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靠着秦书,眼里看着这广阔河山,林景觉得他自己幸福得想哭,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真好。”林景低喃,将头埋在披风里,眼眶发热。
“好了,睡吧,等再醒来,就能看雪了。”秦书抚了抚他的头发,无意识的小动作让埋在披风里的林景终于落了泪。
城镇渐渐少了,驿馆也少,甚至有时候众人只得在外支帐篷露宿,开始两天还好些,这个时候西北正多雪,路也不好走,又走了四五天,很多人都开始叫苦。
秦书算了算,照这个速度,至少还要三天,再三天,就能到蓝关了,不停地赶路,半个月就到了蓝关。
赵俭熬好了药掀了帐篷进来,帐篷立刻灌进一阵冷风,林景抖了抖,将头往下埋了埋,赵俭赶紧拍拍身上的雪,将药碗递过去:“怎么这么大的雪,能将人埋了。”
“还没到蓝关,听过一句话么,‘雪拥蓝关马不前’,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大雪了。来,喝药。”
后一句话是对着林景说的,林景昏昏沉沉,盯着药碗看了一会儿,喝完闷头又倒了下去。
赵俭接过药碗看着秦书,秦书用眼神问他,怎么?
赵俭摇头出去,在帐外站了一会儿,也许连秦书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一次一次的摔打,他每一次都能站起来,每一次都能更加坚韧那么一点儿,这两年来,赵俭都看在眼里。
他的翅膀,已经足够他在西北的天空之下翱翔。
只是这一仗……
胜则一飞冲天,败则永坠无间。
火盆里的火渐渐熄了,夜很静,连虫鸣都没有,林景睁开眼,只能听到不远处秦书的呼吸声和帐外的落雪声。
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毡,林景裹着被子微微动了动,悄无声息凑到秦书身边,趁着一丝微光打量秦书的脸。
他的眉毛很好看,睫毛很长,鼻梁高挺,微微抿着唇,唇形也很好看,呼吸温热正好洒在自己的脸上。
秦书是被吻醒的,林景刚吻过来他就醒了,睁了眼正好和林景对上,小心退开了些,眼里无波无澜。
林景抱着他的脖子,凑近了将头埋在秦书胸前,少年脖颈干净,头动了动,秦书听他小心开口道:
“怀远哥哥,再抱我一回吧。”
【脸红脸红~~~人家明明就是小清新啊~~~昨天十分对不起,有空咱再补~】
第一零二章
秦书不动,也没推开他,林景等了很长的时间,甚至以为秦书没有听见的时候,秦书才淡淡开口:“睡吧,长亭。”
林景抽抽鼻子,又挨近了秦书一些,睁眼熬了一夜,第二天凌晨才合眼,这一合眼将一干人等急坏了。
翌日临出发的时候,秦书怎么都叫不醒林景,大惊之下摸了额头,额头滚烫,秦书一下就着急了,冰天雪地的,又是在这十里无人烟的西北地界,哪里去找大夫?
赵俭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做吃人家嘴短,愤然道:“就说了是个添麻烦的,这下可好……”
说归说,熬药扇扇子的手也没停,两人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灌了药,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秦书找了厚厚的披风将林景严严实实裹起来,走到黄昏时分,林景热气不仅未退,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这样下去会烧死人的。”赵俭也急了,掀开裹得严实的林景看了看,人烧得昏昏沉沉,偶尔发抖,竟然开始抽搐了。
一圈儿将士围过来,你一句我一句,也没说出个就里来,秦书那半吊子的医术也看不出什么来,药也已经没有了,若是再拖下去……
管不了那么多,秦书在人群里一扫,指着个从西北就带着的将士道:“梁斌,去蓝关那边你应当知道走哪条路吧?”
梁斌大约三十来岁,从前曾经做过秦老将军的亲兵,秦书也对他比较放心。梁斌一听忙点头:“回小将军,末将知道。”
秦书点头,转向赵俭:“我不在你就带着这队人走,梁斌知道路,让他带路,我先带着林景走,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
说着翻身上马,又接过林景,嘱咐了一番,赵俭有些不放心:“不带几个人?你自己一人……”
“不碍事,带多了人反而累赘,好了,莫多说,驾!”
赵俭还不及多嘱咐两句,秦书身下的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去,暗夜里不一会儿就没了人影,只留两行马蹄印。
十二月初二,燕京。
一大早天就不怎么好,阴沉沉的,朔风凛冽,像是要下雪。
颜如玉起得早,披衣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发了好一会儿呆,西院的小厮匆匆跑来,脚步声这才惊了他:“公子,西院的客人走了,只留了一封信。”
颜如玉没想到这么快,前天杜老头刚刚解了他的蛊毒,今儿一早就走了,接过那封信,里面只有寥寥几句话,颜如玉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落款上:裴君行。
这才是他的名字,走便走了吧,只是没有想到,世界上果真有如此相像之人,微微一笑,颜如玉进房束发换朝服,准备用饭上朝。
百里璟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之上,面带红光略有喜色,难不成西北打了胜仗?想到西北,又想到秦书,秦书走的时候十一月二十,按道理说不可能走得这么快,这个时候若是打了胜仗,秦书回去想必更加不好过。
赵子宴和颜如玉微微对视一眼,又各自转开眼去,不动声色。
最紧要的还是西北的战事,几日都没有战报,想必是暂停了,西北苦寒,这个时候打仗,即使是草原人也要费几分气力,颜如玉微微叹气,有些倦。
嘱咐了些事宜,终于见百里璟一笑,甚是温和道:“朕尚有一件喜事,林卿家。”
林相踏出一步,不知为何会点到自己,还是躬身道:“臣在,不知陛下喜从何来?”
百里璟眉眼之间俱是笑意:“昨日贵妃不适,朕遣太医去瞧,说是已有一月身孕,林相,如烟有孕了。”
一国之君朝堂之上直呼贵妃闺名,喜色毫不掩饰,宣布贵妃有孕,众人皆哗然,林如烟得宠可见一斑。
林相似是没有听清,下意识抬头又赶紧低下来,也不知是真的激动亦或是为了迎合百里璟,面露喜色,甚至眼含热泪,哆嗦了几下唇立刻跪下道喜。
赵子宴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也没表现出什么来,跟着百官齐齐道贺。
说起来,百里璟子息算不上旺盛,三位公主都已成人出嫁,加上百里容也只有四个皇子,其余三个皆被封在外地做了王爷,兄弟之间的争斗几乎没有,是以百里容的太子之位坐得异常安稳。
可是林如烟这个变数……
赵子宴不由得有些忐忑。
“是我大梁得上天庇佑,众爱卿请起吧。”百里璟高兴,挥挥手又道,“贵妃即已经有孕,朕想择吉日大赦天下,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百官皆寂静,朝堂上静得一根针落下都可以听清。
历来都是皇后诞下皇子之时才会大赦天下,林如烟不过是贵妃之位,尚有身孕便要大赦天下,于理不合,甚至已经逾矩了,可是林相如日中天,林如烟又受宠,是以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开罪,都没有说话。
林正松后背蓦地出了一身汗,忙要开口阻止,却被人抢先一步。
董侍御史,董毅笙。
董毅笙并未多说,只说祖宗之法不可废,人无礼,无以立,不合礼制,林相赶忙附和,百里璟只推说以后再议,便作罢退朝了。
颜如玉和赵子宴走在路上,赵子宴自那次和颜如玉吵了一架之后,许久不曾和颜如玉在一起,今日倒是难得主动给了他个好脸色:“不如我们去喝酒吧?”
颜如玉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不去。”
“好酒你也不去?我请。”
“不去。”颜如玉说完就走,赵子宴因着秦书那件事,可是给了他好一段时间的脸色看。
赵子宴赶紧扯住他的衣袖:“嗳,别这么小气。”
颜如玉蓦地生出些烦躁感来:“赵子宴你将我当什么?这会又想起我来了?”
赵子宴死缠烂打:“朋友之间,哪里还能没个闹别扭的时候,是我的不是行不行?我也是……”
话说一半,赵子宴不说了,颜如玉觑他一眼:“你也是怎么?”
我也是看你两个急得慌,觉得你做这些事情不大厚道。可是赵子宴没敢说,颜如玉想什么,他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了,何况是感情这回事。
“好了好了,我错了,大哥给你赔个不是,走走走,我带你去喝酒。”
“不去。”颜如玉拿架子。
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赵子宴哪里看不出来,不由分说就又扯了颜如玉,颜如玉挥开他的手:“喝酒便喝酒,拉拉扯扯做什么。”
“好好好,免得叫你家宋进看着,知道了,我不拉就是。”赵子宴风凉道,对宋进十分不感冒。
颜如玉也不多解释,赵子宴出了宣德门,四下看看无人,凑近颜如玉耳语了一番,与他平时形象甚是不符合,略略有些猥琐。
颜如玉听罢瞪他一眼,笑斥道:“你胡乱猜个什么?”
赵子宴见他高兴,也忘了小些声音:“哪里是乱说,你说说百里璟都快六十岁的人了……”
颜如玉赶紧打断他,光天化日之下讨论九五之尊的床笫之私,成何体统?“咳,别胡说,叔梁纥古稀之年生圣人孔丘,你又怎么说?”
赵子宴整了整衣衫打哈哈,丝毫不以为耻:“老当益壮,老当益壮,哈哈……”
颜如玉:……
第一零三章
赵子宴一向如此,荤话被他说得香艳又旖旎,重湘就很喜欢他这模样,风流却不下流。
喝酒当然要寻好酒,绕来绕去的,颜如玉觉得越走越不对,赵子宴带着他一路走到了忠烈侯府的院墙跟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颜如玉额角砰砰跳:“你又做什么?放着大门不走要爬墙?”
“枉你风月场上过了这么些时候,殊不知偷也是一种风雅事,古有偷香窃玉,今日咱们偷他两坛子酒又怎么了?你去过他的酒窖么?”
颜如玉撇嘴又摇头,顺手摸了赵子宴的一块腰佩塞进袖口里,功夫没了,可是手上功夫还在,若论这偷的功夫,他娘亲可是当仁不让。
四下无人,赵子宴轻轻松松爬上墙头,又伸出手拉颜如玉,颜如玉没让他拉,纵身一下也上去了,两人也不急着下去,坐在墙头有一句没一句说话。
刚说了两句话,管家正好扫地扫过来,赵子宴额上一滴冷汗,管家目不斜视扫了一会儿,赵子宴还以为他老眼昏花没看见,刚松了一口气,老管家拿着扫帚云淡风轻:
“外头冷,两位大人玩够了可以去房里喝杯热茶。”说罢提着扫帚慢慢走了。
等管家走远了,赵子宴这才反应过来,一下跳下墙头:“快下来,咱们去喝酒,谁要去喝他的茶。”
颜如玉连日抑郁的心情好了不少,终于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跟着赵子宴往酒窖跑,赵子宴跟来自己家似的,很大方招呼:“尽管挑,看中哪坛挑哪坛。”
颜如玉左看看右看看,不得不承认这酒窖很是有心,连名字也没看,顺手挑了一坛子,与赵子宴坐在台阶上对饮。
“你说实话,那天你早朝没有来,是不是去送秦书了?”说了一会儿话,赵子宴忽然想起来,赶紧问。
颜如玉看看赵子宴,不甚在意:“你问这个做什么?”
“肯定是!”赵子宴一口咬定,“你怎么老是这么嘴硬呢?去就去了,没去就没去,告诉我又能怎么样。”
“你不也一样?”颜如玉瞥他一眼,礼尚往来,“丹青怎么样了?”
赵子宴切一声:“我哪里知道他。”
话说罢,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颜如玉笑了,赵子宴也笑了,赵子宴道:“咱们来玩个好玩儿的,你敢不敢?”
“你说。”
赵子宴指指酒窖:“今儿在这里呢,谁都不准说谎,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怎么样?”
颜如玉抬眼:“这有什么不敢的?”
赵子宴立刻问:“那你说,你那天是不是去送秦书了?”
颜如玉点头:“是。”说罢不待赵子宴啧啧两声立刻反问道,“丹青和重湘,你喜欢哪一个?”
赵子宴觉得自己很亏,没想到颜如玉一上来就毫不留情。
颜如玉看他表情:“你要是不说也没关系,玩不起就算了,反正都是兄弟,我对外也不会……”
赵子宴哪里可能不知道颜如玉打得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激自己一激,可是赵子宴就是吃这套:“我说了吧,你别不信,两个都很喜欢……”
颜如玉内心翻腾,将赵子宴骂了一通,心说真是个败类,重湘和丹青一个赛一个的好,配给赵子宴简直是太委屈了,狐疑看赵子宴一眼,赵子宴立刻做发誓状:“半点儿不假。”又立刻反问:“喜欢秦书不?”
颜如玉还没回答,赵子宴立刻就反悔了:“不算不算,刚才那个不算,咱们重新来……”颜如玉喜不喜欢,赵子宴倒是知道的,又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出一二分。
颜如玉叹口气:“赵子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喜欢秦书吗?
这个问题颜如玉也问过自己,无数次问过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他挺喜欢秦书的,毋庸置疑。
可是若说喜欢到什么程度,颜如玉自己也不知道。
喜欢,却不能和他在一起。
可以面不改色推开他,可以无动于衷看他娶妻,甚至百般算计着让他一步一步按着自己设计好的路走。
“颜如玉,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赵子宴也找不出个好词儿来说了,“喜欢就在一起,哪里有这么多的这个那个的,你这么折腾下去,图什么?从前总是说秦书固执,说他蠢呆,我看你自己才是又蠢又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这样,对得起哪个?”
颜如玉不语,饮了一口酒,不小心呛了一下。
赵子宴继续道:“……你才是真正的胆小鬼,不敢忘记过去,不敢面对未来,不敢去问问自己的心……现在可好,宋进回来了,秦书竹篮打水一场空,我都替他觉得委屈。”
一口气絮絮叨叨,终是将话说开了。
“你今天是来找我说这个的?”颜如玉问。
“不然你以为是哪个?别这么小看我行不行?”赵子宴知道颜如玉以为自己是因着林如烟有孕的事情。
颜如玉仔细打量赵子宴,将赵子宴看得毛毛的,直到赵子宴有些受不住,他才开口:“那不是宋进,宋进早就死了。”
赵子宴一下便反应过来,要不怎说他那日觉得两人之间怪怪的呢,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你你……”
“我乍见他被一下冲昏了头脑,开始确实没有认出来,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知道那不是宋进,我自己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认不出?”
“那你还……”
“子宴,你可知道,那晚秦老将军信上说了些什么?”颜如玉不答反问。
“不管说什么,你总不能这么,这么狠心……你明知道秦书他喜欢你。”赵子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