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至还没说话呢,庄洲已经笑眯眯的开始道谢了,“哎呀,真是辛苦你了,小七。你的手艺是真不错,比我在商场里看到的强多了!”
凌冬至露出一个很纠结的表情,“我以为黑糖的表现就已经很让人丢脸了,没想到……跟你一比黑糖那种神经质的反应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慕容轻抿着嘴笑了。
“你看你这叫什么话,”庄洲是真心喜欢这套茶具,被凌冬至数落也不觉得生气,自顾自地摆弄了半天,又拿起包装盒里里外外地看了看,“这是你们专门找印刷厂定做的吧,这个商标挺好看的,这是一只猫吧?”
凌冬至也凑过来看那个盒子上的图案,好奇地问:“你那个工作室叫六七家?有什么说法吗?倒是挺别致的。”
慕容轻稍稍有些不自在,“没有什么说法,人家不是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所以就叫六七家了。”
凌冬至点点头,“我看这个名字挺好。”
庄洲也跟着点头,“我也觉得不错,听着就让人想起一去二三里那首古诗,挺有那么一种大巧若拙的味道在里面。古玩街的那家店也叫这个名字?”
慕容轻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也叫这个吧。”
庄洲望向凌冬至,像在征求他的意见,“爷爷和老三是不管这些事情的,我觉得小七这个名字起的不错,你看呢?”
凌冬至说:“我看也不错。”
庄洲说:“哎,小七,我们俩白拿了你这么多东西……”
“别提咱们俩,”凌冬至打断了他的话,“明明是你自己厚着脸皮要的。”
庄洲笑着说:“好吧,我既然厚着脸皮要了你这么多东西,作为回礼,你古玩街那家店的牌匾我包了。咱们上次去和宽那家私房菜馆吃饭的时候,你们注意他那个牌匾没?木头的,老手艺做出来的,旧式风格的?”
凌冬至和慕容轻一起点头。搞艺术的人观察力原本就比一般人更加敏锐,何况还是风格别致的东西呢。
庄洲打了个响指,得意洋洋地说:“他那个就是通过我给定做的。小七这个我送他。”
凌冬至撇撇嘴,“这还差不多。”
慕容轻笑着说:“我这些天一直琢磨想弄一个老式的木牌匾,还没打听出来要到哪里去做呢。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谢谢庄哥。”
庄洲摆摆手,“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
慕容轻抿了抿嘴角。他看着旁边的沙发上的两个人,庄洲手里还捏着一个茶杯,正凑到凌冬至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什么,一只虎斑纹的土猫偎在凌冬至的脚边打着瞌睡,半开的玻璃门外,黑糖那条傻狗还在一脸荡漾地照镜子。
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挺不错。只是看着,就有种暖意融融的感觉。慕容轻这样想着,心里油然生出了一丝浅浅的羡慕。
18.六七家
“六七家”开张那天正好是立冬,天气有点儿阴沉,但是并不冷,空气里有种温吞吞的潮意。所有的人都在猜测晚些时候会不会落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慕容轻并没有搞什么吸引眼球的庆祝活动,只是在门口摆了花篮,又放了几挂鞭炮。做为“六七家”名义上的老板,庄家的三少爷也来了,他穿着一身正式的西装,还没有完全长开的身体流露出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朝气,他对凌冬至的亲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跟在慕容轻的身后兴致勃勃地参观一楼货架上的各式瓷器,这些都是前两天从工棚那边拿过来的,一方面是为了迎合顾客的喜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六七家”打造一个与时俱进的多元化商业形象。要知道现如今除了古董之外,当代名家的作品也是各大拍卖会上追捧的热品,所以新出窑的东西也是很有市场潜力的。
古玩街毕竟是一个有名的旅游景点,为了迎合这一特点,慕容轻在一楼单独设立了一个柜台,里面陈设的都是一些小东西:成套的生肖瓷牌、穿着戏装的生旦净末丑、可爱的小动物以及用碎瓷片制作的工艺品和小饰品。来古玩街观光的年轻人会被这些漂亮的小东西所吸引,而几十元几百元的价位也正好迎合了它们作为旅游纪念品的定位。庄三少就很喜欢这些东西,兴冲冲地表示要买一些回去送给自己的朋友。
裴老也带着自己的老友过来捧场了,慕容轻把他们请到二楼,奉上茶水,让他们一边休息一边给自己烧制的样品提提意见。二楼陈设的都是“六七家”拥有的真品的仿版,大部分都出自慕容轻之手。有些古董店会给高级客户提供藏品的图片或视频材料,慕容轻喜欢用更直观的方式来展现自己的藏品——他烧制的样品从外观上看至少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相似度。这种仿真程度,外行人仅凭肉眼是很难分辨出真伪的。
裴老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品时,曾经很感慨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幸亏阿茂没有把你带到歪路上去,否则不知道会坑了多少人的身家。”
这个说法让他想起了裴戎他们正在追查的那个案子。慕容轻心想,自从上次裴戎来他家送饭已经过去一周的时间了,也不知他们的案子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
慕容轻提前在千禧阁定了包厢,工棚那边认识的几个客户、裴老和他的朋友、凌冬至和庄洲的朋友以及小六和他的同事,零零总总加起来居然也凑了五桌。散席的时候小六作为主家负责护送他们那一桌的女客,凌冬至和庄洲帮忙送那几位老先生,等慕容轻把他们送到酒店门口,回来拿东西的时候发现裴老还坐在包厢的沙发上乐呵呵地看电视。
刚才人多,在酒店门口挤来挤去的,慕容轻也没看那么清楚,还以为他跟刚才那几位老先生一起打车走了呢。这会儿见他还在包厢里坐着,以为他喝多了不舒服,连忙招呼服务员送了热茶和果盘上来,打算让他缓一会儿,醒醒酒了再送他回去。
裴老看他这架势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晚辈体贴,当长辈的只有高兴的份儿。他本来就特别看好慕容轻,这孩子年纪轻轻,不骄不躁,什么时候看着都特别沉得住气,手底下的本事也拿得出去,尤其今天他店里的几样东西,裴老那一帮朋友中有两位老教授是出了名的眼光挑剔,居然也对他大加赞赏,这让裴老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后继有人的自豪感。
不过高兴归高兴,裴老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也没喝多少。他们那一桌都是老家伙,健康状况也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会灌谁喝酒,只是端着酒杯,借点儿酒气热热闹闹地说说话罢了。
慕容轻把削好的水果端到裴老面前,裴老笑着说:“别瞎忙了,我这一肚子东西,什么都吃不下了。”
“绿茶帮助消化。”慕容轻抿了抿嘴,“免得积了食。”
裴老长长叹了口气,“要是阿茂也在就好了,他得多高兴啊。”
“他不在也一样高兴。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最烦这些琐碎的事情了。”慕容轻没告诉裴老,他就是要赶在何茂来滨海之前把这些事都安排利索,他师父这些年跟着他没少操心,如今也该换成他为师父操心了。
“要不我扶着你溜达溜达吧,”慕容轻说:“走到街口再打车。”
裴老摆摆手,“阿戎那个臭小子说好了要过来接我,我这不是在等着他么。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着。”
慕容轻也确实累了,但是让老人自己在酒店待着他也不放心。
“我再陪您坐会儿,”慕容轻说:“您也别撵我了,等裴警官过来了我再回去。”
裴老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捡了一些何茂年轻时候的趣事讲给他听。两个人正说说笑笑,包厢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慕容轻还没看见人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抬头见裴戎一脸倦意地站在门口,身上的衬衣皱皱巴巴的,袖子一直卷到了胳膊肘,肩膀上还搭着一件毛呢的外套。
看见慕容轻正陪着裴老聊天,裴戎脸上露出微笑,“爷爷,我来接你了。小七,好久不见。顺利吗?”
慕容轻有点儿不习惯他跟裴老似的称呼自己的小名,但是裴戎的神态特别自然,他也不好说什么,便点了点头说:“还好。”
裴老本来有些生气他来这么晚,这会儿见他一脸倦意的样子就知道他这是刚下班,又有点儿心疼,忍不住埋怨他说:“要是没时间就打个电话,我早就跟小七一起走了。”
裴戎笑着说:“没想到能拖这么久。等急了?”
慕容轻见裴老要起身,连忙扶住他,“您别急,我看裴警官也是刚下班,晚饭还没吃吧?要不先给他要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裴老反应过来,忙问裴戎,“你晚饭吃了吗?”
裴戎笑吟吟地看着慕容轻,“还是小七心细,我晚上真没吃饭,就吃了半拉面包。”
裴老连忙招呼服务员进来。裴戎饿的狠了,点了两盘饺子西里呼噜吃了。慕容轻见他吃的头都不抬,忽然就有点儿可怜他,觉得当警察也挺不容易,连顿消停饭也吃不上。
裴戎吃饱肚子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三个人一起下楼的时候,裴老搭着慕容轻的胳膊说:“等下先把你送回去。”
慕容轻忙说:“您也累了一天了,让裴警官早点带您回去休息。我打个车就回去了,不麻烦的。”
“开着车有什么麻烦的?”裴老态度挺坚决,“也就十来分钟半个小时的事儿。你自己走我也不放心。现在这个社会乱着呢。”
裴戎忍着笑把头扭到一边。他前几年办过一个连环杀手的案子,那个罪犯以前是一个工厂的工人,后来受了工伤废了一条腿,被工厂辞退了。家里老婆也带着孩子跟别人跑了。不知怎么的就内心扭曲了,开始报复社会,专门杀害十二三岁的孩子。裴戎本来是不想拿这种案子刺激他爷爷,没想到组里几个小年轻来他家蹭饭的时候说漏了嘴,被裴老给听见了。老人被刺激的够呛,见了谁都提醒人家要看好自己家孩子。这会儿大概见慕容轻单身一人,不知怎么又想起这案子来了。
裴戎见慕容轻还是一副想要拒绝的样子,就笑着说:“小七,一起走吧,正好我还有点儿事情想请教你呢。”
慕容轻不好再推脱,跟着他们上了车,“什么事情?”
裴戎问他,“我听爷爷说,你们做瓷器这一行分成了好多门派,不同的门派各有自己的绝技。是这样的吧?”
慕容轻点点头。
裴戎又问:“各个门派不同,使用的瓷窑也有区别吗?”
慕容轻想了想,“手艺不同,对火候的要求自然也是不同的。瓷窑应该会依习惯不同而有所区别吧。”
“你能不能通过瓷窑看出是哪家的风格?”
路灯投下的光线穿透了车窗,在裴戎眼里映出一抹明亮的反光。慕容轻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却看得出他眼里的神色极为专注。
“我没有把握。”慕容轻摇了摇头,“如果亲眼看见……”
裴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你明天有时间么?我想麻烦你过去给我们提点儿意见。”
慕容轻看过证物,对裴戎他们的案子也是有些好奇心的,听他这么说,便点点头说:“明天上午我要去店里,下午能行吗?”
“没问题。”裴戎忙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我去你古玩街接你。”
慕容轻还没有出声,裴老在旁边哼了一声,“人家店刚开张,你也好意思。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脸皮变得这么厚了,占人便宜都不带脸红一下的。”
“这怎么能说是占便宜呢?”裴戎在后视镜里冲着慕容轻眨了眨眼,笑着说:“我这也是为了公事啊。”
裴老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慕容轻说:“明天下午忙完了让他把你送我哪儿去。我让小方给你做点儿有营养的。”
慕容轻正要推辞,就听裴戎笑着说:“放心吧,爷爷。我忘了一次绝对不会忘记第二次的,我一定把小七给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还全须全尾……”裴老没好气地抢白他,“你当你在说鲤鱼吗?”
慕容轻被他孩子气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他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却十分羡慕裴戎,在忙完了工作之后回到家里能看到一个关心他的长辈,给他做有营养的晚饭,口是心非地说着挑剔他的话。
他虽然有小六,但是有时候也难免觉得,若是家里也有这样一个长辈,那就好了。
19.乌鸦
慕容轻来滨海的时间有限,对这个城市的了解仅限于市区和东湖公园附近,一离开市区就有点儿转向。他本来没有晕车的毛病,不过大中午的难免有些犯困,坐在车上不一会儿就有点儿睁不开眼睛。
裴戎双手懒洋洋地搭在方向盘上,一副墨镜挡住了半张脸,越发显得脸部的线条棱角锋锐。其实看他侧面的轮廓跟裴老还是很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只不过裴老上了年岁,看上去更加温和一些。
“困了就睡会儿。”裴戎侧过头看着他,“喝水吗?”
慕容轻摇摇头。
裴戎把车停在路口,拍了拍方向盘,转头看着他说:“今天下班的时候可不能再把你给忘带了。我爷爷一大早就给方阿姨打电话,让她买牛肉。还说这是你爱吃的菜,到时候不许我跟你抢。”
慕容轻好笑地看着他,“裴老怎么会知道我爱吃什么菜?”
“我告诉他的。”裴戎笑着说:“那天给你送饭过去,我看你挺爱吃方姨烧的牛肉。”
慕容轻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心里稍稍有些不自在。跟观察力太过敏锐的人相处就是有这点不好,什么秘密都躲不过对方的眼睛。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人家是警察呢。
“我爷爷说你太瘦了,得补补。”裴戎说着,视线飞快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这应该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然而慕容轻对于旁人的眼神向来有种异乎寻常的敏感,被他这样扫了一眼,心里莫名的就有些反感。然而他的这种反感在面对一个全然无心的人时,是没有办法表达出来的。他只能闷在心里,一言不发。
裴戎没注意到他表情中那些微妙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你看见右边那一个矮坡了没,如果俯瞰这一带的地形,它应该属于莲花山的支脉,附近还有个湖。山下那个村子里多一半的人都搞农家乐,生意还蛮红火的。”
慕容轻稍稍打起几分精神来,“咱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
“再往前几分钟你就能看见那个湖了,”裴戎说:“咱们要去的地方就在湖边。他们家算起来位置最偏了,平时也没什么人过去看热闹。所以,那个破院子是租给了什么人,租出去干什么用,村里好些人都不知道。”
“你们要找的人还在那里住?”
裴戎摇摇头,“我们晚了一步,赶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跑了。”
汽车沿着湖边的土路一直往里走,绕过了大半个村子,停在了一处单独的院子门口。从外面看,院子还挺大,就是有年头了,看着挺破旧。院子外面是一片乱糟糟的树林,有意无意地遮挡住了从村子的方向投来的视线。
除了地点稍稍偏了点儿,慕容轻觉得这房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门口站着两个小警察,似乎不认识裴戎,从他们下车就一直目光警觉地盯着他们俩。看过了裴戎的证件,又听他说了慕容轻是请来的顾问之后才放他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