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着浅淡金色的灵力已然游离出了萧晓的丹田,接着,涌现出了更多,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这股格外让他心惊并且难以抵御的力量下抽取出来。
不,或许不是从身体里抽取,而是从他的灵魂里剥离出来。
在一瞬间放佛抽离了灵魂的剧痛之下,萧晓哀嚎出声,脸上血色褪尽,陡然睁开的清润黑亮的双眼里盛满的都是痛苦,瞬间之后光芒黯淡,浓长的睫羽以一种凄艳的弧度垂敛下来,纤瘦的少年身躯也软软的向后瘫倒。
在反应过来之前,礼力已经双手稳然伸出,接住了那倒下的少年的身躯。浩瀚无边的正气只剩下余威,他睁大着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难以置信的看着被扶在双臂之前的纤弱的少年,纯澈的目光,在那已经显露了的艳丽绝伦的火焰印记之上停驻下来。
若如有旁人在场,肯定会觉得他会一直这样凝视下去。
但事实上,只是恍惚了一阵,礼力便狠狠的闭了一下眼,眉心朱砂的赤艳之色也恢复了最开始的平凡无奇。再睁开双眼之时,他看着怀里晕过去的少年,看着那张温顺纯良的如玉面容,墨黑的眼珠子里涌动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和疑虑已经平定下来,变为悠远的嗟叹。
在之前,他想问,为何那金轮之力会作用在你的身上?
他还想问,你的身上这怎么会涌出仙魔难辨的浅淡邪灵之气?
可这都只是想想,心里千般话语,都已经被眼前所见冲击得苦闷难言。
他想,他之前未完的话,终究还是要说完的:但就从一开始而言,他就不会对哪个人这般的挂心,尘世十年,佛经千卷,到头来……到头来,还是要有一段因缘纠葛。
“你到底是谁呢?”
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礼力稳稳的将双手扶住的少年打横抱起,再迈开了长腿,直直的走向了前方。
真的是直直的走向前方,不偏不转,抱着人,一步一步平稳的前行,不看脚下,也不避开任何事物。而他的脚下明明虚浮在空,却仿若踏在石板地上一般有力,阻拦他的花草树木自动退让,墙壁之内的死物一瞬间散淡无形。
重重阻隔破开,再抬眼之时,抱着少年的健壮僧人面前,已然是那个女剑修的宗祠。
一切如同有人指引一般,这个地方排除了所有人,却用沉默来允许了一个抱着晕过去的少年的僧人的进驻。
“阿弥陀佛!”
宝境之内的其它各处,一前一后两场异象让众人的心都禁不住绷紧起来,在谨慎的等待片刻之后,确定暂时一切真的安稳起来之后,便急忙都将行程紧促起来,除开因为有着华莲的提醒而少走了许多弯路的玄天宗,其余的三宗八门也在这一路的波折里研磨出了最合适的路线,确定下来的都是偏向于北方或者是西北方。
这不是巧合,凭借着的是实力。他们没有主角行路指南,照样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最适合走下去的路线,哪怕在原文里他们都是路人甲,可是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他们每个人都是真实存在的,有着各自的想法,灵光四溢,谨慎周全。
啊,当然这里面也是有着特例存在的,他们定下的不是朝着北方或者是西北方,而是特立独行的定位于正西。只是,因为刚才那两个连接着的一邪一正的异象,他们不得不选择停了下来,在被那道凶煞十足的暗沉紫金流光给惊得心神巨震后,又被那两道庄重庄正的金轮之力冲荡心神,这个时候,只能是留在原地平定各自起伏了的心境,稳固一下修为。
在等待半晌之后,背着双手立在最前的钱长老眯了眯眼,没有回头,也没有收回看着远处的视线,语调极为的平静,但那带着一丝喑哑的苍老声音里,浅浅翻滚着的是无尽的阴狠毒辣。
“尚安几何?”
跟在他身后的弟子垂首恭敬答道:“有六名——”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身前老人清淡的一个手势,手微抬,放下之时如刀落。
该弟子眼光一闪,回头走到后面的队伍中间,看了看还在原地打坐的面目灰败的六名同门,目光平静,手抬起,再稳稳的压向因为觉察到了危机而睁开了眼睛的六名弟子中间,一股阴寒之气,如同千年寒冰袭体,六名弟子还未来得及张口呼叫,就已经维持着惊惧的表情,永远的留在了这个地方。
旁边的一圈弟子眼睁睁的看着,连大气都没敢呼出。
那名施法的弟子回到钱长老身后三步规矩的站定,恭敬出声:“师父,已经处理妥当。”
“嗯。”钱长老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过了身,一张如同干腌菜似的老脸堆出了一个淡笑,却是让人心无端发冷。他着这些由他带进来的可以说是心腹的弟子,语气慈和道:“从现在起,凡有所可图之处,皆图之!”
——图完之后,皆杀!
这是他在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最为坦诚直接的地方,敢于将自己的私欲以及狠毒放在最直白的一面上。
后面的三位长老以及更远处的其他柳芒宗弟子,顿了一秒后,才齐齐躬身回答是,甚至是有几个弟子的声音里带上了几乎能溢出血腥味的雀跃与振奋。
将这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钱长老颇为满意,难得的和蔼吩咐:“现在继续前行,偏离原先方位,踏足西北。”抬手向着自己的徒弟招了招,淡声继续:“流浪领队。”
被点名的青年自然更显恭敬的应下,然后听话的带着队伍向着西北前行。
钱长老站在原地未动,另外三个长老自然也跟着站定,在看着前面的弟子已经走出了几十米时,他们果不其然的听到钱长老说:“天又生变,暗沉魔光流窜,恰好是我们柳芒宗崛起的好时机。”这句话的潜台词也很直白,至少在那三个绝对称不上愚钝的长老听来,是很直白的。接下来他们可以畅所欲行,所做之事可以推到那个魔头身上,出了宝境之后更是可以闲观另三个自诩正派的宗门与恶相缠。
总结一句:嫁祸于人,闲观他斗,渔翁得利。
而也许是因为那道暗沉的紫金流光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原本还心存犹疑的三个长老,在对视一眼之后也就对钱长老连连称颂,姿态放得极低。
来自于那这三人的恭维让钱长老还是颇为享受的,他背着双手,志得意满的施放好处:“待大师兄成事之时,老夫自然是会和他禀报你们的功劳,少不了你们的好处的!”心里在这个时候,对未来是满满的一派美好憧憬。
那三宗的弟子厉害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要随着这个宝境湮灭,连元神都寻找不回!而且,连老天也是向着他的,不然怎么会刚好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宝境里露出一丝魔兆!天意要让他好好的干一场啊!只是捻着胡须一想,钱长老就觉得浑身舒爽,忍不住的喟叹出声,拉长的放轻的叹声里带出的都是笑意,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些将他不放在眼里的三宗的长老到弟子都狼狈凄惨的跪在他面前告饶的景象。
而就算是对钱长老之前那种安抚下属的态度不甚满意,三位长老也没想在这个时候与他扯开脸。想着成事之后,也许真的能得到大乘期的真君提携,还能在这万年难遇的宝境之中集纳许多的宝贝,心头就敞亮一片,觉得前路真是坦然而康庄。
他们四个领头之人各自心里的算盘打的是噼里啪啦的响,自认为是算无遗漏,成功在望。而有一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这为人师父或者是师叔的人都尚且如此心肠,前面先行的弟子的心性又能端正到哪里去?
端正不到哪里去!
在回头看到四个长老都在后面时,朝着西北行进的队伍中间就活络了起来,声音很小,内容却是极为灰暗。
‘我们接下来比比,看谁得的宝贝多!’
‘美人算宝贝么?算的话,我也加入!也许在这里遇到的美人们更好呢,不像宗内的那几个,啧,扫兴得厉害!’
‘刚好,我的噬魂铃还差十九个元灵就能炼成了,下手的时候注意一下,留一口气下来!’
柳芒宗弟子将彻底的缩写为流氓,另外一边,法海长老站在原地看着西边的平静湛蓝的天空,在这个时候他才显现出一点他之所以能成为那么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的气质来。
他静默的站在那里,看着空无一物的湛蓝天空,深棕色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是一种复杂的感慨,手上捻动的佛珠却一直都是不急不忙,不缓不慢,是一种看上一会儿能让人跟着沉下心的均匀平和。
但是,这样的形象他并没有维持多久,就恢复了平常模样,笑意爽朗的带着弟子们继续赶路,至于那个刚刚大显身手的却在之前被他抛弃在了小村落里的爱徒,他一句话不提,一句话不说。
尽管,所有人都能从那股浩瀚庄正的气息中知道那绝对是禅明宗的弟子所为。
佛法无边,济正天罡。
禅明宗弟子听令,继续向着正北方。
此时,武宿带领的玄天宗弟子恰好与云霞宗的弟子意外汇合。
八门里除开与柳芒宗有了协定的三个门派,其余五个已经抛弃前嫌,正式搭手同意暂时结盟。
正西方的一片汪洋之上,抱着小灰兔子的俊逸青年踩在一朵硕大的半透明金玉莲花之上,周边百里,无量灵气,皆被吸食进来。他优雅的抬起一只手,像是一个站在至尊之位上向天下群民回应他们的热情呼喊的千古帝王,以一种尊贵的姿态傲立,磅礴的紫金灵力涌出,化为千丝万缕,手放下之时,这一片天地里最后的一重结界也倏然溃散。然后,他眼前景象一变,目光所见,正是一座高不过五百米的小山丘,小山之上矮木丛立,不知名花朵馥郁鲜妍。
瞧着那边,华莲看着手上安静的小灰兔子,轻声淡笑道:“现在,可以去找你的同类饲养人了。”
第五十九章
只是在小山丘上走了两步,华莲便顺着一股他早已经熟悉的了气息,将目光凝聚在了山下不远处的那个白墙黛瓦的小村落上,脸上也带上了几丝浅淡的柔和,眼底深处却涌动着一抹残忍。
他透过那个现在才让他意识到有些超出预料的古神之契,确定了那个少年此刻的安然,也即,更早之前那一瞬让他差点没彻底暴露的悸动,早已经恢复了平静,
可是,有些东西的作用超出了预料,并且那般不好控制,终究是要想办法消掉。
摸了摸手里拢着的小兔子,华莲轻抬起脚,踩上了那块由萧晓特意留作记号的石头,轻轻的一碾过后,脚步轻匀的向着山下走去,所选择的路线竟是与萧晓之前走的一模一样。
更远之处,三支小队伍,胆战心惊的躲在了原地,不敢露出丝毫动静。直到看着这个单身一人,却直觉招惹不得的青年进了那个小村落,再没有身影,他们才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再之后,他们各自选着方向走,却没有人敢踏足之前男人所待之处,尤其是在看到一块石头半陷地里,露出的一小块却是龟裂得如同蛛网一般之时,更是将路线偏得更远,生怕触及到什么,带来一些足以灭顶的危险。
这头,华莲从那扇木门里进了小村庄,进去看到的也依旧是萧晓看到的那样,简陋的厨房以及后院。区别只在于,萧晓在这里观察了半晌,最后还带走了一个玉雕寿桃,而华莲在这里,却只是一眼扫过便抬脚离开,到了那个留有气息极为浓厚的回廊转角才真正的停了下来,然后四周一看,幽深墨黑的眸子里淡紫金色的流光隐隐一闪,抬脚便更为迅捷的腾跃出了这一方天地,起起落落的优雅动作中,如若有人在后面追赶。
一直到达一扇紧闭的院门前,华莲才停了下来,伸手便是凝出一道亮丽的金中掺紫的精纯灵力,直直的按在了那道结界之上。原本无影无形的结界,如同水波一般剧烈的波动了一下之后猛然散开,宗祠之内,端坐在宗祠正中的蒲席上的礼力,加快了诵经的速度,他的身边,带着一种矛盾的妖艳的少年静静的蜷缩趴伏在他盘起的双腿之上。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礼力睁开了明净的双眼,正中的金字乌木的牌位乍然散发出一片柔和的光亮,它左侧的灵剑也细细的震颤了一下才安静下来,右边的那本典籍无风自动,飞快的翻动起来,最后化为烟尘一缕,落在了案台之上。
空气之中,响起一声悠远悠远的叹息:“无所辜,无所祜,何苦……”
一道低沉悦耳的男音随之回道:“有所执,必有所苦。”
礼力心头陡然一震,这道声音隐隐有点熟悉,是——他还没有得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身侧便传来一阵细微的异动。近乎是本能的反应,礼力单手一伸,一道菩提斩便横向而去,护着的竟是身侧尚在昏睡之中的萧晓。
可是他这一招却完全没能起作用,直接是在挥下的那一瞬被阻拦了下来,伴随着的是那道动听的声音温和的响起:“我来接我的徒儿,勿慌。”
礼力沉默看着身边温柔的将萧晓横抱起的青年,也跟着站起了身,合十双手,躬身行了一礼,面无表情的平静道:“真人安好!”
华莲将眼神从怀里的萧晓的脸上抬起,淡淡一笑,温和颔首:“安好!”神情温雅,无形之中长者风范尽显。
礼力低头垂眼,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姿态是谦恭而知礼,风姿仪度上是无可挑剔。
华莲看着,眼神浅浅的转了一下,才淡笑道:“今日多谢贤侄对吾徒的照顾!”
他的这个感谢,礼力自然是不敢直接承受下来,将头又放低了一分,他回答的话语更显谦恭:“我佛慈悲,善行善举。阿弥陀佛!”别说萧晓之所以会昏迷,很可能还是由他导致,就单是发生在萧晓身上的变化,都足以称不上照顾这个词。想到之前的那转眼之间少年的变化,礼力心里一阵复杂的叹息,借着恰好的视角,他看了一下被华莲抱在怀里的萧晓,对于那张此刻依旧是显得那般宁和的面容,只觉世事果然无常。
这般温润清透的少年,竟是身携邪灵之气……
想到这里,他猛然看向了从出来到现在都淡定从容的华莲,明澈的虎目里带上的都是犹疑。他是清晓的师尊,是高阶的混元剑修,是分神期的真人,而他们师徒两人相处了十年……不可能发现不了什么!所以,礼力夹握着佛珠的右手倏然一紧,看向华莲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纠结的不赞同。
沉默了一秒,他也就将这份不赞同说了出来:“真人不该隐瞒的!”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郁卒与浅淡的烦闷。他是那么的不想那个从初见便让他记到了现在的少年与邪道有什么牵扯,可是,金轮之力已然给了他最为直白的结果,那么,为了整个修真界,邪灵之事是不能被掩藏起来的!
看着华莲闻言面上一僵,再是一苦,礼力别开了眼神,捻动起了佛珠,运转起了心法,用以平息此刻心里的嗔怒。
礼力无声的反对之义,华莲权当没有看到,事实上,他将视线垂敛,似乎所有心神都放在了怀里的徒弟身上,也的确是注意不到身边那个正直纯良,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年轻僧人。
伸手小心的点了点萧晓眉心的那枚艳丽的火焰印记,华莲唇角拉开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沉默了一下后才声音苦涩低沉的叹道:“他是无意入歧途的,要怪,可能也只能怪我这个当师父的没有将他保护好吧!十年之前,明知他修为提升过快其中有异,却还是一个没注意,引发了不知何时潜伏在他体内的一缕邪气,开光之劫历经三日,最后却是一雷未降,劫云顷刻散尽!”
话音停在这里,那道音色极好的低沉男音里都带上了几分痛心疾首。虽然只要细细去琢磨这一番感情深切的话语,就会发现其中重点根本就不明确,首先的一点就是压根没有指明那一缕邪灵之气到底是如何得以进入萧晓体内的!
可是,在这个时候,本就心神微乱的礼力没有将心思掐在这关键的一点之上,华莲这一番饱含无奈与苦涩的话语几乎是能引动他心里的共鸣。他看了一下闭阖着双眼显得温顺安宁的少年,更是觉得华莲那番话里带着浓浓的伤悲和无奈是那般的真实,表达出的是一个师父对意外走上歧途的好徒弟的拳拳爱护之心。