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崖上站着一个背负着棺材的男人,注视着谷中发生的一切,衣角在晚风中凄清的飞舞。他抬头看了看将要沉落的夕阳,轻柔的抚摸背上的棺材,“婉清,我们的儿子啊,他解脱了。我会带走他的尸骸。你千万不要怪我狠心,儿子,他会在黄泉下等着我们的。”
说罢便扛起身侧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里头似乎装着几具尸体的样子。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走下了高崖,夕阳中的背影,说不出的凄怆悲凉。妻子被自己亲手困在背后的棺材中,两人唯一的儿子变成了毒人,刚刚也被他委托的人杀死了。
只有他,一个半人不鬼的怪物,还带着清醒的意识,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狩猎路上。生,死,半生不死的活着,杀戮到底是解脱,还是桎梏?他自己也早已说不清楚了。
此刻,谷底的公孙容却是在发呆怎么才能,呃,收了这货的尸骸……这个,全息游戏里头不能有一键拾取么?
本来想去打开系统提示的公孙容犹豫良久还是放下了手……估计那个贱系统又要说对不起没有这种功能,请不要痴心妄想什么的→ →还是点住它的哑穴好……否则自己又该内伤了。
不能再犹豫了,无论如何,太阳落山之前他一定要搞定这个事情。
想了一阵,公孙容决定先把无常鬼的尸首冻起来,虽然他不能凭空造冰,但是有个技能叫做雷霆震怒的,可以造成类似的隔绝效果。凭空一握,红白色的莲瓣不断的从他手中飘飞出来,慢慢的裹上无常鬼的尸首和头颅,慢慢将整个尸首拼凑完整。
慢慢的红白莲瓣儿不断的飞舞,像是在举行一场无声的葬礼,将所有的污浊与丑恶尽数埋葬遮掩。公孙容从背包拿出一匹细布,抖开,将尸首细细的裹了。打了个结拎在手中,这才脚尖一点,身姿极快的高高掠起,在崖壁上踏几下,很快便出了谷。
打开密聊频道,桑云容(公孙容)叫他名义上的二姐,实际上的大姐桑云意,“姐,你开地图看一眼,慕容追风现在哪儿呢?我手里拎着尸体,开不了。”
“不用看了,我们正跟着慕容追风呢,你从谷中出来,翻过去南边的高崖,在山脚下等一阵子,同苍也在那边儿呢。慕容追风往江津村那儿去了,貌似你先莫动,我们看看情况再说。待会儿山脚见。”公孙盈(桑云意)回了一句,注意力又集中在眼前亮起灯火的院内。
这处院落有两处保存完好的房屋,周围把守着许多民兵,来来回回抬着些尸体样的物件在那里头进进出出,倒像是个医所。
慕容追风扛着那个麻袋进了院子,虽然知道慕容随风是个有清醒意识的毒人,但是周遭民兵依旧下意识的躲开了。
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儒雅男人迎了出来,看见慕容追风后倒是面上没有异色,似乎是寒暄了几句又似乎是问了些什么,但是慕容追风却一直没有说话。
默默的点点头,算是回答了青衣男人的问题,慕容追风放下麻袋和一卷书帛之后,就背着棺材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院门。
那青衣男人只是静静的看着慕容追风的背影消失在逐渐暗沉的暮色中,带着一些动容微微的摇了摇头,这才蹲下来查看麻袋中的物什。
公孙盈马上给公孙容去了消息,“慕容追风从从江津村的山道上下去了,你一人在岔道口等着人,待到夜色下来再把尸骸给他,然后易容过来江津村。”吩咐完了语调一转,逗弄自家弟弟,“你毛毛躁躁的,我看那个同苍对你还真的有点意思。你是没看到,你刚进升仙谷的那一阵子,这位比我这当姐姐的还着急呢。”
公孙容已经拎着无常鬼的遗骸翩然落地,一眼便看到山脚林边静坐默诵经文的同苍,整个人沐浴在浅淡的暮色中,浑厚低沉的诵经声如同爱人的呢喃一般,带着宁静的悠远,被风悄悄送至他的耳边。
从一个如同修罗地狱一般的地方出来,公孙容静静看着这幅画面,耳中听着姐姐对自己的打趣,第一次没有炸毛的反驳。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般,公孙容只是静静的回了一句:“姐,我知道了。”
倒是听的公孙盈一愣,默默的关了密聊频道。这总是炸毛的小子怎么突然这么安静,她竟然听出一丝蛋蛋的诡异文艺感来,这是她的错觉么?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很好的掩藏了众人的身形,更有利于潜伏和暗中行事。公孙姐妹和玄羁三人对视一眼,密语几句,商议既定。
公孙盈便向着屋舍反方向飘然而下,寻了个无人的角落,牵出自己之前买的那匹白马,一跃而上,纵马从道边行去,引开了周遭把守的民兵。剩下两人晃进去那屋子,只见之前的那个和慕容追风对话的青衣男人正在灯下握着一张药方,对着几包不知名的药粉皱着眉头念念有词。
突然屋中悄无声息的多出两个人来,骇的那男人几乎将药粉洒了,正待要喊,公孙幽出手如电封了他的穴道。
“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前来管你问个消息。”公孙幽自幼便跟随自家爹娘修习过变声之术,所以还是由她开口询问,两人用传音入密之法交流。
见那男人点头,公孙幽这才解开了他的穴道。
小心翼翼的收好药粉,那男人抬起头来,“我乃江津村医师鲍穆侠,侠士们深夜到访,可要问些什么?”
“问你洛道毒祸之事。”公孙幽的声音便的极为飘渺而遥远,让人有种抓不住的空灵感。
鲍穆侠闻言有些警惕的抬头,“你们是为何而问?”
公孙幽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听得玄羁说,“你便回,为救世济民而问,此人是长歌门的人!”虽然讶异于玄羁为何知道这些,但是公孙幽还是选择了相信玄羁,依言作了答。
鲍穆侠闻言面上稍霁,一双眼睛却是不失锐利之意,盯着几人拱手道,“原是志同道合的友人,幸会。何不白日大方登堂入室,只待入夜了才如此悄无声息的来呢?”
“我们不方便透露身份,只是和天一教,神策军等有大仇,追踪他们至此,途中发现他们散播瘟疫,泯灭天良的屠城屠村,炼制毒人尸人,实在不忍洛道生灵涂炭,想弄清他们的据点,将罪魁祸首一一杀尽。只是势单力孤,我们必须要做的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公孙幽将之前五人讨论说好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鲍穆侠闻言沉吟半晌,“如此,你们倒是有心了。不过你们孤身两人,恐怕力有不支啊。此次瘟疫流行,我一直在苦思救治方子。前不久在水中发现了投放的尸毒,研究一番后,我怀疑是和神策军中的那些西南苗疆毒师有关。因此,这一切乃是人祸,而非天灾。”
面上神色凝重,鲍穆侠犹豫一阵又开了口,“你们可知,此次参与毒人炼制的不仅仅是这两股势力,还有红衣教。我今日从一人处得到消息,原来我江津村的一百零三口人命,皆是丧于红衣教之手!”
鲍穆侠面上突然涌上一阵痛苦之色,“红衣教,那群丧心病狂的女人!活着却像是失了心的疯狗一般!就因为村民不肯入她们所谓的圣教就下此毒手!”
平复了一阵激动的情绪,鲍穆侠又接着说了下去,“就在不久之前,你们应该也知道,慕容追风,就是刚来过的那个毒人,他是个僵尸猎人,专门狩猎这些已经变作怪物的毒人。前日里他追杀几个毒人的时候,进了红衣教圣殿外的天罚林,带回了我们村小四,李二和张侩的尸体,但他也无意中发现了豫山上的红衣教也在炼制毒人。”
“此后他便一直追查此事,终于查到红衣教众中有个叫做白素素的,因为死了情郎想把人复活过来,从神策军中偷了这方子出来,四处抓活人做试验,平白害了这些无辜百姓的性命!”
公孙幽和玄羁哪里听过这些,当场就被鲍穆侠话中血淋淋的残忍感刺激的浑身发凉,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俩人情不自禁的彼此靠近了些。
第33章:僧衣玉剑
“红衣教罪行累累,可笑的是摆出一副救世济民的伪善嘴脸,私底下不知道干了多少罪恶滔天的勾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纵是想要反抗,亦无能为力。”鲍穆侠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我知你们武力强横。我行走江湖数十年间,总是有一点眼色的。鲍某打小长在江津村,吃的百家饭长大。空修了一身医术,却是武力孱弱,然此恨难报,我心难休!”
若是桑云容在这儿肯定会说,这凑是发布任务的节奏啊!但是作为智能npc的公孙幽和玄羁自然是不知道的,俩人只是静静的听着鲍穆侠继续说下去。
鲍穆侠目露恳求之色,有些自责,“都怪我没有早些注意到!那处天罚林,是红衣教用来放逐她们认为的异教徒的地方。村子里最近又前后失踪了三十多人,原以为他们是受不了这里越发艰苦的生活才离开的。但是慕容追风带来的消息说,天罚林的枝头上挂着许多失踪人的尸体,但是还应该有幸存者活着。我一来武力孱弱,二来这里还需要我,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前去,救下他们!”
公孙幽不禁看向玄羁,正好玄羁也低头看向她。俩人目光一对视,公孙幽这才注意到彼此的距离变的极近。偏过头去,面上染上一丝红霞,公孙幽微微的退开一步,语气却是十分坚定的应道,“鲍先生你纵是不说这番恳求之词。习得文武艺,救难天下民。如论如何,我们都是要去一趟的,你且放宽心。”
蔷薇的香气淡淡的萦绕鼻尖,当玄羁低头瞥见公孙幽面上一丝红霞的时候,心跳猛地跳漏了一拍,有一瞬间的恍惚。见公孙幽微微退开同鲍穆侠说话,玄羁这才将神色有些复杂的转开了视线,微微叹了口气。
鲍穆侠点了点头,脸上的戒备之色这才去了大半。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语调平淡无奇,却莫名的生出一丝悲凉,“自从神策和红衣教进据洛道后,将一片秀丽山水弄成了如今遍地苍痍的模样。都已经多少日没有见过月色了。”
进入洛道之后,公孙幽原本平和的心境一再被撩起波澜。听到鲍穆侠着这句话,她突然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每个地方,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鲍先生莫要忧心,洛道定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鲍穆侠闻言也露出笑容来,“姑娘所说正是鲍某所想。”感受到这个蒙着面的白纱女子浑身散发出的温婉之意,鲍穆侠突然觉得心头的沉重去了许多。
公孙幽和玄羁两人分别又跟鲍穆侠问了些神策军驻扎的地带和红衣教在洛道的势力分布情况,这才拱手告辞,俩人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鲍穆侠久久望着俩人消失的地方,半晌才低下头来,继续在灯下研究起来放在手边的药粉。
公孙幽和公孙盈同胞而生,公孙盈自小桀骜难驯,凡事皆好与她争抢。她性子隐忍,大多让着妹妹。但纵使他性子再好,也禁不住事事都没自己的份儿,随着年纪渐长,在她刻意的压抑下,忍耐渐渐变成了习惯。就是后来公孙盈性情大变,待她这个姐姐极好,都没能将心中生长多年的暗瘤彻底拔除干净。
公孙幽记得公孙潮声曾经跟他们姐弟三人说过,“这世上,有四种人,坦坦荡荡的真君子,死不悔改的真小人,游离于善恶之间的普通人,而世人大多是第三种。真君子固然少有,真小人却也不多,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人披着君子外皮,内里却是小人心思。为善不能纯粹,为恶又畏手畏脚,这种人迟早会败在自己手上,甚至死在自己表里不一的矛盾性子上头。”
当她自以为已经将心境练至宁静练达了,不再会做那些个意气之争的时候,那日扬州城外茶馆中却被玄羁一语道破心事。公孙幽这才惊觉自己竟是用另一种自己也未觉察的方式坐困愁城!别人都以为她性格软糯,极好揉捏,只有她知道自己温言软语应对的时候,心里头满是嘲讽的声音。
那日留宿扬州城内的夜晚,公孙幽思虑辗转,久久不能入睡,便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套江海凝波剑法。心境乍变之下,公孙幽终于是摸到了聂隐娘曾说过的,“江海碧潮生,凝波白浪翻”意境的门槛。
惊喜之下,公孙幽才发现自己的心境阻碍了武学的进境。遂整夜未睡,将自己的心境锤炼一番后,终于将自己心中最后残留的隐患拔除。那一夜她脑中不断盘绕的,就是玄羁当日在人声鼎沸的茶馆中说的那句,“不能忍,又何苦忍,忍又成伤,然否,然否……然否?”
公孙幽隔着蒙蒙的白纱,眼光流连在与她一同在树梢头跳跃的玄羁身上,虽然此刻因为易容的关系,俊美面容不复,夜风却将他身上的味道送至鼻尖。
那是一种言语形容不出的茶香滋味,前调带着微微的涩意,后调却是干净而清新的,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起雨中漫步银杏林时,泥土中散发的芬芳香味道来,那是一种让人内心宁静的味道。
天空暗沉蔽月,连一丝星光也无,俩人一白一黑掠开浓墨般粘稠的夜色,回到之前和公孙盈约好的地方。
两人跃下枝头站定,公孙幽拔出背后双剑,用极快的手法,拨弹了半支姐妹俩人在隐秋谷经常合舞的《洛神赋》前曲。
“你们打听的如何了?”白衣飘然而下,公孙盈(桑云意)的身影不一阵子便出现在两人眼中,开口便问。
“该打听的都大致弄明白了,小容他们呢?”公孙幽四顾之下,却是没有发现同苍和公孙容的身影。
“他们在升仙谷南崖半山腰寻到一处干净的山洞,我过来带你们过去。”公孙盈声音中染上一丝笑意,“没想到小容还挺会找歇脚地儿的,我们今晚就歇在那处吧。你们跟着我,具体情况,到了山洞里头再说。”
一个时辰前。
公孙容(桑云容)关掉和姐姐的密聊频道,安静的听了一阵同苍为枉死之魂默诵超渡的经文,实在不忍打扰他。想了一阵,便解下腰间的一个镂空雕琢的双剑白玉坠,挂在道口唯一一株枯萎了半边的杏树枝头。
公孙容看了一眼同苍,心中默念一句,明白老子意思的话,就乖乖在原地等着老子回来临幸你吧(咦什么不对= =)。转而拎起细布中裹着的无常鬼尸骸,脚尖轻点,高高跃上远处平林梢头,几下起落就消失了身影。
同苍默默诵完一段极长的经文,抬眼凝视了一阵夕光下金波粼粼的洛水,此景此景,让他不禁想起曾居住在天策府的一段日子。东都的夕阳总是异常壮美,染红了半边北国长天,带着一种豪情万丈的蓬勃之气。
转过身,同苍向岔道口望去。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道口那株半枯的杏梢头上,在晚风中轻轻摇晃的镂空双剑白玉坠。那人已经来过了,没有打扰自己,又留下信物,应该是叫他在这里等吧。
举步过去,将那雕琢的疏朗写意的双剑白玉坠摘下来,入手一阵温热,还未散去那人身上的一丝余温。同苍想起公孙容不肯还他的一身僧袍,突然嘴角微微勾起,一双星目带上幽幽的笑意:既然留下了,就别想再要回去了。这算是,交换罢?(妹的别私自交换定情信物啊,= =你闭嘴)
公孙容一路急赶,在岔道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慕容追风从另一条道上踩着沉重的步子走了下来。手中的遗骸突然觉得无比沉重,公孙容抿了抿唇,默默的跟着慕容追风走了一段。
夜色慢慢笼罩下来,慕容追风似乎是有些累了,靠坐在一棵枯死的巨树下喘着粗气。他将背上棺材卸下放在腿边,细心的将上面落上的枯叶尘土拭去,似乎在喃喃的念叨些什么。
公孙容立在浅浅的夜色中,终于一抿唇,身形极快,将手中的遗骸轻轻的放在慕容追风身边,瞬间身影已经融入暮色之中。晚风中送来一句淡淡声音,“慕容追风,我已完成予你的允诺,告辞。”
慕容追风只觉得一阵清风拂面,地上已经多了一个细布包好的人形包裹,送来的人却只留下了一句话便离开了。紧紧盯着地上的细布包裹,慕容追风有些颤抖的抚上被打好结的一处,伸手轻轻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