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绿在床上打了个翻身,心绪不宁。每当他运功调息之时,总会有莫名的念头突然冲出头脑,令他无法专注于一件事情。这样下去,他非但无法调理身体中乱窜的真气,反而更容易走火入魔。
他喃喃道:“慕容郅,你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简直可恶至极。”
想及此事,他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就往窗户外翻。刚出了门,见了星散他们,脑子又像是冷静了不少,从窗户重新回房间睡觉去了。
过了些日子教里人都发现了,恢复记忆的教主变得有些怪怪的。有时候正常得很,还能处理教中事务,有时候疯起来就挺夸张,动不动就让人脱衣服侍寝,怪吓人的。石崇就不巧被指了三次脖子,有一次迫于教主氵壬威差点就脱了,池绿却突然把剑收了回去,一声不响地回房睡觉。
教里人觉得,教主大概是想媳妇了,可教主为什么每次都让男人脱衣服?难不成教主是好龙阳的?
灵姑的脸色不好,每日里躲在房中看书,想办法把池绿的脑袋给医好。她哥哥那里,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段时日她怎么看都觉得池绿不喜欢女人,原本想让龙渊给池绿寻一门亲事,让他别动不动就比划别人的脖子,让人侍寝。但就香兰和阿彩的观察来看,池绿从来不比划女人,准确地说,他的眼神向来就没在女人身上逗留过。
灵姑觉得头疼,龙渊家里长子君岳只有小辉一个孩子,池绿这里恐怕是指望不得了,教里人口也没有壮大的趋势,下一任教主真不知道该传给谁。
“圣姑,圣姑!”阿彩心急火燎地跑过来,惊恐万分道:“教主他吐血了!”
“什么?”灵姑扔掉手里的医书,连忙跟着阿彩出去。
池绿被左洪背了回来,白色的衣襟上全是血迹。左洪将他放在床上,灵姑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练功出了岔子吧,练着练着就吐血了。我把了把脉象,还成,不算太糟。主要是……他的心静不下来,他的心才是最大的魔障。”
灵姑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道:“他是不是真对王爷有什么念头,我看他恢复记忆那几日,对王爷并不热情,人也是他赶走的,怎么这会儿又突然魔障了?”
左洪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左洪手抵上池绿的背,以内力为他疏通经脉,真气运行一周天之后,他收功调理气息,香兰则将刚熬好的药给端了过来,一小勺一小勺地喂。
几个时辰之后池绿醒了过来,眼神很清明,一点也不像疯魔之人。
他说:“我想离开一阵子,出去游山玩水。”
灵姑坐在他床前,道:“等你病情稳定之后再去吧,也不急着在这几日。七月初七是你的生辰,还有几日就到了,现在日头那么毒,外面可热了,苗人谷还凉爽一些。”
“今日是多少日子了?”
“六月三十。”
池绿微微皱眉,他说:“我明日就走。”
灵姑知道没人拦得住他,只道:“你那么急做什么?多住两日再走也成。你不多喝几服药,在外面突然犯病了怎么成?”
“我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自有分寸你还动不动就吐血?动不动就干出一些让人莫名其妙的事情?”
池绿转过头去,捂住耳朵:“灵姑,你可以出去了。”
灵姑站起身,道:“行,我走了,你自个儿可当心着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中空无一人。枕头下他的铃铛还在,这是他小时候戴过的铃铛,早就被他丢了,也不知慕容郅是什么时候捡走的。
难道这莫名其妙的家伙在那时就对他图谋不轨不成?隐藏的真深啊。他还以为,是师傅去世那年,他撞见他在河中沐浴之后才有的事。
他猛然打了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今夜无月,窗外星斗灿烂,他点燃一盏油灯,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旅费,收拾两套换洗的衣裳,写了一张字条,趁着夜色从窗子跃了出去。
惹了他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慕容郅已回到苏州别院,抱着笙儿玩了一会儿便把他交给奶妈带。他将正对着后花园的窗子打开,窗外星斗灿烂,极其漂亮。后花园的花开了,空气中漂浮着花朵的馥郁芬芳。他深吸了一口气,连打了几个喷嚏。
都这么晚了,是谁在想他?
他想起远在武陵的池绿,心莫名地沉重起来。这个人岂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的,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不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
他已经说得那么明白,自己也没什么脸面在他跟前继续留着。今后的日子那么长,真要这样孤苦地过下去?
他慕容郅岂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他打算过些日子借着做生意的名义去一趟武陵,顺便拜访他。结果现在刚离开不到半月,就想得不得了。
前些日子池绿喜欢靠在他肩上,用脑袋蹭他的脖子,还喜欢搂着他的腰,他说什么他都听。
现在他变回他自己,他不再是他的了。失落肯定是有的,但若是让池绿一辈子痴傻下去,慕容郅也不忍心。
他重重叹了声气,将窗子关上。
池绿那样的人,该会喜欢什么样的千金美人?
慕容郅疑惑了,或者他打算永远守着护体神功,要立誓成为绝世高手?
慕容郅猜不透,总之,池绿似乎还是挺讨厌他的样子。努力了这么多年,好像也没看到明显的成效。过了今年他都要三十了,时间上他还真是耗不起。
第044章:相遇
日子越发热了,正午时分阳光热辣,庭中柳树上夏蝉不断鸣叫。
大床上铺了凉席,笙儿穿着个红色的小肚兜在凉席上爬来爬去,不时咿咿呀呀哼哼几句。
慕容郅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继续提笔处理账务。他没记错的话,今日都七月初四了,再过几日就是池绿的生辰,也不知他会怎么庆祝。
他本是想去武陵看他,但上回他跟他说这事时,他不过淡淡回了句:“不必王爷费心。”他大概是不愿意见到他吧。
大致核对了前两日的账务,慕容郅来到床前将笙儿抱了起来,拿了个玉佩给他玩。过了这么些日子,笙儿也不会动不动就因为池绿哭闹了,自己也玩得很开心,只在晚上有些失落。小孩子哪里记得那么多,再过些日子估计就全忘了。慕容郅倒是一直隐隐有些失落,笙儿忘了,他忘不了。
廖伯在门外敲了两下,走进门道:“少爷,您跟王官人的饭局安排在今晚,云鹤楼。”
慕容郅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让他们准备准备,傍晚出门。”
王官人是他们绸缎庄的常客,北方人,每回前来采买都是大手笔,因此王官人每回南下,慕容郅都是亲自接待。
夏日午后,热得人昏昏欲睡。笙儿被慕容郅抱着,不一会儿就歪着脑袋趴在他怀里睡着了。慕容郅将他放在床上,给他的小肚子盖上薄薄的蚕丝被。他打开衣橱,选了一套今晚赴宴的衣裳,看见旁边挂着的白底水墨衫,心中微微一颤。
他将衣橱关上,来到桌前。池绿送他的那些草编的小玩意被他装进匣子里,放在桌案显眼的位置。他将匣子打开,摸了摸里面的草蚂蚱又将匣子关上。心里空空的,仿佛有一个无法填补的洞。
傍晚,夕阳西下。慕容郅将笙儿交给奶妈瑞娘,便整理行装,往云鹤楼而去。
夏季的江南依然充满诗情画意,杨柳、小桥、河道蜿蜒曲折,缓缓从城中流过。
这是一条花街,河对岸楼上的烟花女子衣着暴露,挥舞着彩色丝帕。生意上的应酬,不免要在这种地方进行。
小喜拿了他们容记绸缎庄的好几种新式绸缎样品,随着慕容郅上楼。
云鹤楼对比花街中的其他酒楼还算安静,楼下便是一条小河,二楼观景台处可以看见河中的乌篷船在夜色中缓缓行进。日子临近七夕,不少求姻缘的女子已经开始将愿望写在河灯上,点燃河灯,放入河中。
王官人还没到,慕容郅独自坐在观景台旁的雅座,吩咐好旁人不前来打扰。
华灯初上,河对岸烟花女子在楼上招摇,笑语从远处传来。
慕容郅盯着楼下挂起的龙灯笼暗自出神,突然玉箫之声自远处传来。箫声惆怅悠扬,吹的是《折杨柳》曲。这样清爽的箫声,不像是出自花街女子。慕容郅不禁想起前尘旧事,正想寻吹箫之人,箫声调子一转,吹起了武陵小调。
慕容郅心下一颤,站起身来,靠着栏杆往下看去。
河两旁是高高挂起的龙灯笼,乌篷船在水中行进。一人站在船头,身材颀长,白衣胜雪,头戴青玉冠,修长的手指按着玉箫上的音孔,箫声正是从他那儿发出来的。
河对岸花街女子纷纷停下笑语,将目光投向河中。船上之人自顾自地吹奏,仿佛遗世独立。
慕容郅愣了,他想起屈子的诗句。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他当年回武陵为葫芦仙人送葬时,池绿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
“容老板,许久不见。”王官人已至,朝慕容郅拱拱手,表示问候。慕容郅出神地瞧着乌篷船上的人,只对王官人道了声抱歉,便匆匆下楼而去。
乌篷船顺流而下,慕容郅跑得气喘吁吁。“船家,停下,停下!”
船慢慢停下,慕容郅跳上船。箫声停下,池绿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愣愣看着他。
慕容郅气喘吁吁道:“你这个……你这个……”该死的公狐狸精!
连日不见的思念,令慕容郅几乎发狂。他顾不得其它,抓住池绿的手腕,朝他淡色的嘴唇狠狠亲了下去。
花街柳巷的荒唐事船家见得多了,也不去管两个男人亲热,只将船停靠在岸便不去管,而是上岸买了一壶酒。
等他亲上池绿微凉的嘴唇,慕容郅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令他意外的是,池绿居然没有将他推开。他搂住他的腰身,只感觉他微微颤了一下,并无其他举动,也没将他推开。一吻之后,慕容郅将他放开,池绿脸上还是那种淡淡的表情,慕容郅看不穿他的心思。慕容郅此时反而有些羞赧,他道:“对不住,方才我情不自禁。”
听了慕容郅的话,池绿突然道:“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就可以胡乱亲人?本教主是随便让人亲的吗?”
慕容郅一愣,合着这家伙的疯魔之症还没好?
“快下船请我吃饭,我肚子饿了!”
慕容郅应了一声,跳下船去,池绿也下了船,随便指了家馆子就让慕容郅请客。
慕容郅搞不清状况,他觉得池绿这样子倒像是疯的更厉害了,哪里像是病好了的样子?
不过,池绿是专门来看他的吗?
他犹豫着问道:“池绿,你是专程来看我的?”
饭菜满满上了一桌,他边吃边口齿不清道:“……才没有,我只是游山玩水。”
原来只是过来玩的。慕容郅也不意外,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池绿突然拍了下桌子,慕容郅吓了一跳。他怒道:“我刚来你就赶我走?”
不走正好。只是……这家伙为什么生气了?
慕容郅搞不懂他变来变去的个性,道:“那你在我家先住着吧,休息好了再走不迟。”
“这还差不多。”池绿满意地咬着卤鸡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深夜,慕容郅从云鹤楼回来,身边多了一个人。阿荣和廖伯见了都挺惊讶,却也为少爷高兴。
慕容郅心里打鼓,搞不清池绿是怎么了。池绿现在似乎记得从前的事情,却又不是以往的个性,跟前段时间痴傻时也不像,倒像是变成了第三个人。不过,他现在跟他小时候顽皮起来的时候还是挺像的。
慕容郅带他在宅子里四处走了一圈,这个别院比锦官城的别院大了两三倍,十分宽敞。
瑞娘将笙儿抱了过来,笙儿还记得池绿,笑着朝他伸手。
这回池绿并未拒绝,将笙儿抱在怀中,捏了捏他粉嘟嘟的小脸。笙儿格外开心,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往池绿怀里拱。
慕容郅纠结池绿现在该如何对付,他还记得他俩之间的事情吗?记得是不是代表他现在能接受他?否则他来找他作甚?
房间里只有慕容郅,池绿以及幼小的笙儿。
慕容郅问:“池绿,你想去哪里?”
池绿在跟笙儿玩耍,回答得漫不经心。他道:“我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是去哪里?”
池绿不满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我先在这儿玩两天。”
好,两天就两天吧。慕容郅猜不透池绿的心思,就暂时由着他去了。七月初七七夕那日是池绿生辰,他还正想着可能没法给他庆生了。
“是过了生辰再走吧?”
池绿随便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逗弄笙儿。
慕容郅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过池绿至少要在这儿待上几日。虽然搞不清他是什么个想法和心思,但好像比前段时间刚恢复记忆的时候好相处的样子。
廖伯在门外扣了两下门,探出头来对慕容郅使了个眼色道:“少爷,有客人。”
慕容郅懂得廖伯的眼色是跟他说,客人与池绿有关。他对池绿道:“池绿,我出去一会儿,你照看一下笙儿。”
慕容郅出门,直走到花园,果然见廖秋和星散二人站在庭中。
星散从袖中拿出两只小药瓶,交给慕容郅,然后道:“王爷,这是圣姑和右史做的药丸,一日一次,您想办法让教主服下。”
慕容郅问:“他到底怎么了?”
廖秋摇摇头,道:“我们也不知,右史说他是心魔作祟。总之教主时好时坏,虽然记得从前之事,但性情变化无常。”
慕容郅点点头,道:“我会尽量让他服药。”
廖秋和星散道了谢,便道:“我两先行一步。”
慕容郅知道他们的习性,也不留人,说了声“再会”便将药瓶放入袖中。
回到房中,池绿还在同笙儿玩耍。慕容郅吩咐下人做了一碗浓鸡汤,将药磨碎了倒入汤中。他闻了闻,药丸本来的味道就不重,放进汤里应该闻不出来。
他端着鸡汤送到他跟前,道:“池绿,喝了汤就去睡吧。”
池绿将鸡汤喝完,直接就躺慕容郅床上了。
慕容郅惊讶道:“你要在这儿睡?”
池绿懒懒地点点头,盖上被子就要睡觉。
慕容郅道:“今天这么热,你去洗个澡吧,我叫人送水进来。”
池绿半闭着眼睛,说:“好。”
第045章:七夕
池绿在屏风后沐浴,慕容郅坐在桌前核对了一下账本。
池绿刚沐浴完,好像是忘了拿衣裳,光着身子就爬上了慕容郅的床。慕容郅惊得下巴都掉了,他有些无所适从,这床他是睡呢,还是不睡呢?踌躇半晌,他道:“池绿,我去客房睡。”
池绿从被子里抬起头来,问:“去哪里?”
“客房。”
池绿不置可否,翻了个身,睡了。
慕容郅吹熄桌上的油灯,关了门出去。外面窸窸窣窣下起了小雨,空气变得凉爽。他本想去武陵看他,没想到他竟来了他跟前。虽说不知道池绿是怎么想的,慕容郅依然很开心。
翌日,慕容郅醒来后,发觉池绿已经在院子里练剑了。
这个习惯是他失忆后没有的,看来现在他的确记得从前的事情。
慕容郅轻轻走过去,不打搅他。池绿的动作很舒展,练的是从前在武陵就常练的一套剑法,这套剑法他也会,不过池绿的动作比他好看多了。
练完一套剑法,池绿将剑收回剑鞘。慕容郅走到他跟前问:“池绿,早点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