，燕回在叶晗的唇边低哑地道：“满意了？”
叶晗舔舔嘴唇，笑容有一丝邪气“有点，不过还不够。”说罢，一手扣住燕回的后脑，再度吻了上去。
长夜漫漫，旖旎万千。
启程那天，叶晗着人多备了一辆马车，然后就带着燕回光明正大地坐进了那辆颇为舒适的马车中。
燕回对他这种明目张胆的行为并不支持，从上车就没说过话。
“怕什么？”叶晗坐在燕回的身边，握着他的手颇为不屑地说。
“……”燕回沉默了片刻，才正正经经回道：“我怕你身败名裂。”
叶晗噙着笑意，侧头望着他：“我身败名裂，你就不跟我了么？”
燕回蹙着眉，手上用力回握着他：“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凡事皆有代价。”叶晗凑过去亲他的嘴角，“我既做出选择，就会承担后果。”
燕回伸手抚摸他的脸，叹了口气：“可我不愿你为了我失去一切，那不是我的初衷。”
“你的初衷是什么？”叶晗笑眯眯地问他。
“……我只想你平安快乐……”燕回叹息般回道。
叶晗的笑容褪去，情难自已地吻住那张不经意间说着刻骨情话的嘴，直吻得那嘴的主人也和他一样意乱情迷，无法自拔。
“别怕，燕回，别怕。”叶晗与燕回额抵着额，柔声说道：“我不会身败名裂，我也不会放弃你。”
回程的路上有一段是水路，叶晗一行人租了一条船，顺风而上。白日里，为了避人耳目，叶晗没有再行放肆之举，而是规规矩矩地和燕回做回了主仆；夜里，燕回会回房收拾后，再潜回叶晗房里，两人依偎着躺在床上，手指交握，免不了又做些亲昵之事。
这天，天气晴和，风物宜人，河道里也有一些游玩的画舫。叶晗和几个人在船首乘凉，顺便谈些商行之事，燕回如常般随侍旁边。突然间，叶晗察觉到旁边燕回的异常。
燕回的目光低垂，呼吸变得极缓，手扣在腰间的刀柄上，竟是一触即发的态势。
叶晗停下交谈，放眼望去，只见他们的船正经过一艘颇大的画舫，画舫上，有七八个人站着，都是江湖人的打扮，其中两个看上去是领头的，正在谈笑。
察觉到叶晗的目光，一个高鼻深目、高大健壮、侍卫打扮的人目光犀利地看了过来。
两厢对视，叶晗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目光中赤裸裸的冰冷与戾气。
此时两船相错，叶晗坐的船缓缓超过画舫，向前驶去。
当视野终于被船身阻断，叶晗警觉地收回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燕回。
燕回维持着戒备的姿势，直到两船渐行渐远，才将手从刀上拿下。
夜里，船停靠码头补给，叶晗领着众人下榻客栈。当燕回如常来到叶晗房里时，叶晗开口问道：“那人是谁？”
“谁？”
叶晗道：“就是那个让你如临大敌的人。”叶晗回忆了一下，“我看他面相，倒不像中原族裔。”
“我不认识他。”燕回答道，“但是他应该是北狄人。”
叶晗想了想，道：“就因为这个？”
“……”燕回沉默。
“怎么了？”叶晗去拉他的手，十指相扣。
“他腰间插着我好友的兵器。”燕回终于回道，眼里杀气乍现。
叶晗回想了一下，那北狄汉子腰间确实插着一双颇为怪异的短刃，与当初燕回同他比试所用的那双略有几分相似。叶晗问道：“你朋友是？”
“……他是一名斥候，死在北狄人的手里。”燕回沉痛地道。
叶晗沉默，不由自主地收紧手指，仿佛是为了握住什么。
燕回何其敏锐，瞬间就感觉到了叶晗的情绪波动。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调整声音，温柔地说：“我离开行伍已久，你别担心。”
“你想为朋友报仇？”叶晗凝视他，问道。
“我们与他各为其主，战场之上，生死无怨……但是，”燕回的眼里透出冷冷的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你有什么计划？”叶晗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