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在后,蓝采并没有多想,此刻也不可能顾上怎么顾虑,生存要紧。
他粗暴的扯过来极风隼的手臂,将两人的手腕并拢,极风隼拿他没办法,事实上蓝采就是真正的蹬鼻子上脸的主,你对他好,他就要踩你,但极风隼知道这是基于信任上的行为,和蓝采的过去不无关系,他也乐得这么宠蓝采。
只听到“滴”的一声,明显高过他们两人的意识波侵.入了火狐银狐的双生系统,太空梭的形状改变,像一道离弦之箭,也就是寻常道的“流线型”。
银狐和火狐的重心不在于攻击武器,而在于其敏捷的速度,这些对蓝采有力,重型武器并不是谁都能适应的,他也不适合在前面充当靶子和轰炸别人的主力。
所以三两下和追兵拉开距离之后,谢星珏找准了时机,撕开虚空,进入茫茫的黑暗之中,跃进到更远的昆伯勒。
那个以能源晶体矿着称的星球,还是一片没有开采的处女地。
蓝采想,谢星珏会用什么办法阻拦来自克洛斯的夹击,得到这块富裕之地?
行驶了近半个小时之后再次突破虚空,流窜进入昆伯勒的上空。
底下就是一个地表起伏的星球,丘陵,山地和高山此起彼伏,能源毕竟临界线,发出了“滴滴滴滴”的警告声。
蓦地,声音停止了,太空梭剧烈的震荡了一下。
仿佛心中有根弦就这样“啪”的一声,断掉了,极风隼那一瞬间往后一看,发现追兵这次简直是神速,竟然能这么快跟上来。
刀锋(二)
那一刻永远停驻在了蓝采的心中,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因为能源不足,银狐和火狐合并的跃进式太空梭出现了解体的前兆,极风隼在最后猛地扑了上来抱住了蓝采,将他藏匿在自己的身体里,空中仿佛在白日爆了烟火,映衬着中央恒星的冷光,有了一丝温度,追兵们雪上加霜,又朝着他们这边发射了一颗耀眼的不知名的炸弹。
那颗炸弹恰好,透过了银狐和火狐解体裂开的缝隙里进来,目标恰好是蓝采。
当极风隼身上背负这颗炸弹的重量的时候,他知道了这是什么。
镭射炮。
他的耳旁“呜”的一声,就连风声都失去了,他感受到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从眼耳口鼻中流了出来,在蓝采惊恐的神色中知道了,那是血。
“极风隼……极风隼!”蓝采声音中带着呜咽,害怕,害怕失去,一个人踽踽独行,走向命运的终点,蓝采紧紧的抱住了他,声音失控,他们在空中急坠落,蓝采的头发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看到了蓝采的眼泪。
他想说别哭,我没事,但张口来不及说话,血便沿着嘴角溢了出来,粘稠而让人恐惧。
极风隼整个人像是水分被吸干了一样,干尸一样的躺着,他全身的血液都因为受伤而不停的往外渗,光器材治疗仪器能量已经耗完——追杀的对方像是计算好了,几批人,多少光弹和磁辐射会让他们受伤,让他们不得不用治疗仪器修复全身受损的细胞,而到了最后,他们不能再用了,才使出绝命的技能。
他们前后半个多小时遇见了几批埋伏,空间跃进一次,银狐和火狐的能量早已经降到了警戒红线以下。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莽撞的上去探测,谁也不会想到这些杀戮机器竟然直接被克洛斯豢养在庭院中,他已经如此光明正大了。
“紧急预警,紧急预警,能量不足1%,能量不足1%……”
能量低于20%飞船就已经不能再进行跃进了,蓝采最后看了一眼星图,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黄色的小点,那是谢星珏,他只有一个人?
蓝采心中生出了绝望。
沙漠覆盖了整个昆伯勒星球,从远处看上去像是一个黄黄的球,火狐还在坚挺,大约是对于主人的忠诚让它们面临如此危难的境地还忠心耿耿。穿过大气层的时候摩擦发出刺耳的摩擦的声音,以及解体发出的“哔哔啵啵”的声音,然而这一切蓝采都顾不上,他用颤抖的双手努力去堵上极风隼不断往外泊泊流血的伤口,却发现那只是徒劳——他满脸泪水而不自知,极风隼手背已经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只有掌心还有一块算得上是完好的肉,背部已经算是“体无完肤”,重创之深,无法表述,他抬起手,去擦蓝采的眼泪,嗓子像是破锣那样难听:
“你终于肯为我哭了,你看,你也是个有泪的人。”
蓝采八岁被父亲卖了,到了蔷薇花园没有哭;十二岁被人直接下药当礼物一样送了出去,他没有哭;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没有哭;受伤命差点绝了的时候他也没有哭,而此时极风隼受伤,他哭得像个泪人。
有些人的眼泪不为自己而流,而是为了爱自己的人而流。
“你……别死,别死……”蓝采哽咽,像是一只小兽要失去了最爱的人一样,抱着极风隼,亲了亲他干裂的嘴唇,极风隼的嘴唇中间有些血丝,蓝采伸出舌头舔舔,豆滴的泪水打湿了极风隼的脸庞。
这时候谢星珏焦急的声音出现:“蓝采,快离开!”
他甚至来不及解释。
离地面不足百米,蓝采一脚踹开飞船的舱门,呼呼的风从他的耳边吹过,打乱了头发。
他纵身一跃,抱着极风隼跳了下去。
那一刻他的心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亦没有对生还的期望——要是救不活极风隼,他就直接先杀了极风隼再自杀,要是救活了,两个人就一起活。
他爱人一直都是这样,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可以在恨极的时候割断对方喉咙,可以在爱极的时候和对方一起死去。尽管畸形,却是他爱人的方式。
在他离开之后不足五秒,火狐银狐直接解体爆炸,在空中恢复成为耳钉大小的碎片,保住了中枢系统。
这是智能机甲的自我保护,在能源低到无法保持形态的时候,自动进入了自我保护机制,质量减少,体积减少,留下微电流保持最后的被唤醒功能,其他功能全部关闭。
摔倒沙漠上的时候蓝采眼前一黑,为了不让极风隼受伤他在地下当了肉垫,差点被极风隼压死,又不能像以前那样直接把人摔出去,忍着一口气咬着牙,爬起来拾掇极风隼。
极风隼已经昏迷过去了。
他极力压住了自己的痛苦的呻吟,背部应该是有骨头断掉了,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己有一根肋骨也断裂了,刺入了肺中,让他痛的无法呼吸。
“极风隼……”他低声唤了一句,没有人应他。
只有散发着铁锈的腥味的血从自己口中流出来。
蓝采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痛过。
他艰难的将极风隼从自己身体上移开,看到了追兵的炮口已经对准了瘫在大漠上的他们。
就要这样死去了么?蓝采有些凄凉的想,他还没有来得及复仇呢。
都怪谢星珏了,如果不是他的诱惑,或许他干脆的杀了克洛斯就可以了。
不过他杀的了吗?想到今天的那些杀戮机器,连蓝采自己都不能确定,他能否靠近克洛斯。
知道秘密的人总是活的不能长久,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多,总是被别人忌讳。靠近克洛斯的人,除非是心腹和军师,其他人都死了吧。
蓝采想起了从前许许多多和他同在蔷薇花园的男.女支,无论长得多好,床上功夫多好,都不会比权力和财富更为重要,想要弄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人濒死之前总会想起很多事情,蓝采想起来那时候他找上极风隼的时候,场景还是很可笑的,没想到一晃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居然成了这种关系。
他想起来从前对母亲非常残暴的父亲,想起来他后来找到的幸存者资料显示,没有此人。
大约死在了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蓝采想,他真幸运。
他想起了自己的从前,像是一场梦一样。
那道光闪现,朝着蓝采这里袭来。
那一刻可以无限延长,先是变成耳钉大小的火狐和银狐双双跌入他的手掌中,那是他偶然得到,或者说是忽然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在遇见极风隼后。
极风隼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给他的吧,谁知道他这样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低贱的男.女支”,也能够得到智能如此之高的机甲的认可,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这机甲原来早已到了能源的警戒线,落得今天这种地步。
危险迫在眼前,反而让人不慌不忙,接受死亡的前.戏很长,然而真正到来之际,宛如高.潮的瞬间,什么都想不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他感到了灼热,眼睛甚至出现了幻觉,变得一片漆黑。
谢星珏及时赶到。
一声“贪狼——”的长鸣,空气中仿佛凭空出现了看不到的屏障,将核融飞弹挡了回去,根据光路的反射是可逆的这条定理,核融飞弹又被反射了回去,目标就是发射它的那架飞船。
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种千钧一发间出现的救兵,毕竟跃进通常会撕裂空间,造成一处密度突变,质量忽然增大或者忽然减小都会让星球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而他们没有感受到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只知道攻击而防御能力太差的追兵,只能被杀,先行者被这道反射回去的核融飞弹给轰炸了,碎片被奇怪的风席卷离开,只有少许的血液落到了沙漠里,有一滴甚至飞到了蓝采的脸上。
他虽然受伤了,却依然无法忍受克洛斯的走狗们肮脏的血留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他们差点害死了极风隼。
还有四架敌机。
谢星珏先降落到了地面,赶到了蓝采他们的旁边。
“抱歉,我来晚了。”谢星珏诚恳的道歉,手上并没有停下来,贪狼的能源显然是非常的充足,谢星珏手动来动去,贪狼变成了一架医疗仪,开始治疗极风隼身上的伤口。
“他……还……活着?”蓝采轻声的问,似是害怕知道答案。
“伤势很重,不过没有问题。”谢星珏动作很稳,“镭射炮最糟糕的地方是对他的新生细胞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影响,这些可以在医院进行治疗,对他进行一次基因覆盖治疗就可以了。”
“那就是,以后就会少一次基因覆盖手术了?”蓝采不死心的接着问,害怕遗漏一些东西。
谢星珏听到这里愣了一下,不由得失笑,但随即立刻止住了自己的笑容,毕竟场合不合适,“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拥有圆满的基因覆盖手术的次数吗?”
蓝采不语,因为他想到了自己。
谢星珏看着他那张不老的面孔,忽然有种歉意,“抱歉,我忘记了,你……”
“你说的对。”他话没有说完直接被蓝采打断了,“我根本在忧虑虚无缥缈的东西,死亡随时可以到来,我却在这里想着什么基因覆盖手术,太可笑了。”
刀锋(三)
他丝毫没有提到自己因为年轻时候的药物注射,一生的长度只有别人的四分之一这种事情,药物对于人体的破坏是本源的破坏,正如哪怕基因覆盖也无法拯救和挽留科斯洛伐老师一样,有些事情,仿佛老天注定的一般。
“我现在只能治疗极风隼的皮外伤,贪狼这次带来的药物不多,对于细胞的可再生暂时动不了,不过这里我已经安排了医生了,不会很久就可以得到合理的安排了。”谢星珏安慰蓝采,“你的肋骨断了,这些也是暂时无法得到治疗,你们可以在这里坚持一下。”
蓝采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了,大概那些镭辐射还是作用到了他的身上,他艰难的开口,“谢谢。”
谢星珏在止住了极风隼的流血,并且将皮肤再生出后就将医疗仪转到了蓝采的身上,骨质可再生要比皮肤慢的多,他手上的东西显示那些追兵已经不远了,所以他才告诉蓝采现在无法治疗,毕竟在中途被打断不是什么好事。
他脱下了上衣,盖在了蓝采他们的身上,“请稍等片刻,我等下回来。”
他那句话像是招待客人的主人此刻有急事要出去一下,让客人自便一般。
他只是去解决一下那些追来的蝗虫一样的讨厌鬼而已。
杀人从来是一门艺术,不过是道德和法律之外的一门艺术罢了。
正如暴力是一门美学,战争是一门艺术,大家只是不希望它们发生一样。
视线范围内可以看到几个黑点,谢星珏漫不经心的抬头,鼻子中冷哼一声,站起来。
蓝采打量着他,像是打量一个陌生人。
不再是小时候相依为命的小伙伴,不再是曾经在一张桌子上喝过咖啡的同盟。
谢星珏身上有些东西已经消去,比如青涩,比如隐忍,那种平凡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但出鞘之剑的锋芒,就要闪现在众人眼前。
步步前进,不动声色间,崛起自己的势力。
也就是俗称的“闷声不吭发大财”。
贪狼和谢星珏之间像是有某种心灵感应,在战斗方面,不再需要繁杂的手动操作,自动化成了一把长刀,刀锋面向地面。
谢星珏的手纤细,修长,白皙,但是刚才治疗的时候,蓝采仍然是发现了他手掌中的茧子,很厚。
杀了多少活物,或者杀了多少人?
蓝采没有注意这些年,是不是克洛斯已经往腓特烈西亚摊派了很多人,想要直接杀了谢星珏,拿一个肉傀儡替代,成为隐形的看不到的手控制这个金属矿产丰富的星球。
谢星珏受过多少苦,才整理好的一个星球?
已经过去了五年了。
刀的光芒掩盖了中央恒星的冷光,谢星珏主动出击,贪狼将他卷到了空中,如同彗星一般的速度,两者相向而行,谢星珏手上的长刀忽然变长,千米之处的空气仿佛都被这高智能长刀的磁场给吸引到一起,成为凌厉的气流,压迫正在空中的那几架飞船!
当无形的东西集中到一起,也会形成巨大的力量。
无形近乎无质的介质究竟能够有多大的力量?
当你明白台风掀起海浪的高度,大约就知道到了答案,这尚且是自然力,当高级的智能利用起来,那么无论表面多么强悍的材料,都会被这急速的高压强空气给撕裂!
就像一个鸡蛋,如果没有壳,或许很难突破,但当空气成为武器,一旦入侵,则将破裂。
就在贪狼机甲化身的长刀接触到飞船的表面那一刹那,一道蓝色的弧光从前端发出,散成五道光芒,直击飞船能源池!
空中传来一阵爆炸声,蓝采艰难的抬起头,看到了绚烂的如同烟火的场景。
谢星珏没有留活口,任其解体坠落,在大漠上成为一处机械废墟。他自己反而施施然的缓缓落下,脸色没变,很淡,带着一种漠然,往这边走来。
“解决了?”蓝采咳嗽了一声,出声问道。
“你们怎么会突然遭袭?”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发现了一条捷径,任他再怎么快,也争取不来这些时间挽救这两个人,谢星珏有些不解,带着询问的眼神投向蓝采。
蓝采把他们的经历说给了谢星珏听,最后问了谢星珏那个疑问,关于那个一闪而过的报警器,为什么在他们出来之后才会出声,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蓝采怕是连赶过去救援极风隼都来不及,“人的意志,真的可以控制那种机器吗?”
报警器只能在采集到信息才会自然发出警告,这种非智能的机器要怎样才能控制?
谢星珏听到他的话后蹙眉思考了一会儿,中央恒星的光芒此刻又冷了一般,在他玉色的脸庞上映着,仿佛可以散发光泽。
“火狐有留下那时候的场景对吗?”谢星珏没有直接回答,问了这么一句话。
蓝采把能源耗尽的银火双狐给了他,现在在他们手上也形同废物。
谢星珏让贪狼对接,把那时候的场景投射出来,当看到那张少年面孔的时候他觉得有些熟悉,脑海深处拉出了许久以前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